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上]
吹不散眉弯[上]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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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湘早下了马直奔进大门,奔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门前侍卫有认识他的刚要去扶,他也不停,一骨碌爬起来直往里跑。我跟着他直奔到王府正堂,就见漫天雪白,人头攒动,青江府大小官员上百人站满了一院子,孝服满眼,哀声遍地。
我最看不得人太多的场面,远远看见大堂里高峻的棺木和灵位,挂着璐王爷全身铠甲、马上提刀的威猛之像,脑袋里乱成一团--我走时他确实吐血成升,平儿说那是战场上的旧疾,又被我气得血气上涌所致,可是他三十岁的人,方当盛壮,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不治而亡了呢?
我发呆的功夫,陈湘转身又奔向后堂。我心中懵懵懂懂,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只盼着不是真的--自己六神无主,当下紧紧跟着他。
后堂里却是女眷,林红缨扶着平儿,正在不住安慰。一看见陈湘,林红缨的泪也下来了:"竹声,你也听说了?"陈湘失魂落魄地道:"缨姐姐,平姐姐,王爷他?"平儿掩面抽泣不止。林红缨道:"要早知道这样,当日就不逼着你走了!王爷最喜欢的就是你,要是你陪在身边,唉哟,竹声,竹声!"
陈湘一口血喷出,人已仰面栽倒。我跟在他身后,知道他与璐王爷情深义重,心底早怕他受不了刺激出什么事,一伸手将他抱住。林红缨一看见我,秀目圆睁,指着我鼻子骂道:"顾峋风,你还有脸回来?"
我听见这话,脑中嗡嗡响得更厉害--看来璐王爷真是被我气得!人说"少年吐血,命不久长",璐王爷半年来为朝廷步步紧逼,愁愤煎迫,再被我勾出旧疾,所以才终于不治?
平儿拦住林红缨道:"别怪峋风,他也不知道会这样--王爷是早年在战场上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一直也没好。"林红缨恨声道:"谁都知道王爷有这病根,这些年尽量不惹他生气,就这小子是个愣头青--打他来了,这王府里就没消停过!"
我呆呆地跪在棺木前,跪了多少个时辰,我已经不记得了。平儿过来含泪安慰我:"峋风,你别太自责,王爷不是因为你--是朝廷逼得越来越紧,他自己心灰意冷,药也不正经吃,才搞成这样的--不过外头官员们面前不能说别的,大家拿你当个幌子--你的委屈,姐姐是知道的。"
我满脸是泪,悔得肠子发青,我不委屈!我是个混蛋!我为什么就不想想,王爷那样雄才大略、文武双全的一个人,被人欺负到头上为什么始终不还手?他逼陈湘走,让我带小郡主走,明摆着是托孤之意--我以为他是怕了朝廷,我还一味地劝他起兵自卫,奋起抗争!为此气得他吐血不止!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明知道大师哥是前武林盟主,有财有势,为什么不让我跟大师哥提这些事!只希望委曲求全,捱得一时是一时--因为他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强健,他根本就有心无力!
我若不气得他吐血,他总还能平平安安维持一阵子,等大师哥来了开解开解或许就放开了;就算身体不好,大师哥财雄势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帮他调理身体!人在青山在,就有很多种可能--可是我偏偏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地去逼他!
师父说得对,"什么眼见为实?很多事情你眼前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所以师父严戒我杀人,大师哥老骂我"自以为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出了事就再也无法补救--我现在深深明白了这句话,我希望用一切代价收回我的话,哪怕用我的命换回璐王爷的命!可是已经无法挽回!璐王爷之死,我永远逃不开良心的谴责!
