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过不久便到驿站,反倒不急著赶过去,所以整个队伍靠河略停,汲水休整。
清祝言待车一停就迫不及待蹦出来,看到河水後更是异想天开想在大冬天下水抓鱼,一旁注意的李熙连忙冲过去,二话不说拎他回来。
"干嘛!"
清祝言烦死他了,什麽都管,最讨厌的是一天三次照饭灌药,死盯著连一滴都不许留。
李熙不满地拍了他脑门一记,这家夥就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让他喝药的全是仇人,"病都还没有好断根就这麽闹,看来这药不能只按三餐喝,得加餐宵夜。"
"你敢!"清祝言急了,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顺便还要把行程加快一点,你离家这麽久,一定归心似箭,清相肯定也很想念你,特别是知道你带著病还要下水窜的时候。"李熙饶有兴趣地眯著眼睛,算计意味明显。谁不知道清相唯有这一子,宠溺的远近闻名,紧张起来也非比寻常,如果要是让他知道清祝言这麽闹,一定会以静养之名实行软禁之实,至少三个月。
一想到父亲有让自己"修身养性"几个月可能,清祝言只觉得头都大了,李熙这是威胁,而且是赤裸裸的!小人,真是小人!清祝言在心中大骂,出这麽些事倒是忘记了,当初可是想他直接老死在漠北军营来著,幸好现在再实现心愿也不晚,这样一来,京城可就少了个祸害,旁的不说,至少没人敢嘴欠地啃到自己嘴上来!
不想还好,一想,那日的情形猛的涌入脑海,清祝言顿时僵直,......,忘记了忘记了!当时竟然忘记赏他一拳?!那现在能不能补回去?会不会很奇怪?还是显得自己心眼小?可是不报复一下又觉得心中不甘,顿时满脑子天人交战,蹙眉思索。
看著明显蔫了的清祝言,李熙好笑,丝毫不知道清祝言正酝著一肚子坏水,握住他的手往回带,清祝言白他一眼,想挣,奈何比起蛮力来到底还是差了少许,搞不明白看起来并不健硕的他怎麽会有这股力气,只得放任手被抓著,指腹微微磨擦,泛起一股燥热。
心里,慢慢慢慢有一丝别样的温情溢出来,像水一般。
也许......,也许他不留在漠北也好,至少......,清祝言歪著头想了很久,泄气般的撇嘴,至少还有人盯著自己喝药,不让病情继续恶化。
挑起眼,微侧著脸的李熙落入眼帘,淡淡的不见喜怒,倒像是已经摒去了前段日子的浮燥,显得更为沈静。
李熙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不少时日,整件事情如离弦之箭,覆水难收,只能是思量亡羊补牢。其实,若是回宫後见到皇上,转圜一下,说明李熙如此做也正是因为有情有义,倒也不见得整件事情毫无转圜,全盘皆是错处。
而且,清祝言总觉得李熙自己应当也有办法,站著挨打不是他的性格。清祝言往回拉了拉李熙的手,倒是想趁这个机会问清楚一些,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李熙觉察到,回过身来,却是手背贴上清祝言的额头,"还有没有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我到底还是个大男人,又不是豆腐做的,用不著这样小心翼翼的。"
清祝言不满的抗议道。
李熙看他丝毫没有自觉,又好笑又想直接敲醒他,"咳......,好吧,那你自己看著办吧,我不会陪你进京。"
"为什麽?"
清祝言疑惑问道,见李熙是笑而不答,心思转了转,猛然悟道,"是皇上的意思?!让你不用进京还是回漠北?什麽时候下的旨意?"
一堆问题压向李熙,李熙微微敛眉,答道,"草拟的旨意摁住未发,皇上的意思是要我请旨,除了漠北之外,再选个地方历练历练。"
清祝言闻言一窒,这算哪回事?!这岂非形同"流放"?没想到德钦帝的反应会如此,这才几日的时间,不当面驳斥,明奖暗贬却已经下来,如此激烈迅速的未免让人心寒,反观李熙,倒是神色如常,抬眼看向远方,双眸炯然有神,"虽然漠北是回不去了,不过听说南疆那边气候温暖宜人,物产丰富,当地驻军又是当初兰屿舒将军带出来的人,我一直有兴趣过去看看,这次机会很好。"略停了停,李熙叮嘱清祝言,"再往前走一日路程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剩下的路程你自己多注意,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娇贵的人遇事别逞强。"
"......"
