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上]
吹不散眉弯[上]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关灯
护眼

可是人与人的情分又跟时间多久有什么关系?我跟陈湘不才认识三个月,我为了他连命都舍得!他跟那女人还有了肌肤之亲--想到这里我小腹下一阵烈火直烧上来,陈湘,陈湘,我突然间变得烦躁莫名:"那女人呢?"
陈豪道:"前天晚上自尽了。"
自尽了,自尽了好!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感,旋即觉得惭愧--因为那女人是我的情敌我就盼着她死,也未免太卑劣了。我赶紧把思绪拉回来:"那陈湘是什么罪名?"
陈豪叹了口气,道:"通奸罪要销去士藉,逐出宗祠,不但要受羞辱责处,他的功名就全毁了。所以七叔公的意思,让他认个为人所惑,酒后乱性,虽然也难免重责,还能保全他的士藉,三年以后仍有扬名天下的机会--谁知他小孩儿家年轻,为那贱人所惑,死活不肯改口。明天就是开宗祠公审的日子--大侠与他是好友,您劝劝他吧。"
说完看了妻子一眼,两人携手出门。
我呆了片刻,看着陈湘,"你有什么打算?"
陈湘惨然一笑:"峋风,你能让一个女人替你担下罪名吗?"
"那女人已经死了,你就担了所有罪名,她也活不转来了。"
"她未必便是自尽,她的性子,怎么肯自尽呢?"
"你的意思是陈家逼死她的?--那又怎样?她就不自尽,难道你们俩还想出去双宿双飞吗?通奸的罪名,只怕责罚是小,羞辱难当--你是男人不在意,她一个女人,就不淹死在人家的唾沫星子里,只怕后半辈子也好过不了--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陈湘不理我,自顾自地说:"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也搞不清他在想什么,随口道:"为了吃饱喝足,舒心畅意"--这是我自己胸无大志的生活目标。
陈湘道:"吃饱喝足容易,舒心畅意只怕是难了。真心所爱之人不能在一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心里一酸,原来婉玉一死,他竟然了无生趣了。我这么在意他,他却有几分放在心上啊?
我满心酸苦,"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怎么办呢?"
陈湘一呆,黯然道:"感情的事没法子勉强,他就算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也盼着他好,尽力帮他完成心愿,只要他快活就好。"
我看着他:"好吧,陈湘,你心里有别人,我也没法子。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会尽力帮你完成心愿,只要你快活就好。"
陈湘没想到我这时候竟说出这些话来,他呆呆地看着我,半晌垂下泪来:"对不起,峋风,对不起!"
我只觉心如刀割,婉玉都死了,他还是只肯跟我说"对不起。"
我沉默半晌,又道:"要是我求你,为了我,保重你自己--不止为了我,为了养你长大的七叔公,为了陈家所有对你寄予厚望的人,为了那么看重你的璐王爷,保重你自己呢?你非要把自己全毁了吗?"
陈湘身子发颤:"别说了,峋风,很多事你不了解,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那个女人死了你就别无选择了?我们这么多活人就抵不上她一个死人?你鬼迷心窍!"我愤怒地无法遏制,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陈湘被我打翻在地下,又缓缓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我,流着血的嘴里仍是那句话:"对不起。"
我不知何时满脸都是泪:"你会后悔的,陈湘,你会后悔的!"我拉开门纵身而去,在屋脊上狂奔,在街道上狂奔,在田野中狂奔,不知如何才能发泄干净心底的悲愤。
我醒过来时已天光大亮,抬头看看,我是躺在一片庄稼地里,已经是上午了。我揉着突突乱跳的两个太阳穴,想起今天是陈家大开祠堂的日子--陈湘这时候,不知在受什么样的族规责罚。
想到他身上的每一份痛楚,都会在我心里增加一份痛--他所有的苦我都愿意替他受,我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快乐,可是我给不了他快乐,那么,我至少想法子保他平安吧!