大师哥是第二天赶过来的--他跟王爷是十年前在边关战场上认识的,据说大师哥救过王爷一命--英姿飒爽的少年王爷和胸怀大志的武林豪侠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当即结为异性兄弟,联手开拓江湖大业。数年间崛起南武林,后因声势太大,引起朝廷侧目,不得不各自韬光养晦,也不敢再公然相见--如今璐王府有难,大师哥下山相助,谁知苍天无眼,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世铨,世铨!"大师哥抚着璐王爷的棺木,泪水滚滚而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为兄的这几年只顾逍遥山水,兄弟间少了问候,你竟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为兄的长你十几岁还苟延残喘,你怎么就撒手而去了呢?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周大侠节哀顺变!"--因为璐王无子,女儿又不在身边,这次在灵前答礼的是一个封国不远的宗室之子,年约十五六岁,论辈分是璐王之侄。我跪在他身后--众人都知璐王爷和我关系亲厚(我是他结义兄长的师弟,为了我连素来宠爱的小女儿和陈湘都打了),所以我坚持为他守灵,众人并无异议。
灵前素蜡摇摇,供着璐王的兵书宝剑、长刀和马鞭,大师哥一件件抚摸过来,忽的一把将三尺长的马鞭抓起,回头向我厉声喝道:"风儿你给我过来!"
我知道我逃不过大师哥的教训,其实我心里甚至盼着呢--心中实在悔得厉害,大师哥打我一顿,我心里会好过些!可是我的腿跪了半天一夜,已经麻木不仁,根本不听我使唤,半天仍是站不起来。
大师哥狠狠瞪着我,又喝一声"风儿!",眼睛都红了。我不敢再耽搁,只好双手着地,拖着麻木的双腿爬过来,一声"师哥"声音未落,鞭子已经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我伏在地上不敢动,耳边是呼啸的鞭声,背后是钻心的刺痛--夏天天热,孝服贴身穿着,师哥的鞭子锐利如刀,一鞭下来就是一道口子,十几鞭过去后背已然衣衫褴褛。
堂外还有不少等着行礼的官员和乡绅,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呼啦一声围过来,拉的拉劝的劝--"顾少侠一时年轻气盛,说话没分寸,他已经知道错了,昨晚就在这里长跪谢罪,周大侠就不要深责他了。"
"是啊,他跟璐王爷的时候短,不知道王爷身体不好才至于此,周大侠不要太过责打他。"
大师哥给众人拦住,见我趴在地上,朝我喝道:"跪好了"!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和脸上的泪,赶紧挺直身子。我刚才趴下还不是因为腿不利落爬不动,怕您老人家着急生气吗?--这一挺腰才发觉,后腰快被打断了。
又一鞭子当头抽下来,"你这是跪谁呢?"
我因为刚才朝大师哥爬过来,所以直起身子才会面对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张铁青的脸,赶紧挪动膝盖,对正了璐王爷的檀木棺--亏得刚才趴了一会缓了缓双膝的压力,要不然这会儿还没知觉挪不动呢。

(廿七)陈湘被捕
"我让你跟璐王爷学些本事,让你来作大爷来了?你连王爷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你不敢?"大师哥鞭下如刀,话锋更如刀!
大师哥肯定在外头就听见众人的议论了--璐王爷当日不让我把气得他吐血的事跟师哥说,我回去只顾上搬救兵想办法,也并没把王爷身体不好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师哥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件事,怕不要以为我是故意隐瞒吧!
"你在江湖上闯出一点名头你就上天了?整天自以为是,就没人管得了你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敬尊长?"
这十几鞭打得分外狠--大师哥把我从九岁养到十四,手把手带大的,比他自己的儿子还亲;我怎么胡闹他都不在乎,说男孩子没有不淘气的,就是一样,不许我说谎骗他--挨过的几次重打都跟我耍小聪明瞒着他有关--可是这次我真是没当回事才没提,不是故意欺瞒您!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璐王爷看我的面子不多管你,你就变本加厉地呕他生气?今天我索性打死你这畜牲,给璐王爷出一口恶气!"
到底有多少鞭子落在我身上我已经记不得了,浑身只叫嚣着一个字--"痛""痛""痛"!那无以复加的剧痛里还有一种解脱感--快昏过去吧,我受不了了!师哥,师哥,风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您饶了风儿吧,求您别再打了!风儿快被你打碎了!
我渐渐恢复知觉时还是觉得飘飘荡荡的,人说灵魂离体就是这种忽忽悠悠的感觉--难道我真的被大师哥打死了?
