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祝言得意洋洋,浑然忘记当初自己完全是不安好心。
"是是,多谢多谢。"
李熙没有点破,好笑的应道,"我回到京中,一定准备好大礼来谢。"
"没诚意,这麽敷衍了事。"
话虽这样说,清祝言却是止不住笑意,
"话又说回来,你准备怎麽对白承族?"
清祝言不解,皱眉看李熙,他迟疑片刻道,"我担心保不住他们。"
保不住?清祝言一愣,随即心头火起,整件事情不过是在小楼里的人知道,他想保,白承族的人不会傻到自己说,士兵不知道详情,谈什麽保不保得住?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回京了之後翻脸不认人,一本参上去,杀人灭口粉饰过错,令得白承灭族,这才是他担心保不住的原因!
自己在他眼中到底还是小人,而且是个没担当的小人!
清祝言冷下脸,就著这口气道,"这件事情我掩饰还来不及呢。"复又冷冷笑道,"放心吧,这个人情,我会让你做整的。"
"白承族是漠北大族,族风尚武,性格凶悍,他们肯束手就擒就已是不易。"
"然後你放了他们,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样一来,其不等於将其收於氅下了麽。"
清祝言讽刺道,"你放心吧,我自然明白。"
李熙脸色微沈,抿嘴继续解释道,"放他们一马有利无害,毕竟若是真令白承灭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会为漠北边境留下隐忧。"
"你是说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尽杀绝?哈......,这倒真不像是五皇子你,你不是向来对敌人奉行斩草除根麽?难道说......,是受了卫帅的影响?"
清祝言逼近李熙,双眸直视他冷冷道,"对了,我听说,柳贵人入宫之前曾与卫帅有过婚约?"
李熙脸色一僵,旋即变得青灰。
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什麽人知道,知道的人亦讳莫如深,君夺臣妻,不管怎麽说都不好听,更何况当年皇上偶遇柳贵人之时便知道她有婚约的,可仍旧将她带入宫中,那时的卫迅只是漠北军营的无名小卒,如此一来,未出嫁的柳贵人此举难免有嫌贫爱富之嫌。
再加上日後卫迅战功卓著又长据漠北,愈加成了德钦帝的心病,时间一长,新鲜感消失後,德钦帝干脆将其贬其甘霖宫,再未理会,所以李熙才如此不受重注,或者说也是刻意疏忽。
话一出口,清祝言便後悔了。
李熙抿紧嘴,靠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清祝言心中根本没有报复後的快意,倒是颇为讪讪,闷心便裹回到被子里额头顶著膝盖,慢慢地咬嘴唇。
虽然他是质疑自己,夹有私心,不过也是为了大局作想,可是自己却是拿这段上辈往事来羞辱他,才是下作的很......,可就算是知道自己不对,从未曾认过错的清祝言反而更加不知道该怎麽办,思前想後好久,才哼哼叽叽地抬头看向李熙,"回京之後,我送你什麽好?"
李熙心中说没有怒意那是骗人,此时的清祝言,不就是个不知道怎麽讨好别人,想示好时只会拿所有的玩具丢在别人面前让他挑,却完全没有在意对方到底想要什麽的破小孩麽,真是更加让人想打他屁股!
但是看到他嘴唇上咬的深深红痕,李熙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就算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卫帅仍旧是对於我多有照顾,常常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对於他,我岂能不尊敬。"
清祝言这才明白,为何李熙对於漠北军营会如此熟悉,也解释通了为何卫迅会在漠北一守十八年。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这段错点鸳鸯......"清祝言喃喃道。
"没有!"
