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外套干了,可以滚了。"他拿起钢笔,继续被打断的写字。
他吃完最后一个开心果,喝干半冷的香片,摇摇晃晃走到他身后,撩过挂在他柜台后衣架上的外套,磨磨蹭蹭穿,瞥到他脖子上的红痕,贼笑,弯腰亲了下他的额角,说"我是不会把你赶走的。"
"滚。"
"嘿嘿嘿。"他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鱼高歌,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
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奇怪过去再不堪回首,
怀缅时时其实还有。
朋友你试过将我营救,
朋友你试过把我批斗,
无法再与你交心联手,
毕竟难得有过最佳损友。"
他们静静听毕。
他推推眼镜,评点:"是和舞蹈不配。"
"嗯,我下次换歌。"
"路上小心。"
"晚上见?"
"好。"
门阖上。
门内门外,各有天地,各自微笑。
倒带
像不像?所谓的生活,大体说起来就是无数个片断交织起来形成的,起承转合在这些个杂乱的片断里面目模糊。
比方说,想要找一本书。从念头生出,到最终找到,勉强可以说成一个完整过程的当中有多少穿插进来的诸如查网页结果在游戏世界里沉湎一两个小时、打电话咨询结果和朋友闲扯下周赛事等等的片断呢? 更不要提片断出现的无规律可循。
当然了,完全可以无视这些个东西,这个世界已经有一大票哲学家被折磨得偏头痛,何苦再多一个半个非关职业人士呢?
上周如果用以上问题征求米甫米先生的意见,他多半会带着怜悯的笑容,带着一丝悲天悯人这么宽慰询问人。但是,此刻,倒在旧书店窗台下沙发上的他,顶着一头夕阳下海棠花影,无限虚无地思考着人生的顺序问题。让他无意识地做如此不常见哲学思考的契机是,他交往了快四年的这家旧书店的主人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了。他直到今天才发现,他一向私下认为冬烘的徐则正徐先生,原来并非他脑海里一直以来理所当然认为的中文系毕业生。徐先生来自音乐学院的,而且是专攻爵士音乐的叻。
为什么。。。这个店,他缥缈地环视了一下无人的店面。夕阳的金色余晖下,几排错落有致排满旧书的书架,红木书案,挂轴上的狂草天书,唯一的一台电脑还是让他看一次抽一次筋的486,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味道和茉莉花茶香,这样子沉默呐喊着"旧日春光迟"的店的主人是学爵士乐的叻。。。
天啊!米先生在心底第十六次呐喊了一遍。自己和这个人交往了四年,不,还差两个月半才四年,才第一次知道这个细节。
这个问题很严重吗?毕业院校?
不!重点不在这里!问题在于,原以为无所不知的两人世界里既然存在这么一个盲点,保不齐还存在着无数小小的未知领域,那么,所谓的"了解"在到底到了哪个深度了呢?
他的一头乱发搔得更乱,伸手抓他离开前给他准备好的开心果。
"你今天,没什么安排吧?"坐在床边,还不清醒的声音,边摸眼镜边问。
"没啊。"他赖在床上,并且锲而不舍想把对方拉上床继续昨晚的床第之私。
"啧。"对方推了推眼镜,啪地打掉流连腰部的手,"你倒是精神。"
他嘿嘿笑,拉开被子,拍身边的空位,"上来吧。一大早一起啊啊啊。"
"啊你个头啊。"他有些困倦不太精神的声音在始作俑者耳朵里别有一番韵味。
透过一层窗帘的阳光罩在那个男人身上,黑色头发,白色t恤,流畅的后颈线条,微隆起的肩胛骨,因为他的伸展动作露出的腰部,全都带着一种光辉,弄得企图昼寝的另一个男人顿时饿向胆边生,嗷地扑了上去,再嗷地结结实实受下一记铁肘招呼,抱着肚子在床上惨叫连连。
"????"凶手站在床边无奈地俯视战果,"喂,要不要紧?"
"???? 当然要紧。。。"他痛苦地喘息着。
"我撞的是你的右胸。"z
"这样哦,我调整一下位置。"环抱肚子的手立即移动到右胸,捂好,再度开始喘息,"吻一下??濒死??的公主????吧。"
"我才没兴趣吻濒死的公主的爸。"
"呜???? 性别歧视??????"自怨自艾间,他听到对方踱去浴室的脚步,知道观众散场,继续也是浪费演技,一个懒腰,起床,小雀步跳跃跟着钻进浴室,挤到小小的洗脸池边,开始刷牙。
先到的人瞟了眼入侵者,放下用好的刷牙杯,自顾自脱完衣服,拿下眼镜,跨入洗脸台边的淋浴间。
"我今天没安排。"口齿不清楚地说"找我出去玩?"
"今天我有同学聚会。"洗澡的人回答,成功粉碎提问人的喜悦,"既然你没事,帮我看一天店吧。"
"啊?!!"哀号了一下,然后刷牙程序的快放,碰地放好牙刷杯,穿着衣服冲进淋浴间,面对面抱怨起来,"啊啊啊?!我可是为了我们的双休日赶死赶活把工作做个段落的,你居然要抛下我出去花天酒地?"