"怎麽不说话?咬到舌头了?"
看到清祝言像挂了霜般沈默不语,李熙丝毫没有沮丧的痕迹,反倒打趣他,岂料清祝言狠瞪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硬是把李熙抓进车厢。
李熙难得老实地跟著进去,乖乖坐在清祝言对面,侧头露出个疑惑表情。
"你就这麽乖乖的被这样形同发配的到新地方?历练?真好听,皇上为什麽不放李博出来。"
清祝言瞪著李熙道,怒其不争。
"不然呢?哭著抱怨不公平?冲回京跪倒金殿?抱著皇上的脚喊冤?这些都有用吗。"
李熙好笑,幸好他也知道这些话不能有第三人听到,所以才拖了自己进来,否则这些的话传出去,可真会有麻烦了。
清祝言一窒,又伸手抓住李熙衣领,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早知道这样,你当初留在漠北岂不更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他留在漠北岂非如鱼得水,岂会像今天这样令自己隐於困境。清祝言心中难免自责,又急又怒,眼角竟渐渐泛起层红潮。
李熙看在眼中,怜惜地伸手捧住他的脸,"祝言,你这样令我误会你非常关心我。"
"......"
从刚刚愤怒中清醒了一些,清祝言发现两人的姿态异常暧昧,"你也知道是误会......",尴尬地边说边想从他手底下挣脱出来,没想到李熙干脆的放开手,清祝言不想承认,但是那一刻,微微的失落出现在心底。
岂料唇上突然一热,清祝言吓了一跳,吃惊的看著李熙又逐渐退回去的脸孔。
"没心没肺惯了的人也能关心一下别人。"
李熙勾起嘴角调侃清祝言,清朗的面容带著坏笑,"这个机会很难得呢。"
"你......"
剩下的抗议被突然再度袭击过来的李熙吞入唇内,与上次不同的温和态度,一次又一次地轻轻咬著清祝言的唇,只至他下意识地打开唇才将舌头滑进去,越吻越深,缱绻纠葛,一同搅动交缠,只至一吻终了,清祝言靠在李熙肩膀上,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麽时候已是被李熙搂在怀中,而且他好像没什麽事一样,嘴唇不老实的流移到了自己的颈後,突然间,一股异样的感觉让清祝言猛然回神。
"原来你是这里敏感。"
颈侧传来李熙轻笑的声音,还有温热的气息在那里旋绕著,让清祝言只觉得更加不对,背脊闪过一阵战粟。
"喂!嗯......"
勉强开口想要喝止住这个家夥,可是随之而下意识发出的声音竟更像是呻吟,顿时让清祝言恼火的想要杀人,狠狠推开李熙,双眼圆瞪。
看著他满脸红晕,也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羞的,李熙止不住嘴角的笑意,伸手便将他强行搂在怀中,清祝言又气又羞,奋力挣扎。
正在此时,车厢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清大人!"
清祝言籍机从李熙怀里挣出来,匆忙理了理已经略显凌乱的衣裳,李熙暗自怪那侍卫来的太不是时候,一脸遗憾地挑开车帘踱出去。
侍卫神情慌张,下跪急报,"殿下,清公子,大殿下薨了!"
"什麽?!"
