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一个月,李平堰和鬼友们吃喝,话题绕到"幼年受伤纪录攀比"。对照这个头开花,那个手臂缝针,他兴高采烈,极是虚伪地连称惭愧,说没趁早揽几个沧桑印记,诸位大哥实在是偶像啊偶像,被几个猪头跳起来按着噼啪噼啪打。
第二天他就因为摩托车速过快碰上位看不懂单行标志的新手司机,人仰马翻地摔了个小腿粉碎骨折。车主四十多岁,顶着张神经即将崩溃的脸,送他去医院拍片打钢钉浇石膏模子,又交了保证金,把他送进档次不低的病房。于是李平堰亲身体验了饭可以吃满,话不可说满,乖乖交出他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领受他迟来的沧桑印记。
前一个月是最需要静养的石膏模时期,却是最紧张的备考期。他神勇地坐轮椅、拄拐棍在各位老师面前晃荡,成功得到许多非官方很正式的情报,造福了范围很大的人群。过了个月,石膏拆了,考试过了,暑假到了,某猪哥实在唠叨到受不了了,李平堰开始正式考虑住院事宜。
他去医院回访,赵大夫说是已经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院,可是仍然建议他稍微住一段时间。李平堰思索了一下,选择前者。原因在于他的摩托。那个巨贵巨帅的物件是骗学校的助学贷款买的,爸妈毫不知情,如果暑假挂彩回去,一问原因便是得个西洋镜拆穿的结果,讨一顿臭骂还叫幸运,念头转到反正住院的钱也不是自己的,于是李平堰同学眼一闭,牙一咬,心一横,打电话回家,谎称哪个哪个老师看得起他,让他参加有助学分的暑期实习云云,打了个包包去体验他全日制医院生活去了。
一旦全日制了,李平堰就发誓,日后万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决不能出差池;同时万万要作个守法公民,绝对绝对不可以进监狱看守所什么的。医院早上五点查房,晚上十点关灯睡觉,中间三餐固定供应,把习惯作息表时时更新的李平堰憋得上火,再加上有个模范护士小羊在,无孔不入地纠正他的不良生活习惯,使得李平堰又养成了一个不良生活习惯,对墙壁扮幽怨,"我的人生在哪里?我的人权在哪里?呜呼哀哉。"
那天,李平堰欢快地拄着拐棍跑去住院部底楼大厅的公用电话给娘亲打了快半小时的撒娇电话,充分表达了他"实习好辛苦,但是分数真""儿不在可真心在"的主题思想,心满意足坐电梯踏回五楼地盘。病房的走廊很长,两旁的门关的开的,夕阳光从窗户里开着的门里落到走廊上,压出一个一个短短的橘色方形。正是晚饭,走廊飘着饭菜的味道。李平堰吃力地前后移动着拐棍,摇摇晃晃,摩托又萦上心间。我那可怜的才绚烂了两周的摩托哟,连轮胎磨损都还没来得及,就香消玉殒了,呜呜呜呜,还有我的腿疼,头也疼。还有那无缘一近芳泽的娘亲亲手做的红烧肉哦,啊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不找个东西砸砸,就要爆炸了!
想着想着李平堰怒火飙生,燃烧一身熊熊气焰进病房,某猪哥正对门坐在病床边,塞着耳机低头看漫画连带啃他床头放的苹果。瞧他一摇一摇活动自如的样子,李平堰抓狂,嗷地吼,举起拐棍劈头砸下去。
对方头也没抬,苹果往嘴里一送一咬,双手从床下抽出脸盆迎上去。
咣当声传了整条走廊,圆脸苗条的小羊很不高兴地探头进来教育:"保持安静!知道这里是医院伐?!你们两个!"
李平堰左手撑着拐杖,右手抓紧拐杖的同时食指中指合并做,剑指举着脸盆的人,振振有词:"偷苹果,贼。"
那人拔掉耳机,一手举脸盆,一手拿下苹果,无辜地转向小羊:"苹果?我买的呢。"
小羊翻翻白眼,气势汹汹警告:"你们两个给我放老实点。"
两人齐齐高唱"是!"