"什么花天酒地,"他眯着眼睛,关掉花洒,"我的店就代表我,乖,和我一起过美好的一天吧。"他笑起来,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谢了。"
你居然就这么给收买了?
呜啊,我就是这么没用,怎样?他可怜兮兮地嚼了着开心果。难得正经的徐先生那么主动热情,怎么能不兵败?你不是也一样没异议吗?
??????,不愧是老的比较辣。。。
"我走咯?"站在门口,他转头,推推眼镜。
"别跟着陌生的叔叔走哦。"沙发里抛出建言。
他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
"我哪里有跟陌生叔叔走?"抗议。
他突然笑了,闪闪笑意落了满室,比了比自己"你不是跟了我这个陌生叔叔了吗?"
"切!你少给自己贴金,叔叔?任人怎么看我们都是同辈好不好?"
"内在是不会骗人的。"
"谁理你的内在啊。"倒回沙发。
他低低笑着,打开门。
静默,静默,静默。
"你把音乐关了吗?"
"哦?"他再度从沙发上探头,看着仰视门上鱼的男人,"我还没来得及把新的音乐换上去。"
他站在两个空间的分割线上,背后熙熙攘攘的人流,嘈杂的背景音,面前沉静的空气,他好奇打量着鱼的眼镜后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唇角总是带着笑意。
真想和他而不是他的代表过一天啊!他痛苦地想,嘴巴里狠狠祝福:"和你的文学系冬烘们过得开心!"
"什么文学系?"看鱼的眼睛落回到沙发上,"我们没有联系联谊。"
"啊?你不是文学系毕业吗?"
"没啊。"他半个人出去门外,"今天是现代音乐系的聚会,爵士乐的田教授也来,"大半个出去,"我没跟你说吗?"大大半个,"好了,我走了。"整个,关门。留下门内人无声地内心尖叫,你提都没提过!!
想起来,认识那么多时间了,对他知道多少呢?
男;离婚一次;前妻是幽灵合伙人;开古书店;喜欢茉莉花茶;懒于整理店铺;养一盆海棠花(搞不好是前段婚姻的遗物。啊!你闭嘴!);口味清淡;性欲淡薄(?);看似无欲无求,对看中的东西出乎意料执着;隐形眼镜过敏;对rpg喜好高于格斗游戏;行动敏捷;习惯睡右边;睡癖良好;看书口味杂;对小说没兴趣???? 看来你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些了。罗列停顿了半分钟也跳不出新词,心底里的另一个自我怅然一叹,宣判死刑。
不会吧!!! 这么看来,和跟着陌生叔叔走有什么两样?! 米甫啊米甫,你有够失败????
连续重击之下,他几乎要垂泪了,到底,人生是什么东西啊。。。变成食欲的悲伤很快就消灭了所有开心果,他终于慢吞吞坐起来,懒洋洋拿过手提,含悲忍泪制作新的门上鱼音乐。
□□□自□由□自□在□□□
门一开,一阵定音鼓满头满脑倒下来,徐则正一愣,然后慢慢关门。
鱼的舞姿依然狂放,配乐喷薄。
"回来了?"沙发里传出半死不活的声音。
"不会是生意好得累死你了吧?"
音乐进入一个弱音,结束。
"我和你的代表待了一天,一点都不美好。我累死了,不是因为生意,你这里半个生意都没摸上门,我突然觉得我过去生活在虚假里面,现在突然感觉到残酷了。"
"这个是你用柴可夫斯基命运交响曲的原因吗?"
"突然觉得和我的情况很和。"
"哦。"听脚步是移动到书案后面去了,沙发人抬头,看着书案人,"我们真的算是在一起了吗?"
"嗯。。。"书案人略略思考了一下,"应该算吧。"
"我们都不住一起哦。"
"我周末不是住过来了吗?一年的数量也蛮可观的。"
"我又不是绿卡检查官。"
书案人笑开来,"你还真是不让人无聊。"
"所以你才离婚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是在我离婚一年多后才认识的吧?"他想了一下,说。
"你从来没说过你是学爵士乐的。"
"无所谓吧。"他打开电脑,硬盘风扇的声音吱嘎吱嘎响。
"哪些是有所谓的?"
书案人抬起头,发现沙发人不看他,正盯着天花板上淡淡的水渍和奇妙的裂纹发呆。
"有所谓的吗?水电煤费是不是稳定,房租会不会变动,供应商的友好程度,家人的健康,世界和平,环境污染。嗯,差不多就是这些吧。"
"???? 你的世界还真是宏观微观一把抓啊。我在哪里?"
"家人。"
"这么个回答你期待我开心吗?"累极,天花板看厌,闭上眼睛。
"你在撒娇吗?"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带着笑意和一点无奈。
"我就是年轻,如何?"他还是闭着眼睛。
"如果不服气,就长大些,如何?"