两人同是一惊,面面相觑。
事出突然,竟是因围场狩猎而起。
天朝自创国以来,始皇便规定一年两次,春秋各一,於皇家猎场举行围场狩猎,旨在警醒皇室子弟勿因养尊处优而骄奢淫逸,是以围场狩猎一直倍受重视,渐渐也发展至同邀朝中重臣一同聚会围猎。
此次为了准备春日围猎,李肇作为皇长子惯例地为德钦帝出巡而先行准备,岂料那日他刚至围场,恰逢逐鹿,号角齐鸣,鹿群跑动时令李肇胯下坐骑受惊,竟将他生生掀下马来,後脑磕至地面大石,当场毙命。
李肇生母惠後闻讯悲恸不已,饭食不思,以致精神恍惚,德钦帝无法,只得将惠後送至辽山静养,亡子李肇以皇储身份安葬,其间追查究责,这一场风波,只至初夏整个尘嚣才告一段落。
清祝言看著日渐消瘦,面容隐隐哀愁的德钦帝,心中亦不好受,虽然李熙正是因此而躲过"流放"之祸,急召回京。
"皇上,请保重龙体......"
清祝言看著借酒消愁的德钦帝,禁不住出言劝道,德钦帝仍是一仰而尽,什麽也不说地摆手让清祝言退下,清祝言无法,只得行礼离开,回眸之间见德钦帝依旧不停举杯,不由叹气。
毕竟是亲长子,纵是平日里有万般不是,事到如今却只忆得他的好。
德钦帝虽然名义上有十一子,可活到成年的不过六子,子嗣并不能算丰厚,如今李肇已殒,尚余下五子,只不过原来应当是扑朔迷离的皇储之争,却没有在此时显露出波澜来。
仅次於李肇的皇二子体弱多病,全靠人参吊命,独居僻隅不问世事,十二子,十四子又年不过十岁,少不更事,五皇子李熙被急召回京後,大概也是因为李肇之事触动德钦帝的舐犊之情,是以往事按下未提,仍旧被封荣王,分府立宅。
虽然李熙新贵得宠,但是对於宫中有王贵妃,朝中有王相两人撑腰的李博而言,李熙尚还不放在眼中,他亦被大多数人看好,大有舍我其谁的架式,帝位唾手可得。
"小清公子,九皇子邀您过去呢。"
小太监小声对清祝言道,清祝言回眸,看到李博站在前方不远的凉亭朝他招手。
"有事?"
清祝言没有过去,只是问小太监,小太监诌笑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见九皇子颇有兴致,似是计划好了去何处游玩。"
闻言,清祝言抚额皱眉。李博与李肇虽是兄弟,却几乎没有私交,王贵妃与惠後之间也颇有间隙,明争暗斗的不亦乐乎,王贵妃在宫中自然是收敛许多,可是李博除了早几日必需做的样子早就不耐烦了,九王府里日日笙歌不断,花天酒地。
"告诉他我今天累了,先回去了,让他也回去休息,别只顾得玩。"
清祝言压下心中不悦吩咐道,今日站在一旁陪德钦帝喝闷酒许久,心累身累,哪来心思再去应酬李博。
没走几步,手腕一紧,竟是被快步赶过来的李博抓在手中。
"回去做什麽,未免太无聊了吧。"
李博对清祝言不满道,"今日湖坊上新来了两名伶人,据说是长的天仙绝色,一手琵琶出神入化,你我同去看看,若不属实,就去砸他们招牌。"复又笑嘻嘻,一派纨!模样。
清祝言一听,果然不出所料,眼露无奈的看向李博,这种时候他还如平日一般喜好玩乐,半点都不知道避嫌,虽然明白李博与李肇并无感情,但是现在他的举动未免太不稳妥,见者心寒。
毕竟是与他多年交好,清祝言还是劝他一句,"这种时候,你还是安稳些,再说,李肇毕竟是你的兄长。"
李博扑哧冷笑,"我就是看到李肇才更要自己好些,该怎麽就怎麽样,否则要是像他那样没命享受,岂不冤枉。"
清祝言一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觉得自己也是多事,要是早些时,自己是连这句话都懒得说才是。
"我今天是真的累了,先走了。"
"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绊住你了?"
李博只当清祝言仍是推脱,满心不悦,"我找人替你推了就是。"见清祝言仍旧想走,顿时心中火起,手上加重手劲,牢牢将他制锢於自己面前,"可是李熙?!最近这段日子,你与他走的未免太近了!"
