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希望头儿你不用留得太久。"
"恩,可是所有的事在一天里办不完,我们明天回来。"
路法斯眯起一只眼。
"要在陆地上投宿?"
"放心,我是公平的男人,绝不会背着你们去买女人的。"
"这个还好说^那个小鬼呢?"
杰夫利大笑起来。
"我也累得很啊,路法斯。现在可没有出手的精神。"
"希望您这句话是真心的。"
路法斯转过身,对水手们怒吼着。
"托马斯!去修理折断的桅杆!其他人都去擦甲板!敢磨蹭的话,小心我打折你们的脊梁!"
甲板上一下忙碌起来,杰夫利对凯特说:
"接着,我们赶快趁这段时间换衣服,衣着好的客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受欢迎的。"
"是长官!"
"刚才干得漂亮,那捷尔的语言能力虽然很好,恐怕也没有你这样的手段。"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凯特的脸立刻发出光来。
"谢谢您,长官!"
杰夫利发现了,对凯特来说,"得到承认"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他人是必要的,希望得到更多的爱--他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真的是很孤独呢。)
对凯特的同情从杰夫利的胸中涌出,这是当然的,他的家人与朋友都在遥远的他乡,还不知能否重逢。也许凯特正是把杰夫利他们当成是亲人的替身才如此依恋他们的,所以他象担心亲人一样担心着船员们的病情,对拒绝自己上陆补给的法国人如此焦急地周旋吧。
杰夫利非常喜欢凯特的努力,真是个让人产生兴趣的人物,觉得他是这样的人的时候又有其他的鲜明个性浮现出来。和凯特在一起一刻也不会觉得无聊。
杰夫利不禁想一直看着这样的凯特了。
张着小小风帆的小艇将海斗两人带向拉罗舍尔港,看到码头的时候,街上象欢迎两人似的响起了钟声。
"是哪边的教会吗......"
听到海斗的自言自语,杰夫利说。
"不是,看到城堡边上的塔了吗?"
"恩。"
"是那里敲的,当看守发现奥伦岛那边有船影时,就会敲钟作暗号,如果是敌人就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是商船,就引起市民们的注意,带着货在港口集合,有肥羊送上门来啦。"
"他们的敌人是谁?"
"皇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和她那些不中用的儿子们,吹嘘着自己的恶业,把新教徒骂为恶魔,打算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统统抹消掉。"
杰夫利歪了嘴。
"十五年前,她们曾经成功过,就是圣巴托罗缪之夜,在嗜血的凯瑟琳皇太后与天主教大贵族吉斯公爵唆使下,先王查理九世一声号令,国王军队进军巴黎,对胡格诺势力展开了大屠杀。"
"唉......"
装出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其实海斗在上世界史时已经学过这些了,"圣巴托罗缪大屠杀",这之后,天主教一直持续着对胡格诺教徒的迫害,让法兰西的全土布满流血与杀戮。拉罗舍尔是度过了那艰难的时代后幸存下来的城市,海斗张望着那象旧式花边一般围绕着城市的灰色城墙,心想:"的确过顽强的,可是......"
"这么小的城镇居然能与国王的军队正面战斗呢。"
杰夫利微笑了。
"和英格兰一样,拉罗舍尔的人们也都有着岩石一般的信念,我们绝不会屈从于西班牙国王,他们也坚持地拒绝他人擅自剥夺自己的思想,夺走信仰的自由。"
海斗很是赞同这个说明。
"但是,只凭意志还是有怎样也做不到的事情的。"
"比如说?"
"居民数量有限,被杀的兵员难以补充,战争中就不能做生意,会使军用资金不足,一旦大兵压境包围城市进行持久战,那一定会输的......说起来,国王军队至今都没想到这些吗?真不可思议呢。"
杰夫利的眼睛中闪起感兴趣的火花来。
"你的那张利嘴又来了么。国王不可能没想过围城持久战,但没这样做自然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没有能够封锁海面的足够船只,即使从陆地上包围拉罗舍尔,海上的补给也不会中断。"
海斗吃了一惊。
"没有......船?"
"西班牙也是这样。大陆国家传统上重视陆军,而且法国并不想进行大规模海战,所以自然没有体会到海军的必要性,那些高贵的骑士们根本不愿意登上船来学海盗的样子,就是这种情况。"
杰夫利冷嘲热讽地说着,耸了耸肩。
"我国过去也和这里一样,但有一天,英明的亨利八世想通了。骑士的名誉是必须守住的,但如果过分拘泥而输了战争,那就实在太傻了,英格兰是岛国,敌人必然乘船来进攻,抢在他们登陆之前,以大炮轰碎他们,那么就一定会获胜,战费也会低廉许多。可惜的是,先王陛下没有等到试验的机会到来,但女王陛下一定会证明父王的考虑是正确的。"
海斗点着头。
"我的国家情况也一样,也有着实践了这种想法的大人物在,他叫织田信长。"
"哦?"
