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上]
吹不散眉弯[上]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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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自□在□□□
(三)璐王千岁
田峰说了两句师门中事,忽然道:"对了,小师叔,我家千岁到处派人找您哪。您快跟我去见王爷,也好叫王爷放心!"
我明知故问:"你家王爷是哪位?"
田峰道:"就是您方才见过的璐王千岁啊。"
"他派你跟踪我?"
"是啊。不是,王爷不知道是您,让我查查您的底细--小师叔您别误会,我家王爷爱才如命,一看小师叔就不是一般人,希望能结交您哪!王爷跟周盟主交情很好,派人请了几次,听说周盟主推荐小师叔过来,欢喜得不得了,打一个月前就派人迎着,就是找不着小师叔仙踪何处,急得什么似的,下令谁找到小师叔重重有赏。"
嘿,我不就在外面玩儿几天吗?敢情都悬赏捉拿我了!怪不得这小子这么急着带我回去领赏--田峰看我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这小子看我好说话,索性继续耍赖:"小师叔玩得累了,总要回王府的,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人--田峰在王府里也算个小小的侍卫统领,以后小师叔要办点什么事,使唤着也方便。"
不能不承认田峰这小子有点小聪明,我被他说服了,不过还得谈谈价钱--"跟你回王府可以,不过我现在还有事,不能就回去。"
"师叔有什么事,吩咐我不就得了--您老远道而来,对这青江府到底不如我熟。"
"那倒是,我问你,那皇甫骏是什么来头?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小子?"
田峰咧嘴,"师叔真是跟王爷英雄所见略同--王爷也派人查那皇甫兄弟俩的底细呢,就不劳师叔您亲自动手了。"
原来如此,"好吧,查出来你告诉我一声,尤其是他那个表弟。"
"师叔放心,话说回来,那小子长得还真是漂亮--只要师叔喜欢,弟子全力帮忙!"
我"呸"了一声,立马给了田峰一脚--"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花痴啊?"
我是被那漂亮孩子的危言耸听给吓了一跳--这小孩子只是为了表哥赛诗会输给人家不服气,不过看他口没遮拦、胸无城府的样子,这"心怀怨望、讪谤朝廷"的大帽子自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那他就是听身边的人说的了,所以才要查查他父母师长是什么人--看那皇甫骏一身贵气,青江知府又那样维护他,显然来头不小,连璐王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若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陈湘,只怕璐王未必便护得住他。
可是陈湘不就是诗作得好些吗?当然人也长得不赖,还有点才名--十七八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又招惹了什么人这么陷害他?还用这么大的罪名,都够灭族的了!陈湘出身江南望族,难道有人要扳倒陈家?
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身冷汗,问田峰:"这玉箫公子家里什么情况?"
田峰给我踢了一脚,倒不敢多招惹我,揉着屁股跟在我身边。听我问起,忙道:"陈公子啊?来自海宁陈家,当年有名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两相国",他大伯父现任内阁大学士,朝廷里门生故旧无数。江南第一名门望族。"
"那他自己是不是进士?"
"还不是,不过也跑不了--陈公子打小就有"神童"之称,十二岁就进了学,三年前大比之年才要赴考他母亲就过世了,回家守制没考成--这不过两个月又该秋闱了,这簇簇新的新科进士只怕跑不了,说不定还是探花郎、状元公呢--不过他这一走,我们这一年又该受罪了。"
"什么?他考不考进士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师叔你没看今天,陈公子心好着呢--我家王爷军伍出身,性子严厉,一点行差踏错就军法伺候,不瞒您说,我们这些身边当差的以前不管多热的天,衣服里都带着块皮子,挡板子用的--指不定那句话没说对就是一顿打。幸好两年前结交了陈公子,王爷爱才如命,在意得不得了,让陈公子给劝着,可变了好多了--我们都少挨了好些打,谁不念陈公子的好儿啊?陈公子下个月要去赶考,今年秋闱完了明年春闱,回来只怕也得明年这时候--他不在,我们又少不了皮肉受苦了。"
我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禁不住骂了一句"没出息!他那么难伺候,你不会不伺候?他是王爷又怎么样?他敢对我无礼,我抬脚就走!"