明知道看他受刑对我自己来说是更大的刑罚,可我还是不能不赶到陈家祠堂去。
销去士藉,逐出陈氏宗祠之前,要受很重的责罚,以儆效尤--因为是通奸罪,诗礼传家的陈家也不用再顾其体面,所以是去衣受责。
陈湘一丝不挂地吊在堂前,双手双脚分开吊成一个大字形,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陈家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每人一鞭,打死不问。
陈家传家数百年,七八百口住在一起,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将近三百人,两条鞭子在每个人手中传递,一前一后地抽打,除了鞭打,还有唾沫、垃圾还有石块。
陈湘半垂着头,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仍不时披散下来盖住了脸--可是不容他晕倒,打晕了会被冷水泼醒--每个人、每一鞭、每一份羞辱都要清醒地承受,完整地面对--要让其余陈氏子弟知道,丧伦败德、通奸纵欲是个什么下场!要让陈家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人已被逐出陈家,以后再也不是你们的兄弟子侄!
鞭责一直持续到午后,陈湘死而复苏了好几次,终于熬到最后一个人打完。又两桶凉水一前一后泼下来,将他身上的血迹冲去,满胸满背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人群仍未散去,逐出宗族还有最后一道程序:烙印!
烙铁在炭火里已烤得通红,核桃大的烙铁头上清清楚楚的刻着四个字:"打死不问!"
七叔公冷着脸道:"众位父老,陈湘丧伦败德,今日当着祖宗和众位的面,将这逆子逐出陈氏宗祠,天地鬼神都是见证!以后这逆子所作所为,与陈家再无瓜葛,陈氏子弟不得再与之相交,施以援手,否则家法处置。来人,烙印!"

(廿三)烙印逐出
早有人拉起陈湘的头,将他的头发甩到脑后,露出那张惨白的脸,嘴唇已经咬得稀烂。
陈湘闭上眼睛,我眼看着火红的烙铁离他的脸越来越近,再也忍耐不住,抄起准备好的斗篷,从屋角直跳出来,手中剑一挥,吊着陈湘双手双脚的四根绳子尽被斩断,陈湘合身跌落在我怀里。
陈豪认识我,这回早有防备,手一挥,那执烙铁的人退到祠堂里,周围几十个弓箭手从人群中跃出,挽弓如满月,箭尖直指我和陈湘。
陈豪道:"顾峋风,陈氏宗祠处置家门逆子,请阁下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多有不便。"
我四面打量,暗骂这陈豪果然阴险--原来想抱着陈湘跃上房顶逃了便罢,谁知他竟安排了弓箭手!最近的都离我数丈远,我的剑可不能及远,而我携着陈湘要想冲出弓箭的包围圈几乎不可能,何况师门严令,不准杀伤无辜之人!为今之计,唯有擒贼擒王了。
我拿斗篷裹住陈湘,向陈豪道:"陈五爷,昨夜的伤处好了么?"
陈豪脸一红,他和七叔公本来想方设法要保全陈湘,这件事有徇私之嫌,不能让陈氏族人知道,所以昨夜才要关窗捂被地遮掩。现在我给逼得没办法,虽知他是好心,也唯有以此要挟--你要真想保全陈湘,就让我救了他走吧!
陈豪脸色一寒,才要发作,我怀里陈湘却道:"峋风,你放下我。我是罪有应得,你就让我有始有终,不带一份罪孽地去吧。"
我心里一酸,是啊,他那许多鞭子都挨完了!可是这鞭伤会好。烙印却永不消逝,何况,还是烙在脸上!你以后就永远不能见人了--"陈湘,你才十八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忘了婉玉,你还会有新的生活,我不能让这个阴影跟着你一辈子!"
我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眼看着陈湘面色惨淡,族长七叔公脸上也露出不忍之色。陈豪面色阴沉之极,不待七叔公开口,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放箭。顾峋风,我数一二三,你若不抛下长剑束手就缚,那就等着万箭穿身吧。一"
陈湘奋力推开我,"峋风,快弃剑,你出去!"
