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天里碰见敌人就太糟了。"
文森特向迭戈回过头去。
"对拉罗舍尔那群人的策略想好了没有?"
"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吧?昂利三世光忙着权力斗争就焦头烂额了,哪有精力照顾这个小不拉叽的港口,他现在操碎了心的不是那群胡格诺,而是怎么把盯儿子盯得死死的恐怖母亲从权力中心里拉出来。"
文森特露出忧郁的笑容。
"女人吗。如今的女人真是比凡俗的男人们更有气概得多,法国的皇太后也好,英国的女王也好,都是这样。"
迭戈哼了一声。
"本来让她们持有权力就是一个错误,神父大人也说女人是为了安慰我们男人才被创造出来的生物。"
应该是"为了让男人痛苦"才对吧,文森特想。对他来说,除了妹妹玛利亚这唯一的例外,与其他女人是无法结下令人心情安稳的关系的。不是诱惑与兴奋,就是拒绝与失望,只有这样而已。
根本不理解文森特心情的迭戈又以尊大的口吻说下去。
"只有让男人监督着她们,她们才能完成本职任务。菲利浦陛下可不是‘凡俗'的男人,一定能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伊丽莎白一个教训的。"
"大概吧。"
迭戈瞟了一眼文森特。
"莫非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时不时说得好象跟她很近乎似的。"
文森特以冷冷的眼光逼视回去,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认真地回答。
"船长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超然的态度,不可以与船员过分亲近,否则就会失去紧张感,导致过失。为了避免秘密的泄露,这是最好的做法。"
这是文森特上司与恩师阿隆索.德.路易斯常挂在嘴边的话。
"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安全,感情只会阻碍你分派船员危险的工作。嘴巴只是为了下命令用的,而设立船长室就是为了离开船员。船长是孤独的职业,门多萨,只有能忍耐这种孤独的人才能在大海上航行。"
文森特忠实地遵守了这些教诲,如果迭戈也想有一天拥有自己的船的话,他就必须改正如今这种轻薄的态度。
"闲聊等你登陆之后再说,我的船上不准有废话存在。"
"是......"
这严厉的声音让迭戈表情一变,站直了身子。
"我们是军人,我们的职责是正确无误地执行命令,而不是推测命令的内容,至于我国的命运,交给神与陛下的御心就好。"
"明白,实在抱歉。"
文森特的视线从紧张的迭戈身上移开,在心中加上一句:不,还有一个人掌握着祖国的命运,那就是有着鲜艳红发的日报少年。
(海斗......现在你在做什么呢?)
看他最后一眼时,他昏迷不醒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而让他昏过去的人就是文森特。被海斗的言语激怒,一时忘我地做出了那种丑恶的行为--回想起那时的事,文森特的身体就立刻被羞耻的火焰烧着,欺负弱者完全不符合文森特的为人,最初是想帮助他的,没想到会有这种预期外的展开,但是这也是狡辩,无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文森特对海斗出了重手毕竟是一个事实。
(如果能再会一定要对他道歉,然后求他一起到西班牙来。)
这样的话,海斗会说"好"吗?文森特皱起眉来,首先必须调查英格兰人是怎样对待海斗的才行,他现在在哪里?是受到了欢迎,还是被监禁了起来呢?
(没有被粗暴对待就好了,可是知道他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的话,粗暴的英国人也不会掉以轻心,这样把他带出来就成了难题。)
无论在怎样的状况下,也不能退缩,文森特早就下定了决心,即使明知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这次的任务也一定要获得成功,回应菲利浦国王的期待,将海斗带到艾尔.艾斯科利尔宫殿里,让他为西班牙使用自己的能力,令西班牙获得胜利。
"主人,斗篷我为您拿来了,现在要下船吗?"
背后传来了柔和的声音,文森特回过头去,表情微微地和缓了一些。
"是啊,你真聪明,雷欧。"
"谢谢您。"
随从雷欧--雷欧那特.巴瑞拉抬头仰望着个头高挑的文森特,仿佛安达露西亚晴空般的眼瞳中闪着光彩,他对主人的夸奖高兴极了。
雷欧与文森特同样出身与雷伊诺沙的骑士家庭,也同样在被派遣去镇压叛乱的父亲战死以后就过着三餐不继的困苦生活。
乡村骑士的收入是很微薄的,根本不可能存下多少钱来,在相似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文森特完全了解那种生活。
雷欧的母亲玛尔塞拉在小小的领地上像农民一样劳作着,收成却总是欠佳,一家人老是饿着肚子。因此,雷欧的发育很慢,实际十五岁的身体看来却像连十三岁都不到,每次看到他用细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拼命地抱着自己的剑的样子,文森特就会觉得又沉重又难过。
但是相反地,严酷的生活令雷欧的精神磨练得远超常人。他身为荣誉的巴瑞拉家庭的继承人,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合格的西班牙军人。当他听说同乡的青年在海军中获得成功的消息后,就不顾玛尔塞拉的阻止离开了家门,独自来到加的斯寻访文森特。
"我想成为您的随从,请您教导我成为骑士。"
当然,文森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颇为困惑。骑士来做自己的随从,这句话简直无法想象,陆军虽然还继承着这古意昂然的传统,但自己是海军士官,乘船和骑马之间的差别毕竟还是太大了。这样想着,文森特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过,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让文森特把雷欧轰出去,那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难忍的恶臭。雷欧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徒步走到加的斯来,脏到连那些对穷人很宽容的教士们都拒绝他留宿的地步。
但文森特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只有那双明蓝色的眼睛是那般澄澈,仿佛宝石一般闪闪发光,它映出了雷欧的热情、智慧与对未来的希望。
"我什么都会做,只要是您的命令,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跪在文森特面前的雷欧好象在向神祈祷一般诉说着。
"如果能够派上用场,我可以献上我的生命,所以请你把我留在您身边,我是骑士的儿子,与父亲一样,是为了祖国作战而生的,虽然我现在不会用剑也不会驾船,但我会拼命地努力学习。所以请帮助我,能帮助我的只有您了啊......!"