他的叹息吹进耳朵,痒痒的,激起一阵颤栗。
"不过,其实无所谓。"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重,"有所谓的不过是今天。还没结束,我们就一起过完它吧。"
闭着眼睛的人也笑起来,"勉强,不过还中听。"
"谢谢。"
"看店谢礼在哪里?"
"亲兄弟明算账吗?"他嘟囔着,吻就落下来。
外面的天空是透明的普蓝混着少许的灰色,星子们逐渐浮出外形,已落下地平线的太阳,散射出的光线照进窗口,两个人的影子融合一片。
"这个谢礼有点轻哦。"间隙中,沙发人的手不安份地摸上对方的腰,对方笑着,不加阻止,沙发人贼心大喜,嘿嘿笑着抬起头主动出击。
正在此刻,命运的声音怒响起来。
"今天不开门吗?"门口的客人疑惑地问。
书店主人跪在沙发前,衣服凌乱,眼睛闪亮,安稳地说,"午休时间再过两分钟结束。"
客人看看天色,"你家的午休很彻底啊。"
"过奖。"短短一分钟恐怕就把欲望丢到公元前的徐则正徐先生整理好衣物,顺手抓起沙发背上的外套丢在米甫身上,开灯,迎客。
"这次的音乐是命运交响曲?"客人潜入故纸堆前顺口一问。
"是的。沉重忧郁的心情和转瞬即逝的幸福梦幻不停交替,就是命运了吧。"
客人笑笑,不再发言,翻看古书去了。
压在外套下的米甫一脸不满足,看着笔挺的店主人后背,"切!"
你就认命吧。心底的另一个自我放弃地安抚了一下。
正恨恨中,店主人欺身过来,轻轻说:"辛苦了,晚上再补偿你吧。"
一边感受着幸福指数瞬间爆发的刺激,米甫一边忍不住苦笑,能怎么办呢?看来只能忍了吧?
窗外月上西窗,明日还远。
窗内两两无言,微笑自在唇边。
初夏
"喂,既然你是学音乐的,怎么从来没听你唱过歌啊?"
某个清晨,米甫先生趴在床上问身边人。
"我很少唱歌。"
徐则正先生的脸皱成一堆,沙哑着声音,正奋力挣扎在要睡还是不要睡之间。
"来,给爷唱个听听啊。"米甫用手指戳他的脸。
"......你调戏卖唱小女孩啊......"徐则正把骚扰的手挥开,似乎是决定好了,翻了身,继续睡。
哦,没戏了。米甫吐吐舌头,拍拍他的头,"睡吧睡吧,快高长大。我去做早饭。"
"嗯。"低笑然后整个人栽入梦海深处。
米甫搔着一头乱发,轻手轻脚下床,转入厨房做饭。
哼着霍元甲的女声部分,在料理台和餐桌之间晃来晃去。
"你可别把这个换到鱼里面去。"终于清醒的徐则正先生进入盥洗室前特意弯到厨房发出通谍。
"不是很不错吗?"转过身来的米甫先生眨着纯洁的双眸,"一拖二,多变化。"
"不行!"又不是旦角。徐则正调整方向,米甫巴巴地跟在后面。
"不如你唱啊。我把你的歌灌进去不是很好?"
徐则正停下脚步,用有点不得要领的眼神望回来,"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y
"没什么怎么这么锲而不舍?"
"锲而不舍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来嘛,唱个听听啊。"
"谁理你啊。"徐则正抬步进入浴室,拉上浴帘,留米甫一个人在外面郁结。
"我说,"米甫索性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上,"你为什么不肯唱给我听呢?"
水声停歇,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回答道:"你烦不烦啊,我不喜欢行不行?我吃完就要去上班了,别害我迟到。"继续冲水。
"切。"米甫甩了把鼻子上的灰,讪讪地回厨房盛稀饭,摆筷子。
起床气那么大,死低血压。一勺糖、两勺糖,想想可能还是不够给他提高血糖,第三勺又加到稀饭里。
一早就那么精神,看着就让人来气。开冷水!冲个清醒。
一顿早饭在多云转阴里完成,昨晚培养的柔情蜜意悉数窒息。
"今天下午的火车,大概周四回来。记得吃午饭。订盒饭的话一定要叫街角老王的那家,他家的东西干净,放油也适量。记得一定要叫荤菜。嗯,还有......"
地铁上,两人排排坐,米甫叮嘱着种种生活贴士,徐则正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周围的乘客不多,安安静静的车厢里,只有米甫的男中音围绕着身体,徐则正皱着眉头,嘴角却松下来,勾出一个微笑。
"周四大概几点回来?"他沉着声音问。
"啊?我没买回程票,到了那边再买。"
"买好就给我电话。"
"嘿嘿,这年头没手机的大概也就你和那些不开化土著了。"米甫开心地笑。
"我是个自然生活人。"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有点恼了。
"好好,不笑,打你店里电话?"
"你今天下午到那里就买的话,打她那里地电话吧。"
"什么?!"米甫大呼起来,"哦,我前脚走你马上就要劈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