我一咬牙,抛下手中宝剑,道声"别放箭!"向陈豪走了几步,双手背到背后,"绑吧。"
陈豪一摆手,两个人上来按住我,双手紧紧绑缚,连嘴也堵住,拉过去绑在祠堂前的柱子上。另有二人将陈湘按跪在地,双手也绑在了背后。
陈豪这才放心,挥退了弓箭手,那变凉了的烙铁需得在炭火中继续烧一阵。陈豪看我一眼,阴恻恻地道:"外人私闯陈氏宗祠,按规矩要重责二十,扭送官府!这人更手持利刃,妨碍宗法,惊扰陈氏列祖列宗,罪行加倍,重责五十。"
我知道这人恨我昨夜伤他,趁机公报私仇,陈湘见行刑人拎着板子朝我过去,急叫道:"族长,顾峋风是我朋友,他是为我才做出今日冒犯之举,这五十大板陈湘愿意代领,求族长恩准。"边说边叩头不止。
我趁着陈湘引开众人注意,双手一用力,背后绳索尽数绷断,几个人惊呼声中,纵身到了陈豪身边,向他手腕抓去。那陈豪吃过我的亏,反应也是极快,闪身钻入人群,一边高声叫道:"拦住他!"
这陈氏宗祠前围了三百多成年男丁,我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没奈何只得一把抓住旁边的七叔公--老人家毕竟腿脚不利落,才退了一步就被我扯入圈中,拦在了陈湘身前。
我手中抢了一只铁箭,箭头指住七叔公的咽喉。这才顾上拽出堵住嘴的麻核桃,大喝一声:"谁敢动?我一箭刺穿他咽喉!"陈家以读书人为主,见我断绳如腐,敏捷强悍,转瞬间老族长竟落在我的手里,一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有异动。
我也不敢多耽搁,握着箭的右手圈住七叔公的脖子,箭头仍指着他咽喉,腾出左手一把拉起陈湘,扯断他的绑缚,道:"快走。"
陈湘站起身来,拉上斗篷迈开一步,却转身看着我道:"峋风,你若敢伤了七叔公,我立时咬舌自尽。"
把我气得,我本来就不会伤他--师父要知道我伤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估计哪只手伤人哪只手就得砍下来--可是你也不用在这大庭广众面前警告我吧!
我伸手推了他一把,才说一句"少说废话!"陈湘竟低头向着老族长拜了下去。老族长一惊,叫道:"湘儿。"
陈湘拜伏在地,哀声道:"湘儿不肖,辜负了七叔公教养之恩。但湘儿绝无丝毫冒犯七叔公之意,峋风是一时情急,求七叔公饶过他冒犯之罪!"
我恨不得给陈湘一脚,你失心疯了,现在是他落在我手里,应该他求我饶过他,用得着你替我求饶?
七叔公面沉似水,扫了我一眼。陈湘也看着我道:"陈湘罪孽深重,愿受族规严惩,峋风,你放了族长。剩下的烙刑,我甘心领受,与人无尤。"
七叔公沉声道:"此话当真?"
我气得浑身哆嗦,一脚把陈湘踹翻--我拚了命来救你,你一点儿都不领情,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看着陈湘的眼睛,那惨淡如雪的脸上唯一有点颜色的就是这双眼睛了!核桃大的烙印会烙在颧骨下面,眼角旁边,象官府的罪人鲸面之刑,让人一见面就知道这是个为人不齿、被逐出宗族的逆子--陈湘,为了婉玉惨死,你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毁个干净彻底了么?你就不肯为我考虑一丝半点,你就没想过我的心会痛成什么样子?
陈湘慢慢爬起,深深看了我一眼,跪直了身子,向老族长道:"七叔公,烙在别处,别烙在脸上,行不行?"
我浑身一颤,他终于看懂我的心了!因为箭尖抵着老族长咽喉,我的手这一抖登时在老族长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陈湘惊叫一声:"峋风,别动粗!七叔公,湘儿该死,求您开恩,只要别烙在脸上--换成烙两次,也不算违背族规,行不行?"
我急了,"你少胡说!"我被蜡烛油滴在身上都疼得死去活来,这烧红的烙铁怕不更疼上十倍百倍千倍?你还要烙两次?你会不会谈条件?
