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视线刷地集中到这两个男人身上,米甫立即闭嘴,垂眼看皮鞋尖。
死翘翘了。我居然大庭广众叫出来劈腿,这不是不打自招我们的关系吗?他偷偷抬眼打量身边的男人。
他皱着眉头,盯着对面的标语,一脸不痛快。
完蛋了,踩到地雷了。
米甫脑袋里正上演着各种各样"徐则正爆发记"的可能模式,那厢里,温柔的有点慵懒的声音困惑地问,"劈腿,是什么意思?"
米甫发誓他有听到别的乘客噗地笑出来,而他则是噗地泄了气。
"唉,没什么。"他无力地挥挥手,"我知道了,打她那里的电话。"
把脸埋到手掌里的米先生错过了徐则正脸上少见的调皮笑容。
地铁出口的地方,年轻人拿着吉他,歌声在低低的通道里回响: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著队拿著爱的号码牌。"
三三两两的过客们毫无表情地入站出站,徐则正放慢了脚步。
"今天是结帐日。"
"啊?"米甫兀自沉浸在怨天尤人的氛围里,回过神发现徐则正停在台阶下面,正仰着头说话。
"好歹店是我们两个人开的,我总要给她个交代吧?"徐则正慢慢踩上台阶。
他在烦恼,烦恼着我的事情,散发阳光味道的人不该沾上蓝色的,即使很有乐趣也还是有点过了。徐则正无奈苦笑了一下,还是舍不得看这个人不愉快啊。
"我和她现在已经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你要相信我。"慢慢靠近他,和他并肩,越过他。
早晨的风钻进地铁站台,凉凉地,吹得心情柔软。
米甫站在台阶上,换他仰视着前面的男人。
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蓝色的牛仔裤,懒洋洋地很惬意,周身带着名为吸引力的气氛。
我是很想相信你,可是心底里总是不时怀疑,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则正和唱歌的年轻人轻轻交谈了几句,那个人就笑着把吉他交到了徐则正手里。
拨了两三下,调了调松紧,整个通道消失在那个人的声音里。
"let\'s do it
means do it
even educated flees to do it.
let\'s do it.
let\'s fall in love.
not to mention the fears.
folks are saying
do it.
let\'s do it
let\'s fall in love."
重回地面。
"我等你电话。"他说。
"好。"他还没有从刚刚的沉醉里醒过来,傻乎乎举起手和对方道别。
他走了几步,折回来,仿佛最终还是下决心说出来,"还是少放些糖,以后。我不想得糖尿病。"
啊?你刚刚的不开心难道是因为这个?
"路上小心。"他仿佛又要举步向前,结果顿了顿,憋了一句,"早点回来。"终于走了。
啊啊?联系刚刚的歌声,是不是能解读成,你其实很迷我?
八点的太阳,照着两个男人。
一个脸色有点红,一个咧嘴傻笑。
初夏来临,一切安好。
缱缱绻绻也好,平平淡淡也罢,其实,这样也不错吧?
浓雾
推开门,一点声音都没,过了几秒,米甫理清了思路。
他不在这里。
房间里有很淡的香水轻轻抚过鼻尖,取代惯有的柚子香,有点甜蜜的气味不难忍受,让米甫脸皮抽筋的是那个味道的源头,此刻正从柜台后给他一个微笑,有刺眼的嘲讽意味。
"走错门了吧?这里是古书店。"
米甫把外套随便往沙发背上一丢,落座,把脚搁到前面的茶几上,调整成舒适的位置,也带着一脸温暖笑意,回答:"去死。"
"哦,哦,哦,堂堂一位事业小。成。的男士,可以对女士这么粗鲁吗?"
"米氏法律规定,凡对善良好人不可无礼。你是吗?"
