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上]
吹不散眉弯[上]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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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一声冷笑,"久闻璐王爷治军严厉,没想到回到地方,嘿嘿"--他没说得下半句话谁都听得出来,"连自己的王府都这么乱七八糟!"
我这当口体会到长春楼赛诗会上林松那时的心情,也许不都是你的错,可是当着外人,没有那么多借口好辩解,这时候璐王需要给钦差大人一个交待!所以陈湘才站出来,承当这个交待!
璐王面沉似水,厉声喝道:"混帐东西!来人哪,传杖!
今天焦公谨最后一次当值,他一挥手,四个军士应声上堂,手中各执一只一寸半粗,一人来高的军棍。我吓了一跳,难道璐王府打人,是四只军棍一起打?陈湘脸色惨白--他只要不站出来,这顿板子就交待到我身上了,可是他说"我相信你"!他知道我不会为璐王背这个黑锅,逼急了我可能一走了之,所以他才站出来!维持璐王府的尊严。
可我如何能要他承当?我抬头看着璐王,苦笑一声,屈膝跪下,道:"峋风愿领责罚!"
璐王爷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认定了这事是我干得,厉声道:"把这大胆的奴才重打六十,以儆效尤!"
我心底一哆嗦,六十军棍!我不会死于乱棍之下吧?陈湘叫声"王爷"。璐王已厉声道:"谁敢求情,杖责加倍!"
田峰看了我一眼,我想起前两天才跟他说过:"他敢对我无礼,我拔脚就走。"以我的功夫,真要走量这璐王府没人能拦得下!可是我要一走,这几十军棍就落在陈湘身上--他那小身子骨,只怕真要被乱棍打死了。
我就算不肯为璐王受这份委屈,为了陈湘,我也肯!
我跪在地下,正琢磨着不知道是跪着打还是趴着打,两条军棍已贴到了我背后,从我腋下穿过,肘内穿出,交叉着往下一压。我双肩给压倒在地,才要合身趴下,那两只军棍已抽了出去。将我长衫后襟往背上一撩,双棍交叉在我小腹下一抬,我两只膝盖便给顶开半尺--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立刻把我摆成了塌腰耸臀、标准的挨打姿势。
我刚想到这姿势未免太过不雅,高耸的臀峰上已"嘭"的一声,耳边听到报数"一记",一股钝痛如水波纹一般传遍全身,疼得我"哎哟"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左边又一棍打下来,却听耳边计数的仍然报了个"一记"--屁股上疼得火烧火燎,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揉,心里却清醒地意识到这计数方法的可怕--难道璐王府的六十军棍,不是共打六十棍?而是两边各打六十棍不成?
脑子里还没想清楚,右边那棍子又下来,捂住屁股的手上被棍风扫了一下子,疼得我连忙缩手,耳边传来的报数声却清晰异常,还是"一记"!我心头大怒,起身怒视那报数的军士--就加倍成一百二十棍也有打到头的时候,可你这般来来回回只是数"一记",这打到什么时候算个完?
我这一起身抬头,却对上田峰的脸,冲我连使眼色,左手偷偷伸出三个指头向我一比。我这才记起他曾提过,璐王府的规矩,受罚时一不准躲,二不准挡,三不准喊叫,否则要重新打过!果然这一下又是"一记"--这是当我起身躲闪抗刑了!我赶紧趴好,再不敢乱说乱动,耳朵里听了五个"一记"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声"两记"!
我虽然是山里长大的,可长这么大顶多是练功时偷懒给师父打几巴掌踹两脚,我最怕的的责罚是被罚半蹲着扎马步,最长的一次师父让我扎了一天,扎得我腰酸背疼腿抽筋,以后再不敢犯规。这般撅了屁股被人打板子,只在大师哥家看他责罚过手下。没想到来王府不到五天就亲自尝到了滋味--疼也罢了,谁能想到心高气傲的顾峋风能低头受这份羞辱?