小羊走了,李平堰说:"天蓬元帅。"
朱矍对他眨眨左眼,甜蜜地唤,"铁拐李。"
李平堰再度抓狂,往右手的拐棍加力。朱矍一时不查,脸盆滑落,敲上鼻子。同时拐棍跟脸盆滑落,失去着力点,李平堰直堕病床,重度牵扯伤处。
只住一人的双人病房一时充斥交错双声部痛苦呻吟交响曲。
门一开,小羊又回来了。呻吟源头一下子生硬收住,两人都怯怯偷看她的脸色。
她一点都没甩两个人,只顾一门心思把个包塞到李平堰对面病床的床头柜,麻利地掀掉床上罩的塑料膜,铺上白床单,出去了,一转身,推着个小人进来。把他小心扶到床上,从床头柜里拿出毛毯,盖好,又温柔地嘱咐了几声,推着手推车走了。关门时不忘给两人狠狠送上卫生眼。
李同学面朝下,吐出句:"差别待遇!"
朱矍走过来,帮他翻面,推到床上,躺好,"伤快点好,拿个牌子到医院来示威游行哦。哥哥给你当心灵支援。"
"什么哥哥。你谁啊?"
一双手摸上头,微微颤抖,朱矍黑色的瞳染上水光,哽咽着:"可怜的弟弟,居然连最后那点猪脑子也没保住。"
李同学又怒吼,抓下只手就咬。
小护士忍无可忍冲进现时满员的鬼叫屋,抓着朱矍的衣领,抓他出了病房。
李平堰尽最大能力撑起上身,连声叫:"出击!正义天使啊。"。
门关了又开,先是朱矍的头:"吃完饭,西瓜在保鲜盒。"再是小护士的头:"吃!安静!"
门关了。
房间一下好安静,李平堰无聊地拿过床头柜上的晚饭,扒了两下,肚子就不饿了。放下时再看看盒子,冰冰的西瓜。唉,老带西瓜来,人家比较喜欢葡萄呀。
看看对面床,一个小小一动不动的毯丘。
躺倒,眼前白色的天花板上有细致的纹路,闭上眼,窗外一阵一阵松涛。
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痛。
朱矍是朱伯伯的儿子。朱伯伯和爹爹是好友,不过和朱矍似乎只有小时候的几面之缘。受伤第二天朱矍就出现了,那时候头痛频发,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没力气追究,反正多一个人照顾也没什么好抱怨。没放假的时候,鬼友们围着自己照顾这个照顾那个,时时刻刻都陷在人海里,暑假一到,大家回家打工谈恋爱,探望的频率低,再低,唯有这个猪哥居然每天都来。李平堰有时候觉得他这么管头管脚很烦,只是不好意思赶。谁让对方是世交之子呢?
松涛激烈,房间里暗得厉害,隐隐约约滚了几个雷,李平堰的眼皮打架。得了,睡觉吧,西瓜只要在猪哥来前吃掉就好了,睡吧。
外面瓢泼大雨倒下来。
嗯。。。那猪头带伞了没............
2
睡着了又给冻醒了。
冻醒了有种由衷奢侈的感受。
空调开得好大哦。
娘亲总说,夏天要有夏天的过法,拒绝空调侵入,所以每年夏天家里都过得好不酣畅淋漓,眼下居然给"冻"醒了!李平堰感动得热泪盈眶,七手八手抓毯子盖,运动间,啪得掉下本书,定睛一看,赫然一本《医院的鬼故事之一》匍匐在地。血淋淋黑黢黢的封面看得李平堰一阵鸡皮疙瘩,勉强移开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往那个方向瞄。往复两三次,李平堰决定揭竿。抓起一支床边的拐棍,调整姿势,挥杆,书刷地滑到对面床下。他欣慰地抹抹汗珠,笑赞:"宝刀未老,一杆入洞。"
对面的小丘耸动了两下,一个头从毯子中间探出来,看看地上,转过来看李平堰。
李平堰抽了口气。
这小孩眼睛好大哦!小羊是怎么形容那个脸部布局很夸张的国内漫画家来的?嗯,两个字,黑洞。
黑洞小孩看着他笑,一笑,本来有点苍白过分的脸看起来就很可爱了。
可爱的黑洞小孩说:"哥哥怕鬼。"
李平堰有点挂不住,"叫小哥。哥哥太老了。"
黑洞小孩点点头,"原来和费玉清先生一辈呀。"
李平堰垮了,"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两人份的鼓掌响起来,好热烈的。
李平堰是真的很起劲,他住进来那么多天,总算有个不会把他放在低一阶层的人出现了,平等的感觉真甜美。
李平堰起劲地边鼓掌边说:"我叫李平堰,你呢?"
