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大师兄之所以叫做大师兄,是因为这个实验室还有一位二师兄和一位女师兄。”
陶欣把腿盘在床上,口若悬河地讲起来:
“我经常去实验室帮忙,渐渐就跟二师兄和女师兄也熟起来。有一天我去的时候只有女师兄一个人在,等忙到8点多收工,我说我想去西门外吃烤翅,问女师兄去不去,女师兄答应了,我们俩就骑车到了西门。我是打算填饱肚子就得了,女师兄却说她想喝酒。喝就喝吧,女师兄的要求总不好拒绝。我喝了一罐,女师兄也喝了一罐。我说差不多咱回去吧。女师兄说还不想回去,又喝了一罐,这回我没喝。女师兄喝完第二罐,又开第三罐。我发觉不对,就问她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这一问不要紧,女师兄眼圈一红,泪珠子成串成串往下掉。除了我妈,我这辈子还没把女的招哭过。我这个慌啊,就安慰她吧,说你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女师兄大概有点醉了,问我觉得她怎么样。”
刚说到这儿,熄灯的时间到了,宿舍里一下子黑下来。孟文笑着说:“这灯灭得及时,省得你不好意思讲。”
陶欣说:“我才用不着不好意思,根本就没我什么事。”
小甜甜这时也收了电话回到屋里,我跟他说:“陶欣正八卦他的艳遇呢,才讲到关键的地方。”
陶欣又清了清嗓子:“其实女师兄人挺漂亮的,虽然不能跟大师兄比。所以女师兄这么一问,我立刻就激动了,还以为女师兄对我有意思呢,赶紧说我觉得你挺好啊。然后女师兄下一句差点儿没把我郁闷死。她说那你觉得是我好呢还是二师兄好。你说这可让我怎么答。我只能说没有这么比的,你们俩都好。”
陶欣的八卦说得我心有戚戚:“原来她跟你二师兄是情敌。”
陶欣嘿嘿笑起来:“猜对了一半。女师兄说他们三个人,就是她跟大师兄和二师兄从本科开始就在一个班,三个人的成绩都很好,彼此之间也算投契。大师兄非常受女生欢迎,在T大这个堪比达摩院的地方也从来不乏追求者。但大师兄从来没对谁动过心,跟大师兄接触最多的女生就是女师兄了。于是,很不幸地,女师兄喜欢上了人见人爱的大师兄。几乎同时,女师兄也发现二师兄似乎喜欢上了自己。”
孟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基本无解了,除非有人肯改变心意。但最好的结局也总要有一个人退出才行。”
陶欣嗯了一声:“搞笑的是,女师兄一开始还以为大师兄也是喜欢她的,因为女师兄每次被二师兄拉着约会就叫上大师兄,而大师兄每叫必到。三个人就这么拖拖拉拉到本科毕业推了直博,进了一个实验室,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二师兄还是孜孜不倦地追着女师兄,女师兄也还是痴心不改地恋着大师兄。后来女师兄终于忍无可忍,就问大师兄你到底喜欢我么?你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又总跟我在一起。大师兄头一低,说我喜欢的是喜欢你的那个人。”
我听见小甜甜在下铺发出一声低叹:“真可怜。”
孟文说:“陶欣,你女师兄这么信任你,不如你把她接收了吧,说不定能成全你大师兄跟二师兄。”
陶欣嘿嘿一笑:“我倒是比较想成全二师兄跟女师兄,然后把大师兄给接收了。”
孟文吭地笑出来:“你大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有C cup的样儿。”
陶欣顿了一顿才语气严肃地说:“就以大师兄的人品,气质,学识,样貌,十个C cup 也远远及不上。二师兄真是,真是,唉,太没眼光了!”
我说:“提到人品,他今天上课连书也不拿,是存心卖弄吧?”
陶欣差点儿跟我急了:“大师兄才不是好卖弄的人。他刚在实验室跟我说他昨天10点多接到庄老师的电话,大半宿没睡准备给咱们讲课的内容。没想到早上在食堂把书包放座位上去买饭,等端着盘子回来发现包居然被偷了。没办法才裸讲了一节。”
孟文说:“卖弄也要有资本的,就算是书的编者都未必能像何镭那样把内容烂熟于胸。提前准备过的内容记得下来不奇怪,可那个负电性的数值……”
“你要是知道二师兄叫什么就不会觉得奇怪了。”陶欣说:“他叫吴铟,就是indium的那个铟。那个元素的每一点属性怕是都刻在大师兄心上的。”
吴铟,何镭,女师兄。我忽然觉得庆幸,孟文喜欢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第9章-痴恋
我不止一次在心里勾画过那个人的样子。嫉妒也罢,自虐也罢,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能让孟文死心塌地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但我不是陶欣,孟文不主动说我绝对问不出口。特别是在被孟文拒绝之后。
从孟文在宿舍坦白那个人同意考虑两人的关系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一夜。我的心肝脾肺也在滚油锅里足足煎熬了两天一夜。
不得不承认,我私心里卑鄙地盼着她能让孟文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也让我可以就这么一直陪在孟文的身边。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我静静地望着对面床上的孟文。如今,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拼了命想把他看清楚。
传说中的咫尺天涯。
“啪”。原本已经熄了很久的灯突然亮了,电光石火间,我看见……一双通红的眼?
