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Ⅲ 似是而非的真实——松冈夏树
松冈夏树  发于:2011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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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饼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奶油。松饼上涂抹着的新鲜黄油和蜂蜜闪着金黄色光芒。如果是现在,原本讨厌的带粉红奶油花的蛋糕吃起来也一定是津津有味了。抱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海斗痴痴地梦想着。最最想吃的是巧克力--撒着可可粉的高级巧克力球;粘得上下牙都张不开的太妃糖巧克力;放了清凉薄荷酱的夹心巧克力......当然,就算只是一块普通的板状巧克力也好啊。
(甜食......啊,什么都好,好想吃甜的东西......)
海斗在心中呻吟着,将视线落在手边。
餐桌上放着的是一成不变的餐点。木制的盘子里横躺着颜色恶心的盐腌肉,味道和外表都很不怎么样的乳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干,捏着鼻子也喝不下的淡啤酒。在管理粮食的那捷尔的温情下,星期日的午饭里会有像煮粥一样用大豆煮成的汤。这道汤是水手们极少的享受之一,如果大家看到波浪太大而无法点火时,马上甲板上的气氛就像低气压一样变得阴沉下来。看来热乎乎的食物果真是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啊!
英国没有在吃饭前打招呼的习惯,而不信神的杰夫利也不会做什么感谢的祈祷,坐在桌子前就直接开始用餐了。
海斗则不管身在何方都保持着日式习惯,口中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开动了"之后,才模仿着对面的杰夫利,在桌角上砸起饼干来。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之后,象鼻虫就从饼干上开着的小洞里掉了出来,这种虫子体长大概有三毫米,就和名字一样,是头部的顶上有一个像鼻子般突起的小甲虫。
自己看到它们居然已经没有反应了,发觉这一点的海斗不禁苦笑了起来,想想最初看到的时候,自己就在莫大的惊愕与厌恶之下从椅子上摔下来呢......
"有、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狼狈的叫声后,杰夫利端正的脸皱了皱。
"是象鼻虫而已。说起来,差不多也该到这个时候了。"
"你、你怎么说得好像没事一样......"
"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啊。"
杰夫利掰开饼干,然后甩了两三下就放进了嘴里。
"你以为虫子有毒吧。虽然看到它是让人不快之极,可是并没有什么害处,全英国的水手都可以作证的。"
"就算做了保证我也没法放心啊......"
对着快哭出来的海斗,杰夫利给了他一个忠告:"不要多想,也不要去详细观察。想得再多也没有别的可以吃,看得太详细只会失去食欲。这和之前的水不一样,并没有怎么腐烂,你就忍着点吃下去吧。"
这个标准也未免太低了吧--海斗可是觉得与其要吃下去这么恐怖的东西,还不如死了来得好点。可是人类是没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结果,海斗无法忍耐空空如也的胃如抹布一样被绞扭的饥饿感,把饼干吃了下去。不过还是违反了杰夫利忠告中的一点,他是确定饼干里的象鼻虫全都挑出去了之后才吃掉了饼干的。
(即使是在船上地位和神一样的船长杰夫利,吃的也和普通水手完全没有两样,那么地位低的我也不该有什么意见啊。)
海斗像平常一样对自己说着,把淡啤酒灌进因为饼干吸走水分而干巴巴的嘴里。
"呜哇,好难喝......"
看到由于味道太差全身都在颤抖的海斗,杰夫利笑了起来。
"换换口味吧,给!"
他把桌子上滚着的苹果放到海斗面前,这是他今天的份。在规则严明的"克罗利娅号"上,即使是船长也不能擅自得到粮食。
"谢谢您,先生!"
这对已经把自己的份吃掉了的海斗来说,是意想不到的最好的甜点了。他以高兴得在颤抖的声音道了声谢,然后迅速把熟透了的果子放到嘴边。在这个时代,能吃到用高价的砂糖制成的糕点的人是很有限的,只有王侯贵族与高位的圣职者而已。
"既然没有面包的话,那吃蛋糕不就好啦。"
从如今再向后推二百多年,轻蔑地说出这句话、大大地激怒了在贫困中喘息的巴黎市民的法国王妃玛丽·安托瓦内特,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掉了那优美的脑袋。
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物品的价值也会发生改变。
苹果没有用过农药,自然也没有洗的必要,海斗咬了一口,享受着那清爽的甘甜味道,不由得想:如果克罗利娅号上的人知道自己原本住的地方有以"我要变瘦"为理由不吃糖和油脂的人在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首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吧,就是相信了这是真的,他们也只会觉得那家伙真是笨到家了。)
水手是重体力劳动,不尽量多吃的话身体是支持不住的。而且只要有过一次饥饿的经验,人类就会为了摆脱那种恐怖而无所不做,比如现在把苹果吃到连核都不剩的海斗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英国还有什么别的能吃的水果吗?"海斗问杰夫利。
"到了季节的话有草莓和李子什么的。"
"英国气候比较冷,是不是不能种桔子啊?"
