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匆匆截住孟文的话，“我知道了。”

孟文当时的表情只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如释重负，惊喜交集。所幸我一个月前已经想通透了。其实我想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知道？”

他的这句话问得纯属多余。

我苦笑：“我又不傻。虽然之前是有点误会……”顿了一顿，才又费力地说：“不怕你笑话，就是，一时还有点转不过弯来。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大概就没问题了。”

孟文也笑了：“这种事一般人都不大能接受。我一直没敢说，就是怕……恩，谢谢你。”

退一步海阔天空。说的就是我如今的境地。

孟文又说：“那到你接受之前我们还是好兄弟吧？”

唉，竟然是这句老掉牙的台词。还什么“接受之前”，难道“接受之后”就做不得兄弟要成陌路了？

我勉强牵起嘴角，损了他一句：“小人之心。”

孟文嘻嘻笑着：“今儿晚上能赏脸让我报告一顿么？”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

我故意说：“既然是报告，没人旁听多没劲。”

孟文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我明白，陶欣和小甜甜肯定要叫上。等，等你能接受了，让我报告全班都成。”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只是随口一句玩笑，他大概以为我是让他向我“赔罪”了。

回到宿舍，只有陶欣在。孟文把书包往上铺一扔：“今儿晚上甲所听报告，能来不？”

陶欣表情诧异：“请我吃饭？还是甲所？有什么阴谋？”

孟文斜了他一眼：“爱来不来，不来我还省钱呢。”

陶欣看看我：“你跟小甜甜也去？”

我点点头。

陶欣再侧头看了看孟文：“那就不是阴谋，大概是有什么好事。恩，什么好事呢？啊，莫非孟文你表白了？”

陶欣跟孟文在一起的时间没我多，可他看孟文一向比我准。

孟文点头一笑，算是默认。

那一瞬，我看见他的眼光柔得如水似梦。

陶欣立刻来了劲儿：“什么时候的事？你一说她就答应了？”

孟文眉梢眼角都蕴着笑意：“她说还要考虑考虑。”

“恭喜恭喜”，陶欣假模假式地抱个拳乱晃，“什么时候能让咱们拜见嫂夫人啊？”

“那得她点头，我说了不算。”孟文有意无意地总是看我，大概怕我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好受。我索性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能把老大你弄得服服帖帖的，嫂夫人的本事不小。”陶欣还在继续贫。

我听见孟文说：“嫂夫人什么的以后别乱叫。她脸皮薄，再说也还没正式定下来。”话里话外维护得真周到。

我站起来，走到水房拧开水龙头，痛痛快快地拿凉水洗了把脸。

水房的窗户大敞着，泛着微寒的风全无遮挡地吹进来。

原来孟文急着跟我撇清是因为他喜欢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并不是为了怕我误会。呵呵，我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也是啊，才半年多的相处，怎么比得上三年多的刻骨相思。

“陈夕。”

我慌忙把洗脸时摘掉的眼镜重新戴上，转过身。

“刚才我那么跟陶欣说，你没生我气吧？”孟文小心翼翼地问。

我掩饰地笑笑：“没有，我干嘛生气啊。”如果生气管用的话。

“那就好”，孟文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我是太高兴了……真有点等不及呢。”

刚才在宿舍里说怕我生气，现在追到水房里说就不怕我生气了？

我望着孟文那张满是期待的脸，冷笑了一声：“三年多都等了，一时半刻倒等不了了？”

孟文平时挺聪明一个人，这会儿居然辨不出我话里的揶揄。恋爱中的人果然都是傻子。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刺得我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耳听得他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一辈子，我也等得了。”

这句话着实挺动人，可惜是为别人说的。

我叹了口气，抬腿往宿舍走。才在水房的窗户边吹了一会儿风，浑身就凉透了。

宿舍里，小甜甜已经回来了，他跟陶欣都在收拾下午游泳课要带的东西。我也伸手拉开自己柜子的门，猝不及防看到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并排立在凌乱的衣物旁边。

第7章-兄弟

那是寒假里跟孟文学游泳的时候，我从家里回到宿舍，孟文说有东西给我，递过来一个大大的印着speedo字样的袋子，里头装的是全套的游泳装备：泳镜，泳帽，泳裤，拖鞋，还有一条长毛巾。

我问他你干嘛买这些给我啊，这些东西我都有。

孟文说我知道你都有，但你既然跟我学就得听我的，以后跟我一块儿游泳只能用我给你买的这套。

第二天去游泳才发现他给自己也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而且从那天以后，每次游完泳孟文都把所有东西往袋子里一塞，丢给我负责清洗收好。

此时我盯着这两个袋子，竟有些失魂落魄。

一双纤长的手伸过来，拎起袋子：“赶紧走吧，陶欣和小甜甜都已经走了。”

