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绕过雷岛,航向比斯开湾。"
路法斯以粗哑的嗓子大叫:
"正等着这句话呢!"
然后他粗暴地一把抱住杰夫利,啪啪地拍他的背。
"这一手太漂亮了!给那群西班牙混蛋一个好教训!我们的船长万岁!喂!你们也一起来致敬!"
"万岁!!"
满面笑容的水手们一齐大呼。
"有劳诸位。"
杰夫利高举双手,再向前作个"安静"的手势。
"好,继续努力,大家都去工作吧。"
"是!长官!"
路法斯他们是认为这场战斗我得了胜利吧。的确,让桑地亚纳的船触礁成功了,这样认定也没什么问题,但杰夫利的胸中却无法完全释然。
"你想以自己的手收拾他们吧?"
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那捷尔静静地开了口。
"只要还活着,桑地亚纳就会继续追踪凯特。所以你本想在这里一把掐断他的脖子的。"
杰夫利苦笑了起来。
"简直完全是我要说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要保护凯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不言自明。"
那捷尔看着杰夫利。
"挥起剑来就一定要捉住猎物,武器就是派这个用场的。过去你这么教过我。"
"是啊,以剑对人对方决不会原谅你。运气好而活下去的家伙必然会找机会反击,让敌人也尝尝自己受到的屈辱。"
"而一时忘了这句话的我就失去了这个。"
那捷尔点着被眼罩盖住的右眼。
"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救了我,是对我来说比谁都重要的人,我绝对不想失去你。所以会对把桑地亚纳留在这里感到不安。还是杀了他的最好,无论为了自己,还是凯特。"
杰夫利沉默地拥抱了那捷尔。会如自己的事一般为对方着想的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贵重的友人。
(真是的,这家伙也是,凯特也是,我身边的全都是无可取代的人呢。)
也是绝对不能失去的所爱的人--杰夫利拍拍那捷尔的肩膀,放开了他。
"算了,将来的事就等将来再说,一直后悔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想想对策才像我们的风格。桑地亚纳就此消失了那最好,如果他再敢在我面前出现,那时就解决了他。"
那捷尔苦笑起来。
"还真像你会书出来的话。重要的只有现在和这里,过去和未来都不去管它。"
杰夫利以靴底"咚"地敲了一下甲板。
"是的。因为我只活在现在和这里,就是这样了。"
"只重视现在而做出只考虑眼前的行动,那可不是好事。"
"我这不是考虑,是天才的闪光啦。"
"是是。"
杰夫利眺望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敌船,在心中描绘出站在甲板上的黑衣男人的样子。
(如果能就此把你忘掉的话我不知会有多安心呢。)
但杰夫利有个确实的预感,自己是无法把文森特.德.桑地亚纳视为过去的亡灵忘掉的。带着一丝苦涩,杰夫利承认,那西班牙人是个威胁,无论是航海术还是对凯特的执着都是如此。能把自己逼得如此神经质的男人,想来也不可能简单地送掉性命,即使那艘船的影子已经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
"好,去接凯特吧。"
杰夫利打起精神,对那捷尔说。
"让他等了这么久,多按要不高兴了。"
"我也一起去?"
"你想看他平安的样子吧?"
"也没有......"
虽然这么说着,那捷尔还是老实地跟来了,杰夫利看着他不禁微笑起来。
(义务感吗?很显然不是啊。)
杰夫利满足极了,看来那捷尔与凯特的关系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呢。
但是,刚一下船舱,杰夫利与那捷尔就明白还有一个战场在等着他们。在令人掩鼻的恶臭中,在所有病人的注视中,他们要找的人满身都是血迹。
"怎......怎么会这样?"
慌忙要冲到落了魂一般的凯特身边去的杰夫利被木匠托马斯拉住。
"不是他的血,是吉姆的。"
从桅杆上摔下来,失去了一条腿的不幸水手。但他被切断的腿已经合口了,为什么如今还会流出这么多血来?杰夫利皱着眉问:
"难道刚才的炮击又伤到了他?"
托马斯摇摇头。
"是败血症,毒从伤口跑进去了。"
"什么?那怎么能让凯特沾到血?"
那捷尔的目光顿时变得可怖起来,对杰夫利说:
"如果凯特身上有伤口,他也会得败血症的啊!"
杰夫利也吃了一惊。
"总之先把凯特带开的好。"
但托马斯突然说:
"能请您不要这么做吗?"
那捷尔瞪着他:
"你少多嘴。"
杰夫利却问:"为什么?"
托马斯看着凯特两人说:
"吉姆活不了多久了,凯特看来要一直守着他到最后。"
一直默不作声的病人们纷纷开了口:
"求您了,船长,再等一会儿......"
