恋人未满————天戒
天戒  发于:2009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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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未满

关天颂永远无法忘记中五毕业时所发生的事。
那一年,天颂考取9A成绩,家中老父知道後,立刻结束储蓄多年的户口,连大哥天佑也把存来准备结婚的钱拿出来,就为了让他到外国接受更好的教育。
背负父兄两人期望的天颂不敢轻松,每天勤力读书,以成绩表上整整一排A报答对方,升上大学後,选了医科,希望将来赚到钱,好让半生劳碌的父亲颐养天年。最终,天颂以一级荣誉毕业,回港考牌,完成实习,正式成为注院医生。
天颂的专长是小儿科,好友朱梓君曾经笑道,当儿科就最好不过,不会有天在急症室遇上亲人入院这种可怕的事,谁知,最终还是一语成谶。

这天,天颂才结束近十五小时的轮班,正於休息室更衣,却收到同事的传呼。
「有位关勤先生进了急症室,声称是你的父亲,请马上前来急症室。」
短短廿几字,却触目惊心,看得男人浑身发冷、头晕眼花,连忙披上白袍夹上名牌,匆匆往升降机走去。
在等待的几分钟里,天颂只觉过去的一切如走马灯般,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还记得当年母亲死的时候,花圃才刚开业,兄弟两人又在求学时期,忽然没了女主人的一双手,叫父亲心灵及肉体承受不少压力,工作大都靠附近的村民仗义帮忙,父亲自己每天六时起床,煮好早餐把兄弟二人唤醒,早餐後陪著他们上学,最後再到外面推销花圃。
那时家中很穷,父亲咬著牙关拚命找订单,两星期天跑烂一对白布鞋,赚来的钱尽用在天佑天颂的鸡蛋牛奶校服书本上,自己吃腌菜白粥。
後来关氏开始赚钱了,有稳定的订单,父亲第一时间在花圃附近租下另一间村屋,好让儿子们有自己的睡房,那时天佑十五岁,天颂九岁。
最後把赚来的钱分给村民,父亲总算露出笑容,有空閒时间听儿子们在学校的趣事。
天佑天颂最爱放学後跑到花圃,赖在大好人福婶身边,听她说各种花的故事,直待到天黑才回家,吃饱开始做功课。
回首一望,一切彷如昨天,见到父亲时会争著说功课考试的分数如何。

君不见高台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还以为父亲依然年轻,可支持到自己开诊所赚钱供养,岂料忽然发现,岁月催人老。

