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连天 上——阿弥野
阿弥野  发于:2011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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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白心痛的看着信,他的泪,更多的是计谋,是不想让伏大同翻身的计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更多想到的是怎样控制伏大同,却没有想过要怎样去爱他。

此时的付大同,正走在前往上海的路上,可是这样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上海呢?他没有想过,只是那样安静,持恒地走着。

或许走路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散发,一种宣泄吧。

他的身边停下一部军车,车上跳下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问他要不要上车,是不是去上海,他们可以顺路捎带他一程。

付大同便上了车,那洋鬼子带给了他一瓶酒,问他喝不喝。

喝!喝醉了,便可以不想事了。

第二天,精神抖擞的出现在丁家公馆,丁一白也回来了,他信守诺言,没有提他和付大同之间的事。这天的聚会很热烈,但其实是有目的。丁孝儒自从乡下出来,果然洋气了不少,今天还特意请了上海滩最好的西餐厅到家里来帮着办宴会。左边坐着丁一白他娘,右边坐着在广州新娶的新夫人,只是美中不足,新夫人原先怀孕,都以为是儿子,谁知生下来还是女儿,他们丁家,始终得丁一白一个男丁。

一个男丁,意味着丁一白一定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那个远房表妹,果然长得好看,也很娇羞,看着丁一白的样子更是含情脉脉。这样的好家世,这样的好公子,上哪找去。

一白娘则拉着付大同的手,在花园里边走边说话。

“大同,你娘托我照顾你,你也要赶紧成婚才是。”丁一白娘说。

付大同笑笑,没说话。

“怎么出来这几年,人倒变斯文了。丁一白还有个远房表妹,干脆一并嫁给你可好?”一白娘热心肠的说。

“伯母,不用了,大同心里已经有人啦。”付大同说。

一白娘忽然停住脚步,抬起头直视付大同:“大同,在长辈面前要说实话,我问你,你心里那个人是不是我家一白?”

付大同想不到一白娘会这样问,一时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回答。

一白娘轻叹一声道:“我们家和丁家都是世家大族,平时家里的男人出去拈花惹草,我眼见我娘,我那些姐姐们除了忍也没什么法子。后来我嫁了给一白他爹,他爹那个人也是个风流种子。而他们家的男人和我们家的男人一样,有的时候这些男人也会和戏班里的戏子勾搭上,大同,你也是知道的,戏班里的戏子基本上都是男人,所以这种男人之间的事儿,自古就有,不出奇,也不新鲜,偶尔也有几个正经人家男孩子互相喜欢,这种事我也听说过。但是不管是戏子,还是正经人家的男孩子,喜欢归喜欢,再怎么爱,总归还是要回家正经娶个媳妇儿过日子,这男女之事,是天伦之道,不可荒废。一白对你的心,我这做娘的打小也是眼见,可是你们再好,你们也是不会下蛋的男人,你们两个要在一起,就等于是让两个家族断子绝孙。”

“伯母,我没有想过要一白永远跟着我不结婚。”付大同喃喃道。

“你当真这样想?”一白娘站定脚跟盯着付大同问。

“百行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我还是懂得。”伏大同被老人家盯得如盲针刺背,心慌慌的说。

一白娘眉目之间有些激动,稍平复些,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同,你说是不是?”

“是。”

“所以啊,我想趁我这把老骨头还结实,看着一白结婚,给我生个结结实实的孙子,我就眼闭了。我也没什么指望,就指望一白能在这乱世之中有个家,有个体已的人在他身边照顾他,好好活着。”

“伯母,你放心,一白很孝顺,一定会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付大同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以前也跟他说过,我和他都肯定会成婚生子。”

一白娘笑得很开心。

站在二楼阳台看着付大同和娘的丁一白,若有所思,不知道娘和大同到的在说些什么。

一白娘拉着付大同的手回到屋子里,这个时候的付大同却一点也不想进去,不想听到一白娘对丁一白说你准备成婚吧。

可是事情还是照着付大同不想的方向发展了,当丁一白也有些惊慌的看着他的时候,付大同没有说话。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做儿女的其实也无从反对。虽然二十年前已经没有了皇帝,可是这个世界里的男人还是可以三妻四妾,做儿女的,大多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少数争取婚姻自由的新青年,大多数也都背负着世间非议生存着。对于丁一白来说,只要付大同不介意,他其实并不介意和任何一个女子成婚,只要娘能开心,丁家能传宗接代就好。那天,丁孝儒还请来照相馆的师傅,给他们全家留下一张全家福。还让丁一白和表妹站在一起照了一张相,最后,在一白娘要求下,丁一白和付大同一起站在一白娘身后,留下一张合影。付大同也单独照了一张相,想着寄回家给爹娘看看。

临走前,付大同对丁一白说:“结婚这段日子,你就不要来店铺了。”