田峰忙道:"那是,小师叔您是人中龙凤,王爷自然是以国士相待。其实我们王爷也不容易,本来能文能武、知人善任,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朝廷里那位还老疑心他,原来一直在北边边关,打完了蒙古,又怕他手里有兵权,给调到江南来防汛,还既不给钱又不给人--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亲哥们兄弟,至于吗?这不挤兑人吗?"
田峰这些牢骚,倒让我想起大师兄和师父议论过的一些事来,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大师兄原是江南武林盟主,手下的生意好象不少都跟官府有关,特别是盐利和漕运,大师兄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前年索性金盆洗手了--他说欠璐王爷的人情,莫不是这些生意原是璐王爷援引他做起来的?后来越做越大,树大招风,朝廷在盐引和路捐上老是为难他--现在想来,只怕是皇帝老儿查到他和璐王爷有关联了。
我和田峰一路闲聊,到了璐王府已是傍晚--田峰一到府门就喊:"快禀报王爷,顾峋风顾少侠到了。"然后就直接把我往大厅里让。还没等我坐下,璐王已从后堂出来,看见是我,不由一愣。
我本来是闲散的性子,又不图他的荣华富贵,原不把什么王爷千岁放在心上。可这一路听田峰说了他苦心经营河工防汛的许多事,倒不免对他有了些敬意,略一迟疑,还是跪了下去,道:"草民顾峋风参见王爷!"
璐王见我拜倒,过来一把抱住我,拉起来道:"峋风,快起来。"我的手给他紧紧地握着,倒不禁有些感动!璐王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我,道:"中午在长春楼看见你,就觉得不同凡响,只是没想到--我当年见你,还只这么高呢。"说着拿手在腰间一比。他提到中午那一面,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道:"草民无状,王爷恕罪。"
璐王看着我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又做得招人笑话了,看他笑得欢畅,又不由心头有气--我客客气气地跟你行礼赔话,你却一点待客之道不讲,这般放诞随性,我就算是山野草民,难道是给你消遣得不成?
璐王见我大翻白眼,拍了拍我肩膀,道:"这一幅"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模样才像你的本色--早听周大哥说过,你那闲云野鹤的脾气最得令师的真传。方才见你跪我,我还忖着难道来时你大师兄给你立了什么规矩了?那他可真是跟我生分了。"
我禁不住苦笑,这位王爷当着人脸总是沉得跟锅底似的,没想到说话直来直去得简直让人受不了。我本来在师父面前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他不要规矩正合我意。遂道:"我在师父师哥面前随便惯了,原本不会伺候王公贵人。师父师兄吩咐我说,听王爷差遣只当是听师哥的话,我才来的--我是山野粗人,王爷吩咐干什么,千万直说,别拐着弯叫我猜,免得会错了意,办砸了王爷的事。"
璐王笑道:"好兄弟,我十五岁到边关,在军中直来直去得惯了,这几年到地方上,那般文人的弯弯绕也真闹得我气闷,你这直脾气大合我意。你没吃晚饭呢吧?走,咱们干一杯去!"