对方坐在柜台后面,一手支着头,一手捂着脸颊,侧头思索了一小会儿:"嗯,如果除掉前。妻。这一项,我说不定能符合你的道德标准。不过,我们都知道,世上是没有什么米氏法律的,就像你没有道德一样。喔,抱歉,我还有一项你讨厌的品德,诚实。"她将双手合在胸前,楚楚可怜地向米甫说:"请你原谅我。"
米甫冲她呲呲牙,"我对丧家犬通常都很仁厚的,随便吠吧。"说完,一歪,整个埋进沙发里。
她放下笔,放弃和帐目的纠缠,决定要喝口红茶,休息一下,顺便照料某只因被遗弃而情绪低落的宠物。
"很累啊?"她缓缓起身,往简易厨房走。在店面装修时,她随口一句要在店里喝茶,于是他便特地辟出了一角。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很受重视。
她按好电子水壶的开关,摆弄他为她小心收藏的骨瓷茶壶茶杯茶碟,不经意叹了口气,"唉,真该把他留下来的。"
米甫噌地坐直,"敢!"
不出意料的回应让她笑弯了腰。
米甫也走进厨房,从角橱拿出自己的玻璃杯,倒满纯水,一口灌下去。
"老徐没告诉你喝纯水会影响你的离子平衡吗?"
"只有你会让我血压不平衡而已。"米甫嘟囔着又倒了一杯,握着朝窗外发呆。
窗外的雾白稠稠的,似乎正围绕着窗户翻滚不已。
水开了,哨子尖锐地响。她把头发拢好,扎起来,露出光洁的后颈,动手泡茶。房间里偶然几声瓷器相击外,就没有声响了。
米甫看着窗外纯白的模糊,似乎光、声音、影响全部被雾给吞掉了,搞不好世界已经被吞掉了。
"雾这么大,你怎么过来的?"她泡好茶,从角橱拿开心果。
"11路。"b
她耸耸肩。他的公司离这里三个区。不过,她毫不在意这个家伙到底走了多久,头发都湿了。
"干嘛?"她不说话反而让米甫警觉。
"没什么。有人缺乏运动,走走也好。"
"你知道什么。我们的运动量很大哩。"
"哦,开始卖弄就是不满的标志。"她捡出一颗开心果,剥出果仁,送到米甫唇边,"你不是那种人吧?"
米甫瞪着她的手,低头咬走了那颗种子,用后槽牙狠狠磨,咽下果仁,也咽下硬挺的架势。
他拿着玻璃杯,回到沙发重新躺好。她啜了口红茶,啊,多美完美的"灰溜溜"图解啊。
"年底的帐目烦死人了。"
"嗯。"她吃了颗开心果。
"深水炸弹榨干我了。真不知抽什么疯,凑堆结婚。"
"嗯。"她喝了口红茶。
过了一会儿,"我三个礼拜没和他说话了。"
"嗯,嗯。"她喝完茶,吃完开心果,拍拍手,回到柜台后面,继续算帐。
"喂,你不打算说什么?"窝在沙发里的人问。
"把杯子洗掉。"她头也不抬。
"......"