李熙脸色微凛,冷声阻止他道,"我从未曾如此想过,我只知道,我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
清祝言被震住,身为皇家的傲气,这是纵然再如何艰难过往也难掩的傲骨。
"留在漠北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清祝言黯然道,"何必回去当没什麽作用的王爷?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李熙不答,只是挑开车帘,定定看著窗外风景,马蹄声声,金黄阳光自林间树荫跃下,仿佛旋身作舞,远处山峦波澜叠壮,落雪成白,让人心醉。
"漠北天寒地冻,又只有些傻不咙咚的男人,哪有京城里莺歌燕舞,花团锦簇来的赏心悦目。"
李熙终是放下车帘,反倒挑眉笑了笑,伸手抚过他的额头。
他的手宽大温暖,那种暖让人心生眷恋,清祝言没有躲开,蜷著身体任他的手指滑过额角,越过耳垂,抚过下颔,纠缠绵绕,勾起三千烦恼丝,在手间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圈,仿佛没有松开的时候。
"更何况,京里也有我放不下的人。"
清祝言怔仲,睁著眼睛看著李熙,放不下的人?这世上他能放不下的人?
片刻之後,灵光一现,"是你娘吧?"
李熙笑意僵硬,猛地背过身子重新躺下,怒道,"快睡觉!"
此番大捷,听闻皇上的意思是李熙要被封荣王,分府立宅,清祝言垂眸看著这传来的消息,暗自皱眉。对於李熙来说,这是好事,新贵得宠,风头正健,可是这场仗打的并不算光鲜,有赏同时必定有罚。
如今看起来,这罚是落到了卫迅头上。卫迅自幼便是孤儿,孑然一身,而且从未曾娶妻,灵堂便设在漠北军营,待朝庭旨意下达,可未曾料到一代名将,殉於杀场竟然连追谥也未曾有,若不是原南疆将军兰屿舒据理力争,甚至众人去漠北吊唁都会被禁止,果真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
"小袖!"
实在是气闷!清祝言一拍桌子,"去取酒来!"
小袖连忙摆手,"少爷,大夫交代过,你的病忌酒色,忌辛辣,犹忌喜怒哀乐七情六感。"
"少听那老家夥胡扯,他若是有本事,我的病早该好了!"
清祝言横了眼小袖,满是不悦。
行了不久,太医便从京里赶来,随车备药,皆是上品。只不过药是一碗一碗的灌了,病情却一直不见好,再加上卫帅事情,昨日火气一来,清祝言不但是将药砸了,连太医也是一顿臭骂轰了出去。
小袖别不过他,只得去温酒。
酒香一出,宝蓝色的锦帘便被人刷地掀开,李熙凤眼微抬,扫到小袖身上,女孩子生生的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动,清祝言脸色一沈。
"小袖,酒拿过来。"
"小袖,酒给我。"
两人同时开口,小袖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清祝言恼了,"小袖!"
李熙眼神戾了许多,眼神中有你敢给就试试看的警告。
小袖委屈的眼眶含泪,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们争去吧,别把我夹在中间!"女孩儿重重把酒搁在两人中间,自己跳下车去抓著老太医哭叙。
清祝言双眼滚圆地狠狠瞪著他,眸中四个大字,多管闲事。
"你若真不想养好病,告诉太医一声,别把药泼了那麽浪费,省下给送回漠北去还能多救两条命。"
李熙嘴旁还挂著笑,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清祝言一撇头,赌气不理,干脆自己伸手抢,李熙去拦,没有想到马车突然一颠,清祝言预料不及,人整个扑到李熙身上,酒也洒了两个人一头一脸,狼狈不堪。
"活该,谁要你来抢,全洒了!"
清祝言恶人先告状,手里却还抱著酒瓶,就算咯的自己生痛,也像小狗似的,咬紧了就不撒嘴。
李熙一叹,头痛地抚住额角,清祝言白他一眼,"我还没尝到味呢!"
"我赔你。"
还没来得及刺他说怎麽赔,清祝言只觉得脑後被他狠狠压下,眼前一暗,带著浓浓酒香的唇便袭了过来,在自己唇上轻柔辗转。
"你......"
清祝言惊讶的倒抽口气,岂料正好给了李熙可趁之机,舌头深深地探入他的口腔,搅动翻转,咨意入侵,力道强硬的几乎让清祝言觉得唇舌好像都不属於自己。
"李......,嗯......,李熙......"
