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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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侠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瞧你这德性,整一死猪不怕开水烫。”

陆不让“哟呵”地低叫一声,又拿草杆子戳他头,“才几日没见,毛长齐了骨头硬了?不来替俺接风洗尘也就罢了,还敢拐弯抹角损爷爷?”

萧侠捂着头让到一边,心说都多大年纪了,还学毛孩子哄哄闹闹,万一给宫里那些老古板看见,又少不了要挨顿教训。

陆不让可不管那些,萧侠躲他就追,一前一后在院子里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把戏,跑到花亭前,萧侠停下来喘口气,刚想回头叫陆不让别闹了,却被他双手抄过肋下,从后面紧紧勒住。

“二嘎子,这回你跑不掉了吧?”陆不让把下巴抵在他肩上,骨头杠得肩窝子刺疼。

萧侠推开他的头,脸憋的一阵青一阵白,哑着嗓子道,“三……三伢子……你要勒死我了……”

陆不让松开手,滴溜溜绕到前面,圈中指在他额头上一弹,乐道:“瞧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萧侠抚额,一只手举起来,“得,得,算我怕了你,重逢不易,我说咱们不能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说会儿话吗?”

陆不让双手交叉在脑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从鼻子喷了口气出来,“听安南王说你也是武官,怎的学起臭穷酸哈茶翻嘴皮子那套?”

那是跟文昌候狄大少学来的,狄大少也是武将,狄大少也跟臭穷酸的有样学样。

萧侠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数回,压下满头恼火,尽量心平气和道,“不喝茶不说话,你来找我干——那个啥?”差点儿错口说成干架。

陆不让还没开口,外面传来叫唤声:“陆兄,你果然在这儿。”

萧侠回身,看见院门外立着一个穿大红袍的翩翩佳公子,白面皮大眼睛,眉飞入鬓,端的是少年俊彦,意气勃发。再定睛细看,那眉目依稀相识,正是前日在回廊上看到的武官。

萧侠挤眉弄眼低低哼道:“你打哪儿找来这么俊的小弟?”

陆不让抬手给了他一脑浑,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那少年道,“找俺作甚?”

少年开口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今儿龙泉镇开庙会,家兄说你初来乍道不熟路,叫我带你去凑个热闹。”转向萧侠一拱手,“想必这位就是萧侠萧大夫,我叫姚伯礼,常听陆兄提起你。”

萧侠瞪大眼,啊一声,抖了半天伸出一根指头对上去,“你……你就是姚将军的二妹,狄大人的小姨子!?”

姚伯礼拍开直戳上脸的爪子,一手按在他肩上,“甚么小姨子,不中听不中听,萧兄是陆兄的兄弟,自然也是我姚伯礼的兄弟,往后咱们兄弟相称,有酒同饮有肉同吃!”

肩头沉甸甸的,那手掌虽不大却厚实,姚小姨子虽个头不高却豪爽的吓人,浑身上下没半点姑娘家的娇柔,但萧侠还是微红了脸,心头跳起小兔儿。俗话说光棍打三年,母猪赛貂蝉,虽不在军营里,但也跟坐大牢有的一拼,偶尔出去走动,是看得摸不得,这回一活生生黄花大闺女站在咫尺以内兄啊弟的套近乎,怎说都有点乐淘淘晕乎乎之感。

姚伯礼没察觉他的异状,放开手朝院子里探头探脑看风景,陆不让倒是瞧出来了,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蠢相毕露,八成到现在还没碰过女人。拎着萧侠的后领一拽,存心想让他摔在地上出出糗,但见他跌跌撞撞往后仰时,又紧跟着横臂挡了一把。

萧侠不明所以的回头,用不爽的眼神问他干什么,陆不让没吭声,心里却兀自纳闷,抬胳膊肘动了动——没错,这手臂还是自个儿的呀,怎么刚才就不受控制拦上去了呢?