(四)郡主拜师
我跟着璐王直进到后院,却见一个美貌少妇站在廊下,我吓了一跳,赶紧站住--非亲非故的,怎么能见人家内眷?就听璐王道:"你嫂子过世得早,这些年都是平儿帮我料理府里的事"。这个我听田峰说过,璐王夫妻恩爱,正妃几年前小产流血过多而死,他一直未娶,连侧妃也没有,这位平姑娘本是璐王妃的贴身使女,虽然没有名分,却很得璐王信任,是璐王府的内务总管。
平儿算不上美貌绝伦那种,却很是平和大气,过来先跟我福了一福,我赶紧躬身还礼,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看她的装扮不是年轻姑娘了,叫"娘娘"不合适,叫"嫂子"我们又没那么熟。璐王粗拉拉的大男人性子,自顾自大踏步进屋,平儿看出我的尴尬,很体贴地先开口道:"是顾爷吧?依王爷的吩咐,酒菜都备下了,里面坐吧。"
屋里的摆设也不奢华,却很舒服;桌上四盘小菜,我们坐下后又陆续上了四个热菜,看座位是就我们两个人小宴,跟平常富室待客差不多--说实话,还不如我大师哥家里请客的排场呢!看来璐王军旅出身,确实不太讲究享受,家里多亏平儿这位贤内助--我看她一直斟茶倒水的忙活,倒有些坐不住,道:"我自己来"。
平儿很理解地向我笑笑,道:"王爷军旅出身,简朴惯了,外头都是兵卞们跟着,里头人不多,顾爷别嫌简慢。"我并不是让人伺候大的,跟师父在一起这些活都是我动手,后来到大师哥家,顺手接菜盘子倒被他骂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说只管让下人动手--可是这里又不像大师哥家里下人丫头一大堆,我听平儿这么说,信口道:"我倒没什么,可是你太辛苦啊。"
平儿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才觉出这话未免交浅言深,倒像给平儿抱不平一样--我头一天来,凭什么指摘人家王爷家里的内务?平儿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很宽容地一笑,静静地布置好了酒菜茶果,就告退:"王爷、顾爷慢用,我就在外头伺候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我松了一口气,好平儿,难怪璐王这么信任她,真是太体贴太懂事了--我一直不大习惯身边有人伺候的生活,虽然挨了大师哥不少骂,说下人本就是买来用的,就跟一把刀一把剑一样,可我实在无法把一个活生生地站在我背后的人忽略不计--若是敌人,就全力防范;若是朋友,就一起坐下--这也是我一直不爱来王府的原因,璐王府这种简单生活习惯大得我心!
我赞许地看了平儿一眼,就听璐王道:"云儿呢?"平儿道:"郡主下午点心吃得不少,说晚点儿再吃,我叫人给她留了菜。"璐王皱皱眉,道:"不是说少叫她吃点心?一会儿叫她出来。"平儿见王爷不快,赶紧答应一声,快步出去。
我笑笑:"小郡主多大了?"
"八岁。"
"小孩子都难免,王爷也别太严厉了。"
璐王道:"女孩儿就是娇气,我六岁入太学,十五岁到军营,吃饭睡觉都是有点儿的!慢一点儿都不行!平儿就是惯着她!算了,先吃饭吧。"
身边没人站着,这顿饭吃得很畅快,一边和璐王聊他的军旅生涯--本来不太爱说话的人,说起当年带兵打仗的事就滔滔不绝起来!从来就没娇生惯养过,难怪堂堂王爷性子那般粗豪。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酒也喝了一大坛,璐王越说越高兴,拍着我肩膀道:"峋风,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大得我心,大得我心!平儿,平儿,云儿呢?"
平儿应声进来,微笑道:"这就来!王爷好久没喝过这么多了,和顾爷真投脾胃呢。这天都黑透了,顾爷的住处,我先给安排在驭剑阁了,王爷看成么?"璐王道:"嗯,我正想让他住在驭剑阁呢,里外都方便。"
我对自己住哪儿倒无所谓,问道:"陈湘住哪儿?"平儿脸色微微一变,道:"陈公子在听琴阁。"璐王道:"他酒醒了吗?"平儿道:"醉得那样厉害,吐了好几回,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我让人温着醒酒汤和开胃的菜粥,醒了小墨会去拿。"
说着话,就听院里轻快的脚步声,到了门前站住,一个小小女孩儿小大人一般缓缓迈步进来,道:"爹爹叫我?"
