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云 第一部 风云涌——猫痞
猫痞  发于:2011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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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陆不让扯掉袍子踢飞靴子倒头便躺,床板本就不宽,被他大字儿型一撑,占得满满当当。

萧侠一看不乐意了:

在陆家,他睡床上自个儿睡地下

在镇国府,他睡床上自个儿睡地下

没道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这么窝囊吧!

气不过的拽了拽他,“我说你这人也忒不客气了,有这么反客为主的么?”

陆不让半掀眼皮咧开嘴,“学了几个词儿还跩了?不爽你就睡上来。”说着上半身往里面一挪,拍了拍腋窝下空出的那小块地方。

萧侠给噎的够呛,要跟他计较恐怕到天亮都合不上眼,于是压下火气点上油灯,又拿出一床褥子垫在地上,宽了衣袍钻进被筒里,腹中火旺,果真不能沾酒,站着倒还能忍受,一倒下来,酒气冲上脑门,火气也跟着一路烧上来,灼的浑身发烫,口干舌燥,地面的凉气穿过薄褥透在背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翻身侧躺。

辗转数番仍是难以入眠,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用冷水洗把脸,忽觉背后一热,一条手臂横出来撑在枕边,粗硬的发梢尖晃晃悠悠垂在脸上,扎的发痒发麻。

“三伢子,大半夜你不睡觉发什么神经?”这不吱声不吱气,突然冒出来,就是在白天也会把人吓一跳,知道的说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

萧侠拨开头发,偏过脸,先对上他的双眼。灯火在桌上摇曳,陆不让的眸子里也似乎跃动着两簇微弱的火苗,像是倒映在深井里的虚景,一不留神就隐没在黑暗中。萧侠眨眨眼,那蜡黄的脸上便赫然多出两个黑洞,一颗心险些从嘴里吐出来,定睛细瞧才发现原来是那厮闭上了眼睛,差点就人吓人吓死人了。

“有啥话快说,别压在上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窗纸上怪影参差,门板吱吱作响,萧侠憋着嗓子,话尾的气声夹在呼啸的风声里,他自己听的都毛骨悚然。咔嚓一声霹雳响,眼前豁然明亮。

陆不让瞧清了萧侠惨白的脸色,张嘴一笑,昏暗中白牙森森,“二嘎子,都这么大人了还怕鬼……难不成那时候受的惊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不提萧侠还真给忘了,他一提那是新仇旧恨层层摞层层,还在给他当小弟那会儿,哥儿俩常去茶馆听说书,先生抱个三弦弹弹拨拨唱风月,说的是瓜田李下才子风流,有天先生病了,换他徒弟来说,便讲了段董公尸变的鬼话,那晚上小二上茅房,三虎突然从后面跳出来,脸上贴着块烂猪皮,吓的小二当场尿湿裤子,往后一退扑咚掉进粪坑里,屎蛆糊了满身。

三虎揭下猪皮,幸灾乐祸抱肚子狂笑,小二坐坑里哇哇大嚎,声音响亮的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三虎一看情况不妙,拔腿就跑,等小二被胡子大叔捞上来时,早已被臭气熏得两眼翻白不醒人世。

萧侠瞪着他,“亏你还有脸提,当时我脑子坏了才说是自个儿不小心踩空了,早该让陆叔抽的你屁股开花!”

陆不让嬉皮笑脸道,“你咋就知道俺屁股没开花儿?”

其实小二才被小二爹接走,三虎就跟师父一五一十全招了,陆卜生说男子汉就该敢做敢当,所以该来的没躲过,三虎被扒了裤子按在板凳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巴掌。

萧侠没往那上面想,抬手在他屁股上啪啪两拍,“那是,一边一瓣儿,开了花才好拉屎。”

陆不让歪头呸了一声,撑床的手往外一滑,把上身重量全压在他一条胳膊上,咧开左边嘴角,从牙齿缝里出气,“不单拉屎还能放屁,要不要爷爷脱了裤子给你示范一下?”

萧侠被他一压,肚子里窝的热火星子全往头上乱窜,挣了几下没挣开,喘着道,“闪……闪边儿……老子要没气了!”

瞧他面色泛红,嘴唇像充了血一样,陆不让眉梢跳了两跳,支起身子问道,“俺看你不太对劲儿,二嘎子,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是不是常觉着虚火上升,浑身没力?”