“大同,成婚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对吧?”丁一白问。

付大同笑了笑,招招手,独自走了。看在丁一白眼里,才发现,付大同的笑好疲惫。

大同,你和我打一架会不会好些?丁一白这样想,可是他知道,付大同不会和他打架,其实从小,大同都在保护他。

很快,丁一白就结婚了,那天,曾宝,大良,狗子都去了,却独有付大同没去。付大同去了酒吧,一个英国人开的酒吧。

那个英国人,就是那一夜,从昆山送他回来的人,叫威尔?皮礼士。是个生意人,但也不完全是生意人,似乎还有操控上海英租界的权力。

“怎么找我喝酒了?”威尔问。他长得很英俊,标准的金发碧眼,笔挺绅士装束,眼睛还总是带着笑,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付大同却不语,只管喝酒。

“不如跟我去英国吧,我可以让你到剑桥上学。”威尔说。

付大同还是不语。

“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停下车来载你吗?”威尔把玩着酒杯饶有兴趣的说。

付大同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我十八岁就来到中国,那时候我父亲是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之一,公司派他来中国拓展业务。一晃眼就过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我见过很多中国人,也到过中国很多地方,整个中国大地上,到处都是各自为政的军阀,中国人似乎很好斗,很喜欢权利,有钱有权的人像只骄傲的公鸡,而没钱没权的人,从来都是低着头,哈着腰,仿佛永远直不起身,抬不起头的样子。”

“这不都是你们这些洋鬼子干的好事吗?如果不是你们侵略我们?我们这个国家怎么可能会这样?”付大同冷冷道。

威尔却笑了:“你身为男孩子,小时候应该也打架斗殴吧,打不过别人,你能怪别人太强吗?你只能怪自己为什么太弱。”

“我们中国人不像你们,我们中国人从来没有外侵的野心,我们中国人从来不会到别人的土地上去伤害别人。”

“对,也许中国人从前是这个样子,也许中国人从前这样子是对的,可惜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对于我们英国人来说,从瓦特发明蒸汽机,我们就已经非常自信了,我们相信我们有统治世界的能力了。这个世界因为飞机,火车拉近了人类的距离,不再是过去那个互不干涉,互不来往的世界了。而人类的本性又是那么的崇拜强者,践踏弱者,所以当中国这样一个物资极为丰富却又远离世界先进技术的国家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强者自然会刮分弱者,按丛林法则来说,我们欺负你们,刮分你们,你们中国人应该反抗才对,但是很奇怪的是,你们中国人面对我们,要么卑躬屈膝,要么讨好结盟,要么指责埋怨,要么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自己人很好斗,可是真正面对敌人的时候却是那样子。真是一个很奇特的国度,一群很不可思议的人。就算有些微的反抗,可是只要我们把利益的大棒举起来,无论袁世凯还是段琪瑞,或者从广州来的新贵——”

“够了,你到的想说什么?”付大同断然打断威尔的话。

威尔笑了:“其实我是想说,当那夜看到你的时候,我才蓦然发现,你和我心中眼中所想所见的那些中国人有着太多的不同。你很——安静,也很自尊,身体虽然瘦削但有力,让人觉得你是个有勇气的人。”

付大同看着威尔。

“你,可以跟我去英国吗?”

“为什么要带我去英国?”

第 17 章

“你们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没有希望了,但是你,却让我看到一种东方的骑士精神,我不想你在这块污泥里成长,也烂在这里,毁在这里。”

付大同好笑的看着威尔,严肃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中国有句俗语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吗?我就觉着中国好,你看到的全是中国的阴暗面,但是我不一样,在我前面,有一个能预见二十年后中国命运的人在带引我,在我身边,有一个我一直深爱着的人在爱着我。”

威尔夸张的看着付大同身边空荡荡,笑道:“是吗?你身边深爱着的人在哪里?既然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威尔的话,令到付大同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慢慢的渗出血来,漫延出心痛来。今夜,今夜,丁一白正在做新郎官啊。一大口酒饮下去,呛得咳起来。长身而立,跑出酒吧。

丁家公馆,大红灯笼高高挂。

举手就冲动的敲了一下门,以为不会有人开,可是想不到大门居然就开了。站在面前的,居然是一白娘。

“伯,伯母?”付大同舌头有些打结。

“大同,我知道你会来,所以喜宴都没有参加,一直在这里等你。”

“伯,伯母,为什么?”

“大同啊,不要为难那个孩子好吗?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的家可以依靠。如果家里男人爱她,那是几生修来的福分,如果家里的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风流快活,我们女人也依然要笑脸相迎,好生侍候。女人的天地,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家而已,可是你们男人不同,男儿志在四方,男儿可以建功立业,男儿还可以桃园结义,情同手足,男儿还可以像一白他爹那样,在乡下娶四房妻妾,到了城市还娶一位新太太。男人的天空好大好大,今天晚上,就不要为难那个孩子好不好?”

