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上]
吹不散眉弯[上]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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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王等不到反应,挥鞭子便抽了下去,陈湘疼得一哆嗦,却依旧挺着身子不肯认错。眼瞅着鞭子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我看不下去了,求道:"王爷,别打了!我这顿板子都挨完了,你还打他有什么用?陈湘,你赶紧跟王爷认错,陈湘!你傻啊?快跪下,快点跟王爷认错!"
陈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缓缓屈了膝向我跪下。我大喜,忙道:"王爷,陈湘认错了,您饶了他吧。"
陈湘看着我,一双眼澄澈如水,轻声道:"不是我!"
璐王手里的鞭子刚停下,听完这话怒道:"你说什么?"
我赶紧打圆场:"王爷,我和陈湘闹着玩儿的--谁知道那钦差会跟我要酒喝啊?我皮糙肉厚,挨一顿板子没什么的,您别怪陈湘了,这都是阴差阳错!我不怪他。"
陈湘又重复一遍:"不是我!"
我禁不住一呆,看着他的眼睛,我终于明白他是在跟我解释!我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陈湘了--是因为这双眼睛,不管是冷还是热,这双眼从来都是澄静坦白的。现在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温暖,是把我当朋友了吧?
我心里一阵激动,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不是你干的!王爷,陈湘不是那种人,我们错怪他了!"
璐王怒气勃发,又是一鞭子抽下,怒道:"错怪他?就因为不是他动手我才打他--云儿才多大?你就教她这个?这是女孩儿家该知道的事吗?这是小孩子该做的事吗?你说呀?你不是铁嘴钢牙吗?你不是下笔如神吗?这么点事你都不懂?你再说个道理我听听。"
璐王问一句,抽一鞭,鞭子越下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从鞭梢带起的风声就听得出来,这回是真动了气了!陈湘方才能挺着,那是璐王小惩大诫,下手教训,毕竟有分寸;如今动了真气,十年征战边关的大元帅臂力沉雄,一鞭下去,陈湘便矮一分,先是一只手撑着,后来两只手都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伏在地下。
缩在一边的小郡主尖声大叫起来--孩子的尖叫声穿透力可真强啊,我离得一丈多远,两只耳朵都几乎给震聋了。就听那孩子尖叫道:"别打湘叔叔了,药是我偷的,湘叔叔不知道,别打他了!"
璐王一愣,回头瞪着女儿,"你为什么要往酒坛子里放泻药?"
小郡主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不过还是坚持着道:"我不喜欢他作我师父,他老是一身酒臭,还弄死我的蝴蝶,还欺负湘叔叔!"--我不由苦笑,小女孩儿拜师那天听我低头跟她说话就捂住脸,原来不是怕我说话的内容,而是嫌我嘴里的酒气。弄死她的蝴蝶不用说了,可是,"我什么时候欺负你湘叔叔了?"
小郡主瞪着我:"就欺负了,我都亲眼看见他哭了!"
"够了!"璐王一巴掌挥到女儿脸上,气的浑身直哆嗦--我更是哭笑不得,居然是小郡主往酒坛子里放泻药整我--这个徒弟还真是有种啊!你下次想整我直接把巴豆下到我碗里好不好,我就是全喝了也不至于让人打断两条腿啊!
我见璐王气得脸都绿了,真怕他情急之下再伤了孩子,小人儿可不禁打--忙道:"王爷,我原说过我不会教孩子,您就别勉强她了。郡主喜欢陈湘,让陈湘作她师父好了!"