姚伯礼引二人往龙泉镇看庙会,大市里人山人海、压肩叠背,流动小贩满街揽客,摆摊商人坐地吆喝,还有大弦、快板、台子戏、杂耍,真可谓妙奇云集,五光十色斗繁华。

望东土地庙,都门灵佛台,望西兵主祠、镇外药王庙均有花市,陈设甚多,陆不让一行人走马观花,不在一处多作停留。来到兵主祠外,姚伯礼道:“咱打战的不祭神佛,但这战神祖宗最好拜拜。”

兵主祠香火不太旺,与其他几所寺庙相比起来较为冷清,外头倒也搭了不少棚铺,祠堂里却只有两个人在土象前祭拜。

三人便走过去拖了垫子跪成一溜,旁边有个声音叹道:“这年头还记得咱老祖宗的不多啰,连灶王爷都穿了彩袍带金缕,这儿还一身土那个满嘴泥。”

姚伯礼点头如捣蒜,深有同感道,“祖师爷也不容易,盖世豪杰被污为妖邪,虽得平反,奈何根念已深,纵是修得祠堂也无人祭祀,好在庙祝时来看顾,不致断了香火。”

另一人道:“保得住栖身之所就不错了,咱也只能万般放心头。”

萧侠听这声音耳熟,斜眼扫过去,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哟!这不是逢雨楼前的卖枣大爷吗?”

老大爷抬头一看,也笑了,“哎呀?这不是长街上见义勇为的公子么?”

先一个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小巷里那叫花子,不过人家现在头戴斗笠身穿半袖短衫脚踏草鞋,作渔夫打扮,靠墙的篓子里还真装了十来条肥鱼。

酸枣大爷拍拍渔夫小子,“这是我家黑狗子,今儿陪他来赶大市。”

萧侠拉着陆不让比着姚伯礼,“都是我朋友,今儿来图个热闹。”

黑狗子和姚伯礼一句话说对上眼,双双蹲在鱼篓子前讲古,陆不让则听老大爷用说书的腔调描述萧侠的“英勇事迹”,听到那熊汉子自个儿打自个儿那段捶地大笑。再然后五个人聚成一团,听黑狗子畅谈这兵主祠的来历。

陆不让和萧侠又长了回见识,以前光听人说兵主祠兵主祠,还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位神仙活佛,原来是逐鹿大战黄帝的蚩尤,这位在民间口碑确实不咋样,九部遗族就曾打着九黎裔的大旗兴兵造反,造反的借口就是要为蚩尤平反,本朝初年,开国高祖修建了兵主祠,奉蚩尤为战神,才稍稍平息了纷争,虽然老百姓还是信自个儿的,但当兵的还真吃这一套,营里广传蚩尤以金为兵,制剑铠矛戟,碑分部股符令九军,刑以变野民,乃是军战军法的缔造者,故呼为祖师爷。

萧侠听的兴致勃勃,陆不让听的呵欠连天,盏茶工夫,爷儿俩要赶市里忙活去了,姚伯礼似乎还谈的意犹未尽,被陆不让连催带赶拖出祠堂,临行前还白拿了两条鱼作纪念。

等三人走远了,酸枣大爷问:“你看这三人咋样儿?”

黑狗子摇摇头,“若是咱找的那人,或后人或传人,该对咱英明神武的老祖宗五体投地,上回你见过的那小子像是压根没听过,高壮些的那个一副浑相,就红袍公子哥还有的看,不过听那语气,也不像!”

酸枣大爷想想也是,跟黑狗跪在垫子上又磕了三个响头,方才一人挑两篓子晃悠悠朝外走。

闲游到中午,陆不让叫着肚子饿,萧侠指向街边卖炊饼的摊车。陆不让勾着他的脖子笑的痞儿坏,说“你掏银子”。萧侠打小被他压榨惯了,再说一块大饼没几钱,计较这个倒显得他小二不够哥们儿。

这边正掏着钱,那边姚伯礼道:“跟萧兄头一顿饭,怎能吃大饼呢?小弟做东,咱哥仨好好喝一盅。”

都是别人花钱,当然拣好的挑,陆不让一百个没意见,萧侠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自发自动把铜子儿塞回袋里。从东头牌坊走进去,两边一顺排的酒肆茶馆,姚伯礼选了家清净的水榭小轩,伙计引着走过水上长廊,登上洗秋亭,还没站定,就瞧见隔间一桌上坐着两条熟悉的人影。

萧侠还没看清楚眉目,姚伯礼便飞走过去弯腰拱手,“末将姚伯礼参见三王爷,见过姚将军。”

陆不让拉着萧侠大步流星跟上前行礼,鸢王摇着扇子懒懒开口,“在外面就不要王爷来王爷去吧。”邀三人合坐一桌,又叫伙计摆上三副杯盘碗筷,添了几道菜。

姚伯礼道,“大哥,既然你也要来看庙会,怎不跟我们一起走?”