耳听着数到二十,小肚子底下两根军棍忽然抽走,我自己早支持不住,整个身子直向地下跌去!却觉得两只棍子贴着大腿根往上一抬,两只棍头把我下意识合拢的双膝更大的分开,把大腿内侧的软肉仍旧暴露在棍棒之下--原来是怕执刑军士累了打得太轻,每人打十棍就要轮换休息一次。
没人管挨打的用不用休息,我疼得全身冷汗淋淋,乘机大口吐纳憋在胸口的闷气--心底已经把那真凶骂了无数遍。挨打还不让喊叫,我只好牙关紧咬,两腮的肉都绷到酸疼!再不活动活动,脸就要中风一般抽筋了。
透过贴在脸上的汗湿的头发,见那钦差大人笑吟吟地看着,璐王依旧面如锅底,众人面无表情,陈湘却紧咬着嘴唇,眼帘垂下--我知道他心软,看不得人受刑,他自然也知道我肯这样委屈为的是他!我心头一暖,好,陈湘,只要这样做合你心意,我挨这一顿打也值了!
耳听得棍风又起,我赶紧把拳头塞进嘴里,陈湘要听到我惨叫声只怕心底更难受,而我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长长的军棍着力面积大,每一棍下去不是打一条腿,而是两条腿都着上,我就算比一般人身高腿长些,屁股大腿上各挨了二三十棍,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高肿紧绷的肌肤被裤子蹭一下都火烧火燎的疼,只觉得每一棍下去跟一声闷雷砸下来,两只棍子在肚子底下顶着,既出溜不下去,想把大腿内侧最吃疼的地方避开也不可能,我忍痛忍得全身筋肉紧绷,牙齿要不把手咬住,只怕两只手就要伸到后头去抓棍子--已经挨了这么多了,怎么也要有始有终,绝不能忍耐不住去抗刑。
再一次换手时顶住我的棍子已不敢先抽出去,打棍的先把棍子十字插进来,原来的棍子才抽走。这时候棍子着肉已经由沉闷的"嘭嘭"声转为清脆的"啪啪"声--臀腿由青而肿,越肿越高,皮肤终于在巨力抽击下达到弹性顶点,皮开肉绽,血透衫裤,一棍下去,血溅满地!
我此刻已辨不清疼痛是从哪里扩展开来的,强烈的痛楚使人意志逐渐崩溃,我把全副心力集中在耳边的报数声上,唯一的希望是打了一下,就少了一下,快了,快熬到头了--终于听到"六十"两个字出来。我心头终于放松,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觉出有人把我背在背上,送回了住处,然后退去外衣,剪开裤管,陈湘一声惊呼让我清醒过来,下半截疼得几乎又昏过去--我能想象两条大腿和屁股的惨状,没有绸裤包着,里头多半就像剥了皮的烂柿子一般了。
听着田峰安慰陈湘:"没关系,兄弟们都知道是打给上面看的,一定要血肉飞溅,越惨越好!这般打法疼是疼些,却不会伤筋动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起身了。"
陈湘颤声道:"那就快给他上药吧。"田峰道:"大腿上皮肉都打烂了,长不成形了,得先把烂肉割掉,才好得快,要不越烂越多。"
陈湘又"啊"了一声,声音都发颤了--我知他看不得这个,哼了一声,叫道:"陈湘"。
这两人这才发觉我醒过来,田峰叫声:"小师叔!"陈湘因我脸朝下趴着,怕我抬头牵动伤口,便跪坐床边握住我手。揩揩我头上的汗,叫道:"峋风!"
我看着他的脸近不过数寸,真想探头过去亲一下,可惜差之寸许,失之千里。
陈湘看了我一眼,有点诧异,柔声道:"流了好多血,你渴不渴?"
我嘴里真干得厉害,点头道:"我要喝酒。"
陈湘眼圈一红,道:"喝酒喝出这么大祸事来,还是死性不改!"回头向小砚道:"方才冲的三七血竭散呢?"