清祝言扭动著,努力地想从他手下挣脱,可是没有想到那一点挣扎根本被他放在眼中,仍旧牢牢被他抱在怀中,更可悲的是,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令他的舌头有更加深入的余地,浓郁辛辣的酒味充斥在口腔里。
而且那小小的,反抗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呻吟......
直至肺中的空气好像被抽光,嘴唇才被李熙恋恋不舍地放开。
"呼......"
喘著气微颤动,清祝言茫然地看著李熙,嫣红的唇色泛著晶莹淫靡的光泽,未干的酒痕仍在脸上,像只被雨淋湿发抖的猫儿一般,浑然不觉自己仍是姿态暧昧的趴在李熙身上。
"陈年竹叶青,这酒性寒,又需要冰镇过味道才好,不适合你的身体,下次换别的吧。"
李熙坦荡荡的说道,手指抹了抹清祝言的嘴角。
"你......,你......"
清祝言回过神来,张口结舌。
"你要我赔的。"
李熙一脸无辜。
"我要你死你死不死!"
李熙眼神在他身上打转,这样的清祝言很像是只弓著背虚张声势狂叫的野猫一样,更想让人踹两脚。
伸手勾住他的下颔,李熙眼眸微眯,一脸无辜的轻笑,"赔你的酒赔够了?"
"去死!"
清祝言气急败坏将他一把推开,手忙脚乱地坐起身来,好不容易整理完毕,却是发现李熙早就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清祝言只觉得一股寒意渐渐从背脊伸起,自己怎麽觉得他好像是在考虑从哪下手才方便把自己吃进去,而且还是那种干干净净,连一点渣都不剩的那种。
李熙突然动了一动,清祝言立即警觉地瞪向他,紧张道,"你坐那儿,别动!"
"咳......,我又不是佛像,难不成泥塑金漆地端在那儿不成?"
李熙好笑,无辜地将准备掀开窗帘的手收了起来,清祝言白他一眼,不说话。
见状,李熙笑的愈发开心,不过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可口,可是仍旧还病著呢,暂时放过一马,"就为这个紧张?"
清祝言靠在车厢旁,抱著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你心情不好。"
李熙一愣,下意识地应道,"你怎麽知道?"话音一落便惊觉自己说走嘴了。
清祝言眨眨眼,发现李熙尴尬的侧开头,顿时很是兴奋,露出得意的坏笑来,"大概就能猜到。你什麽好处都先想著他们的漠北军营,这次可是首先给你添堵来了吧。"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李熙的嘴唇习惯性地一勾,算是默认,眼底有层倦意透出来。
卫迅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已是令李熙心中一团怒气,可是李熙不但不能发火,同时还得耐著性子弹压漠北将士。
要知道,漠北将士能打仗有战功,倚仗战功,闯祸的本事也不小,再加上抱团成群,早就被人称作卫氏一派,早先是卫迅还在,在这点上御下极严,自己又亲自动手拦了许多事情下来,再加上朝庭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粉饰了天下太平,可是如今情况已是大不同,对漠北的大清洗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卫帅的追谥不追便是一个信号,更是逼漠北军营闹事的一个理头,李熙早就明白漠北是在另一场风口浪尖上,以静制动才是上策,所以在临走之前与姬文波长谈过,让其一定要稳住众人,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偏偏有人不这麽想,拍著桌子骂你李熙能被封荣王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麽,加上皇子的身份,这是靠死去的卫帅才有如今的功劳,是踩著别人的肩膀往上爬!落了这麽大的好处,怎麽?!为卫帅上封折子,开口说话很难麽?!连人人都知道与卫大将军不睦的兰屿舒都开了口,你李熙怎麽能独善其身!这就是有难同当!