最后,文森特还是将他留了下来,因为不想看到那双闪亮的眼睛蒙上阴影。如果文森特把雷欧赶出去,那走投无路的雷欧会死在路边的,他根本没有走回故乡的体力了。而有着妹妹玛利亚因病死去过往的文森特,看到弱者或伤员就会涌起"这次一定要救他"的心情。雷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刺激了文森特的弱点。
留下雷欧后,文森特发现了令人高兴的误算。洗干净那满是尘埃泥垢的身体,穿上象样的衣服后,雷欧居然是个意外漂亮的少年。那被尘土盖得成了茶色的头发原本是蜂蜜一般闪光的金发,原本营养不良苍白的皮肤在吃了几顿饱饭后也泛起了血色,看到雷欧的变化,文森特很高兴。毕竟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在一起的人还是顺眼的好一些。
带雷欧上船的事毫无问题,西班牙海军是许可有地位的人带相应的随从乘船的。所以航海长文森特的申请马上获得了批准。
那之后,文森特的身边一直有雷欧的影子在,只有上次潜入英格兰时是个例外--文森特认为带着小孩同行太过危险,但雷欧对此很不满。
"不在您身边时,只要一想到您出了什么事,我就会担心得整夜睡不着。"
刚刚回国时,雷欧这样说。文森特笑了。
"即使我发生什么,那也不是远隔一方的你的责任啊,不用这么担心的。"
"没有能完成我的任务,我很后悔。"
"是主人命令你不得跟来的,难道你的任务不是忠实地服从我的命令吗?"
"如您所说,可是我不想被一 个人留下来。"
"哎呀呀,这就是说我为了让你继续照顾,发生什么都必须活下去的意思?"
"是的。要死的话,也请让我跟您一起去,所以我不想让您把我扔下,没有随从的骑士就不是骑士,没有主人的随从也不是随从了。求求您,不要让我成为这种半调子的人吧。"
无论文森特怎样说服他,雷欧就是不放弃,最后终于成功获胜在这任务中随行了。他会出现在圣恰克号的甲板上,正是因为如此。
文森特披上最喜欢使用的斗篷,露出微微的苦笑。
(看来我对雷欧的请求真是很弱呢......)
虽然不想这样做,但既然答应了他,不带他也不行。英国人也不会想到被通缉的桑地亚纳会带着小孩子来吧,一定会吓一跳的--文森特自言自语道,向身边的少年回过头去。
"你是第一次到法国吧?"
雷欧的眼睛因为期待而发着光。
"是的。"
"你也一起登陆吧,虽然停不了多少时间,但可以放松一下,以后只怕会更辛苦。"
"是!"
雷欧欢天喜地看着码头。
"好多没见过的船啊,那是哪国的旗子?"
看看少年指的方向,文森特答道:
"是汉萨同盟。北海一带城市的商业组织,那中间有流贝克的船吧,是来卖木材的,这附近很难弄到可以做船材的优质樫木与枞木。"
"从这里看,陆地上只有岩石而已。"
"法国国王又管得很严,无法从附近的城市买木材。"
"原来如此。"
将眼光转到邻近船上的雷欧皱起眉头。
"那是英国的......该受惩罚的异教徒们的船。"
"是啊,刚才也跟他们擦身而过的。要在弯里长期停留,是捕鳕鱼的吗......"