来到急症室,天颂立刻找来相熟的医生,详细询问。「他搬花盆时滑脚摔倒了,有几处擦伤,脚跟扭伤,小腿骨断了。没办法,老人家骨头脆,只好钉铁片上螺丝。」
「太好了。」此话一出,天颂随即觉得不妥,连忙摇摇头再道:
「你看我说了什麽?竟然说太好了,真不像话。」
对方见怪不怪,笑著拍打天颂的肩膀,答道:「没关系,你父亲也六十几快七十,摔伤後只需钉铁片也算万幸。」
天颂松一口气,憨厚地笑道:「麻烦你了,你去忙你的,我去看看爸。」
说罢,天颂送过同事,拉开帘子走进医疗室里。
关勤老先生精神不错,乖乖地坐在病床上让护士清理伤口,看到儿子一身白袍出现,倒是很开心满足,拉著儿子说事发经过。
「爸,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几乎被你吓死。」
关勤老先生听罢连忙道歉。「我会小心点,不过,」老先生顿一顿,有点落寞的道:「恐怕以後再没机会不小心,医生认为我不适宜再做粗重工作,出院初时最好有人看顾,看来关氏也要关门大吉。」
本身也是医生的天颂早猜到这结局,然而,从父亲亲口说出来,感觉大是不同,只觉心中一阵苦涩。
「爸,你别这样说。」
「你才别这样说。我也看开了,老了不中用也没办法,只好怪自己刚才不小心,结果要提早退休。」最後,倒要关老先生反过来安慰儿子。
天颂不语,接过护士的工作,默默为父亲上药,再送到楼上的病房,直至父亲安顿好後,才到走廊打电话通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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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一家三口几十分钟後到达。看到小弟充满心事,坐在长椅沉思,男人马上示意妻子带女儿到病房探望爷爷,自己则走上前。「天颂,只是上螺丝,现在也很普遍,你不用担心。」天佑也坐下来,安慰道。
「是很普遍,对医生来说,不过是几小时的小手术。」天颂说话难得尖酸刻薄,难听非常。「爸只是不适宜再做粗重工作,也准备关掉关氏花圃,所以的确是小事。」
男人一怔,想不到事情如此严重。「爸真的这样说?」那花圃有著父母两人一起的美好回忆,更是十几廿年的心血,关老先生真是看得开?
天颂颓然。「我看他根本不舍得,只是逼不得已。」
「天颂,你也是医生,应该明白要他放弃的理由,若是支持他继续工作才是不孝。」现时已是消防总队目的天佑很快回复平常心,冷静的道:「既然爸愿意放弃,我们应该支持他才对,所以快收起你这张嘴脸,别让爸看了不开心。」
天颂弯下腰,双手掩脸,良久,才闷闷的开口:「哥,我有事跟你商量,我......」
「你想也别想。」男人似是猜到弟弟的意图,当下厉声训话:「好不容易看到你成材,却因为自己而被迫放弃做医生,你以为爸会怎麽想?」
「不,只是暂时性,不会长久,你也知道我不熟悉园艺。」
天颂抬起头。「我只是希望暂时辞职,回去关氏帮忙,待一切稳定後,我也不用经常回去,所以不会有任何抵触。哥,我只想留住关氏,你也是吧?」
天佑只是叹息。「那是爸妈的心血,可以的话,我也想可留住花圃,可是你叫我如何跟爸说?爸一定很担心,怕你将来无法回来做医生。」
「这一点反而不用担心,我有位学长,跟几家医院的主任相熟,他可以帮忙。」
「不惜求人家帮你?」
天颂知道严厉的大哥算是答应,不禁笑了。「还是爸妈的心血比较重要,再说,那位学长虽然没口德,但对朋友是不错的。」
「天颂,你这人什麽也好,就是倔强起来会比牛还倔。」男人再次叹息。「我尽管帮你说说,若是爸不愿意,你别勉强他。」

或许关老先生心中也真的舍不得花圃,在天颂一再保证只会暂时辞职几个月,待花圃的业务重上轨道,就会立刻请学长介绍自己回医院工作後,甚至不用长子帮忙说项,很快便点头答应了。
两兄弟连忙商讨细节。
「爸出院後,似乎不应该让他回家,那处是山区郊外,出入不方便。」天颂立刻想到最关键之处。
花圃位於郊区,至少走上三十分钟才到最近的巴士站,没理由让父亲继续住下去。
「爸住在我处,毕竟我上班廿四小时,随即休息四十八小时,空閒时间多,由我来照顾爸比较妥当。」
天佑想也不想,马上答道,随即望了妻子一眼,後者只是微笑,点点头。男人不禁满足的一笑,当初会跟崔颖恩交往,最大理由就是爱她善良可爱,交往时会缠著老父要种花秘方,愿意跟老人家相处。
趴在床边的关品穗也拉著关老先生的手,稚气地笑。「爷爷陪穗穗返学。」
听到孙女的童言,关老先生大乐,登时笑逐颜开,天佑趁机把弟弟拉到一旁,道:「爸那边没问题,反而是你,你打算回花圃睡?」
「嗯,辞职之前只好辛苦一点。」天颂温和地微笑。