黑洞小孩说:"宋蝉。"
"chan?"谗言?馋嘴?
"知了,蝉。高柳乱蝉嘶。小哥这个书能不能借?"
"拿走拿走。"掩面拂袖。
宋蝉连声说谢谢,滋溜拿上书钻回了毯丘。
李平堰看小丘里不断蠢动,很好奇,问:"蝉宝宝,里面黑不黑啊?"
"不黑啊,小哥。我有手电筒。"里面答。
"蝉宝宝,你看书好讲究气氛哦。小哥好佩服。"
"嘿嘿嘿,是怕蚊子啦。"f
"嗯,蚊子是很讨厌的。不过会缺氧吧?蝉蝉,出来看吧。"
小丘又动,宋蝉小心从床位部分露出脸,很严肃地说:"小哥知道象腿病吗?不知道吧。腿部皮肤会变得很粗很粗,腿会变黑变形,真的和象腿一模一样。"
李平堰充满幻想的头脑里开始自动勾勒人身象腿图��
宋蝉继续神圣科普"原因就是蚊子携带了很多很多丝虫。丝虫就是寄生虫。叮一下就感染很多,等到一定量,丝虫会堵塞下肢的淋巴系统,象腿病就来了。"
李平堰往下身摊毯子,朝四周放射警觉的目光,黑暗里躲藏着险恶的敌人啊!
"要小心哦。"随着庄严地告诫,宋蝉消失在小丘里。
李平堰寒的,他因为行动不便,只好尽可能裹得死紧,可好奇心又是不死的,朝着对面小声问:"蝉蝉,宝宝,大概要叮多少下?"
对面沉吟片刻,答:"具体数值不明,都是像小哥一样,叮着叮着就得上了。"
"呜啊。"李平堰痛苦。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毯丘里透出微微的光
这种形状,房间里好像降了飞碟哦。
啊,那个灯光哦。李平堰的思绪一下飞散到备考时光上。今年老师们放了他一个码头,所以他今年没过手电筒彻夜苦干的生活,但前年大前年都是靠它度过黑暗时光的。。。阿。。。怎么有点怪怪的,那个灯是什么型号的来着?
李平堰思考思考着,又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翅膀振动声,又觉得好冷,他紧紧毯子。
3
李平堰又醒了。
查房。
醒过来调整床铺高低,叹气,吃西瓜。
小羊看他一脸艰苦,很无奈:"喂,不要糟蹋食物。"
他双手奉上保鲜盒,"小羊,帮帮忙。一盒子哦,吃不掉。"
小护士很严厉,"别打扰我工作。"转头照顾宋蝉。
李平堰用鼻子哼哼了两声,只好乖乖缩回手,继续一口一口咬西瓜。
"小哥,咳,不喜欢,咳,西瓜?咳咳"宋蝉一早咳嗽得特别厉害。
"蝉宝宝,你没事吧?来来来,吃西瓜,小羊,把西瓜拿过去。止咳生津的。宝宝乖,来,啊,张嘴。"李平堰的白牙闪烁,闪烁闪烁。
"滚。"小羊把体温计递给宋蝉,背对着李平堰,一个字。
李平堰枯萎了,蔫蔫地吃,顺便对嘴里含体温计的宋蝉做出种种孤苦伶仃的表情。
宋蝉憋不住笑,小羊面无表情转身过来,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吃或死。"
死光威胁,李平堰将眼光平移向房间另一边的窗户,嘴巴里碎碎念"有了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残忍啊,薄情啊。"。
"我真搞不懂,不喜欢吃不会说吗?"小羊等体温计,问。
李平堰转过来,对上小羊和宋蝉的询问眼两双,"西瓜强身健体,有益健康。"
小羊脸上亮起"果然懒得理你",掉头收回体温计,开始纪录。
宋蝉咳着:"小哥加油吃,快高长大。"
李平堰深以为然,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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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矍早晨七点准时进病房。
一进门,扑了个空。
"你好。"把包包放下,先和宋蝉打了招呼。
宋蝉从书里抬脸,一双大眼对上另一双,"小哥去厕所了。"
朱矍哦了一下,"书怎么样?"