姚伯仁笑道,“本想去安南王那儿讨杯茶喝,岂料他人不在府上,恰巧遇见三少爷往城外赶,说是上大市走走,便陪着一道来了。”说完看向萧侠,淡淡道,“这就是陆老弟常提起的萧兄弟?”

语气不冷不然,眼神算不上友善,萧侠被看的提心吊胆,低头道,“在下正是萧侠,见过姚将军。”

姚伯礼一面给萧侠斟酒夹菜,一面对自家兄长道,“大哥,这在外头,就甭端出盘问士兵的架势吧,让人自在吃喝不成吗?”

姚伯仁瞪了她一眼,“你……”噎了半天噎出来一句,“你陆兄酒杯还空着呢,也不见你帮他斟酒。”

姚伯礼道,“陆兄跟咱是老熟人,还照顾甚?”

陆不让老实不客气的笑道,“伯礼说的是,姚将军忒见外了,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说着从捞过酒壶满斟一杯,敬了鸢王和姚伯仁,仰头饮尽。

姚伯礼也捧起盏子,偏头笑对萧侠,“萧兄,小弟敬你。”

萧侠只觉得有两道冷刀子般的寒光射过来,只觉得这敌意来的莫名其妙,撇嘴笑笑,举杯回敬。

姚伯仁又不满了,“我说二妹子,就算是熟人,三少爷面前,你好歹一碗水端平,两个同敬吧,缺心眼儿么你?”

鸢王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拿扇子遮住嘴巴,拍拍姚伯仁,“没关系、没关系,我想陆兄弟也不会介意。”

萧侠总算听出点儿门道来了,敢情姚大将军是想撮合自家小妹跟三伢子?那自个儿夹在他们中间还真是不识趣,不知三伢子什么想法,若是成了算他高攀人家,三伢子断不愿意,不过姚家二妹的个性倒适合他,看起来两人还挺投缘。

陆不让只顾着喝酒吃肉,眼都不带偏一下,还站起身来越过桌子,从鸢王面前夹了一大块鱼肉,姚伯仁满眼赏识,鸢王满眼笑意,姚伯礼满眼事不关心,偏对萧侠殷勤,频频夹菜添酒,她越热络,姚伯仁的面色就越阴沉,萧侠只觉得面上已被冰刀子戳了无数透亮的窟窿,心里苦笑不止,坐的万分不自在,正想着找什么借口调个位子,就听鸢王道,“萧兄弟,坐这儿来,有事想问问你。”

狄傅戎若是老狐狸鸢王就是小狐狸,深得其精髓只是道行尚浅,与其被飞刀子剐,不如陪小狐狸扯闲话。

萧侠端着凳子换到鸢王座旁,姚伯仁这才扬起嘴角,挤到姚伯礼身边,姚伯礼只好往陆不让座旁挪动,陆不让包了满嘴菜嚼的津津有味。

萧侠脑子里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句俗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鸢王要问的话就是那天带明王出宫的事,萧侠照实说了,起初免不了冒了几滴冷汗,但见鸢王没有怪罪之意,也就壮起胆子侃侃而谈,鸢王到底年纪小,听到酸枣大爷妙手回春那一段不意流露出和明王一样的神情,随即咳了两声用扇子遮住脸,等放下来时又恢复了惯常的闲散。

萧侠觉得这个三皇子挺有意思,便又腆着脸说了以前捣鸟巢掏虾子的经历,鸢王一对招子越发光亮,灼灼的让萧侠想到旱地上吐着白沫的螃蟹突然看见不远处有滩水洼,爬过去洗了个浑水澡,喝了两口水,便扒着淤泥找吃的,其实呢,淤泥下面还是淤泥……

十五

侯爷府上,夏廷轩内,小桥衬碧水,穆歌与狄傅戎坐在亭上把盏言欢,已近申酉之交,天边飘来几缕紫霞,阳光略显昏黄,映得满园芳菲灿。

狄傅戎看看天色,“时候不早,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如何?”

