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斗顿时忘了身体的不适跳了起来,弃帆绝不是件小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拼命驱策着颤抖的腿脚,走向船长室的门,把它小小地打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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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瞬间,海斗的视野就被白色的炫光充斥了,接着,几乎将鼓膜震破的爆音响起,是落雷。克罗利娅号似乎闯入了风暴的正中心。
海斗扒着门边 ,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无边无际的海上,闪电的电光纵横无尽地驱驰着,一道道直落在水面,海平面上无处不是电光在闪耀,仿佛焰火一般炸裂开来,单看这影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盛景。
是的,如果没有落雷的危险的话。
海斗的视线牢牢地定在那些在主桅上的船员们的身上。因为对闪电的恐惧,他们僵硬着脸颊拼命作业,将几乎成了破布的船帆取下来,但是,风把缩帆索几乎全部吹断了,巨大的帆垂落下来,张开着。
在如此的风暴当中,如果张着帆航行的话,舵与支撑帆的桅杆一定会在强风中折断。想象着完全失控的船在疯狂的海上进退维谷的样子,海斗恐惧得战栗起来。
"呀!!"
这时,天空闪过更加炫目的电光,海斗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咚!!咔嚓咔嚓!伴着巨响,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闪电直接击中了船。
"叫托马斯来!有人从桅杆上摔下来了!!"
这惨叫声发出的同时,海斗将恐惧抛诸脑后,一步冲出了船舱。
很不走运地,落雷正击中了卸帆的水手们集中的主桅。不幸中的万幸是雷电的冲击击碎了横荇,本来要砍落的帆掉在甲板上了。
那焦糊味是散落在甲板上的木片发出的。
"谁,谁掉下来了?"
海斗向人群最后的马克询问。他是克罗利娅号上的老水手,负责在海战中担任炮手队长。以呆然的表情看着去捡帆的其他人的马克将因恐怖而发青的脸转向海斗。
"是吉姆,他踩着横静索去拉帆的时候雷就劈在桅顶上了,帆掉下来把他也卷了进去。"
"那,他呢?"
"还在帆底下。"
这时前去营救的水手叫起来:
"在这儿!他还活着!"
声音中充满了喜悦,船员们一下都围到吉姆身边。但是,当他们看见吉姆被拉出的腿时,都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骨头都......"
马克呻吟着。
海斗马上转头去看吉姆,看到那从小腿上刺出的白骨碎片时,立刻贫血了。
"混蛋!"
马克一巴掌打在吊在自己身上的海斗脸上,喝斥道:
"给我振作点!疼的又不是你!"
他说得没错。海斗咬紧下唇,打起全付精神站直身体。
这时船上的木匠托马斯和杰夫利一起匆匆赶来。
"这可很严重啊......"
托马斯检视了伤口,眼光暗淡地转向杰夫利。
"不处置不行了。"
杰夫利沉重地点了点头,命令抱起吉姆的水手:
"送到下面去,接着就交给托马斯了。"
海斗皱着眉头问马克:
"为什么叫托马斯,不该叫医生吗?"
马克的眼中泛起悲伤与哀痛的神色。
"自从上上次航海中医生得热病死掉以来,这船就没有医生了。航海中受了伤,只能让托马斯切掉受伤的肢体,他对用锯子很有一套。"
由于受到了太大的冲击,海斗无语相对。难道只不过是骨折,吉姆就要失去一条腿吗?或许在医疗技术不发达,也不存在抗生素等药物的时代,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只要想象万一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海斗就在莫大的恐怖中不寒而栗了。
杰夫利发现了海斗,神情严峻地问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
"回船舱去!你还想让伤员再增加吗!"
在杰夫利的怒吼中,海斗逃回了船长室。
(不要......讨厌......我不要受伤......受伤就会死掉......我不要没有麻醉就做手术......我不要痛苦地死去......!)
海斗抱紧了自己被雨水与冷汗湿透的身体,呕吐感不知何时消失了,比起紧扼住咽喉般的对死亡的恐惧,晕船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凯特,麻烦你一下好吗?"
这时,与海斗关系很好的制帆人马西来了。
"那边带锁的箱子里有葡萄酒,帮忙拿一下,船长说给吉姆喝,帮他止痛。"
"是。"
海斗打开衣箱的盖子,取出角上的葡萄酒瓶。不只是海斗,杰夫利也一样照顾着吉姆。他真是位不仅严格而且慈爱的船长,难怪船员们会对他如此忠诚。
海斗把酒瓶递过去,马西又说:
"还有,你来帮着压住吉姆吧。其他人都必须去驾船,腾不出人手来。"
"我、我吗?"
海斗犹豫了。没有麻醉的手术,难道自己要目睹如此残酷的场面?这简直无法忍受啊!但是只有马西一个人是不可能压得住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的吉姆的。
"这、这是船长的命令?"