小郡主听到我让她拜陈湘为师,赶紧奔到陈湘身边,扶起他道:"湘叔叔,我要拜你为师,以后我就跟着你。"
璐王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抓住女儿手臂扯到一边,手中鞭子一挥,直抽到小郡主脖子上--小郡主痛叫一声,喊出一半便再也发不出声来。原来鞭子竟是绕着她脖子一圈,璐王双手用力一扯,竟是要置女儿于死地。
陈湘离得最近,惨呼一声:"王爷手下留情",爬过去要拦阻,璐王一脚将他踹出好远。陈湘急叫道:"来人,快来人",爬起来又冲过来拦。
我见小郡主憋得小脸通红,璐王爷疯了一般,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听见陈湘叫人,哪里敢再耽搁?双臂在床上一撑,飞身直扑过去。
我扑到璐王身边,在他肩上一拍,卸了他臂上力气,夹手抢过鞭子,松开小郡主的脖子。这时门外几名侍卫听见陈湘喊叫,纷纷闯进门来,却听一声女人的惊叫,我见众人都盯着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低头一看,身上的被单就快滑落到脚底下了。
我吓得赶紧蹲下去捞被单,大腿跟小腿一碰,疼得我险些没昏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一人身上。这下子更惨了,我几乎是立刻弹起来的--好容易手忙脚乱把被单系在腰上裹住下身。再看小郡主已在陈湘怀里咳个不住,这才放下心来。
我手里拿着鞭子,狠狠瞪着璐王,见他右手微张,手心里一道血痕--看来我刚才出手没轻没重,不光夺了鞭子过来,竟连王爷的手也勒伤了。
侍卫们领头的乃是二队副统领林红缨,她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若不是见我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只怕就要冲过来将我拿下了--我倒不是要请罪,只是不能不采取这个姿势--赤身裸体,不敢招摇,又蹲不下坐不下的,听她请示道:"王爷有什么吩咐?"璐王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我抬头看着王爷铁青的脸,想把鞭子还给他,又怕他疯劲没过去接着伤人。回头看了陈湘一眼,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小郡主,整个后背衣衫破碎,我想扶他都没个着手的地方--后腰上一大片血印,那是我屁股上的血--只是不知又被我砸了一下子,他一身鞭伤受不受得住?
璐王看看我,再看看委顿在地的陈湘,片刻间,威猛的容颜仿佛苍老了好多。他伸手扶了我起来,道:"峋风,这孩子做出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事来,养儿不教,为父之过,我实在是没有脸再留她--承你大人大量,我感激不尽。云儿过来,给你师父磕头赔罪。"
小郡主在陈湘怀里才喘匀了气,吓得连哭声也不敢出了,只是全身抖个不住。她听见父亲吩咐,再不敢有违,乖乖地到我面前跪下。
我闪身避开,苦笑道:"王爷,是峋风年轻识浅,担不起教导郡主的重任。郡主是千金之体,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师父师兄非取了我的小命不可--求您饶了我吧!"
璐王长揖道:"是我莽撞了,今儿委屈你的地方太多。我会给你师兄写信,亲自跟他赔不是。"
我吓了一跳,道:"千万别,这事要让我师父师兄知道,我这两条腿非给打断了不可。王爷,算我求你成不成?今儿这顿打峋风认了--不怪小郡主,怪我没这个福分--这顿板子想也是老天爷示警,凡俗之人不可窃非分之位!逆天不祥,王爷何必非勉为其难呢?"

(十)同龄相契
璐王听我直言相拒,脸色惨淡之极,呆呆半晌,叹道:"罢了,是这孩子没福。"从怀里掏出一只盒子放在案上道:"这是大内密制的玉肌凝雪膏,你,你们,好好养伤吧!"说完径自出门而去。
我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璐王府了--师父师兄让我来,我也来过了!不知当年师门欠他什么人情,这几天虽不能说还了,但这件事总不能怪我吧?这顿军棍挨得好没来由--我倒不是为了这六十军棍生气,可是这人居然狠得下心取亲生女儿的性命,可见其本性凉薄!还有陈湘,这几十鞭子挨的,可不是比我还冤?