璐王看见女儿,很是欢喜,道:"云儿,吃饭了没有?"云儿道:"平姨早催我吃了,说爹爹有事找我,可我来了半天你们还没吃完呢。"
璐王哈哈一笑,道:"乖!峋风啊,我求你一件事。"
我吓得跳起来,你是王爷,有事吩咐就是,第一天来就带我到内院见家属,我就觉着不太对,又跟我喝了半天酒,套了半天词,这会儿居然说出这个"求"字出来,什么不可能的任务找上我啊?
"干,干什么?"
璐王道:"你看云儿怎么样?"
小女孩儿和我四目相对,她大概长得像妈妈,很漂亮,雪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一脸的灵秀之气。我实话实说:"小郡主又聪明又漂亮。"
璐王笑道:"那你收了她作徒儿吧。"
"啊?我?"我才刚出师门,还没正经玩两年呢,就让我收徒弟?还是一位小郡主?我师父虽然不拘小节,可教我学武功一点儿都不含糊,敢偷一点儿懒飞脚便踹,多大的太阳罚我扎马步一扎就是一天!人家小女孩儿我敢这么练吗?晒得像我这么黑,以后怎么嫁人?别说舍不得,就舍得我也不敢哪。
"王爷,这拔刀弄剑的,小郡主这么娇贵,学这个干吗?有空跟陈湘学学作诗画画多好?"我一边说一边蹲下跟小女孩儿搞统一战线:"小郡主,你是觉得像我这么黑漂亮呢?还是像陈公子那样白白净净的好看?"
小云儿一听我说完,马上吓得倒退一步,而且捂住了脸。我对这效果很满意,回头道:"王爷您看,小女孩儿家",哪知这话立刻被打断,小云儿大声道:"女孩儿怎么啦?花木兰一样保家卫国!没见识的人才看不起女孩儿呢!"
我被噎得一愣,小女孩儿好彪悍啊!我刚想解释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心疼你,璐王已沉下脸来:"云儿跪下,不得对师父无礼!"
小女孩儿低头嘟囔:"是陈叔叔说的。"
璐王长眉一轩,喝道:"你说什么?跪下!"
小女孩儿不敢跟父亲叫板,屈膝跪在地下,大眼睛里已经冒出泪花来。
我苦笑一声,赶紧抱她起来,道:"王爷,孩子还小,别吓坏了她。再说峋风年轻识浅,实在是怕误了小郡主的前程。"
璐王不理我,只瞪着自己女儿,小郡主看了父亲一眼,从我怀里挣扎下地,重新跪下。
璐王道:"给师父磕头。"
小女孩儿看了我一眼,委委屈屈地拜了下去。我心里这个郁闷啊,瞧这徒弟收的,你不情我不愿,这不霸王硬上弓嘛!我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什么可当见面礼的东西,眼看着小郡主扁着小嘴磕完头都快哭了,赶紧伸手想扶她。小女孩儿却一挺身自己站起来,小鼻子皱了皱,眼神中满是冰冷的厌恶。
这下我也快哭了!我既没有教学经验,又没有育儿经验,也没有和女生接触的经验,居然让我当上了小郡主的师父!本来就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她小人家对师父的第一印象还这么恶劣,以后能配合我的工作么--老天,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然后璐王又板着脸训诫了一番"一日为师,终身是父"的弟子规,我站在一边跟着听训--这才知道我师父对我是多么宽容!直到听见结束语是让小女孩儿每天吃过早饭就到我那儿报到,听我吩咐,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王爷,我中午是轻慢你了些,我跟你磕头赔罪成不成,不要这么整我吧?
还是平儿发现我已经手脚发软,脸色惨白,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道:"顾爷远道而来,只怕是乏了!初来乍到,王爷也得给人家几天熟悉环境,认识同僚,以后办事才方便啊。"我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里明明不愿意,怎么还是拒绝不了--难道真像田峰说的,王爷是天生贵人,谁见了他都不由自主要听他的?
哎,师都拜完了,什么另请高明的话再说也晚了,可总要容我几天,让我熟悉一下情况,制定一个合适的教学方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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