灯只亮了一下又灭了,估计是楼长合错了电闸。
但那双眼睛……?难道是我眼花?或者,是我的幻觉?
无论如何,但愿不是孟文刚好睁了一下眼。我不想让谁瞧见了我刚才的样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还戴着眼镜在黑灯瞎火里痴痴傻傻地盯着个男人看,正常人任谁都会觉得这样的举动反胃吧。
第二天,孟文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是昨晚惊鸿一瞥中那一双眼睛始终让我不安。鬼使神差地,我悄悄留意起孟文。
留意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我发现孟文居然也在悄悄观察我。
比如上午上课我趁抄公式的时候拿余光扫了一眼孟文,他正握着笔发愣,眼光的落处却在我身上。
比如下午自习我出其不意地猛然扭头去看孟文,他也立刻扭头去看别处。
对此我只能无奈苦笑,他这么做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对我心存歉意;要么是对我心存戒备。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乍看上去仍旧与我谈笑自若。但从他偶然流露出同情和失望的眼神中,我约略也能感觉得到他的不自在。
识相的话我其实应该主动避开孟文。一来他毕竟已经拒绝了我。二来等他正式有了女朋友显然就没道理再天天跟哥们儿一块儿吃饭上自习。
可我舍不得。我有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想法,就是要尽量多地积攒和孟文在一起的记忆。我固执地认为,这些记忆将是我凄凉的后半生里唯一的慰藉。
于是,我们就这样坚持着,在别别扭扭与遮遮掩掩中度过了一个月。
大概由于过分专注于同孟文的关系,我甚至完全没留意陶欣在这一个月里变得非常沉默。
直到他塞给我一张纸条,约我到三教后面的茶馆。
陶欣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也藏不住话。这回居然绕个大圈子特意把我叫到茶馆,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到了见面的地方,刚想开陶欣玩笑说你小子怎么转性了,就被他劈头一句“我爱上了何镭”弄得措手不及。
缓了半天我才想起来答话:“哦。”
陶欣“呼”地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么多天,差点没憋死我。”
我把笑压在嗓子眼儿里:“继续说,我听着呢。”
陶欣双手一摊:“最要紧的已经说完了,你还想听什么?”
“您叫我来的,倒问我想听什么。我要是没什么想听的,是不是可以走啦?”
陶欣一把拽住我胳膊:“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嘛。恩,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是我爱上了大师兄应该怎么办啊?”
“直接告诉他你爱上他了呗,这不是你一向的作风嘛。”
“不行,试了好几次了,话到嘴边死活说不出来。”陶欣的两条眉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那暗示他?”
“暗示了,没用。我拿红纸裁了一百个‘桃心’偷偷夹在他书里,结果所有人都以为是哪个女生送的……”
我终于没忍住乐了,冲他挑起大拇指:“有创意。”
陶欣可怜巴巴地瞅了我一眼:“关键是,大师兄心里有了二师兄。怎么会想到我呢?”
他这么一说我立时心软了,也没心情再打趣他:“别人喜欢谁确实勉强不来,不过他喜欢男的总比喜欢女的对你有利。”
陶欣抓了抓脑袋:“这倒是。但我要是跟他好了,我妈还不得拿刀追杀我呀,别人还不得以为我是精神病?”
曾几何时,我也纠结过这个问题。
“那就看你了。你要跟你大师兄在一起,就得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
陶欣皱着眉,手指沿着茶杯的边缘画圈:“陈夕,你说实话,你会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我?”
我本来要说“当然不会”,但犹豫了一下说:“难道因为我看不起你,你就不爱他了?”
陶欣抚在茶杯上的手指顿住了,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你有多爱他只有你自己清楚。要是你把他追上了又不敢跟他在一起,还不如省些力气,干脆不用追了。”
陶欣侧过头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要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一个人,见到他就开心,见不到就想念,想他想得心都疼了还是不能不想,算不算爱呢?”
我苦笑:“你跟我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讨论恋爱问题不是缘木求鱼么?赶明儿去问问孟文和小甜甜吧。”
陶欣慌张地扭回头来,双手狂摇:“你可千万别把我的事说出去,有一个人能陪我聊聊大师兄就很好了,我,我还没准备好让更多人知道。”
我点点头:“放心,没你的同意我不会乱说话。我是觉得你跟孟文和小甜甜都比跟我熟,他们俩还都算谈过恋爱。”
这回轮到陶欣苦笑:“小甜甜呀,除了上课上自习就是打工打电话,哪儿有时间搭理我啊。孟文那个家伙,要让他知道不损我个够本才怪了呢。何况,他刚失恋不久,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
“孟文……失恋?”这从何说起?“他的准女朋友不是同意考虑了吗?”