杰夫利很感兴趣的样子,海斗就接着说下去。
"织田将阵地围起防护栅,里面布置三排铁炮队,第一排攻击后,转到第三排后面装填弹药,这期间第二排进攻,然后是第三排,如此轮换。"
"就是说,可以实现连续射击了。"
"恩,即使有当时最强之称的敌人骑兵队迅猛进攻,在这种密集攻击下也根本到不了栅栏旁就溃败了。无论是兵卒还是有着‘武士'之称的骑士都不能幸免。一直以来,战争都是武士们炫耀武威,获得名誉的行为,而织田根本不惧他人指摘自己有污武士名誉的诽谤,只选择确实而又没有任何浪费的胜利。"
杰夫利一脸赞同的表情。
"这位王者是天才,有与众不同意见的人很容易成为非难的对象。但一味从众根本是无法出头的。只有具备舍弃那些僵硬的思想,打破陈规陋习勇气的人,才能让世界发生改变。"
海斗叹了口气。
"如果能在改变前不被臣子杀掉的话。"
"这是常有的事,凡人无法理解天才,而无法理解的东西会令人产生恐惧,所以要除掉敢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多么愚蠢啊,就算再怎样怀念过去,谁也无法让时间倒转的。"
海斗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却在叹息:你错了,杰夫利,至少这里就有一个倒转了时间的人在。
"虽然有要遵守的传统在,但无益的旧习还是打破的好,以后就是得海洋者得天下的时代了......"
杰夫利对海斗微笑一下,继续把话说完。
"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个道理教给凡庸之极的法国国王呢?"
海斗心情一下好起来,抬起了嘴角。
"如果不用第二次逃进拉罗舍尔的话。"
"那可真困扰呢。"
"所以就别多费心啦。"
这时,塔上的钟再次敲响了。
"今天客人还真多啊。"
杰夫利四下张望,看着岛那边。
"是佛兰德斯船,来卖娟织品的吧。"
海斗皱起眉,佛兰德斯,也就是佛兰德了,在现在是比利时的属地,而在十六世纪是--
"是西班牙的领地吧?"
"没错。"
"莫非是从西班牙本国来的船?"
"对。"
海斗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这个城市在与天主教会作战吧。那为什么要和敌人做买卖?"
"什么教派的人付的都是钱,不是吗?"
杰夫利嘲弄似的笑笑。
"商人是最现实的种族,只要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里面还有不惜犯法的人在。"
"那正义呢?良心不会痛苦吗?"
"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正义在。"
杰夫利的手指轻拂过海斗的脸颊。
"对事物的感觉与应对也是各不相同的。"
"......"
海斗不禁瑟缩了一下,杰夫利报以一个微笑。
"法国与西班牙从过去就各自坚信着只有自己才是大国,反目成仇,拉罗舍尔的人们也不喜欢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也不会对胡格诺们抱有好意。即使这样双方仍然继续做着交易,其中有原由在。"
"因为能够获得莫大的利益?"
"其中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这种通商行为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是对法国国王的一个教训,算是超越教义的沾沾自喜吧。"
外交果然是复杂离奇的东西。海斗叹了口气,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新教、旧教。而这些激烈敌对的家伙们会聚一堂,平安无事地进行着商业活动。居然会有这样的场所存在,这可不是简单就能置信的。
(等等,万一不是平安无事的情况怎么办?)
海斗充满不安的眼神望向杰夫利。
"在城里与西班牙人碰上打起来怎么办?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啊?"
杰夫利看来大吃一惊的样子。
"怎么?你把自己也算人数的吗?"
真是侮辱!海斗受到了伤害,怒火噌地蹿起来。
"就算你不一遍遍地提醒我,我也很清楚自己只会碍手碍脚。"
"我没说......"
"我、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到这里来的啊!"
自己一下子提高了音量,让小艇的水手好奇的眼神望了过来,海斗明知道如此还是不管不顾了,因为平时积压下来的不满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没错,我对船一无所知,更不会用剑,以你看来只是个吃白食的,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连做梦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如果我让你生气了,我道歉。"
杰夫利安抚似的把手放在海斗肩上。
"只是开个 玩笑而已,我从不觉得你是累赘的。"
"不用说了......"
杰夫利捉住海斗转开的下颚,让海斗正面看着自己。
"还在生气吗?如果你现在甩下我,我一个人可买不了所有的东西啊。"
海斗仍然不看他,杰夫利叹了口气。
"真的很抱歉,你要是不生气了,我给你买一件你喜欢的东西如何?"