"吉姆也很希望被凯特照顾的。"
杰夫利与那捷尔对视一眼,彼此无言,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计算错误,我本以为藏在船舱里就会安全的。)
这的确能保护凯特的肉体。但同伴的死会伤害他的心灵,令他痛苦不堪。看着对周围的事物完全无动于衷的凯特,杰夫利焦急起来,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他呢。
"我为了放出毒素放了血,吉姆渐渐没有意识了,本来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托马斯说着。
"可是,凯特一和他说话,吉姆就醒过来了,他还笑了笑,也许是为了对凯特照顾他道谢吧。凯特明知做什么也没用了,还是拼命地想救他......"
托马斯的眼睛里流出泪来。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知道不行还是不肯放弃。用香油为他擦身体,用干净布包住放血的伤口......可是,血已经止不住了。"
杰夫利点点头,凯特身上的血就是这么来的吧。
"我也为凯特的身体着想劝他算了,可凯特不听。他一直这样抱着吉姆......好象生怕别人把他拉开。"
那捷尔向凯特走过去,在他们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吉姆脖子上,然后轻轻摇头--吉姆已经死了。
(凯特是没发觉,还是不想承认呢。)
无论是哪个,都让杰夫利束手无策。
"请放开吉姆。"
那捷尔把手搭在凯特肩上。
"他已经蒙主宠召去了天国,不会再痛苦了。"
凯特不满地晃着肩膀,拒绝着那残酷的手与语言,眼神就像落入陷阱中的野兽一样绝望,他把吉姆的身体抱得更紧,像说梦话一般嗫嚅着。
"还没有......他还没死......他还这么温暖啊。"
"凯特......"
"我不会丢下他......吉姆是伙伴......一直在一起的伙伴......"
仿佛一阵锐利的刺痛流过全身,那捷尔的脸扭曲了。他紧紧地抱住了凯特的头,求救一般望向杰夫利,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杰夫利走向凯特,思考着。
(要说什么好呢?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用什么表情好呢,什么话会对安抚人的心最有效果?但在不止头发连全身都染红了的少年面前,任何计算都消失了,所以他说出的是最先想到的话。
"做得好,你完成了船员的责任。"
无力地把头靠在那捷尔肩头的凯特缓缓地抬起头来。
杰夫利抚摸着那脏脏的脸颊,微笑了。
"直到最后都没有丢下同伴,我来问问大家,我的船舱侍者是不是有着了不起的精神?"
"是--!"
船舱中的男人们一齐发出赞同的声音,他们也为凯特的坚持无比感动。
杰夫利对睁开了眼的凯特说。
"好,去洗洗身体,换上我最好的衣服吧。然后,送吉姆回大海去。"
凯特轻轻地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我没能帮上他......"
杰夫利抱起吉姆的身体。
"别责备自己。我承认你已尽了全力。"
抱着凯特肩膀的那捷尔也说:
"我也承认你,你是比谁都了不起的海之兄弟。"
凯特的脸一下涕泪模糊,他伏在地上,开始大声地痛哭,郁积至今的感情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杰夫利对那捷尔说:
"带他到船长室去吧。"
那捷尔伸过手去,扶起了激烈地抽噎着的凯特,见他行走不得,就轻松地把他抱了起来。
"皮包骨头么,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非常挑食?"
他甚至在开玩笑。
杰夫利发现,好朋友俯视着凯特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怎么......?)
这也是好意的一种吧。航海长是比谁都爱着对同伴的忠诚的人,他也对体现出这一点的凯特着了迷--杰夫利在心底微笑起来。多么美丽的友情啊,以后能享受到凯特与那捷尔的和平对话了,这样一来,克罗利娅号的每天都会过得很愉快。只是,带来这种和平的吉姆却无法看到这些日子,真是太遗憾了。
"好风啊。"
走上甲板的杰夫利对路法斯点了点头。
"是啊,趁着这风能一口气航行到加那利群岛。"
"但愿如此,我们绕了那么大圈子,让猎物逃了可就坏了。"
杰夫利仰望南边的天空。晴朗的暮色中闪烁着一颗亮星,今夜的航海一定会很顺利。
"圣法兰西斯来之前,先去摘点东西来吧,比如敌人的心脏之类的。"
"可久等了!恩,我的胳膊都在痒了呢!"
我也是,杰夫利想。
和桑地亚纳的相遇挑起了杰夫利的斗争心,接着就只剩找个释放这种本能的场所了,比如加那利群岛海域的某处。
(给我受死吧,西班牙人。)
杰夫利抬抬嘴角。即使两国间的兵力与船只数目有着差距,凯特的预言却给了自己勇气。英格兰是不败的,绝对不会失败,杰夫利想。这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自己是没有信仰的,即使如此,仍然无条件地相信凯特的话,而且,也从心底里如此坚信着凯特本人。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