七叔公叹了口气,看着陈湘,他刚受完鞭责,全身上下都是斑驳的鞭痕和伤口,除了脸上光洁些,就只左肩下有一块鞭痕少些--那是他疼晕后垂下头挡住鞭子所致。七叔公沉声喝道:"烙在左肩。"
陈湘松一口气,叩头谢恩,然后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放下铁箭,不过为了保险,仍然拉着老族长的手,退开一步。
陈家的人还真有胆大的,就有人走到炭火盆前,挺起烧红的烙铁,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真没一点办法。眼睁睁看着行刑人将烙铁交在左手,右手抓住陈湘左臂,将烙铁用力按了下去。
陈湘一声惨呼,满院子飘出一阵焦臭,我觉出老族长瘦骨棱棱的手紧紧抓住了我,回头一看,那满是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枯瘦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我"喂"了一声,吓得赶紧放手,这老人家要是死在我手里,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是我一放手,老族长的身子便向后倒去。我只好又把他抱住--老先生受不了刺激,竟然晕过去了!

(廿四)祖宗在上
我知道这七叔公与陈湘情若祖孙,方才一番惊吓,如今眼看陈湘受此酷刑,老爷子急痛攻心,痰迷心窍。瞧他年近古稀,这般闭气晕厥可危险得很,当下不敢放手,缓缓将他身子放平在地下,一边刺他人中穴,一边以内力缓缓按摩他心脉。
陈家众人一见老族长在我手中栽倒,举众大哗,全都围了上来。好容易听见老族长喉中"咳喽"一声,那是一口气通了--我才放下心来--七叔公要是死在我手里,我会被陈湘骂死!
赶紧让人把老族长抬走,我回头找陈湘,才见他软软地瘫在地下,气若游丝,可他颈边竟然垂着一把剑--那是我的"涵光"剑,握剑的正是陈豪。
我盯着陈豪,这当口你还要公报私仇?"你想怎么样?"
陈豪看着我道:"你是陈湘的好朋友?"
我点头。明知道这人卑鄙,可是他要拿陈湘的命来威胁我,我还是没办法。
陈豪道:"陈氏宗祠传家数百年,从无人敢藐视族规,劫持族长,大闹祠堂,惊扰陈家列祖列宗。"
是,这些我都做了,你想怎么着吧?打一顿板子送官纠治?你不就恨我拿竹签子插过你吗?
"陈湘少不更事,触犯族规,可该他受的责罚他都受了--以后他不再跟陈家有任何瓜葛,可是陈家也不会亏待外人。"
"那好吧,陈湘有个贴身小厮叫小墨,你们放他出来,带陈湘离开,我留在这里随你处置。"
陈豪一挥手,便有人把小墨带出来,解开他手上的绑缚。小墨一看陈湘那样子,吓得立时哭了出来。叫一声"爷",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小墨,陈湘受了重伤,你赶紧带他去镇上找家客栈,敷药救治。"我把玉肌凝雪膏和护心保元丹递给他,跟他说了内服外敷的法子,又给了他两锭银子。对陈豪道:"陈五爷,劳驾派两个人帮忙抬一下。"
陈豪命人抬来一架藤床,然后指着同时拿来的精铁镣铐,看着我道:"顾少侠,你舍己为人,很够朋友。你戴上这个,我就让人送他走。"
小墨本来还以为我跟陈豪是朋友呢,一见这情况,吓得又要哭出来。
我一拍他肩膀,道:"好好照料你家公子,我过两天就去找你。"伸手让人给我锁上铁镣,自有人把陈湘身子拿斗篷裹好,平放在藤床上,小墨哭哭啼啼地带人走了。
"私了行不行?"我看着陈豪,"打板子,赔银子,怎么着都随你;别送官了--我耽误不起这功夫。"
陈豪道:"我们不想为难你,但是陈家列祖列宗神灵不远,不能任人如此放肆!顾少侠,你真想了结此事,就在陈家列祖列宗面前上香禀明,磕头赔罪!"
陈豪静静看着我--"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湖中人,可杀不可辱,要打架拼杀谁也不惧,但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有谁肯随便认输,磕头赔罪--可真不愧是陈家的司库大人,一把就捏到江湖人的最短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