陈湘揽过小郡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郡主转身跑了出去。小砚在旁边跪了半天,战战兢兢的爬起来道:"爷,我去请大夫来。"我还没言语,陈湘道:"大夫一会儿就来,你还是先收拾收拾这里吧。"
我看了陈湘一眼,伸手扶他起来,便去解他腰带。陈湘脸一红,按住我手道:"你瞧瞧你下边这些血,还是我先帮你料理吧。"
我道:"我要是趴下就起不来了--你先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衣服要让血粘在身上,可就不容易脱了。"
陈湘点点头道:"我自己来。"将打坏的外衣解开,果然贴身小衣上血迹斑斑,已经半粘在身上。好在两名大夫来得也快,说是奉王爷之命过来的,一人服侍一个,不一刻料理停当--这回我的腿上直接上了夹板,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大夫告辞出去,平儿却亲自带人过来,送来一桌佳肴,直接摆在床边的矮几上,又跟我和陈湘赔了半天不是。陈湘也客客气气地送了她出去,回来向我道:"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我"哼"了一声,方才一人喝了一碗田七血竭汤,已搪住了饥火,遂道:"打一巴掌揉三揉--我就吃板子、吃惊吓就吃够了,还用得着吃饭?"
陈湘笑道:"平姐姐手艺不错,不吃可惜了的。"
我见他淡若清风的样子,骂道:"你是不是平日都让他打习惯了?没心没肺的。"
陈湘的笑凝在了脸上。我这话出了口就后悔了,一时也不知怎么转圜,要伸手过去拉他,又差半尺够不着,使劲一探身才抓住他袖口,扯得伤处生疼。陈湘听我疼得直吸气,只得伸手过来让我握住。半晌低声道:"我跟了王爷快两年了,以前他一指头都没动过我。"
我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陈湘道:"他,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气得:"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在前头当着钦差是没法子,到了这里,还这么打你?你也傻,就不会说句软话?"
陈湘嘴角又浮起那抹凄凉的微笑,道:"这件事阴差阳错,是容易让人误会--他这半年给人步步紧逼,委曲求全,心情不好,难免急躁些。"
这一点我倒能理解,谁叫事情赶得那么寸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那儿没事放泻药干吗?"
陈湘脸一红,道:"吃完饭再说。"
我更好奇了:"到底什么事,你拼着挨打也不说?这儿又没别人,快告诉我。"
陈湘没法子,道:"没什么,我就是怕你听了吃不下饭"
我撂下筷子,"你不说我更吃不下饭,快说"
陈湘道:"能有什么?药是治病的。"
我这才明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就是便秘吗?亏你也是个男人,就至于这么害羞--云儿还小呢,听了也不懂,你要早说出来,至于让他误会?受这些无妄之灾?"
陈湘气得拍了我一巴掌,"就你聪明,你嚷嚷什么呀?"
我越想越乐:"喂,你给云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小丫头怎么整天往你那儿跑?是不是你服药时让云儿见了,她也要喝呀?这小丫头,够能举一反三的!立马就想出对付我的法子来了。"
陈湘咬着牙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怪道你不敢收这个徒弟,这还没学功夫呢,就整得你一愣一愣的,你也就跟我这儿有本事!"
我大乐:"有本事我也不敢啊--"你又把湘叔叔欺负哭了"!"我故意学着云儿的小声儿,笑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陈湘红着脸朝我扑过来......