我抬头四面看看,背后传来的剧痛立刻否认了这种感觉,死了就不会觉出身体上的痛楚了吧?这么痛这么痛这么痛,我宁肯死掉算了。
听到我的呻吟声,有人来到我身边:"小师叔,您醒了?都昏睡了两天了,总算醒过来了--喝点东西吧?"
我"嗯"了一声,听声音是我大师哥的徒弟卢泰。他喂我喝了一碗鸡汤,我问:"我大师哥呢?"
"师父还要处理一些事,命我先送小师叔回南边。"
"这是到哪儿了?"
"九界河。"噢,已经离开青江府一百多里了。
听不到马蹄声,听不到脚步声,可是能感到在摇晃中前进,那么,是乘船了?我侧耳听听,果然有隐隐的水声。看不到外面,舱里也昏暗,那么,是傍晚时分了吧。
卢泰拿烧酒给我清洗伤口,然后给我上药--虽然疼得七死八活,我还是觉得有些滑稽,几天之前,我也是这么服侍陈湘的!我和他,从一见面好像就轮流挨打受伤,莫不是犯了天杖星?(--只是犯了眉弯的sp情结)
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被逐出家族,璐王府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可是璐王爷又病逝得这么突然--他幼年丧父,璐王爷对他来说有种父亲般的威重感和依赖感,现在呢,他还能依靠谁?
我只恨自己伤势太重,动弹不得。想了半天,只有一个法子:"卢泰,我想写封信给大师哥。"
"过几天再写吧?小师叔你伤成这样!"
"没关系,手又没受伤,你扶我起来。"卢泰扶着我坐到案前,帮我预备下笔墨,我缓缓抬起胳膊--上臂也有鞭伤,不过最疼的是抬臂时会扯动背后筋肉,我索性把双肘都放在桌上,只动小臂和手腕,慢慢提笔蘸墨。
想了想,先跟大师哥认错,说我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没想到璐王爷身体会有事,所以气得他吐血的事才忘了禀告师哥--总之师哥责罚得对,小弟诚心悔过,惭愧无及,请师哥别再生气!
悔过完了再提陈湘,他的才华和璐王爷如何看重他,如今他因风流过失被逐出家门,因璐王爷过世哀痛过甚,昏迷不醒,请师哥务必多多照应他,最好带了他一同回南海来。
我没怎么写过信,又想极力恳请大师哥照料陈湘,又怕他知道陈湘被逐出家族看不起他;却又不敢不实说陈湘的情况,以免他老人家自己查出来一气之下撒手不管,这封信写了改,改了写--这时候真盼着有陈湘在,下笔写信要掌控好分寸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一封信直写了两个时辰,我反复修改多次,信签用了一大叠,才滕抄清楚,让卢泰封好了派人给大师哥送去。
然后就是平淡无聊的养伤生涯--我很想找个客栈住下,等陈湘来了一块儿回去,可是卢泰说大师哥吩咐不准停留,尽快回南边,我伤重不起,违背不得--好在顺水而下,并不辛苦,一路看着两岸风光,心头不免担心焦虑,每南下一里,就离陈湘远了一分。
再次听说陈湘消息是半个多月以后,船到福州,附近堂口的人来找卢泰,背着我嘀嘀咕咕--他们看我年纪小,伤得重,就低估了我的内功--他们说别的事我也不在意,可是提到璐王府有人因"题诗讪谤朝廷"被逮下诏狱,押往京城的事,我大吃一惊--"题诗讪谤朝廷",那不就是陈湘吗?
我听到这里哪还坐得住?直接叫进卢泰来,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卢泰被我抬出师叔的身份连逼带诱,只得把刚听到的都告诉我--说朝廷对璐王病逝的消息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是不久就冒出"题反诗"的事,逮捕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陈湘!
陈湘两年前少年气盛,曾为璐王爷的遭遇不平写过一首"咏柳"诗--"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暗指朝廷中小人当道,曾被人说成"心存怨望,讪谤朝廷"--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当政者不想深究,就当作文人评议时政;可要真追究起来,则视同谋反、不光自己有杀身之祸,还要株连九族的!