米甫卷起袖子,乒乒乓乓洗杯子。
"你小子敢碰坏一点,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她抬抬头,丢了一句,又埋头算。
"谁理你。"他老早看不顺眼这套茶具了。又贵,又薄,又半透明,又占地方,又该死的是徐则正和她的婚姻残留物。
"嗯,不过你弄坏了也好。我叫老徐再给买一套更好的,呵呵,作为我们两个的新起点纪念也不错。"
米甫泄气。
乖乖洗完,擦干,放好。
如履薄冰,投鼠忌器。
穿上外套,推门,依然没有声音,门楣上有个空白。他习惯地回头,想道别,灯光下她光洁的脖子柔柔的。
推开门,他就被浓雾一口吞了下去。
她摇摇头,门关上了。
雾似乎永远都散不开了。夜越深,雾越稠。
米甫做完一期报表,洗完澡,正用干毛巾使劲擦干头发,门锁响了一下,徐则正开门进来了。
米甫的毛巾挂在头上,看徐则正走近。
他脱下围巾,外套,露出黑色毛衣,鸡心领口露出没有扣好的衬衫,锁骨的线条若隐若现。
米甫扔下毛巾,猛地把徐则正推到墙壁,随手把的他的眼镜一丢,舌头舔上在他的喉结,啃咬舔噬,手没入他的衬衫,低低的体温刺激得他瞬时起了鸡皮疙瘩,顺着徐则正肋骨的线条,粗鲁地向上探索,腿抵在他的股间摩擦。
徐则正喘了一下,低低发出呻吟,插进米甫湿发的手,强硬扯起他的头,狠狠吻上,纠缠近乎嘶咬。
米甫的手潜入他的裤子,不耐地抚摸。
毛衣,衬衫,T,变形着堕落,外裤,内裤,袜子,鞋子飞散到各个角落。
喘息,低喊,泪水,气味,热量,液体,毫无压抑,交叠着,挤压,解放,疲惫不堪。
徐则正重重倒向床铺,米甫摸着他汗湿的背脊,亲吻着他的头顶,来回抚摸他的腰。他听见徐则正的叹息,然后便是浅浅的呼吸,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沉入黑暗。
米甫没法入睡。
挂钟一点一点消磨时间的声音,窗外雾气敲打玻璃的声音,还有怀里徐则正的呼吸,三者混合在一起,让他毫无睡意。
天色大概永远都那么黑了。
他睁大眼瞪着外面毫无变化的颜色,乳白与墨蓝交杂,收紧了臂弯。
这样也好,你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没过多久,怀里的人突然大大抽动了一下,米甫轻轻凑在他耳边说:"再睡一下好不好?"
徐则正迷惑着抬起头,受蛊惑一般似乎在点头,米甫笑了,吻吻他,"再睡五分钟。"
然后,他感到徐则正在推他。
无奈,他放手。
徐则正摇摇晃晃走进浴室,水声。米甫跟进,一试水温,大力将徐则正扯出来。"你疯了!十二月洗这么冷?!"
徐则正打起被冷水带回来的精神,眯着眼睛,有点哑,"我没事。我会提高水温的。你出去吧。"
米甫死皱眉头,将水温调节好,转头,重重带上浴室门。
调节水温时被水淋湿的身体战栗打颤,米甫把自己蜷进层层被子里,隔绝了寒冷,可离去的关门声还是在他的脑海里如同山谷回音一样,反复不断。
"我受够了!"米甫闯进书店,一掌拍在柜台上,吓得挖地雷的她小小跳起。
"请死。"她甜蜜的嗓音里藏着杀气。
"带我去那里!"
她和他对视了足有几分钟,摇摇头,"好吧。"她摊开手,"我带你去。不过麻烦你先回家,仔仔细细洗干净,换上你最干净的衣服,给你半小时。我来接你。"
他的皮松松挂在突出的骨架上,被子和被褥之间只小小隆起了一点,蜡黄的脸,五官仿佛不堪重力,全都向下垂着,无神的眼睛在她进门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昔日的桃花眼显出调皮的样子。
她轻轻进去,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好点吗?"
他只是微弱地撇撇嘴,眼睛看向她身后有点僵硬的米甫。
"他呀,是老徐的姘夫。"她点点他的方向,也撇撇嘴。
他笑了起来,然后咳嗽不断。
她轻轻给他拍背,顺气,他不断咳嗽,蜡黄的脸仿佛要被吹破了。
徐则正急忙从房间另一边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稍微坐起,给他顺气。
米甫站在床边,雾在敲气窗,屋子里热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顾浅辄,是老徐最好的朋友。第一面两个就一见如故。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勾搭着一起追女孩子,一起逃课喝酒卖唱,一起让老师又爱又痛,毕业汇报演出的压轴大戏让全校一致肯定,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太多。
毕了业老徐和我结婚留在这里,顾浅辄拖了个皮箱就走了。
我知道他走之前和老徐出柜了,我也知道老徐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惊讶。
你别那张脸,老徐那时候有我呢,和他肯定什么事都不会有。亏你和老徐那么久了,怎么连这点信心都不给他?小鸡肚肠。
她说完笑着打了米甫一下,浓雾裹着两个人,慢慢走着。
他得了爱滋,回来等死。
连他家里人都不要他了。
老徐是绝不可能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的。
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米甫心里不是滋味。
徐则正只跟他说有个朋友要照顾,其他就一切从简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信任吗?