"是啊,直到两国交恶之前都从西班牙进口的,你想吃吗?"
"就算我想吃现在也弄不到吧?"
杰夫利露出自信的微笑。
"现在是这样,但将来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上任女王血腥玛丽在丈夫唆使下跟法国打了一仗,悲惨地败北了,也失去了英格兰在大陆唯一的领地加莱。我们受到的这些失意与屈辱也要让菲利普那家伙尝一尝,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英格兰的标记圣乔治旗在他面前挥舞的。"
海斗点点头。杰夫利的愿望会实现的。趁西班牙的王位继承战争,英格兰军队占领了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某个城市,在一七一三年的犹特雷希特条约中,它被承认为英国的直辖领土。这就是之后西班牙一直要求归还的"英属直布陀罗"--海斗的同班同学卡尔洛斯出生的地方。虽然他护照上登记着的名字是查路兹,但为了让女孩子们有"拉丁情人"的感觉,他特意用西班牙式的发音叫自己的名字。想起了朋友,海斗微笑起来。卡尔洛斯现在还好吗?如今应该是身穿着最新式样的衣服,用混着异国风情的西班牙腔英语搭讪着女孩子,在伦敦的各个俱乐部里穿梭吧?
(多半是吧。媾一定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我不在了以外......)
拼命压抑着胸中涌起的孤独感,海斗收拾起餐具来。想了也没用的东西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好了,为了消食去运动一下吧。"
杰夫利以流畅的动作站起身来,向海斗说道。
"收拾好了就到甲板来,要训练了。"
"唉唉--?又来?"
杰夫利瞪了发出不满声的海斗一眼。
"什么叫‘又来?'!这可是为了你自己才做的事,你给我热心一点学习。"
"可是很疼很辛苦啊,我不喜欢......"
海斗把头垂了下去,这样装可怜的话,说不定他会对自己说"明白了,明天再练吧"呢。
可是杰夫利才不会纵容到那个地步。
"练熟了的话就不会疼了。你的回答到底是什么?"
海斗没只得回答:"......是,长官。"
"好。"
杰夫利的微笑就像太阳一般明朗,可是海斗心中却充满了乌云。
"今天我们换换口味,让那捷尔来教你好了。"
"不、不用了......!"
海斗慌了手脚,再换个更严厉的可怎么受得了啊!
"航海长的工作如此繁忙,怎么能用我的事情再去麻烦他......"
"不用担心啦。只要跟他说,他一定会说‘很高兴能做你的对手'的。"
对着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海斗,杰夫利报以一个恶作剧般的表情。
"那捷尔双手使剑,一把细身的长剑和一把短剑。我给你一个忠告,可别想什么偷袭他的弱点,从他看不见的右侧攻击之类的,他最恨这个,那和拿着火把冲进火药库没什么两样。就我所知,敢这么干的敌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回去的。"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走投无路的海斗只好问:"既然弱点也不成为弱点,那我要从哪里攻击才好?"
杰夫利露齿笑道:"能告诉你这一点的不是我,而是经验。慢慢让那捷尔教给你吧。好,我先走了。
看着杰夫利飒爽的背影,海斗沉重地叹出一口气。虽然他做为保护者为自己着想是很高兴啦,也很想感谢他,可是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剑术派上用场的那一天自己就先累死掉了。一个大浪将克罗利娅号卷上了浪头。
"哇......哇哇!"
正被那捷尔的剑压着后退的海斗,因为骤然倾斜的甲板而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倒在地。
"好疼--!"
一边整理帆索修复船体,一边远眺着两人的船员们"轰"地一下大笑起来。
"水手还会因为这点摇晃摔跤?真是难看哦。"
"你可别撞在自己剑受伤啊!"
"就是就是,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上要是有了个多余的装饰可就不得了了。对吧,船长。"
悠悠闲闲地靠在船舷边旁观的杰夫利装做很严肃地点着头。
"然后看到伤口就想起过去,每天哭鼻子。"
水手们又一次爆笑了。
海斗狼狈地坐在地上,那捷尔抱着双臂立在他面前:
"谁说过你可以休息了?"
那捷尔的声音地流露出愠意,让海斗直跳了起来。
"对、对不起!"
"再来一次。举起剑,用力直刺过来!"
"是,长官!"
按照命令,海斗刺出了长剑。
那捷尔轻巧地避开攻击,以木匠托马斯制作的练习用木剑用力打在海斗的手腕上。
"啊......!"
海斗的剑掉在地上,他抱住了整个麻痹了的右手蜷起了身体。
"反应太慢了。"那捷尔训斥道:"手肘伸直,迅速出手,不要拖拖拉拉的。"
海斗咬紧了牙齿。剧烈的痛楚变成了对加害者的无比愤怒。等到麻痹稍稍减弱,海斗立刻拣起长剑向那捷尔跃去。
(可恶!可恶!可恶......!)