这一说倒说到点子上了,萧侠平过来正对他,“喏,没错,就打算找天瞧瞧大夫去。”

陆不让挺身直起,笑着说,“常见的毛病,犯不着特意废那个银子,俺在营里跟军大夫学过一手推拿术,正愁没地方施展咧。”

萧侠冷笑道,“你三伢子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就算银子没废在看大夫上面不照样滚进你的五脏庙里?”

陆不让嘿嘿一笑,“瞧你把俺说的,整得好你请哥吃顿饭不是天经地义?整不好你再花钱找大夫,总之亏不了你。”

萧侠着实难受得紧,也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任他死马当活马医。

陆不让脚一抬跨在他身上,搓热双掌平按在他胸口轻轻推压,再出食指中指无名指叠成品字型环旋向下,经双乳至脐中,指压周荣、大包、府舍三穴。他手指摸到哪儿,萧侠便觉着火退到哪儿,心肺肠子像被灌了凉水,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微张口咝咝吸了口气“没想到你三伢子手艺还真不错……”

陆不让吐了口气,“舒服了吧……嘿,甭急,还让你更舒服些。”话出口,咽了咽唾沫,把萧侠翻了个身,屈起胳膊肘用凸起的鹰嘴部位略加了把力,在他腰上按压。

萧侠趴着,脸偏在枕上,周公来招了三回手,每招一回,就把脑子里的神智抽掉一点儿,过不多久就流着口水呼过去了。

外头噼里啪啦落着雨点,渐渐连成哗哗一片,陆不让相准萧侠的屁股啪啪啪啪拍了四下,那个梦在云里雾里,从喉咙里“呜”了一声,动都没动一下,睡得更沉。

陆不让觉得有些发凉,帮萧侠掖好被角,抖抖瑟瑟地爬上床,在被窝里捂了会儿,倒觉得自己身上发起汗来,索性掀了被子反身趴在枕上。

后两天,陆不让就跟着萧侠混吃骗喝,晚上让他舒服一顿,依旧是床上地下各睡各的,出宫回营时,陆不让眼下多了两圈淤黑,萧侠面上添了三分红润。

由于辽元辅与文昌候一盘乱棋,假后头天上朝,奉天殿上,旗牌官领命,将鸢王、安南王、姚伯仁传入,到丹墀跪下听宣。

“桧山县虎子牙逆党盘踞,贼势日炽,近来勾结外寇作乱于江西忠道两州,诛杀朝臣残害百姓,现封鸢王为平西都统,安南王为兵马总帅,姚伯仁为兵马副总管、平西征讨先锋,率兵援讨贼寇,各赐金缕一条,黄甲一副,其余将佐赐段匹银两……”

三皇党也不是傻子,领旨后,鸢王叫来文昌候,与穆姚二将坐在一起开了个作战会,陆不让是虎骑营中军都令、平西副先锋,本该参与其中,但这到底是打着作战会的面子说些见不得光的事,陆不让虽然是自己人,但不在核心层,于是鸢王给了他一个开心的差事,让他拿着迁举令到马步监提人。

鸢王难得面色凝重,望向狄傅戎,“你怎么看?”

狄大人摇着扇子依旧一派清闲,“这不明摆着吗?老头子要趁你们离京撺掇陛下立明王为太子。”老头子自然指的是辽元辅。

穆歌道,“陛下早在他们掌控之中,想立太子不必耍这手,恐怕不简单。”

姚伯仁默默在看地图,狄傅戎瞥了穆歌一眼,嘴角微扬,“据说陛下最近龙体欠安,什么时候改朝换代可一点儿也不奇怪,但圣旨下了也接了,不走是万万不成,至于走了再回来么……”说到这里断了后话。

鸢王明白他的意思,眉头皱得更紧,话倒也直接,“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背个逆谋篡位的骂名。”

狄傅戎笑了,“回来,就只有一条路,时机却有成千上万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当如何把握这个时机,便是臣此番进宫的目的。”

鸢王沉吟半晌,抬头望进狄傅戎的眼里,“文昌候,你能给我几分把握?”语气里含着三分试探七分威慑。

狄傅戎收起笑意,也盯着他的眼睛,“殿下对安南王有几分信任,我便能给殿下几分把握。”

穆歌闻言微微一震,鸢王眼里的冷意渐转为温流,舒了口气,拍拍穆歌的背,“穆将军,本王对你可是十成十信得过。”

狄傅戎眼波流转望向穆歌,穆歌眼神木讷看向姚伯仁,伸手把地图移到自己面前,姚伯仁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发现屋子里寂静无声,愣愣地问,“这么快就谈完了?”