"给他们的船来一炮就好了,如果我是船长,一定让......袭击西班牙人的这些家伙整个沉进海里去。"
文森特莞尔一笑。
"那个拜托了。雷欧那特,你人如其名,有着狮子一般的勇敢。"
"而您也如名字一般,征服敌人,让他们丧胆。"
"能做到的话我也想这样做,对彻底粉碎英格兰人也一点没有异议。不过等出了外海再说吧,拉罗舍尔的人可不喜欢自己的港里发生什么乱子,我也不想事情还没办完就被人赶出去。"
雷欧也微笑了起来。
"明白了,乐趣还是留到最后吧。"
领航的小船接近了,把圣恰克号引导到码头旁的空位。
文森特回头看着那艘还停泊在原处的英国船只。
(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想不到这只船在这里停泊的理由,这行为说不定有什么意义在里面,如果有的话那是不是很不得了的事呢,莫非--这种疑惑无时无刻不咬啮着文森特的心。
特意在拉罗舍尔靠港是为了招募船员,不过不是为了操船,而是要找那些为西班牙工作的间谍。为了能平安地潜入英国,他们不得不做些奇怪的变装,而那张新教徒的假面就是最适合的掩护。
(出了港,我们就可以降下佛兰德的旗子,打上这个城市的旗号,即使是嗜血的英国人也不会攻击同样为天主教作战的人吧。)
文森特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是用这种方法潜入成功的,雇来做假船长的也是同一 个男人,名字叫斯迪芬.穆桑,是个手法熟练的间谍,平时在港口买卖东西,借此观察街上的人们。
[哎哟哟,这不是这不是......]
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完全无视一样样递到眼前来的花与食物的文森特面前,要找的人来了。
[是爱上我的乳酪了吧,老爷。]
文森特抬抬一边的眉毛,用法语回答:
[那真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不想再吃第二次的东西。]
斯迪芬大笑起来,
[果然还是中有懂行的人才识货啊,今天还有个闻到味道就会跳开的少爷来这里呢。]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是些奇怪的家伙们。]
斯迪芬眨眨一只眼。
[小孩披着斗篷,看不清长相,但一起来的男人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他模样非常漂亮,说不定正是要别人看吧......总之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组合。]
文森特的兴趣被挑起来了。
[是哪国人?]
[男人是英国人。]
[哦。]
[我很在意,就跟踪他们去,然后......]
斯迪芬的脸上浮起些微的迷惑。
[斗篷有次掉下来,露出了那孩子的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吓了一跳,我看过很多国家的人,却根本不知道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有着像熟透的草莓一样的头发。]
文森特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斯迪芬的手。
[你说什么......?]
[他、他有着比丹麦人还要通红的头发。]
斯迪芬的脸都扭歪了,甩开那只铁钳般的手说。
[你知道他吗?]
[对。]
文森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极其少见的鲜红色头发,这与自己在寻找的人物特征完全一致。
(海斗......是海斗吗?)
但是,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为什么会在拉罗舍尔呢,和他在一起的"模样非常漂亮的英格兰混蛋"又是什么人?他是怎么对待海斗的?既然带着他走在路上,就是有一定的自由了--文森特寻求着一个个浮出的疑问的解答,不去确认是不行的,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海斗.东乡本人呢。
[他们现在在哪里?]
文森特问,斯迪芬遗憾地耸耸肩。
[那个一起的家伙好象发现了,不能再跟下去,反正在港口监视一定能看到的,英国船还停在那里没动地方。]
文森特点点头。他也听说过一带的海域有不少暗礁,无论事态怎么紧急,也没有谁敢夜间出航。
[捉住那两个人,监视回船与出入的人,你也一起来,如果有事,干脆就一起出航了。]
斯迪芬苦笑一下。
[本来还想好好地给你介绍个好住处的,‘海鸥旅店',那里的饭菜很好吃呢。]
[下次来再去一躺好了,我可不是因为错过一顿好饭就后悔一辈子的人。]
[是是,您还是一样热心工作呢。]
文森特转头看着愕然的雷欧说:
"要回圣恰克号上去了,虽然对你很抱歉,但观光必须中止。"
"这,这没什么,可是,怎么了?"
雷欧偷瞟了一眼斯迪芬,继续说下去。
"莫非,这位商贩就是我方的间谍?"
文森特点了点头。
"他是斯迪芬,在我们到这里之前,刚刚看到了我们要找的人。"
"咦?"雷欧瞪圆了眼睛。
"可是这里是法国啊,是不是人错人了?"
"所以要去确认!用自己的眼睛!"
雷欧好象被骂了一样垂下头去。
"我、我知道了,对不起,说了多余的话。"
看来口气太强烈了些,文森特不想吓到雷欧的,他反省了自己的态度,改用平稳的语气说:
"如果是本人就好了......我无论如何希望是他啊。"
如雷欧所指摘的,这里并不是敌人的领地英格兰,很明显,要夺取他的话,在这里会容易得多,最让人高兴的是连寻找海斗住处的时间都可以省掉了。
(那英国人没想到还有人盯着海斗吧?只有两个人在外面走实在是太轻敌了,还是说,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男人?)
文森特轻蔑地歪了歪嘴,哪个都无所谓,轻敌的话一定马上叫他后悔,要比胆量的话,自己也绝不会输给他。无论怎样都要把海斗抢回来,英国人也会发现海斗的能力,所以一刻也不能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