天颂只是个试用期中的注院医生,没有任何津贴,之前贪方便,寄居在大哥家中,现在父亲需要大哥的照顾,自己也该让出位置回到祖屋。没错,这是有点麻烦,但总比让父亲辛苦的好。「我反而怕爸会不习惯。」相比之下,憨厚的男人比较担心这一点。
「怎可能马上习惯?说到底也劳碌多年。」天佑压下声线道:「不过我想,爸閒时跟颖恩聊聊种花,带带孙子,大概不会太难受。」
天颂抬头望向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大哥,蓦地想起多年前的父亲,牵著平均才四尺高的两兄弟,走过小路到附近的村里吃豆腐脑,回程时轮流背著儿子归家。
真的犹如昨天发生似的,可当中已事隔多年。天颂只觉眼热心酸。
「天颂,你已廿六岁,近六尺高的男人,哭出来像话吗?」天佑嘴里微冷的说著,手却安抚地摸上天颂的头。
「我想起小时候爸带我们吃豆腐脑。」
天佑不语,良久才开口:「现在换我们带爸去吃豆腐脑。」
闻言,天颂已明白哥哥的意思,只觉心里踏实多了,连忙用力深呼吸,挺起胸膛笑道:「是,现在由我们照顾爸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天颂即时借用医院的电脑打辞职信,送到上司桌上,开始准备回花圃工作的事宜。一星期後,关老先生出院了,瘦小的老人带著笑容让长子背著回家,关氏花圃交予次子代为打理。

其实天颂很头痛。
他本以为即使父亲退休了,不再做粗重功夫,也可以留在花圃听听电话,吩咐下属工作,閒时到市区跟儿子们上酒楼。
或许生意量会减少,但有两个儿子供养,大概不成问题,却没想到上天安排另一条路,在自己能够独力赚钱养家之前,竟让父亲受伤,从此无法做粗重工作,走路走得久还会脚痛,没能力独自留在花圃里。
天颂念的是医科,对园艺唯一熟悉的是什麽品种大概会在什麽季节开花,现在忽然要打理失去老板的花圃,男人深觉一个头两个大。
可是烦恼归烦恼,天颂没有让大哥知道,更不敢打扰父亲,叫他想起花圃之事心烦之馀,又担心自己应付不来,於是狠心关掉关氏;想问一直在花圃里工作的大婶大叔,谁知他们会做不会教,天颂只好登报招聘。

『关氏花圃诚徵园艺助理,月薪8千,两年经验,或须不定时工作,有意者请传真履历至xxxxxxxx。』

小小的一份广告刊登在报纸上一星期,天颂已收到十几份履历表,当中有些人混水摸鱼,更多的是跟花圃中的工作者一样,年龄四十有多,多年经验,却没正式的相关学历,直至看到最後,天颂看到一份很怪异的履历。
林映昭,廿五岁,曾在康乐及文化事务署当园艺见习员一年,接著在学校当园艺技工两年多。
在一堆四十多岁的应徵者中,出现一个廿几岁的青年,说不诡异才怪。
最诡异的是,该林映昭家住港岛东,却传真履历至位於北区附近的关氏,一南一北,每天光是乘车上下班已用去四小时。
可是林映昭的资历是最好的。
他是政府举行的青少年就业计划中的一人,任职园艺见习员,有在职培训,手拿初、中级的园艺证书及绿田园的有机耕作导师牌照,最重要的是,他很年轻,跟天颂年龄相近,交谈起来应该不会有代沟。
若非林映昭住得太远,天颂真想毫不犹豫,直接打电话请他马上上班。

「天颂,公平一点,别人未必只懂做不懂教,更何况园艺这种事,经验比理论更重要,先逐个见面吧。」天佑听过前因後果,在电话中劝道:「若最後你还是选了那位林先生,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我知道了。」天颂死气沉沉地回答,正想挂起电话挑人面试时,才想起自己当初打这通电话的主要原因。
「对了,爸怎样?」
「爸的精神不错,这两天一早到对面的屋苑,跟那里的老人家一起耍太极,之後和我们一起送穗穗返学,接著吃早餐......」
天颂终於笑逐颜开。「这就好了。」
「天颂,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不过你要明白,即使花圃是爸妈的心血,但你也要量力而为,别太勉强自己,不然对大家没好处,反而拖累别人。」
男人不禁失笑,大哥把自己当成属下了。「我当然知道,我会努力,但不会勉强。」
「总之找人帮忙那里,你就找一个自己看得上眼、又谈得来的,我想爸不会反对你的决定。」
「我知道,我会约後天见面,然後晚上到你家吃饭。」
「嗯,我叫颖恩多煮些饭。」
挂上电话,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是晚上六时多,是时候出门吃饭回医院值班。天颂忍不住叹息,抚著发痛的额角。今天才睡了四小时,恐怕晚上要不断灌咖啡提神。