我回过神来，眼眶还发着酸，跟在孟文身后出了门。

从宿舍到游泳馆的一路上，我很想跟孟文说：你再喜欢你女朋友也没关系，只是能不能以后别给她买跟你一样的泳装。

游泳课的内容没什么新意，热身之后下水练长游。浅水区有两个班的女生在上课，男生就被挤到了深水区。

除了两个礼拜前练踩水的那堂课，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深水。但我的心思完全没放在“深水”上。游了大约七八十米吧，就是在两边回头都不是岸的位置上，我悲催地呛水了。

呛水的原因是我在水里笑了一下。因为想到孟文的女朋友是女的，所以就算她跟孟文穿情侣泳装，也绝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

更悲催的是，我忘了自己在深水区。呛了水就下意识地要站起来，等发觉够不着池底已经晚了。踩水什么的压根儿没想起来，一阵乱蹬乱抓，又没摸着水线，心里越发慌了。万幸一根竹竿伸到我眼前，身体也同时被人托出了水面。

他一只手从我腋下穿过，扶住了我的身子，带着我往池边游。这个姿势没半点舒服可言，但我靠在他身上，竟暗暗盼着这一池子的水永远也游不到头。

孟文拖着我到了池沿，才放开手让我自己扒着水线。体育老师让我今天先别游了，还嘱咐孟文照顾我先回宿舍。

出去洗澡的时候孟文反复问我，“有没有胸闷”，“有没有头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不敢看他。我怕一看，就是万劫不复。

磨磨蹭蹭地洗完澡穿好衣服，孟文早已等在门边。我低着头，说声：“走吧。”

孟文替我推开了门，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宿舍走。

这个时间还在上课，路上看不到什么人，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轻风摩挲着梧桐叶沙沙作响。

孟文突然干干巴巴地冒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还没懦弱到被人拒掉就想不开的地步。

“好像应该我说谢谢才对。”我尽量放平语调，眼光转向别处。

孟文轻轻叹了一声：“陈夕，你想什么，怎么想，尽可以和我说。我绝不会逼你。”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但是……罢了，我舍不得不要孟文这个兄弟，其实能做兄弟也是不小的缘分。

我硬挤了个笑容出来：“我在想……甲所最贵的菜是哪一道。”

晚上孟文在甲所定了个小包间，我们四个人点了六个菜，几瓶啤酒。菜没上来酒先来了。

陶欣张罗着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举起杯子走到孟文面前：“老大，今天你高兴兄弟也替你高兴。这么说吧，你跟你那位就算是人妖相恋，兄弟我也挺这段孽缘到底。”

陶欣的话虽然二了点，但很实在。

孟文微笑：“彼此彼此，祝你也尽快孽缘缠身”。

陶欣坐回椅子上，捅了捅边上的小甜甜。小甜甜回身从包里拿出一张红纸，估计是上次女生节写对联用剩下的。展开来，上面写的是：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原本一出负荆请罪竟然唱成了贺新郎。

于是我也站起来：“孟文，咱们永远是好哥们儿，先干为敬”。

仰起脖子一口气把整杯啤酒灌完了，再看孟文，他还端着杯子站着，抿着嘴唇盯着我。

我腕子一翻，把空杯子口朝下：“我可干了。”

“你刚才说，永远……是哥们儿？”孟文的声音有些迟疑。

“对。”

孟文在我的话音落地后停了一阵，才说了声“好”。 接着也仰头干了手里的酒。杯子放下来时，他眸子上似乎覆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陶欣不满地说：“你们两个太不够意思啦，就说是老乡吧，那我和小甜甜好歹也是你们的同学兼室友，我们也要求‘永远’是哥们儿！”

酒喝得差不多，菜也陆续上来了。

每上一道孟文都帮我夹，那个什么寸香骨他还先把骨头挑出去再搁到我碗里，清蒸鱼上来的时候他又是去皮又是择刺儿，一个劲儿让我小心别扎着。

一句‘永远是哥们儿’把孟文感动成这样是我始料未及的。

喝汤的时候陶欣想起我游泳课上呛水的事来了：“你们不知道，当时女生课那边的老师叫着所有女生站在浅水区观摩，嗓门那个大：快看，这是标准的侧泳救人技术。注意看蹬剪腿的动作，看他手臂划水的路线，看这一下多有力，出去多远。”

孟文啜了勺汤：“你倒是上课呢还是看女生呢？我就不信你游着蛙泳能听见浅水区那边儿老师说话。”

陶欣干干一笑：“那不是看见陈夕出状况了嘛。我要是有老大你这技术我肯定也去救人。后来一想我还是别添乱了，就看个热闹吧。”