"你与我疏远,却同他走那麽近?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喜欢李熙,如今他封荣王,你看起来却高兴的很,不但是清府有场面上的贺礼,你私底下也送了份礼过去了,吴道子的画,你以为他欣赏得了?"
李博的手不自不觉更加用力,像是要把他给嵌进自己手里一般,"你们两人自从漠北一起回来便很不对劲,气氛总是古里古怪,到底是怎麽回事!难不成你们两个人......"
剩下的话止在喉中,清祝言那双含杂著怒意的眼眸像淬了火的刀子剐在李博身上,脸上却是苍白,这让他更像是冰冷的火。
"你查的可真够细的。"
清祝言一字一顿地道,"我的事情用得著你来管!"手上旋即使了个巧劲,狠狠地在李博脉门上划过。
李博猝不及防,弹开手,剧烈的麻痛令他不禁一哼,一额冷汗。
清祝言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李博心中涌起委屈。清祝言的个性冷漠,对不熟的人常常不假辞色,可是对熟悉的人却是极少发脾气,若是生了气,也不过是不再多说话,怎麽唯独这次就好像踩中了猫尾巴一般?
"我说中了是不是!"
李博不假思索,冲著清祝言的背影吼出来,"你和李熙之间有私情!"
清祝言脚步一顿,徐徐的转过来身来,恨不得想要掐死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麽地方!竟然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和那家夥不清不楚,有胆做何必没胆认,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李博被指责的勃然大怒,"这里正好是父皇寝宫,你说我胡说八道,不如让父皇也知道知道这件趣事!"
"你!"
清祝言一哽,反倒不知道该说什麽,闹到皇上那里?李博那脑子是怎麽想的?简直荒唐!
可在怒极背後,有一丝寒意却袭上清祝言背脊,......,不是因为他想要闹到皇上那里,而是想不到李博竟然会这麽敏锐,敏锐到仿佛把自己一直都拖著不想解决的莫名情愫,从黑暗中突然拖到大太阳下面,......,李博没有说错,他太对了。
清祝言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手指微微发抖,从齿间一字一字的往外蹦,"你到底要怎麽样!"
看著清祝言是在看仇人般的眼神,李博也住了口,心中寒了下来,他是求证,可是唯有自己心里明白,宁愿是自己猜错多心。
如今看来却决不是自己想的太多,清祝言与李熙之间总是有些什麽的!凭什麽是他李熙,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李博心思沈沈地转著,攥紧拳头站了半晌,忍住一口怨气,告诉自己决计不能像刚刚那般暴躁,这样只会将清祝言愈推愈远,但看到走廊那边过来的人,脸色顷刻沈的仿佛滴下水来。
李熙一身玄衣缓缓踱过来,不紧不慢的样子倒是与寻常没有什麽区别,只不过走近了才发现,惯常带著的那一丝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双眸沈沈不见喜怒。
"皇上寝宫大声喧哗实属不当,若是父皇要追究起来,都难脱干系。"
李熙淡淡道,眉头微微一挑,"皇上心情本来就极差了。"
李博一怔,回味过来李熙的话,若是要追究?......,刚刚那般吵,里面一定也能听到,父皇要真想插手早就会令内侍过来传人,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想管这件事情。但若再继续闹下去,以德钦帝如今的心情,谁又知道累积的爆发会有何後果?
想明白过来,李博背後炸起层冷汗。
"我们走吧。"
李熙对清祝言缓声道,李博闻言下意识便想去拦,李熙冷眼看过来,浓黑双眸泛出肃杀意味,生生地止住李博想要追来的脚步,那一瞬,李博几乎以为自己会被那道眼光劈裂,可是再仔细一看时,那双幽深眼眸又仿若只是焰火明灭不定,仿佛刚刚那股令人胆寒的气势不过是自己眼花罢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人相携而去,李博眼神阴鸷,仿佛有什麽东西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开始疯狂地汹涌起来。
清祝言一直都沈默不言,李熙便将他带回至轩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