马西摇摇头。
"是我的请求。船长现在不在这里,但如果他在也一定会说出相同的话。你也不想看着吉姆受到更多痛苦吧?"
"呃,恩。"
虽然很不情愿,但海斗明白,如果拒绝了马西的请示自己就真的什么用场也派不上了。必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即使那会令人无法忍受。
踏上下部甲板的时候,听到了吉姆的呻吟声。
"疼......疼死了......!"
马西走到躺在甲板上的他的身边。
"兄弟,看啊,是红葡萄酒,船长给你喝的啊。"
"谢、谢谢......"
马西抱起吉姆的头,把葡萄酒送到他的嘴边。吉姆喝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口,抬起头来:
"我的腿......"
吉姆再也说不下去,马西以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没办法啊,你不想死吧?"
吉姆绝望地闭上了眼,低低地念:
"畜生......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保住性命就好啊,装上义腿还能继续航海的。"
吉姆抓住马西的手臂。
"船长不会让我下船的吧?我可以一直留在克罗利娅号上吧?"
"是啊,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
吉姆点点头,看着托马斯。
"来吧。"
托马斯以不忍的样子慢慢靠近。
马西把海斗叫过来。
"你压肩膀,我抱住他身子。听好,要把体重都压上去,绝对不能让他动。"
"我,我知道。"
马西用力地揉乱了海斗的头发。
"很快就好了。如果不想做恶梦的话,就把头低下来。"
海斗点着头。即使马西不说,他也不可能正视的。
马西似乎和托马斯一样习惯这种手术。他将吉姆的双手绑在身体前面,然后为了不让他咬到舌头将布塞进吉姆的嘴里。与此同时,托马斯在吉姆的伤脚上系上绳子,绑在最近的柱子上。
"呵......"
仰望着压住自己肩膀的海斗,吉姆虚弱地笑了,好象在说"别那么狼狈啊。"
海斗激励着自己畏怯的心,也报以一个微笑。
"加油啊......"
以颤抖的手擦去他额上的汗水,吉姆很舒适似的闭起了眼睛。
嘶啦、嘶啦,锯骨的声音传来,海斗想按住耳朵,但是两只手绝不能离开吉姆。
"呜--!恩呜--!"
吉姆用头猛撞着甲板,拼命地挣扎着。
立刻,海斗弯下身去,以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吉姆那满是冷汗的额头。
"嘘......不要挣扎啊。"
一定很疼吧,一定很痛苦吧。海斗没有减轻痛苦的能力,他能做到的只是以温柔的声音安抚吉姆绷紧的神经而已。
"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只差一点点了......"
忽然,吉姆的身体不再用力了,似乎是疼痛到达了顶点,已经昏了过去。
但海斗仍然压上全身的力量按着吉姆,因为他即使想放开也不知道该怎样放开了。
终于,砰的一声传来,托马斯长出了一口气。
"好......只差烙伤口了。马西?"
"已经准备好了。"
马西好象站了起来。
什么准备好了呢,是以制帆人的缝纫术缝合伤口吗?海斗为了确认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甲板上的锯下来的断腿,那刚刚还是吉姆的一部分,这真难以置信。多么可怖的物体啊,海斗这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马西手上拿着一个大勺子出现了。
"危险,你退开。"
马西对海斗说,将勺中的东西泼在吉姆的伤口上。煮沸的焦油灼焦皮肉,发出吱吱的声音,令人闷心欲呕的焦臭味漂散在空气里。这光景让海斗的胃再次痉挛起来。虽然知道为了防止败血症,还是灼烧伤口比较好,但这未免太过残酷了,简直就象地狱的责罚一般。
"结束了。"
远远地,传来托马斯的声音。
"还好是冬天,夏天伤口会好得很慢。"
马西说着向海斗转过头去。
"你做得很好啊,真没想到你那么会处理伤员。多亏你的安慰,吉姆少受了许多痛苦。船长见了也一定会佩服你的。"
那,我就不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了--听了马西的话,海斗放了心,紧绷的弦一下放松了下来,就此丧失了意识。总之,最差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暴风雨过后,水手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克罗利娅号的状态。
当"遭受的损害比预想还大"的报告抵达船长室时,一直不眠不休地指挥着的杰夫利的疲劳感更加沉重了。
风使船大幅偏离了航线,正在大西洋上盲目地漂流着。
航海长那捷尔用四分仪和天体观测器确定了船的位置,发出是在法国近海的指示,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看见陆地。
问题仍然出在风上。风暴过去后,天空会一晴如洗,吹起正适合驾船的风,这点水手们都很清楚。克罗利娅号也被好风吹过。但是,只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就当杰夫利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吩咐将总帆--全部的帆都张开的时候,风却象在嘲笑这种行为一样完全停止了。
持续了一周时间的异常的静风--这未曾想到的事情招来了别的问题,就是生活物资的不足,而究其原因在于出航过急,无法充分备足食物与水。
好天却让人不好过,食物渐渐开始腐烂,比什么都贵重的水也几乎不能喝了。但难以忍受饥饿干渴的人们看到什么还是会向嘴里放的,因此剧烈腹泻腹痛难忍的船员也增多了。在风暴中受伤的人除了不得不锯断腿的吉姆外,还有很多,克罗利娅号几乎没有足够的人员来操船,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无法航行下去。
但是,最让杰夫利烦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船体的损伤,落雷不仅折断了主桅上的横荇,更让桅杆出现了大的龟裂。虽然木匠托马斯做了修补,但再遇到风暴很容易就会折断。以剩下的两根桅杆不是不能航行,但速度会大大降低。很显然,在与德雷克的船会合前,还是好好地做一番大修的好。
(必须要在哪里靠港才行,可是,又要靠在哪里?)