"够劲道。"竖起个大拇指。
"我把全套都带了,等我看完了给你。"拍拍包包。
"好啊,好啊。"宋蝉笑得眼睛都没了,点头。
"看完晚上和这个家伙分享哦。"朱矍笑得纯洁,宋蝉以纯真笑容相对,嬉笑间暗黑同盟形成。
"我是朱矍,这家伙的哥哥。"抬抬眉毛。
"宋蝉。知了的蝉。"
"蝉吗?好名字。"朱矍眨眨右眼,"怎么住院了?"
"发烧,感冒。"宋蝉又忍不住咳嗽。
"那要多喝水,多休息。"边说边绕到病床另一边,拖过椅子,解开书包,拿书、耳机,"尤其,要特别留心别给我家的铁拐李骚扰,这个家伙最喜欢说话了,很烦的。"笑着。
"谁烦了!"索命拐棍呼啸而来,朱矍掏脸盆。
咣当巨响后,小羊出场,朝两个人头上一人赏了一记文件夹,呼啸而去。
"士可杀,不可泄底......"李平堰脸朝下趴在床上。
"弟弟啊~~~~~~~"朱矍整个人扑到他上,呼天抢地。
"安可,安可。"宋蝉边咳嗽边欢呼。
"小意思。"朱矍利索地把李平堰翻面,摆到合适的位置,很谦虚,把门打开条细缝,窥探,小声报告:"火羊接近中。卧倒!"飞身扑到李平堰身边。三人装死。
所以小羊虎着脸进来,看到的是如同婴儿房般的恬静,她丢下句:"别让我抓到。"走了。
"喔唷,人家好害怕哦。"李平堰掐着细嗓。
朱矍抱着他,拍他的背,"乖乖,猪头不怕。"被猪头顶下床。
"好了,休息休息吧。跑来跑去也累了。"朱矍理理衣服,回去坐好,"小蝉也休息。"冲宋蝉挥手里的第二册《医院的鬼故事》,同时不忘镇压某只健康的右脚。
"朱哥。"宋蝉压低声音。
朱矍抬头,"怎么?"悄声回。
"睡不着。"笑。"小哥好像蛮喜欢睡觉的。"
"他车祸的时候有点脑震荡。平时又太缺觉。"朱矍点点闹着闹着累得睡着的李平堰,"多休息才好得快,你也是。"点点宋蝉。
"知道了。"宋蝉连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
朱矍继续看书。
"朱哥,小哥腿不好,吃西瓜老跑厕所,好吗?"宋蝉又问。
"是不太好,可是这个家伙喜欢吃。"再抬头。
"咦?"
"嗯?"
"小羊姐姐说小哥不喜欢啊。"
朱矍愣了愣,"是吗?"他看看睡着的李平堰,肩膀垮了点,抬头对宋蝉说:"休息吧,都变熊猫了。"
宋蝉乖乖闭嘴闭眼。
李平堰睡得不深,皱着眉,小小抽搐了下。朱矍放下书,先是伸手有节奏地轻拍他的手背,后来索性猫上床,撑着头侧躺在他边上,等他再抽搐,抱抱他,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李平堰平静的时候,朱矍就侧躺着,安静专注地看他的脸。
下巴尖出来了,眼睛下泛出淡淡的青蓝,本来经常乱乱的头发,现在睡的时间多,倒是伏贴了不少。
手指忍不住探上去。有温暖柔软的触感。
朱矍细心地把散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拨完,谨慎地收回手,继续看。
你啊,不喜欢吃西瓜了啊��
4
李平堰靠在调节到坐姿高度的病床上眼观鼻鼻观心,聚精会神等朱矍洗苹果回来,心里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