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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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大人拍拍屁股闪的飞快,带明王殿下出宫见世面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萧侠的头上。

出了城门走大道,径直杀向长街的逢雨楼,不是他不想逛大街,而是身边跟着个千金难买的贵人,万一要有什么闪失那可是掉脑袋的重罪,还是找个安定之所先坐下来为妙。

茶楼掌柜的早跟萧侠一回生二回熟,见他光临,问也不问,直接叫伙计带上二楼廊院,按照和狄大人同桌的排场,茶要最好的茶,菜点拣精致的挑。萧侠脸色从绿变白再转青,这一顿至少要耗去他三个月的薪俸。平常有狄大人慷慨解囊,不喝白不喝,可……看明王眨巴着一双大眼东张西望的新奇劲儿,不晓得他对“民间习俗”懂多少,要是连喝茶吃饭要费银子都不知道的话,他可亏大了,总不能在付账的时候剔剔牙直接对明王说“该您掏银子”了吧……

幸好,幸好自个儿不是陆不让,否则铁定心疼的捶胸顿足,抹脖子撞墙。

五王爷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和气生财的主,脸上写着好人,眼里写着温吞,谈吐随和,举止儒雅,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好似竹露滴清响,过耳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笑起来更叫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连伺候在一旁的茶博士都看直了眼。难怪身为三皇党的狄傅戎也乐意亲近他,个人魅力没法挡。

虽说明王不摆架子脾气又好到不像话,但到底身份压死人,萧侠坐在对面仍觉得忐忑不安,在心里把狄大少咒了一百八十次,这么大个烫手山芋说丢就丢,他自己倒落得一身轻松。不知道擅带王爷出宫算不算有罪,萧侠打定主意若是出了事就算拼了小命也要把那个带衰人不偿命的文昌候拖下泥水。

明王喝了半盏茶,看向窗外一剪横枝,突发雅兴,起身踱步,作诗一首题为“登逢雨楼”,萧侠在诗词方面的造诣也就到拍手唱童谣的程度,见他一会儿伤春悲秋一会儿长吁短叹,也只能不住点头,随声附和。五王爷吟完诗,幽幽叹道:“萧大夫,有时我真羡慕你们,想出宫便出宫,闲时或遍游四方,或如此般品茶小憩,何等惬意自在。”

萧侠心里咕哝:薪俸可不是白领的,每月休三天,其他日子就算闲着也得在监里坐冷板凳,这叫哪门子的惬意自在?遍游四方品茶小憩是要花银子的呀。

把少爷不知人间疾苦的心声咽进肚里,嘴上说出来的又是一套,“五王爷生在帝王之家,要考虑的事要做的事自然比咱们多。”本来还打算说正因为有他们老子儿子日夜操劳,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但光用想的就满嘴巴酸水,真要吐出口那准把自己给恶心个半死,还是省省吧。

二人喝着叙着,忽闻楼下传来喧哗声,萧侠探头出去,见一大汉在街上撒泼,揪着一卖酸枣的老儿骂不绝口,行人见了纷纷避在两边。

明王蹙眉道:“怎无人上前劝解,任他这么嚣张跋扈?”

萧侠道:“想那厮是城里一霸,无人敢管。”

明王轻哼一声,“在天子脚下称霸,这不反了吗?”起身离桌一阵风卷下楼。

萧侠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摇了摇头,“只是揣测而已,何必那么当真。”

又喝了口茶,抿抿嘴,突然双眼一瞪,“奶奶的,忘了对面坐的是五王爷!”看来跟狄大人处久了,也把那不紧不慢的德性给学来几分,就这么一个疏忽,让明王殿下昏头昏脑地冲了下去,这可怎么得了?

再朝外看一眼,三魂吓丢了七魄,那大汉放下了酸枣大爷,改而揪起了明王的衣襟,萧侠急得顾不得朝楼下跑,手往横栏上一撑,直接就从二楼跳了下去,这当口跟着李大人上刀山下火海的底子就派上了用场,落地后腿都不打抖的夺命飞奔而去。

明王还尤不死心的跟那大汉讲道理,满口之乎者也仁义君子,试图化干戈为玉帛,粗人哪吃你这一套,呸呸吐了两口口水,骂骂咧咧道:“兔崽子,甭跟老子拽文,看你们这些酸叟儿就满肚子无名火,先吃爷爷一拳!”