十六

桧山县位于蠃州西北,境内山脉蜿蜒,林木葱郁,西骑平原,北接山地,东南以雪山为屏,是阻挡外族进犯的要镇之一。由于曾经长久处于鬼戎的统治下,风俗传统与中原差异颇大,民风彪悍流客汇集,因而频生暴动。

鸢王率领的军队行进在通往桧山县的官道上,萧侠神色惨淡地混在骑兵先锋中,那日陆不让一路横冲直撞入马步监,亮出令牌,嬉皮笑脸对他道:“萧大夫,从今儿起你就是俺的人了。”二话不说拽着就跑,领甲领粮领马匹,等萧侠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行军队伍里,从副使大夫变成了马前都御使、领虎骑营先锋都部司长,说好听点升了品级,算是个军官,说难听点压根就成了陆不让的亲随。

当谁的小弟都不打紧,就是不想再当陆不让的小弟,只是军令如山,任萧侠咬碎一口钢牙还是不得不单膝跪地感恩戴德。

途间,陆不让放慢速度与他并行,咧嘴笑问:“怎的,不服?”

萧侠倒是想透了,虽然不甘心,但自个儿没功绩没经验,实不如人,在旁人看来还真是陆不让拉了他一把,愿比服输,所以他也大方承认:“服——你干劲比我足,资格比我老,哪敢不服。”

陆不让挑眉:“听你这酸溜溜的话,不想一辈子跟在俺屁股后面,那就干些大事出来,整天待在小窝里能成个啥?做咱这行就该上阵抡刀砍!”

萧侠瞅着他脸上的疤嘿嘿冷笑:“嫌命不够短法子多的是,与其白白送给别人砍不如便宜你爷爷我。”陆不让嗤的一声,“二嘎子,你这狠话要啥时候都能放出口那才叫本事。”

萧侠正要说话,前方一阵骚乱,远远传来姚伯仁的喝问声,驱马上前,见有一群军卒挡道,个个鼻青脸肿,东倒西歪栽在地上。鸢王令姚伯仁问话,方才得知这是清缴私贩的官兵,日前追捕盐枭至桧山县,在虎子牙地段遭伏击,都总管被擒,其余兵士死的死,伤的伤,侥幸脱逃的不过百来人。

鸢王一听纳闷了,“这年头连盐贩子也能这么嚣张,还搞伏击?”

穆歌对鸢王道:“虎子牙正是逆党盘踞之地,那些贩私盐的想必是贼匪中人,上面发军多次征讨尚不能取胜,损兵折将不计其数,小小缉私营自然不能拿它怎么样。”

被打成猪头的副统领跪在马蹄子前不住磕头,请鸢王殿下帮他们讨回公道。

穆歌把这些残兵安插在步兵队伍里,又行半日,至槐水黑河段,在山根下一块旷地上扎营,河对面,隔山五百里便是桧山县。当晚,鸢王将穆歌等人召进帐中,姚伯礼与陆不让磨拳擦掌,这一路上该说的都说了,该计划的也都计划了,就等一个决策。

姚伯仁摊开地图将虎子牙三大险关点出来:

第一险,东北深谷,密林环伺、沼地绵延。

第二险,双龙峡,顾名思义,两山夹道,岩壁高耸,头顶一线天,谓之虎喉。

第三险,五湖连环沟,湖则深不见底,沟则网流遍布,而水上又设往生桥、仙人岛等小关,可说是关中有隘,隘中更险。

陆不让说,“管它险不险,打了再计较。”姚伯礼这回倒是没兴冲冲的附和,两军对垒拼的是谋略、阵法、将勇军猛,但都不适合用在虎子牙这群贼匪身上,所以她摇摇头,“不成,咱人生地不熟,对方鼻子眼睛都没摸清,贸然冲上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陆不让道,“多打打可不就熟悉了?将军不是说实战出经验吗~”