虽然有福不见得同享。
所以李熙现在无异於是两边为难,为了卫迅开口,无疑为德钦帝的心病上再添一笔,他的处境便是愈发为难,他的处境愈是为难,开口所说的话愈是遭忌讳,愈是不被重视,愈是有人怪他不尽心......,循环反复,永无宁日。
难怪他心情会极差。
"他们不见得不知道你是为他们好,只不过这怒气总得找只替罪羊来发发,不找你找谁。"
清祝言携手,挑眉冷笑,"那你现在有什麽想法?"
"我只是在想,你这种一点不招人喜欢的个性到底是谁给你的。"
"少打岔。"e
清祝言直面向李熙,丝毫不为所动,"你该不会真的准备为卫帅说话吧?"当今皇上刚愎,在这种关头逆了他的意思,後患无穷,他不会不明白,"你现在没有必要开口,我们路上行程走慢一些,拖一拖再说,一定不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你的病还想不想痊愈了。"
李熙断然否决,伸手去探清祝言的额头,果然还是颇为烫手,"别想那麽多,更何况,我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你!"
清祝言一哽,心思复杂,不是该怒还是该笑。
"做人太过计较理性,未免拘束,卫帅对我怎麽样,我心中明白,若是我真能躲起来,连声都不吭一下,就算是真能借此得到皇上宠信,也真没什麽意思。"
李熙微微叹口气,清祝言眼眸中的不悦更盛,你李熙要有意思,那就是拿以前所做的全部努力来赌,这算什麽意思!心中即怒且忧,清祝言干脆咬了一口在李熙手背上。
那一口不轻不重,倒是吓了李熙一跳,愣愣地看著清祝言,可是心中一直郁结的心绪突然之间消散了许多。
清祝言不是个心硬的人,他只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罢了,他从不曾低过头受过侮,只因向来是人求他而无他求人,自然也不知道何为体恤细致,善解人意,甚至连别人想什麽都不屑度量,可是今天,他肯说这些话,便是为了他想了想......,这多少代表了些许不同。
"放心好了,没关系的。"
李熙微微一笑,伸手捣了清祝言一下。
清祝言眼睛微眯,心里莫名宽了许多,可嘴上仍旧硬著,"关我什麽事。"
李熙好笑,招手将外面的人送进药来,正色道,"你如今有力气生我这种闲气,不就因为太医的药还是起作用麽。"
清祝言看著他手上的药,眼神有些颤,再瞥到他掌上的齿印,更加气短。
李熙将药端过来,"平日里御药房的杂事都有资历浅的新人来做,可是这次出来的慌张,谁也没带出来,只得老太医自己动手,他年纪大了,筛药看火更是做的不易,别辜负了老人家的劳累。"
一番话说的清祝言哑口无言,泄气嘟囔道,"又没人告诉我。"
"他是大夫,治病看人开单子熬药那是本份。"
李熙拿汤匙搅了搅药汁,"不过若是我,碰上这等顽劣的病人,药里就该加上一味巴豆,吃不死人,受受教训也好。"一边说一边勺起匙药汁递到清祝言唇旁,清祝言看著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发怵,这家夥该不会真这麽干了吧......
"开玩笑的。"
李熙一笑,清祝言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喝,李熙又道了句,"老太医拦著呢。"
"......,你放下,我自己喝。"
清祝言端起药碗一口一口舔著,眉头皱的紧紧,眼睛眯的细细,眼角倒是晶莹了些,像是被苦的快哭出来般,好容易舔完了,马上蜷回到被子里,把头掩的紧紧。
李熙托著下巴在一旁看,心里只觉得好笑,搞了半天,这小孩也是怕苦不敢喝才顺势发的那通脾气。
※※※f※※r※※e※※e※※※
原本是计划著照正常速度回京,清祝言却是悄悄交待护卫队长慢行,能拖就拖。李熙听太医说他的病没大碍便默许,於是这一路愈发悠闲,出了漠北的苦寒之地後,天气便极好,冬日暖阳薄薄一层洒在人身上,令人不禁满心慵懒悠闲,更像是踏青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