那边刚抬起手,这边明王就做好了挨打准备,忙不迭先闭上了眼睛,可是等啊,等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老拳轰面,眼睛悄悄虚起一条缝,模模糊糊觑到钵儿大的拳头悬在半空中,再把眼全睁开,就见萧侠站在那大汉身侧,左手按住他的肩头,右手拿定他的手腕,客客气气道,“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切莫伤了和气。”

那大汉横眉怒目一回头,“你又是哪根葱?”想要抽手,却挣不脱萧侠的掌握,五根手指冰凉凉硬邦邦,像钢圈似的紧紧扣在腕上,再加把劲抽,还是纹丝不动,那大汉挣的是满脸通红,松开明王,抡起另一只拳头往萧侠下巴上呼去。

萧侠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挪到他颈后,猛地往下一压再往前一推,结结实实一老拳,全招呼在那大汉自个儿的太阳穴上,打得他两眼翻白,身子晃三晃,砰的倒在地上。

明王正忙着帮老大爷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枣子,一见这情形,又忍不住念叨两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啊,跟你说道理你不听,这会儿自己打自己,不是报应是什么?”

萧侠见那大汉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上前一探,脸色刷白,连退数步,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也太不经打了吧!才一下就没气了?”

这句话一出来,街上就炸开了锅,有说要叫大夫的,有说要喊官兵的,闹腾的不可开交。萧侠战战兢兢地退到明王身边低问,“殿……殿下,咋办?”

明王执起他的手拍了拍,“先给他找个大夫看看,也许还有救。”

萧侠哭丧着脸,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早知道那大汉是纸老虎,说什么也不敢耍这手小聪明。

这时,酸枣大爷颤巍巍走上来,把那大汉翻了个身,双手按在他胸口轻轻挤压,再朝他脸上啪的一拍,那大汉偏头吐了口长气,紫绀的大饼脸逐渐恢复红润,虽说还晕的神志不清,总算是活了过来。

萧侠抬手擦擦满头虚汗,明王乐颠颠地绕到酸枣大爷身前,躬身作礼,满眼钦佩道:“没想到大爷您还是个起死回生的活菩萨。”

酸枣大爷撩着胡须,瞧了萧侠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老朽要有那本事也不用出来卖枣子了,他这是不小心磕到了额角的穴道,一口气堵在胸口没憋出来,顺过气儿来就不打紧了。”

萧侠捏了满手心冷汗,暗骂自己蠢蛋,想住在红花村时,经常看人家办丧事,亲人中偶有哭岔气的,多用掐人中推胸口的法子来急救,当官当久了,满脑子规矩礼节,倒把这些给忘了,差点枉送一条人命,忙上前跟老大爷道谢。

明王满腔热忱要请大爷喝茶遭婉拒,便拿一锭银子买了两斤酸枣,磨磨唧唧蹭上茶楼,萧侠半是欢喜半是伤心,喜的是五王爷随身带了银子,伤心的是以那锭银子的份量买下满车枣子都绰绰有余。

酸枣大爷推车沿街叫买,从左边一个巷子口拐进去,里边靠墙坐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屁股下垫着一张破草席,脚前摆了个破瓦罐,里头一个铜子儿也没有。

酸枣大爷叫着“可怜可怜”,把车往路边上一靠,抓了两把枣子挨着那乞丐坐下来,一把丢进罐里,一把自己捧着吃,那乞丐弯身拿起瓦罐,低道,“你怎么又惹事?把官兵引来麻烦就大了。”

大爷把胡子一吹,“谁叫那厮抢枣子不给钱,就是官兵来也是我站得住理!”