徐则正被她叫到房门外去说话了。
顾浅辄终于停了咳嗽,静静躺在床单上看着米甫。
米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回望他。
顾浅辄的眼光很缓慢,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米甫,米甫任他看。
他住在石库门房子破旧的亭子间里,三个人站在里面连转身都做不到。
听她说,这里是顾浅辄外婆的老房子。他家里人把他往这里一放就走了。是徐则正在伺候他。添置被褥、装了空调、请了阿姨,叫她顾店。三个礼拜请了五个阿姨,每个阿姨都是听说顾浅辄是爱滋吓得钱都没要掉头就走,上一个逃下楼梯时还扭了脚。现在的阿姨很勉强才同意每天照看顾浅辄一个小时,让徐则正稍微休息。
"......我会咬他。"他突然很轻很轻说了一句。
米甫差点上去掐他的脖子,笼罩在顾浅辄的上方,双手撑在他头两侧,对他怒目而视。
顾浅辄笑了,笑得很难看。
"多管闲事。"他浅浅吐出一口气,脱水葱一样干瘪。
"敢!"米甫咬牙切齿。
他闭起眼睛,徐则正回来把米甫拉开,米甫拉着徐则正,两个人纠缠成一团。
"回去!"米甫坚持。
徐则正面无表情,把米甫推出房门。
米甫气急,一脚踹开门,"那小子要害你!"
徐则正给顾浅辄盖被子的背影一阵发僵,冰冷的一声"滚。"把米甫刺了透穿。
回古书店,米甫倒在沙发上。她地雷挖到下班,把外套一穿,"走的时候锁门。"飘然而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徐则正推门进来,雾在他身后伸着长长粘腻的触角。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可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徐则正的脸很苍白,挂着黑眼圈,脖子上有个触目的伤痕。
只道声"再见。"就被卷走了。
米甫狂叫着坐直,心跳得发疼。
他无法忍受今早顾浅辄的话,抓起盖在身上的外套,往顾浅辄家走去。
"啥人?"
"我是顾浅辄的朋友。"
"啥朋友嘎晚来?"阿姨的声音里很警觉。
"我是徐则正叫来帮忙的。他说阿姨很累的,让我来换阿姨早点回家休息。"米甫很诚恳地笑着。
"哦,徐先生叫侬来帮忙啊。"操着苏北口音的阿姨明显被打动了。她让开一点,让米甫进门,"徐先生就是老客气哦,那么,我就先走了?"
米甫点点头,"阿姨注意脚下哦。"
目送阿姨下楼,米甫关了门,站在顾浅辄头边,弯下腰和他对面而视。
"不放心?"晚上的顾浅辄似乎比早上要有精神些。
"你敢害他我让你提前见阎王。"
顾浅辄笑了。
"你怕我?"
"放什么屁。他对你那么好,你敢动他!"
顾浅辄又不说话了,恢复早上的打量。
房间里热得让人发烧,米甫不耐烦地松开外套,"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一句话让顾浅辄大笑,剧烈地咳嗽。
米甫侧眼看着他咳到全身打颤,缩成一团,整个脸发紫,终于没有忍住,上前把他抱起来,用力拍打他的背。
顾浅辄的身体冷得好像房间里是开的是冷空调。
米甫一怔,放轻了力道。
顾浅辄好不容易慢慢平静下来,伏在米甫的肩头,"老徐的喉咙是你啃成那样的吧?"他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她是怎么称赞顾浅辄的?全校的称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