吃完这顿饭已经8点半了，小甜甜要跟女朋友打电话先回了宿舍，陶欣说还有事要去趟实验室。

结了帐出了甲所，我一边和孟文踏着石子铺成的小路缓缓地走，一边忍不住偷眼瞧他。月色清辉中，他的面容雅致得仿佛绢制墨绘。

正看他看得流连入迷间，忽然听他轻声地说：“陈夕，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他顿了顿，“可不可以让我最先知道？我， 我怕你吃亏上当。”

第8章-倾心

夜凉如水，濡湿了眼睛，我听见自己说：“我答应你，一定。”

那一晚，我将对面床上的身影看了一整夜，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真心：我仍是喜欢他。即便，他是个男人；即便，他已心有所属。

我只是默默地喜欢他，那就谁也碍不到谁也管不到了吧。

窗户透白的时候，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梦见他捉着我的手，温声细语：“陈夕，我喜欢你。”

然后，天亮了。我的手安然贴在自己身侧，盖在被子下面。

孟文和往常一样叫着我去七食堂吃早点，吃完早点一路走着去三教。进了教室我拿出书本占座位，他拎上两个人的小水壶打开水。一切还是那么默契自然。

看着他放好水壶在我身畔坐下，我对他说：“谢谢你，孟文。”

他微微一笑，并不知道，我终于真真切切地喜欢了一个人，虽然注定要一辈子吃亏上当。

转过头，窗外的几株桃树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香梢簇满，云霞烂漫。

我跟孟文一向比较早到教室，因为孟文喜欢早上自习一会儿。大概自习了二十来分钟，有个男生走进教室，坐在了头一排。

孟文好心提醒他：“同学，这间教室第一节有课。”

T大的班级小课一般不许旁听，而这个男生显然不是我们班的。

他听了孟文的话回头一笑，轻轻说了声‘谢谢’，却仍是坐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才陆续有我们班的同学来上课，陶欣今天破天荒地没踩着铃进教室。人还在门口就一惊一乍地喊：“大师兄？！”

我跟孟文坐得靠后，只看到那个先前进来的男生冲陶欣点点头。

陶欣绕过讲台，也在第一排那个男生旁边坐下，十分热络地说：“昨天我有点事去的晚了，今天一定早早过去。”

那个男生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

然后又听见陶欣说：“你就让我去吧，让我干点什么，心里好过些。”

孟文悄悄在我耳边说：“我说陶欣最近那么勤快，每天晚上都往实验室跑。今儿晚上得好好审审他，看到底怎么回事。”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那个男生居然站起来上了讲台：“庄老师病了，今天的无机化学我来代一节。我叫何镭，博士一年级在读。时间仓促，我没什么准备，讲得不好请大家担待，有问题的话欢迎随时提问。现在请翻开书第356页，第九章第二小节，P区元素的二周期特殊性和四周期不规则性。”说完回过身去开始刷刷地写板书。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好听，但语气坚定，自有一种威严。刚才他匆忙回头，我没细看，现在他站在讲台上，我才惊讶于他温润如玉的姣好相貌。他的五官不像孟文那样精致魅惑，但眉边眼底透出的融融暖意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之感。

他的板书还没写完，底下同学中却有些小骚动。孟文也低声说：“这个何镭够跩的，居然连张纸都不带就来给咱们上课。”

何镭显然也注意到了下面的反应，微笑着转过身：“已经有问题了么？”

有人故意刁难他：“何老师，铟的电负性是多少啊？”

何镭答得不假思索：“鲍林标度的话是1.78，这个在书上第716页的鲍林标度表第5行第13列可以找到。”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下课以后，何镭一丝不苟地把黑板擦干净了才离开。他前脚出教室，后脚班里就炸开了锅：

“牛x成这样，还tm是人么？”

“不会是有机、物化什么的他也都能倒背吧？”

“唉，你说我妈怎么没把我生成他这样呢？”

“他有女朋友了么？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他了。”

“……”

要不是下面一节还有课，真说不好要讨论到什么时候。

晚上陶欣又到熄灯前才回宿舍，不用说又去了实验室。他刚一进门，孟文立刻开始逼供：“陶欣，老实交待，你跟那个何镭怎么认识的？”

陶欣苦着脸：“刚开学的时候去给分析实验的张老师送作业，张老师让我去对面实验室帮他拿个试管，我套了个宽袖口的白大褂就去了，结果袖口挂倒了试管架，砸了一盘子玻璃仪器不说，还砸了大师兄，恩，就是何镭做了三个多月的成果。我当时快给吓懵了，好在大师兄是个好人，不但没生气，还安慰我说是人都有出错的时候。所以，我后来有时间就过去帮他洗洗仪器打打下手，能弥补一点算一点。”

孟文失望地“哦”了一声：“还以为能有什么新鲜八卦……”

陶欣坏坏地一笑：“别急，八卦在后面，还没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