“小声,小声……”叫花子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嘘了嘘,又笑道,“不过那傻大头挺逗人,瞅起来壮实,却挨不住自个儿一拳头。”

酸枣大爷沉下脸,“拳头算得甚?是那青袍小子手劲儿大,压上了后颈那处死穴,更奇的是,他还对自个儿的本事浑然不知。”

叫花子道:“装孙子呗,不是说真人不露相么。“

酸枣大爷往墙上一靠,拈着须子望向天上一片浮云:“倒也是,我看那小子不简单,说不准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叫花子嚼着酸枣摇摇头,“太年轻啰,再长个十来岁还凑合。”

再说明王回到茶楼,又一锭银子结了帐,掌柜的眉开眼笑,萧侠只觉得欲哭无泪、心如刀割,扶着桌子走到门口,气虚道,“五……少爷,咱们回宫吧。”

明王道,“不急不急,已是日当中天,不如用了饭再回去。”抬手往对街一指,“我看那儿不错。”

萧侠顺着指尖望过去,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那在阳光下金光流彩的大牌匾上赫然镶着三个朱漆大字儿——华容苑!

“五……少爷,那不是吃饭的地方,那……那可是妓院啊。”

明王满眼晶亮,“我知道,三皇兄与文昌候常称此处为人间仙境,各地文人墨客无不争相聚来饮酒颂诗。”

萧侠脚下一歪,打了个蹑趄,弯腰抱着肚子,明王见他额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萧侠勉强笑笑,轻声道,“微臣忽觉腹痛如刀绞,恐不能陪五王爷尽兴……”

明王伸手扶住他,“那我陪你先找个茅房。”

萧侠汗淌的更急,且不说他只是找个幌子,哪怕真闹肚子,让一王爷从旁盯着,就是有屎也拉不出来,忙道,“不是要上茅房,是……是老毛病,回去躺一躺就成了。”就这么连哄带骗把明王祖宗带回了宫。

送过明王后,萧侠一路疾步回马步监,穿廊走巷,也不知过了几重院阁,远见回廊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穿公服的身影,看袍色花式,该是五品的武官,高个的背影看着觉得有些眼熟,想再走近瞧个清楚,那矮个子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望过来,萧侠没胆迎视,低头弯腰,脚跟一转,从偏门绕道而行,心里少不了骂几句脓包窝囊。

刚一跨进东院大门就瞧见狄傅容端端正正坐在小花亭里喝茶,火头还贴心地奉上一小碟蒸糕,萧侠扶廊柱喘了口气,那边狄大人招手招得可热络了,“萧老弟,你可回来了,玩儿的开心吗?”

开心你奶奶!

萧侠把牙咬的嘎嘣响,几大步迈上石阶,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狄大人,您不是到卫钦衙门办事去了吗?”

狄傅戎拍拍两手,“办完啦,这不才顺过来歇歇脚的么,坐坐坐,好香茶。陪我喝两杯。”把人往怀里一拉,走在羊肠小道上的火头无意间撞着这幕,连忙拿盘子遮住脸,匆匆往灶堂里赶——你们玩你们的,我啥也没看到。

萧侠挣着起身,往对面一坐,开口就道,“狄大人,我看您是喝撑了。”

狄傅戎笑道:“啧啧,数天没见,嘴巴倒学利索了。”

萧侠本想提醒他早上才照过面,但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来,面无表情地捧杯啜了一小口,垂眉敛目道:“狄大人,下官还有事要做,不能在此久留。”回来也就是为了换身官服。

狄傅戎扇子一开,左右摆两下,“你去忙你的。”

萧侠“哦”了一声,甩袖子就要闪人,没下去两步又停住了,转身走回桌前硬着头皮问道,“那……狄大人,您来找我究竟有啥事?”

狄傅戎用扇子拍了拍脑袋,嗤一声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哎呀呀,给你这么一绕都忘了要说什么。”

萧侠捏着鼻子把气往肚子里咽,恭恭敬敬道,“都是下官疏忽,搅扰大人思考,还望大人海涵。”

狄傅戎啧啧两声,直说这小子官腔打的不错,适应能力挺强,又东拉西扯说了堆胡话,就是不说自己来找他干什么。

萧侠耐不住性子低唤一声,“大人——”

狄傅戎收起扇子,突然冒出来一句,“你知道你兄弟进宫里来了吗?”