鸢王和姚伯仁都瞅向穆歌,穆大将军轻咳一声,淡淡道:“说是这么说,也要分场合,若每个人都像你一般命大,倒确是不错的提议。”陆不让挠着后脑呵呵傻笑,穆歌暗自叹了口气,应付这种不按理出牌的土寇需要用到单兵作战极强的军队,鸢王的属军善于骑战突袭,姚家军则以阵势见长,长年与土夷、九部遗族周旋的翼林军单兵作战经验最丰富,此次却被关在宫里当侍卫,单靠虎骑营与虎步营尚不足填补这块空缺。

鸢王倒是挺看得开,打着哈哈说,“征讨不过是个幌子,四方边塞去哪里都成,只要远离京城,不在辽老贼眼前晃悠他便安心了。”

陆不让回帐后把这话一字不漏地说给萧侠听,直念叨着当家作主的没干劲连带手下的士兵都跟着蔫巴巴。

萧侠翻着武经机部,懒懒道,“殿下说的也没错,虎子牙盗匪再盛,犯得着用个王爷领军吗?把翼林军的兵权收回,换了个长年种地的庐柳军来当主力,摆明了不想成功,再往后说,桧山县是个什么地方?西有鬼戎虎视眈眈,紧挨着是梁蛮族,往北是日渐强大的奚祁国,近来西疆冲突不断,守城将领接连着换,州池又丢两座,指不定啥时候桧山县就水深火热了,照理说啊,三王爷可还担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咧,就给那么点兵力,不是存心要人送死去么?”

陆不让勾住他的脖子,拿拳头抵着他的脸,“不错嘛二嘎子,才跟军多久就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放开他往地上一瘫,“俺也觉着这趟不对劲儿,往常带军都是士气高昂,这回也说不准哪儿出了毛病,领头的几个都不对味,也不知在捣鼓些啥。”

萧侠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安南王没跟你说什么吗?”陆不让道,“能说啥?不就桧山县的环境,咱面临的困境,跟以前说的那些没差。”

萧侠合上书,探头到帐外看了看,拉紧帘子,附到陆不让耳边低道:“三伢子,看在咱俩一块儿长大的份上,说什么也得让你心里有个底,免得糊里糊涂不知道自个儿为谁卖命。”停了停,又压低嗓音,“我跟你长话短说,西讨的将领都拥立鸢王为太子,但这会儿三王爷被遣离京城,八成是无望,说不准咱在路上的时候,那边五王爷就上位了,万一啊,我说万一……明王真当了皇帝,这边恐怕就要……造反了,到时你三伢子打算咋办,跟着造反吗?”

陆不让一骨碌爬起来,偏头淬了口唾沫,“打从头起俺跟的人就是穆将军,算个鸟的造……”

萧侠一把捂住他的嘴,强打笑脸,“好好好,你啥意思我知道,不用说出来啊,你——”话没说完就被揪着衣襟提了起来。

陆不让瞪着圆彪彪一对虎眼,与他鼻尖顶鼻尖,恶狠狠道,“二嘎子俺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既然你跟了俺就甭再想什么歪心思,听文昌候说你跟明王那小子关系不错,敢吃里扒外的话俺就把你剁了腌!”

萧侠额角绷出两道青筋,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听他混讲!一面之缘算鸟关系!我他奶奶的真是的好心喂猪狗,为你担心还不如先算算自己有几条命把这趟走完。”

火一冒上来就感到脑中晕眩眩的,肚里胸口闷着一股子热气欲吐不能,索性往帐外走,想吹吹风凉快凉快。手还没碰到帘子就被陆不让拎住后领甩到铺上,咚一声着地,被薄布下的硬石子磕的生疼,登时捂着屁股叫起来,“干啥呢你!?”

陆不让双手抱拳,捏的指节咔咔作响,狞笑着走上前,“二嘎子,瞧你那脸红的跟虾子似的,又难受了吧,要不要再让你爽快一下?”

萧侠脸上冷汗哗哗直淌,连忙摆手,“免、免了,行军路上,经不起你那推拿术的折腾。”起初几日推拿得还挺舒服,越到后来施力越大,捣在穴位上酸疼难忍,只半盏茶工夫就耗去他半条命,在陆不让面前又拉不下面子叫出声来,只能咬牙强撑,等痛过去,五脏六腑便清爽了,只是身上多出几块淤紫青斑,莫怪乎萧侠怀疑陆不让故意加大力度,趁机下一把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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