想想陈湘身上鞭伤还没全好,又吐血昏迷,身体上精神上都已虚弱之极,再被逮下诏狱,他如何能受得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我心急如焚,当时便叫卢泰备马,我要赶去京城。
卢泰死活不肯,立即下令开船,又抬出大师哥压我,说盟主下了严令,不准我回那个是非之地;又劝我说京城不是南武林势力范围,连个照应都没有,总之是不准我去--他越这么说我心里越急,大师哥的势力到不了京城,陈湘岂不更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我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拚着回来受大师哥责罚,我也非去救陈湘不可--反正我身上的鞭伤也好了一大半了,晚上趁卢泰不备,我点了他的穴道。拔剑逼着船老大靠岸。到了岸边把船老大也点倒了--得十二个时辰之后穴道才能解开,到时候我早到了几百里外了。
我趁夜偷了一匹马,连夜向北急奔。一路换装易容,几天后到了青江。璐王府关门闭户,府里早没了人,找个打更的一问,说王爷的头七过了以后,平姑娘便遣散了众人,每人分些财物各谋生路去了。陈湘无处可去,在府中为璐王爷守灵,后来官府忽然来了人,说他写什么反诗,把他抓到大牢里去了--平姑娘急得上了吊,多亏发现得早救了回来,据说也回乡下老家了。
我心急似火--怪不得大师哥赶着送我回来,璐王爷之死太过突然,朝廷不怀疑才怪,抓了陈湘只怕就是要查问此事。他那小身子骨,若再受官刑,怕不死在大牢里头--我眼睛都红了,拚着劫牢反狱,我也要把陈湘救出来!
打定了主意直奔京城,一路晓行夜宿。这日经过一片深林,却听得一声女人尖叫,惊惶恐惧之极--我寻声望去,只见林木间影影绰绰的有人--却是一伙山贼,劫了两大车财物和妇女,那女人情愿舍了财物,求那盗伙放了她,那盗伙只是不肯,拉了那女人和丫头仆妇到林子深处就要奸淫。
我看着林间横着的几具尸首,除了两个看着像会武功的,三四个都是趟子手和仆从打扮,当时就怒上心头--绿林道有绿林道的规矩,打劫归打劫,除非遇到罪大恶极的贪官恶霸,通常不杀人害命。这盗伙连寻常百姓都杀,还要奸淫人家妇女,也未免太过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撞到我眼里,岂能容他们放肆?
这般盗伙人数虽多,又岂是我的对手?剑都没拔就打倒了一片--问清了人确是他们所杀,我将为首的三个琵琶骨捏断,废了他们的功夫。其余小喽罗伤手断脚,一哄而散。

(廿八)厂卫横行
那妇人和几个丫头仆妇得保清白,哭着向我千恩万谢,说是进京投亲的官员家眷,请的镖师敌不过盗伙,连男仆都被杀了,几个妇人环拜在地,求我送他们上京,说夫家姓薛,是三品京官,到京后定会重重谢我。
扶贫济弱是师门严训,只是跟这一伙妇人在一起,磨磨蹭蹭的不知何时才能到京;转念一想,我上京也是一人不识,连天牢的门都未必找得到!想救陈湘,若能得人帮忙打探些消息,总比自己瞪着眼瞎摸乱撞得好。
好在那几个妇人也是惊弓之鸟,听我答应护送,喜得无可无不可,也不嫌赶路辛苦,只盼着早早到京。我一个人赶着两辆车,到附近镇上又雇了两个人赶车照料--有个丫头心细,看见我肩头流血,以为我被贼人所伤,那为首的夫人好生过意不去--我暗自苦笑,这是肩头才收口的鞭伤,必是适才动手时又挣破了。
顾峋风在南海名头甚响,到了北边却是新面孔--我怕惹事,只说姓徐。不一日到了京城,依着那妇人指点,送了他们到家--薛家高门广庭,家资富厚。那妇人因我受伤,死活不让我走,一面让人请医延药,一面让人通知她丈夫,定要重重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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