我有心把他支开,道:"你再去找一坛好酒给我,喝醉了让我睡一觉,比喝这苦药汤子强。"
陈湘不理我,托着我的肩将枕头挪到肩膀底下,接过药碗道:"这是补血止痛的",说着将汤药舀了一羹匙放在我嘴边。
我只好喝了,看着他手如凝玉,一勺一勺的喂我,也不觉苦了,只盼着时光就此顿住,这样一辈子才好。

(八)谁是真凶
喝着药大夫来了,看了看伤处,说法与田峰类似,便吩咐田峰去杀一只羊,取新剥的羊皮来。陈湘喂我喝完了药,站起身道:"我给你找酒去。"向我一笑,径自出门去了。
他这一走,我不用再忍着,登时呻吟出声。田峰闻声进来,笑道:"小师叔,早知道这么快就挨板子,我该早把那皮垫子给你一块儿!"
"你他妈给我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呕人么?我咬牙切齿:"你小子,看我好了怎么收拾你?"
田峰笑道:"我是好心啊!"
"什么好心?你给我滚出去!"
"不过小师叔你这回给我们出了口恶气,这钦差讨厌得很,大伙儿其实都想整整他,没人敢!就小师叔您艺高人胆大。"
"我?"我险些背过气去--看来大伙儿都认定是我干的了,谁知道我才是被人整啊?不过跟他说他也不信,算了,等我查出是谁整我,哼!
斗着嘴的功夫大夫已经预备好了,快刀割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下半截已经疼得不能再疼了!我双手紧握床头,心里将下药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老子今天受的这些罪,早晚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田峰不再调侃我,道:"疼就喊出来。挨打时不让喊叫,容易郁气在心!"
我本来就没准备再忍,陈湘又不在这儿,我再呲牙咧嘴惨叫连声也不怕影响形象--不一刻腐肉割完,敷上药膏,拿新剥的羊皮将双腿后臀紧紧扎敷。我折腾得实在没了力气!加之失血太多,不一刻便昏昏睡了过去。
睡醒了已是傍晚,肚子咕咕乱叫--这才想起一大早给叫过去,连早饭都没吃。我叫了一声"小砚",就见一个小人儿跑过来,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师父。"
"云儿?你怎么来了?小砚呢?"--老天,这郡主徒弟本来就瞧不上我,这要知道我被当堂打板子的事,我还有点师道尊严没有?
小郡主道:"他在外头收拾呢。"说着到桌边捧了一碗汤药过来,道:"这是大夫开的药,熬好了半天了,我服侍师父吃吧。"
小家伙儿竟没讽刺我,还一反常态地乖巧无比,让我大感意外--终于找到点师徒之间应有的温情,是不是陈湘劝导有功?我一边伸手接药碗,一边问道:"你湘叔叔跟你说什么了?"
小郡主身子轻颤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轻轻地道:"湘叔叔让我好好听师父话。师父你别动了,别碰疼了伤口。"小大人似的舀了一羹匙药,喂到我嘴边。
我受宠若惊,赶紧把口边那一匙药喝了。不过男人大丈夫,又没有伤了手臂,怎么能让小姑娘喂我?我还是伸手拿过药碗,笑道:"谢谢你了,不过师父没什么大碍,能自己喝药。"
小郡主接过空碗,又倒了一杯茶让我漱口。然后殷勤地问:"师父饿不饿?平姨熬了鸭粥给你。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我确实饿了,"别烫着你,你去叫小砚盛吧。"
小郡主蹦蹦跳跳地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个大食盒进来,笑道:"师父,我还给你拿了一壶酒。"我大喜过望,看她拎着沉重,才叫了一声"小心点",就听"咚"的一声,小姑娘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下,食盒一歪,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原来食盒太大,小姑娘看不见路,盒子角撞了桌子角,连酒带饭撒了一地。
酒香带着粥香扑鼻而来,我咽了一口口水(也是苦水),看这一地狼藉,不由一声苦笑。才要安慰小姑娘两句,她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惊道:"摔着了吗?小砚,小砚!"小砚跑进来,见状更吓了一跳,忙扶起小郡主道:"奴才该死,郡主摔到哪儿了?"我恨得骂道:"你跑哪儿去了?这半天不见你?快扶郡主过来让我瞧瞧!"
正乱成一团,门帘一挑,璐王爷迈步进来,见房里一片狼藉,皱眉道:"这是干什么呢?"