次天上午十一时多,天颂值完班,在市区吃了点东西,打算直接回家睡觉,谁知来到门前,德叔看到男人就迎上来。「小关,伟业地产打电话来,想订五十盆一品红,怎样?我们要接吗?接的话现在就要准备。」
德叔是关氏老臣子,在花圃工作廿几年,关老先生出意外後,立刻叫老妻前来加班,完成关老先生留下的工作,又稳住众人的情绪,让天颂十分放心。
可是,两人却沟通不了,至少刚才德叔所说的,天颂几乎完全不明白。
「一品红?」
德叔见天颂呆呆的、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叹息。「一品红即圣诞花。」
天颂闻言又是一怔,愣愣地问道:「圣诞花?现在才初春......」
「现在准备也差不多了,四月开始插枝,十二月才来得及交货......」德叔已是尽量详细地解说著,然而天颂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年届五十九的他只好再次叹气。
「小关,你还是尽快找个帮手吧。」
天颂听著,脸颊立时烫如火烧。「抱歉,我什麽都不懂,还说回来帮忙......」
「现在的年轻人,多数对这行没兴趣,嫌闷,像我孙子,听到我提起花便觉烦。」德叔慈和地微笑,笑说:「你肯回来代老关管理已经很难得,慢慢学吧。」
天颂有点心不在焉,嘴里胡乱回应,心中所想,却尽是林映昭的个人资料。

现在年轻人多认为种花行业很闷,那麽,一直做著这行业,现在还在找园艺工作的林映昭,是否属於特别的例外?
次天,天颂便找到答案。

由於关氏的位置偏僻,寻常人难以找寻,故天颂把面试地点定在市区的茶餐厅里,又特地请了一天假,睡够了才进行面试。十二个应徵者里,有五个在听到工作地点後就打退堂鼓,有六个认为地点没问题,可是却不为天颂所喜欢。
没错,他们的确经验丰富,可是也自以为是。天颂曾向该六个应徵者问一些关於种植上的事情,对方也能够立刻回答,然而!
正是这句然而,抹杀了一切的可能性。
天颂听过答案,问到为何要这样做时,应徵者先是一怔,然後如此回应:「这是我种花多年得出的结论,不会有错。」
「若我这样种呢?」天颂提出从花圃中临急抱佛脚学来的技巧。
对方先是皱眉,如此回答:「这种方法不是不行,只是不正宗。」提出的问题差不多,可是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而且不约而同说自己的方法才是最正确。
要是把这种人请回去,恐怕大家都会不愉快。天颂很客气地请各人回去等待消息,心中却已决定不用他们。
然後,最後一人,林映昭。

「你好,请问你是关天颂先生吗?」这把声音,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八分钟出现。
意识到这人便是自己最後的希望,天颂连忙站起来,泛起笑容转过身,想请对方坐下来,可是一见面,嘴角已是僵住。
只见来者外貌只属平凡,梳了略为松散不分界的发型,身型高高瘦瘦,晒了一身麦色的肌肤,跟时下年青人相似,走在人群中根本认不出来,可是如此平凡的人,却长了明亮勾魂的凤眼。
这时,林映昭也看到天颂,当下眯眼一笑,竟把平凡化作不可方物。
天颂只觉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才挤出半句话。「请坐。」男人待两人坐下後,又开口道:「你好,我是关天颂,麻烦你拿出学历及工作证明文件。」
只见林映昭也准备妥当,闻言立刻递上所有文件的正副本,然後端坐好,脸带笑容地自我介绍。
天颂一边听,一边看履历,最後閒閒地问起何以一品红要在四月开始插枝。
「那是因为一品红生根缓慢,四月插枝,十二月才有花蕾。」
「为什麽不可以早点?」
「因为太早插枝的话,茎部会过长,光秃秃的不好看,客人见到不喜欢。」
「长得太高,茎的底部便不长叶?」天颂大奇,抬起头,下意识问道。
林映昭没有回答,挑起眉,以审核似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天颂。被这视线包围下,男人不禁浑身不自在,彷佛如今是自己在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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