十四

是夜,月白如练,凉风习习。

萧侠躺在榻上又失眠了,两条手臂酸软发胀,兴许是捉住那大汉时用力过猛,今儿没喝酒,肚子里却还烧着那团火,近来有越烧越炙的迹象,他哆嗦着想什么时候去找大夫看看,后脑有些隐隐作痛,大概是对帐薄对的头晕眼花,闲日子过久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在宫里做的都是些芝麻琐事,差点连他自己都忘了身上穿的是武官袍服。给三伢子见着不知会怎么挖苦。

想起陆三虎,心里闷的慌,原来白天在回廊上看到的背影真是那小子,幸好没面对面认上,不然七品对五品,他还得拍拍袖子老实叫声大人。一想到这情景,就恨不得此生不见,可真不见吧……却又着实惦挂的很。

文昌候提到陆不让是满口的夸赞:你这兄弟有胆色有出息,几场大战,场场打头阵,锐不可当,战功彪炳。

萧侠听得心头发热,一方面为他欢喜,一方面又说不出的忧心。

“场场打头阵,锐不可当”——累累战功都是靠命搏来的。

萧侠不敢眼红也没胆子钦羡,他比谁都了解三伢子,别人打架都想着怎么打赢,三伢子打架只想着要多揍几个人,因为他是打心眼里把干架当游戏来玩,所以他同样会热衷于战场拼杀。而萧侠自认没有那种横刀立马的气魄。

狄大人还告诉他:你兄弟就住在城东巡马营,那儿守备森严,想要见面不容易。

狄大少摇着扇子,神情活似一尾成精的老狐狸,像在等人求他领着一起去。萧侠突然间不想让他太得意,平平淡淡道了声“多谢大人知会”,慢慢吞吞退出花亭,本想一路阔步回房宽衣,却被门槛绊脚摔了个狗啃泥巴,爬起来时偷偷往后瞄了一眼,瞧见狄大人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眼睛眯成两条下弯的弧线。

惦挂归惦挂,知道陆不让平平安安后,倒也不想特意跑过去认老乡,一夜浅眠到天亮,往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日子依旧是一成不变,狄大人忙着与穆姚双将会友,这几天没空上东院,萧侠倒也乐得清静。

一晃又是半个月,皇帝祭神设斋醮,满朝文武休三天,马步监走的又只剩萧侠一人,闷头大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洗漱已毕,套上新崭崭的绣花长袍,把碎银收进褡膊,悠哉悠哉地往外踱步。

刚走到院门前,一条长腿刷的横伸出来挡住出口,萧侠险些拦腰撞上去,忙顿住脚步,一抬头,就见陆不让斜靠门壁,皂靴高高蹬在廊柱上,嘴巴里还咬着一根草杆子,仰高脸面斜睨着他,眼神灼灼的,脸色奇臭无比。

萧侠半张着嘴,一时间成了哑巴,陆不让拈下草杆子扎他的脸,恶声恶气道,“二嘎子,当官儿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獐头鼠目半点没长进?”

久别重逢的感动还没开始就提前结束,萧侠嘴角抽抽,硬是挤出一个歪七扭八的笑容,不甘示弱地呛回去,“是么?我看你三伢子也没变,还是那白蜡材结桂花,虾蟆儿跟着乌龟跑的料。”

陆不让一愣,还当他充风雅念什么诗句,等脑瓜子转过弯来后立马龇牙咧嘴地扑上去一把揪住他,“好你个二嘎子,敢骂俺是王八孙子?”

萧侠也是一愣,狠话全堵在喉咙口里,呆呆瞪着他左脸上一道疤痕,方才偏着头没留意,这会儿挨近了看甚是触目惊心,长长的伤疤微凸于面皮上,从眉梢经过眼角,一直延伸到耳前,像条斜卧的红色大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大人那只盲眼,眼皮子直跳,忍不住问道:“你……你眼睛没事儿吧?”

陆不让摸了摸额角,张嘴一笑:“好在营里大夫医术高超,不然一眼对你两眼,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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