海斗以浑身的力气刺去的剑被那捷尔一一轻轻地挡下来,他还以严厉的声音继续训斥着不肖的弟子。
"我说过多少回要伸直手肘了,你记住了没有?一般来说都是剑和手臂长的那一方占优势,可以阻止敌人不能潜入自己怀里来。"
海斗拼了命地继续着攻击。可是才开始训练没几天的身体发出了惨叫声,肩膀僵硬了,手臂沉重之极,几乎快要拿不动剑了。这很明显是肌肉的力量不足。
"你在做什么?把剑尖抬起来!"
海斗示弱了:"我做不到。"
"什么?"
"我的手臂已经动不了了。"
那捷尔脸上浮起一个冷笑。
"你以为你一哭敌人就会同情你吗?"
"不会......"
"那就抬起手来,一直给我动到它被折断或者斩断为止!"
多么无理的要求啊,海斗咬住了嘴唇扭过了头。
(住手!住手!你一个人在那里说个没完干什么,混蛋!我已经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筋疲力尽的海斗陷入了完全放弃的状态。
敏感地读取了他的想法的那捷尔,用力地在海斗的肩头敲了一记。
"......唔!"
被打得向后倒去的海斗因为莫大的疼痛滚倒在甲板上。为什么自己必须遭到这样的对待啊。真想向他怒吼你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这样打我?痛苦和愤怒的热泪充满了海斗的眼睛。
(杰夫利......)
是了,一直温柔地安慰与保护着海斗,为他擦去泪水的杰夫利到哪里去了呢。横倒在地搜寻着的海斗,下一个瞬间就因为打击而面部一阵发僵--他要找的人和平时一样地背靠着船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为、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看着而已?你不是说要以生命保护我的吗?)
杰夫利的冷淡给海斗造成了比那捷尔的一击更重大的打击,就像干燥的土壤吸收雨水一样,干裂的心将所有的泪水都吸了回去。冲击已经大到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喂、喂,他没事吧?"
"怎么不动了?"
"是不是倒下的时候撞得昏过去了啊......"
屏住呼吸窥探着样子的水手们骚动起来。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向那捷尔提出抗议的是休,水手中年资最长的一个。
"我什么时候问过你的意见了?"
"不,这、这是......"
"不用多嘴,廉价的同情和毒害没什么两样。"
以排除一切情感的声音将休驳回后,那捷尔再次让沉默的天使笼罩了甲板,他向海斗走去。
"能在战斗中躺下的只有死尸而已。快点起来,举起剑来。"
海斗愤愤地叫道:"你想做什么就随你吧!"
那灰蓝色的左眼一瞬间闪出光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海斗像个负气的孩子一样踢着双脚喊叫,"我还是初学者啊!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吗!我要避开剑已经是用尽全力了,那时候哪还能听得见你说这说那!"
"所以我才要敲你的身体。这和路法斯的鞭子一样。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就给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做好。"
"Sadist(虐待狂)!"
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语让那捷尔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你根本就是以虐待人为乐的家伙!披着人皮的恶魔!"
水手们一起倒抽一口冷气。
直到现在都很冷静的那捷尔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给我谨慎你的嘴,蠢货!你想被帆针缝住嘴吗?"
侮辱与反抗高级船员是重罪,如果十六岁以上的船员做了像海斗这样的事,一定会遭到水手长路法斯的鞭笞之刑的。
"快道歉吧,凯特......"休嗫嚅道。
远远围着看情况的水手们也都开了口劝说着:"对、对啊,趁着没变得更糟糕之前快道个歉。"
"就算你是不知轻重的小鬼,这次也做得太过火啦。"
实际是十七岁、却因为杰夫利的温情和机变被说成了十五岁的海斗,论身份来说是受到比较宽容的对待的。但是,像这样在水手们面前公然辱骂航海长的做法,很明显是做得太过分了。那捷尔是绝对不会允许水手做出伤害自己权威的行为的,因为一旦被手下的轻蔑,就无法把命令贯彻下去了,海斗也很明白这一点。但他紧紧咬着嘴唇,因为就算理性能够理解,感情却无法接受。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马上站起来!"
那捷尔抓住海斗的手腕,要用力把他强拽起来,就在这时。
"等一下。"
默默地旁观的杰夫利插了进来。
"干什么?如果说情的话我不会允许。"
那捷尔的话让杰夫利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会发怒也是当然的事,凯特的不服从超过了限度,就算他还是个小鬼也不能原谅。船舱侍者的问题就是雇用他的我的问题,所以我要负起这个责任来。休,帮我个忙。"
"您要做什么?"
被指名的休难到掩饰自己脸上不情不愿的神色。
"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小鬼浸到海水里去。这样的话应该能让他的脑袋清醒一点。"
海斗难以置信地看着杰夫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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