不待穆歌说话,管家领着一名锦衣宦臣匆匆忙忙跑进来,说皇上传召文昌候入睿惠殿陪侍。

狄傅戎让他们先去前堂等候,看向穆歌苦笑道,“想与你吃顿饭还真不容易。”

一只喜鹊飞上亭角嘎嘎啼叫,穆歌挑眉,“这可是喜兆,怎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狄傅戎拿扇柄敲敲额头,“皇上乃九五至尊,自然不能看作噩兆,虽说喜鹊与乌鸦一般黑……罢、罢,只要不强召为龙阁舍人,偶尔陪他下下棋喝喝茶也算尽一份做臣子的责任。”

穆歌道,“反正你文昌候有的是办法,再不济,辞官回老家。”

狄傅戎不接茬,拿起酒杯把玩了一会儿,双眼扫过他一本正经的面孔,掌压心口面朝天:“唉,那真是问君何时下战场,你下战场我辞官啊。”

穆歌哈哈一笑:“你这浑词儿倒有陆不让那打油诗的味道,就是少了几分土气。”饮尽杯中残酒,起身抱拳一拱,“那就不多打搅了,改日再谈。”下了亭台望后门而去。

狄傅戎目送他离开,久久才轻叹一声,回房换了身官服,慢悠悠踱上正堂,再由小太监领着上了轿,吱呀吱呀晃向皇宫。

登上睿惠殿却不见皇上的影子,只有一个辽元辅大喇喇坐在太师椅上,正兀自摆着一盘棋局,见了狄傅戎瞬时满面堆笑,起身迎进殿内,唤侍女捧来一壶香茶,拈须道,“文昌候,你可让老夫好等哇。”

他笑狄傅戎也笑,比他笑的更欢,二人相携上座,屏退侍从掩上门,狄傅戎问,“不知今儿陛下是在赐同院还是在炼丹房?”说话的声音变了个调,懒散中又掺了些许油滑。

辽元辅把棋子分盘装好,咂咂嘴巴,“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文昌候呀,进宫这许久也没给老夫捎来只言片语,可是在考验老夫的耐性?”

狄傅戎低道,“岂敢岂敢,小人对外的身份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若贸然来找您,定会被怀疑,如今大人得了掌印,借皇上口谕传我来此,既能避人耳目,又不怕隔墙有耳,真可谓两全其美。”

辽元辅笑道,“文昌候确是聪慧过人,不枉老夫一手栽培,来,先陪我过一盘。”

二人分子杀棋,辽元辅兵七进一,状若漫不经心道,“明王殿下若被立为太子,鸢王留在京城可不太方便,陛下龙体欠安,需及早决定封地。”

狄傅戎炮二平三,抿了口香茶,“不妥,鸢王有武官势力作为支持,开国五将,李家破落,程姓跟着巽王驻扎北疆,多年未有什么大动静,姚伯仁虽为将帅,根基尚浅,只他一人不足为惧,关键在于安南王,想必元辅大人也知道翼林军的威名,而且据我观察,此人对鸢王忠心耿耿,凡事操之过急恐生变故。”

辽元辅道,“太子兴废只在一瞬,断不能留给他们积蓄势力的余地,目前敌明我暗,这是优势,只是拖久不宜,老夫想先听听文昌候的想法。”

狄傅戎进炮于帅前,卒撤一线,双马过封界,“收兵权、远遣、断后路,这便是我的想法。”

辽元辅往后一靠,双眼微眯,沉吟片刻,眼里的算计逐渐转为阴沉,狄傅戎琢磨着他的神情,出两指将“帅”拈起,往盏里一丢,那老爷子方才露出笑意。

鸢王一行人吃饱喝足,结伴闲游看花灯,在姚家兄长的虎视眈眈下,萧侠伴在三王爷身边吹了大半天风花雪月,民间趣闻、说书故事、花台子戏,能说的都说尽了,到最后没得掰连黄段子都搬出来充数,好在鸢王爱听,不仅爱听还好学思问,时常几个问题串一起把萧侠都给绕糊涂了。姚伯礼与陆不让并肩,姚伯仁跟在自家小妹身后,三人兴趣相投,话也不少,时常由姚伯仁穿针引线,把话题从打战带到你家常我家短上面,看来这位仁兄是想当大舅子想疯了,也不管落花无意流水无情,逮着机会就撮合一把。

回宫已是朗月高挂,陆不让说巡马营不给外人留宿,便赖着萧侠不放,横竖就是不同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萧侠拗不过他,只好随他跟进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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