一下子抬起脸来,正看到杰夫利那一贯令看到的人无不心动的笑脸。只是这一 个表情,就足以让已经一半原谅他的海斗彻底收兵了。
"什么都可以吗?"
"恩。"
"很贵也可以吗?"
"如果你瞒住那捷尔的话。"
海斗微笑起来。
"你的心情一下变好了呢。"
"啊,真的。"
杰夫利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海斗的嘴唇。
"你高兴的时候,嘴角就会提起来。"
海斗眨着眼睛。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直这样笑吧。连看着的人都会感到幸福呢。"
如此接近的四目相对,海斗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莫非杰夫利又要袭击自己?两个人未免太过接近了,近到杰夫利只要一探身,嘴唇就会相贴的地步。
(简直像要接吻一样......)
这样一想,海斗的心脏顿时大跳特跳起来,怎么会!才不会有这样的事!现在是把白天,又是在小船上,旁边不远还有一直盯着这边看的船员在,就算再怎么不在乎,在人前做这样事也--
海斗问自己,但杰夫利是不会做的,他与海斗约定过,控制自己的欲望,不碰触海斗的身体,虽然常常说些捉弄的话,不过杰夫利是个诚实的人,他是不会对海斗说谎的,至少至今都没有骗过海斗。
"呜哇!怎......怎么了?"
忽然,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海斗一下子失去平衡,抓住了杰夫利。
"没事的。"
杰夫利轻拍着海斗的背,安慰道。
"只是被其他船溅起的浪打到而已。"
海斗点点头,无言地站直身子,默默地感谢晕船时曾无比憎恨的波浪,如果不是它的帮助,一定到现在还无法切断对杰夫利的视线,那明亮的蓝色眼瞳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永远看下去也看不够。
(所以才觉得可怕......)
海斗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仿佛心脏被扭紧的感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海斗咽了口吐沫,再这样追问下去,说不定会追到很了不得的地方一样,也许自己真正怕的其实是这一点也不一定。
"到了,先生们。"
船主说着,从两人旁边走过。
借这个机会,海斗迅速地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没错,不管它吧,对追究起来会更糟的东西,这样做是最好的了。
"喂......"
船主一声喊,码头上的伙计就将缆绳抛了过来。
"嗨哟!"
伙计们一起用力把船拉了过来,完全靠岸了。
"请转告他们说多谢了。"
杰夫利对海斗说,并把小费递给船主,以轻捷的动作下了船,然后等海斗完成了任务,向他伸出手去。
"站不稳吧,抓住我好了。"
不用他说海斗也想请他这么做,向杰夫利借来的斗篷太长了,有些绊脚,海斗拼命抓着剧烈起伏的船舷,然后缒在杰夫利那肌肉发达的手臂上,好象要跳到杰夫利怀里似的纵身一跳。在一瞬间的浮游感之后,海斗的脚确实地感到了地面的感触--这一瞬间,他登陆法国了。
"转向这边来。"
抓住左看右看踏实不下来的海斗,杰夫利拉起他落下来的斗篷风帽。
"还是把头遮住好,这样就不太显眼了。"
杰夫利把海斗额上的头发塞进华美的黑天鹅绒中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件斗篷就给你吧,把你的红发都遮住。"
即使在喜爱华服的杰夫利的藏品中,海斗身上的这件斗篷也算得是上品,这件意想不到的礼物让海斗不安的心情还多过了高兴。
"这个送给我?太贵了吧?还是不要的好。"
杰夫利皱起眉头。
"你嘀咕什么......不想要吗?"
"我当然想要!可是......"
"那就快点道谢,它是你的了。"
海斗踌躇着,嘴巴笨拙地动作起来。
"谢谢您,长官!"
杰夫利满意地点点头。
"我很高兴。"
海斗抚摸着斗篷的表面,陶醉在那无上的感触中,就算杰夫利有不少缺点,这份体贴与豪爽也足以弥补了。
(那是因为他相信你是个预言者。他对你温柔是因为你能派得上用场。)
海斗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悲观的自己这样说,也许这正是事实也说不一定。
(没关系,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
海斗在心中悄悄地说,无论是怎样的困惑,这总比他对自己冷淡来得好。自己什么都不付出,对方却给予自己好意,会回应这样利已的想法的人可以说是十分少见,这个世界讲究GIVE AND TAKE,杰夫利认为海斗有用才对自己温柔。这种心意让海斗很高兴,也想帮助杰夫利,如果两个人能结下对等的关系,那该有多好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呢?
(别痴心妄想了......)
冷静的讽刺者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消失了。
海斗咬紧嘴唇,努力使自己无视这句话,但是,他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