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凌影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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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蓝泰都忍不住好奇,从桌子旁边走过来,歪过头来,从犯人们的头顶越过,仔细张望。

“天啊!我们是不是在睡梦中被炸弹送上了天堂?我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一个性感的小妞!”

“哦!瞧她那迷人的身段儿,瞧她那紧俏的小屁股!真让人……”

囚犯们兴奋异常,焦头烂额地挤在窄小的铁门前,兴致勃勃。

他们黑乌乌的脑袋把蓝泰的视线摭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到,心里好笑又莫名:这群性饥渴的家伙在发什么春梦!性感?小妞!

然而气氛却是越发充满风骚和欲望的味道,那些囚犯们一个个迫不急待地挤在窗前,将一双双脏兮兮的爪子伸向铁门外的春光。

一个家伙好象抓到了什么,兴奋地尖叫起来:“我碰到她了!我碰到她了!”

随即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咯嘣一声,尖叫的声音成为惨叫,拖着悲惨的长音,四周传来野兽一样的嘶吼和躁狂。

蓝泰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他一把拉过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囚犯,从铁门的缝中向外望,眼睛还没瞧到,鼻子倒先闻见了。

潮湿而骚臭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沁人的芳香,香得浓烈,香得狂放,香入铁骨柔肠。

这香味叫蓝泰想打喷嚏。

蓝泰傻傻地站在铁门前,任凭身后的囚犯们奋力拉扯,他就象捍在门上一样僵硬。

大家忍不住笑骂他:“这该死的小子!在装什么假正经!瞧他才进来一天就急成这个样子!见到小妞还不是象头公驴似的发情!”

蓝泰回头,不知道该对他们讲什么,他用手掌重重地拍击铁门,企图引起注意。

那个引得众人垂涎的小妞,穿着纯蓝色的东方式服装,一条宽松的丝绸裤子从腰部伸展到足踝,光脚穿着蓝色的绣有金线的拖鞋,脖子和胸膛上覆盖着精致的金银交织的一流饰物,黑色长发用金线和珍珠线编织,并用蓝色和玫瑰色的印度绸扎起来。


她就象一条蔚蓝色的缎带,飘进这个湿潮的空间,浮动着诱人的熏香。

她的脸上纹着夸张的花饰,从眉心直到下颌,连本来的面目都摭盖住,只见一对儿通透无比的双瞳,泛着冷冷的光辉,与她艳丽的色彩、娇娆的身姿恰恰相反。

蓝泰刚刚看到她的时候也有些愕然,等到她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从长长的袍子下面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指向蓝泰的额头,犹如穿心的利箭,把蓝泰的记忆全部唤醒。

他甚至惶恐万分,恨不得跪下来喊出一声:“沙特……王子。”

这里的囚犯没有人听得懂他们交流的语言,否则一定会引起更大的喧哗。

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一国的王子?

然而她却千真万确是沙特王国的未来君主,亿万人民的领袖。

你现在的神情,就跟蓝泰在机场接见到这位“王子”的时候一样,她代表一个富饶而昌盛的现代王国,参予欧洲的高峰会议,而蓝泰是负责她全程安全的小组长。

沙特原名“莎班.坎塔尔”,是莎班王朝前君王的第十六位公主,她出生的那天,她的母亲曾经被孔雀啄伤了手臂,所以她在儿时被人亲昵地唤为“孔雀公主”,然而这只小孔雀却在少年时就崩发着野兽一样的活力与凶狠,她的争强、倔犟,好勇斗狠,使整个莎班皇族为之震撼,她所有的兄长都为这个妹妹的强悍恐惧不安。


坎塔尔总是身着艳丽的彩装,为沉闷的深宫生活注入一道道鲜活的色彩,然而她酷爱的始终只有一种颜色:天空那样的蔚蓝。

她所有的兄弟姐妹,不论姿色出众还是平庸,都拥有一双猫眼儿石般清澈、湛蓝色的眼睛,然而坎塔尔的眼睛却混沌,象是河底和着漂泊不定的泥沙。

她深深厌恶自己这双眼睛,她更加憎恶那些蔚蓝色的眼睛。

坎塔尔的浮华、虚荣、恶毒品性从小就暴露无疑,她从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野心,她喜欢听那些与她一脉相承的血液,因恐惧而簌簌地流动着。