我脑袋"嗡"了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爷昨晚让那药酒闹的拉稀拉了一夜,又跟钦差大人赔了半日小心,不知气消了没有--要是再发现宝贝女儿在我这儿受了伤,我这两条腿今天就别想要了。
小砚见了王爷,吓得跪在地上;小郡主也不敢再哭,只是无声的抽噎。我硬着头皮道:"峋风该死!重伤不能起身,王爷恕罪!"
璐王爷冷冷哼了一声:"胆大妄为的东西,要不是看你师兄面上,今天就该活敲死你!钦差大人也是你能得罪的?"
说起这个,这当口没外人了,我可得解释解释了:"王爷,那泻药真不是我下的!我再胡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陈湘跟我说了府里好些事,我不会为了意气就去整他的!就算我要整他,也不会这么整啊:大伙儿都看着这酒是我送过去的,出了事我就脱不清干系--顾峋风是这么傻的人吗?"
璐王爷看了我半晌,道:"你说不是你下的药?"
我斩钉截铁:"不是!"
璐王爷道:"那这药是谁下的?难道是陈湘要害你?"
这一点我早问过陈湘了,他害我干什么?我看着小砚心怀鬼胎的样子,问道:"小砚,我昨天从陈湘那拿了酒回来,半路上被你通知去前头接钦差,酒坛子是让你拿回家的,等我再拿去宴会上就被下了泻药--这半个多时辰这屋里头还有什么人来过?"
小砚看了小郡主一眼,连连磕头,却不言语。小郡主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大吃一惊,难道是这小丫头干的?璐王狠狠瞪着女儿,扫了我一眼,又扫了扫地上的小砚,道:"云儿,是你往酒里头放的泻药?谁让你这么干的?"
小郡主吓得直往后缩:"我,我不是"
璐王厉声道:"那泻药是从哪儿来的?"
小郡主泪水长流,道:"我从湘叔叔那儿拿的。"
这话连我也懵了,璐王阴恻恻地道:"你知不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
小郡主道:"我,我知道,湘叔叔说过,这药吃多了会让人拉肚子!"
璐王脸色一变,厉声道:"来人,把陈湘给我叫来!"
我脑子里全乱了--陈湘把酒给我,再让小郡主往里头放泻药?他为什么要整我?可他要是想整我,今天早上又为什么还要替我开脱?我要是不认打,他不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天爷,人心怎么这么复杂啊?我怎么看陈湘也不是这种奸诈小人哪!
不一刻陈湘给传了来,见了我屋里乱七八糟的情景也是摸不着头脑,依礼见过璐王,又探寻地看了我一眼。璐王已沉声道:"陈湘,今天早上的事,你给我个解释吧?"
陈湘一愣,看看跪在地上的小砚和缩在一边的小郡主,也猜到璐王爷亲自过来审这件事,遂道:"那酒原是王爷赐给我,我又给峋风的。其他的,我不清楚。"
璐王道:"你那里怎么会有泻药?"
陈湘一听,看了一眼小郡主,清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被说到痛处了吧?小郡主都说了,你还不快承认?
璐王爷狠狠盯着他,见他并不否认,更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道:"还不说实话?来人,取鞭子来。"

(九)亲手教训
眼瞅着侍卫递上马鞭,璐王看着陈湘,沉痛之极:"湘儿,峋风才来没几天,我跟他师兄十几年的交情,所以对他另眼相看些--他虽大你一岁,性子却直,你这么做,我不能不出手教训你了!你跪下。"
陈湘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璐王,张了张嘴又闭上,嘴角浮起一个凄凉的微笑。
璐王见他立而不跪,怒道:"你不服?你瞧瞧峋风,想想他何等护着你?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
我好半天才想明白--璐王的意思是,因为他对我比别人好,所以陈湘嫉妒,故意来整我--璐王对我很好吗?我怎么没觉得?刚上门就是一顿杀威棒!就算这是他拿我当自己人的表现好了,陈湘你为什么看不得他对我好?璐王又不是你专有的!当然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陈湘对他很特别,可是璐王一直大大咧咧的--现在看来,他很清楚陈湘对他的心意--那你还要当着我教训他,是为了安抚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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