付大同呆呆的看着一白娘,渐渐的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委屈又伤痛又无可奈何。

“大同——”一白娘握住付大同的手。付大同抽开了,艰难的笑了笑,退出门槛。

一白娘欣慰的关上门。

门外,威尔的汽车开了过来,车灯刺得人眼花。

丁家公馆里,一白还在喝着喜酒,今晚喝醉吧,喝醉了,就可以避开这一夜了。可是母亲过来,吩咐下人将儿子送进洞房。

看着披着喜红盖头的新娘,丁一白有瞬间的移神,总好像那里坐着的是付大同。可是他心里也清楚,不可能,今夜,付大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倚在窗口向外望,瞬间欣喜若狂,付大同来了,到的还是来了,正站在公馆的另一边向这边张望。丁一白即刻想转身,可是——

两道刺眼的光芒定住了丁一白的脚。然后他就看到一辆汽车开了过来,从车里走下一个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从穿着上还是能看出是个洋鬼子。

那个洋鬼子居然拉住了付大同的手,把他带进了汽车。

丁一白心一颤,转身就向门口冲去,可是一拉开门,却见自己的娘守在门口。

“娘?”丁一白怔了一会,轻声叫道。

“一白,娘跟大同谈过了。”娘平静的说。

“娘,我不爱她。”丁一白低婉地诉说。

“我跟你爹拜堂的时候,甚至都没见过他的样子,不也过了一辈子吗?男人娶了正妻,还可以娶妾,甚至置偏房,没人管你,只要到时到候懂得回家就行。”一白娘坚定又婉转地说。

丁一白呆怔的望着那扇门,听着门外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好惶恐,他不知道付大同这一去还会不会回到他的身边。

那夜的泪流得真不是时候。

威尔将付大同带回家,房子很大,可以望到外滩黄埔江,在家门口,还悬挂着英国国旗。威尔继续给付大同倒酒喝。付大同平时都很少喝酒,就算喝,也都是喝中国白酒,没喝过洋酒,很不习惯,有点儿晕晕乎乎,但精神似乎还好。

“喂,你们英国那边,也会有两个男人的爱情吗?”晕乎乎的,问出了平时不会问的话。

威尔笑了笑:“对于西方人来说,那是一种罪恶。不过,依然有这种人,连我们的一个国王都曾经是这种人,结果被他老婆处死了。”

“被老婆处死了?还真可笑啊。”付大同嘿嘿傻笑着,喃喃低语:“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人不觉得那是罪,我们中国男人的老婆也万万不敢管自己男人做那些事儿。可是呢,我们中国也没认为那事儿有多正经。那是可以玩儿的事,两个男人怎么玩都可以,只要,到时候懂得回家就行。家,永远是男人和女人才能拥有的地方。我以前不懂,现在终于知道了那种感觉。家,家,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成就一个家。我原来也觉得百行孝为先,怎么都要成个家才对得起祖宗父母,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

付大同抚着心口:“这里好痛。”

威尔举起酒杯,透过红红的酒色去看付大同痛苦的面容,仿佛有着一种异样的美。

付大同却又笑起来,笑得有些怪异:“可是你知道吗?最令我痛的,却不是那个人成婚,成婚可以预料,只是比想像中早了些。没有预料到的是那一夜他会流泪,我的爱居然令他如此恐惧。”

“你受打击了?”威尔还是彬彬有礼的笑问。

付大同模糊的笑笑,一手撑着脸,一手晃着酒杯,晃啊晃啊,饮啊饮啊,咣当,酒杯握不住,掉在地上碎了,人也醉倒在地。

丁一白揭起新娘的盖头,那一抹娇羞却令他格外的难受。

将来就这样过了吗?

门外传来母亲的咳嗽声,丁一白手一颤,竟把盖头掉在了地上。

喜娘很知趣的捡起盖头,说了些‘落红缤纷,喜从四方来’的吉利话,又让两人喝了交杯酒,奉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吉祥果品,两人各吃了些,喜娘还在红红的喜床上铺上一方白绸,才出了洞房大门,向一白娘道喜去了。

丁一白吹灭了红烛。

“表哥,你莫心急。”羞怯的声音令丁一白很愧疚,他其实不是心急,他其实是无法面对。晨光初露,新郎身边已没有了新娘。新郎呆呆的看着床正中,那一方白绸已经不见了。外面有人叫少爷,少爷,要起床拜高堂了。

丁一白起床,穿着好去见母亲。新娘已在母亲房中,低眉顺眼。而母亲手中,正握着那一方沾染了血色的白绸,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丁一白却觉得那一方血色白绸无比刺眼,一阵反胃,竟绞痛得大汗淋漓,脸色惨白,一下子跌倒在地。

一白娘和新娘吓坏了,尖叫着来人,把丁一白送进了医院。

付大同按揉着太阳穴睁开双眼,头还是有点痛,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光亮,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一张松软的西式大床上,旁边没有人,自己却是赤身裸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回想回想,却完全记不清昨夜的事,除了那刺眼的大红灯笼在眼前不停晃啊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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