十五岁那年,坎塔尔在马背上用弓箭射杀了当时十分受宠的王子,她因此遭到此生最悲惨的惩罚,被他的父亲作为一件廉价的礼物,送给了希腊船王,一个比她年长三十五岁的富豪。


坎塔尔开始了她整整十年的少妇生活,船王身侧的凶险与无常,使她领略到与故乡截然不同的风光,爱琴海的宽阔浩渺,成为她心底一块真正蔚蓝色的、干干净净的瑰宝。


随着成长,随着她耳濡目染的流血越来越多,那双曾经混沌的目光,竟象被血洗过一样,一天比一天通透明亮。

仿佛能够一箭穿越那曾经蔚蓝的天空。

坎塔尔的父亲莎班国王,和她的丈夫,为一场愚蠢的交易,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他们一个在生日宴会上倒在剧毒的蛋糕上,肠穿肚烂。

另一个被发现高悬在自己卧室的象牙大床上方,那双蔚蓝色的死鱼眼,瞪得大大的。

坎塔尔从此成为莎班王朝的执权者,但她坚持不肯承袭她父亲的姓氏,她将整个皇朝改弦易张,却不允许任何人称她为女皇。她使用了她的胞兄沙特.摩伽在未封王时的称谓,要求所有人永远称她为“王子”。


很多人说,那是因为她这位胞兄出生未满足月便死于非命,他不甘的亡魂就附在这位美丽的公主身上,所有她才会拥有男人般的强悍、对权力的疯狂。

她厉令所有人不许提及她的往事,她用数以亿计的金银和财富充斥自己的宫殿和宗教庙宇,用华丽的沙丘掩埋起自己引以为耻的过往,和她在步步高攀的同时,腐朽在她脚印旁边的尸体。


这些尸体全都有着蔚蓝色的眼睛。

蓝泰在想到这里时,不由恐惧地闭上眼睛。

因为不恰巧的,自己就拥有这么一双眼睛。

在蓝泰恍恍然的同时,囚室的大门已被看守打开,他们毕恭毕敬地将坎塔尔迎进来,并且粗鲁地把同房的数名囚犯揪出去,不理会他们不甘心的挣扎和厮骂,非常不满地指着蓝泰:“为什么这个家伙可以留下!?”


看守也奇怪地望了一眼蓝泰,后者耸耸肩膀,得意地笑笑。

“少废话!让你们自由一刻钟,全到操场上面放风去!”

众人推推搡搡,很不甘心地离开,坎塔尔侧身飘进来,稍一矮身,对蓝泰做出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

“泰队长,真没想到我们再度相会竟然在这里。”

蓝泰笑笑:“人生嘛,反复无常,我希望下一次我们再见面不会是在坟场。”

“您真会开玩笑。”坎塔尔听到这句话,显然不太开心,她朝身后的随侍摆摆手,后者展开一张坠着流苏的金色幕帘,挂在囚室的铁门外面,摭挡住其它囚室传来的好奇窥视的目光。


流动的风一停止,坎塔尔身上浓冽的香味更加刺鼻。

蓝泰顿时有点紧张,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风情万种的“王子”,他却无法产生一丁点儿绮想。

因为他早就注意到,坎塔尔虽身着艳丽彩衣,脸色却面如死灰,她的眼睛时而炯炯,象着了魔一样望着前方,时而又象被攫去灵魂般黯然无光。

蓝泰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吗?”

坎塔尔眼神闪烁一下,明显有些强作镇定:“我想该是我来问你,这个问题。”

蓝泰哈哈笑一声,知道坎塔尔那强要面子的个性又来作祟,她总不肯承认自己在害怕。

“如果您不是有事情,怎么会来向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求助?”

坎塔尔骄傲地抬起美丽的睫毛,望着蓝泰:“我看起来象需要帮助吗?”

蓝泰摇摇头:“当然不!您刚刚除去了一个最为憎恨的敌人!”

坎塔尔不屑地“呲”了一声,道:“他不是我的敌人。”

“那么……”

“我的敌人还没死!”坎塔尔突然厉声道:“死的只是一根脚趾头。”

“一根脚趾头竟然逼得王子远涉他乡,可见它踩到了您的痛处。”

坎塔尔微笑,惨白的脸色缓合一些,她道:“痛处……很痛很痛。”

蓝泰摇摇头,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最后见到饽饽的人。”

“只有凶手才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你难道不是凶手?”