陶欣的表情十分惊讶:“你们俩天天黏一块儿跟连体婴似的,你居然不知道他失恋了?那女的是同意考虑了,但考虑的结果是‘不同意’”。
意外地听到这个消息,我瞬间觉得晕晕乎乎的:我应该替孟文难过才对,可我就是没办法把自己的嘴角给拉下来。
陶欣自顾自地说:“孟老大也挺可怜的,我问他的时候觉得他是真伤心啊,嘴上还说什么尊重人家的选择,躲远远的一辈子守护什么的。”
后来陶欣还拉拉杂杂说了好多关于何镭的事,但我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已经飞到孟文身边去了。
离开了茶馆,我一刻没停地往四教赶:孟文在等我自习呢。
第10章-暧昧
一口气跑到孟文占了座位的教室,喘息未定就迫不及待地从门口向内张望。
孟文坐在靠窗那边的最后一排,书在桌子上摊着,不过他显然没在自习。他的左手把书压在下面,头侧枕在小臂上,右手抬在眼前,手指捻动,好像把玩着一个小物件。
也许是感觉出有人来了,他抬头望向门口,看见我之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双手插进衣兜里,露了个稍嫌夸张的笑脸。
我的胸口还在因为刚才一路的狂奔而起伏不定,直到在孟文身边坐下,还能感觉到心脏猛烈的跳荡。
孟文把手从衣兜里伸出来,翻开我们上自习时专用的“传条本”,写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后面还添上一块大石头,标着“断肠崖”,一个小人站在上面飙泪。
那段时间T大的电视台在播95版神雕,一到晚上,全楼都响彻周华健跟齐豫的深情对唱:
“爱在迷迷糊糊盘古初开便开始……
爱在朦朦胧胧前生今生和他生……”
我不禁微笑起来,写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晚上请你吃煎饼。”
孟文在“吃”跟“煎饼”中间加了个“∧”,写上“2个”。
我再笑着写:“好,快自习吧。”
心情好了干什么都好,对着高数大物也觉得其乐无穷。
下了自习孟文问我:“你来找我之前吃什么了,怎么乐成这样?”
“啊?”
孟文指着我:“你看,你看,就是这个表情,我得找面镜子给你照照。”
如果非要说吃了什么,那就是孟文的‘心上人’给的‘定心丸’吧 :)
我抬起胳膊把孟文的手挡开:“高兴不行啊?”
银河浅浅,星月微明,初夏的清风里草木葱笼。
晚自习后的煎饼摊前永远排着长长的一队人。好不容易等到前面只剩一个人了,我跟孟文正在摩拳擦掌,只听那个男生一声吆喝:“8张煎饼,多搁辣酱。”
孟文马上装出承受不住打击晕倒的样子,眼睛一闭,把头歪在我肩上。
柔软的发丝在我颈间挑起一阵阵的麻痒,我情不自禁伸出右臂环住了他。
孟文浑若不觉地在我身上倚着,头还在我的肩窝处不老实地挪蹭。
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我甚至能透过薄薄的衬衫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
8张煎饼似乎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摊好了,看到前面的男生拿了煎饼离开,我居然微微有些失望,不情愿地松开搂着孟文的手。
煎饼啃完,恰好走到楼门口。
正碰上陶欣也刚回来。跟我们还离着两米多远,陶欣就开始叫唤:“煎饼,煎饼。”一边喊一边循着味道往我身上凑过来。
孟文把手伸出去,挡在我前头,做了个逗弄小狗的手势:“你要实在馋的话我可以等你舔完再去洗澡。”
陶欣抱怨了声“命苦”,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了。我和孟文也在他后面上了楼,拿上毛巾之类去洗澡。
下楼走到三楼跟二楼之间的楼梯时,头上的声控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灭了。任我怎么狠狠跺脚都毫无反应。
我小时候有过滚下楼梯的惨痛经历,再加上近视跟夜盲,在一团漆黑里走楼梯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伸脚试探着台阶的边沿,准备擦着边沿一级一级往下挨。
孟文本来跟在我身后,我略带歉意地说:“你先走吧,别等我了,我看不清楚……”
话没说完,手就被他牵了起来:“我不着急,你慢慢走。”
黑暗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陪着我一步一挪,还不时提醒我:“还有一级……最后一级……没有了。”
转过楼梯,灯亮了起来。孟文却没放开我的手。
二楼下到一楼,再到出了楼门,下完楼门外的三级台阶,孟文才松了手,冲我一笑:“这回真没有台阶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