外边伺候陈湘的小墨也赶了来照料,和被我赶出去的小砚两个面面相觑:"你们爷和我们爷真被打得很厉害吗?不像啊!你听听这高兴的?"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卧床不起--对于我这种喜欢动个不停的人来说,卧床休息简直是最大的酷刑。好在陈湘也被批准休养几天,我每天吃过早饭就让小砚去请他,午饭晚饭都在我这里吃。陈湘性子温和,知道我不能动,耐着性子听我东拉西扯。
午饭后睡了一觉,醒来后仍是叫"陈湘"。小砚过来服侍我换药吃药,听我又问"陈湘回去了?"劝道:"爷,小陈公子身上也有伤,而且伤在后背,倚不得靠不得,一天天地在这儿陪着您解闷,您就让人家在家多歇会儿吧。"
我听得一呆,我自小练功,精力旺盛,除了坐下吃饭躺下睡觉,手脚从来不闲着。竟没想过陈湘是好静不好动的!我记起他说过,人生最乐莫过于"枕上诗书闲处好"--他是喜欢没事时歪在床上、捧一本喜欢的诗书作消遣的,并不像我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快活,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强颜欢笑吧。
我正自发呆,就听见院中那熟悉的脚步声,陈湘轻声问道:"他醒了吗?"小砚道:"公子爷,您来了?我们爷还怕您有伤辛苦,不敢去请呢。"陈湘挑帘进来,我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陈湘见我脸上带泪,惊道:"怎么?疼得厉害了?"放下手中的书,过来就掀开被单,检视我的伤处。"还好,并没化脓。亏得玉肌凝雪膏是大内密药,灵验得很,这天气湿热,要化脓溃烂了可就麻烦了。"
我心下感动,伸臂抱住他的腰,听见他嘴里抽气,连忙放开--那天两个大夫分别处理他和我的伤口,我趴在床上只顾了疼,一直没看见他背上鞭伤到底如何。加上他又不像我凡事挂在脸上,总说没事,我就真当他没事了!我回手抽了自己一嘴巴,道:"我这混蛋,又忘了你的伤了--陈湘,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瞧瞧。"
陈湘道:"都合了口子了,快没事了,我这伤口细小,好得快。"
"那你也给我看看--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我伤在这里,还不是天天让你看?"
陈湘红着脸瞪我一眼,拗不过我,抖抖索索除下外衫,一边道:"我怕什么?不就是怕把才合上的口子又扯裂了?"
我哑口无言,实在是触目惊心--鞭伤确实伤口细,可是他满肩满背,跟哥窑的冰裂纹瓷器一般,越往上的伤口越深越密,红色的鞭痕在玉雪一般的肌肤上更是鲜艳刺目--我的手指沿着他腰间一道浅痕轻抚着,陈湘身子一颤,索性在我床边地毯上坐下,道:"看见了吧?肩上最宽的那一道也都结了痂了,过两天就全好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陈湘回过头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还男人大丈夫呢,你至于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敷衍道:"大内密药生肌止血就是快啊!"陈湘道:"放心了吧?"站起来拿起衣服穿上。我看到他抬胳膊的动作缓慢而迟疑,只恨自己不能起来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看着,眼睛又让一层雾气给蒙住了。

(十一)《刺客列传》
陈湘整好衣服,盘腿坐在我床头的地毯上--因为我只能趴在床上,为了能看到彼此的神情,这两天他都是这么坐着陪我说话--向我晃了晃手里的书:"你是武林名剑客,太史公的《刺客列传》专门为剑客立传的,你看过没有?"
我只粗通文墨,因为练的是道家武功,老子的《道德经》和庄子的文章师父教过我一些,其余什么经史子集可都没看过。于是陈湘就给我讲了一段"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千里马肝"、"女子好手",荆轲和樊於期借人头,高渐离击筑送别--我听得津津有味,赞道:"没想到你这么会讲故事,后来呢?"
陈湘翻开手里的书递给我:"不是我讲得好,史书上都写着呢,我腿麻了,起来走走,你自己看。"我接过来,一口气看完,脑子里想象图穷匕首见后荆轲追逐秦王的招数,皱着眉头道:"这个荆轲倒是很有英雄气概,怎么剑法这么差?"
陈湘"啊"的一声,大概没想到我还能看出这个来,于是我给他比划讲解,如果这样一招跟着这样一招,就把秦王杀了;如果不想杀他想活捉,就该这样再这样--最后总结这次刺秦失败,一是秦舞阳人太窝囊,二是荆轲剑法太差。并对燕太子丹切了美女的一双玉手来讨好荆轲的行为表示极大的不满。
陈湘对我看出的匪夷所思的结论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道:"峋风,你真是见解独特,让人佩服!这本书里记得都是古剑客的事,你喜欢我再给你找些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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