杰夫利将视线落在海图上,当然,最近的港口在法国。布勒斯特,洛里昂,圣纳泽尔--但是,这些港口对英国船只十分冷淡。因为法国是旧教国家,非常敌视伊利莎白女王领导的英国国教会的缘故......
(如果以现在这个状态直接冲到西班牙的话......)
杰夫利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用说,西班牙是彻底的敌人,为了掠夺物资必须打一场登陆战。但是,要获得胜利的话,必须保证战斗员的体力与精神才行。
"这么说,还是只有那里了吗......"
杰夫利低语着,将蓝色的眼眸再次转向地图。法国滨临比斯开湾的港口,旧教国中新教徒的牙城,被强固的要塞镇守着的拉罗舍尔--如果是那里的话,虽然不会受到热烈欢迎,但也不会抱有敌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从这点来考虑,伊丽莎白女王为了牵制法国王家秘密地资助这个港口。不过,进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从王室获得私掠许可证的圣乌洛一带的海盗们,为了狙击英国船只在周围游弋着。
(能偷偷溜进去最好......一旦打起来,我们一定会吃亏的。)
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于是杰夫利要向信赖的航海长下达将航线变更为拉罗舍尔的命令了。
"来人!"
"什么事,船长?"
杰夫利一叫,尤安探过头来,从名字就可以知道,他是从北部迁来的人。一有工夫,他就会登上高处观察,生来就是做"了望员"的料。当然,主桅上的了望台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现在变成了这样,他一定比谁都难过。
"叫那捷尔来。"
"是长官。"
"等一下。"
杰夫利叫住马上就要跑出去的尤安。
"凯特还在船舱里吗?"
尤安一笑。
"是。他正在看护伤员与病号,给他们擦汗,喝淡味啤酒,换包伤口的布,为了让他们打起精神还让他们闻香草的小袋,真是又勤快又能干啊。我们都在夸,让他看护比差劲的医生好得还快呢。"
杰夫利皱起眉来。
"前不久自己还像要死了一样哪......这么逞强不是只会让身体更糟吗?"
"那样的话,船长您再殷勤地照顾他不就好了。"
"别开玩笑,看小孩有一次就够了。"
尤安的眼睛里闪动着恶作剧的光芒。
"咦?这样吗?可是以小的们看来您很开心啊?"
"你也很开心啊,尤安。不过你给我小心点,嘲弄船长可是重罪。"
"才没有嘲弄的意思,我打心底尊敬着船长,特别是您为底下的人着想这一点。请以您的温柔满足我们一个愿望吧......"
杰夫利很不耐烦地问:
"什么愿望?"
"希望您把那个红发天使再借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只是借借凯特的手,绝不会对他出手的。"
虽然很想叫"不是这种问题吧。"但杰夫利把话咽了回去,为了凯特的健康,真想立刻就把他从堆满病人的船舱带回来,但不能这么做,否则的话,一定会有人不满凯特受到特别对待。正如那捷尔所指摘的,身为船长对一个船员照顾太多这种事是要不得的。
"如果告诉他们凯特的真实身份的话......"
但这样一来,他的存在就会被宣扬出去--被德雷克的敌人们知道就糟了。杰夫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信赖着部下,并不是会怀疑他们忠诚的黄毛小子。但秘密这东西不知道会从哪里泄露出去,想要守住它只有对谁都不开口。就是说,为了不招来多余的疑惑,现在还是将自己的船舱侍者派给病床上的部下,显示自己的度量为好。
"别说废话了,快点叫那捷尔来。"
杰夫利转身背向着尤安,以掩饰自己脸上的不满。
"是是!"
知道留住了凯特,尤安脸上浮起高兴的微笑,急忙旋踵跑去。
"靠港是吧。"
不一会儿,那捷尔赶来了,抢在杰夫利交待用意前就说。
"不愧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连话都可以省了。"
"哪里?"
"拉罗舍尔。"
那捷尔点点头。
"我也想恐怕只有那里,马上就去改变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