“如果我是,就应该更聪明一点,起码不至于被人抓住关在这里。”

坎塔尔笑起来,说:“不,你很聪明。凶手杀了饽饽,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蓝泰,你把什么藏了起来?”

蓝泰茫然:“我?藏起来?什么?”

坎塔尔眯起眼睛,哼一声:“孩子,把它还给我。”

“我不明白,王子……”

“我不想剥开你的肉来取。”

“纵然您挖出我的心肝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哦?那我可不可以试试?”

坎塔尔那环佩叮当的手腕突然一阵轻颤,蓝泰听到一阵悦耳的清脆声响,还未及躲闪,坎塔尔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指甲就朝他脸上刮来,嗖得一阵风,和着香粉气息,在蓝泰脸上留下一道明艳的鲜红。


蓝泰矮身一躲,从坎塔尔的身边掠过,轻盈地捉起她的手腕,试图扳过来,可那双手酥滑入骨,狡猾得象一条蛇,不待他手臂用力,就已经抽身退出,躲在一旁。

坎塔尔怡然地站在不远处,莞尔笑着,她走动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晃动身躯,一身轻纱飘渺,一路铃饰叮当,可蓝泰却感受不到一点迷人的风采,只觉得她象个披荆带棘的妖精,不防备从她身边滑过,都会遍体伤痕。


“王子,别再徒劳了,您抓不到我--我也不想伤害您。”

“呵呵,我可以在这里把你扒皮抽骨,可若是你伤到我,蓝泰,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蓝泰耸耸肩:“所以你要相信我没有冒险的胆量。”

“但它可以给你这种胆量。”

“它?”

“你手中的--皇冠。”

坎塔尔突然肃正地挺起腰身,摆出军人般的架势,一字一句道。

“皇冠?”蓝泰回复的腔调却是古灵精怪,充满讽刺意味。

他道:“您掌管着一个国家,那高高在上的皇冠不是正戴在您的头顶。”

“我不喜欢油嘴滑舌,蓝泰,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顶。”

蓝泰哈哈笑:“我想您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对谋权篡政可没有丝毫兴趣!”

“拿来。”

“没有。”

“拿来。”

“……”

……

坎塔尔突然转过身去,那动作身姿美妙,却叫蓝泰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心下羞愧,竟然会这么害怕。

可她无声无息,只是垂下头去,她修长的手指沿着自己脸上的纹饰划动着,象在描绘一个神秘的符咒。

“蓝泰……那顶皇冠对你来说有用吗?”

“什么?”

“皇冠应该属于王者……你认为自己配吗?”

“……”

“或者你要把它献给另一个王者?”

坎塔尔的声音中显然已经冷刃冰刀,蓝泰知道再让她这样怀疑下去自己就死定了,可他的无辜根本无以证明。

“您为什么确定我拿了皇冠?”

坎塔尔不语。

“王子,您要判我死刑,至少该给我证据。”

“证据?那是你们刑警才需要的东西!”

“即使是君王也不能够随便杀人的头。”

“在我的国家,偷窃就是死罪!”

“哈哈!所以您丢掉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找回来!”

坎塔尔轻笑:“但皇冠却不一样,他死去一个主人,就会自动去寻找下一位主人。”

“?”

坎塔尔皱皱眉:“你难道不知道?”

蓝泰瞪大眼睛:“你指的皇冠--”

“不要跟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就是皇冠的下一位主人。”

“那么您杀了我,它就是您的?”

“或许……又或许不是。”

“原来--这才是您来看望我的理由。”

蓝泰哈哈笑起来:“看来我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也许我也能当上皇帝?”

他自信沙特.坎特尔再也无法带给自己什么威胁。

因为她比自己更需要拯救。

第六章 美丽的碎片

不出意料的,当坎塔尔的来访后,蓝泰就得到假释,他有十五天的时间,在国际刑警的严密看护下,自由地活动。

自由?蓝泰默念着这个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他出狱的那天,没有阳光,阴冷的风中,尼泊尔开着黑色的宾利房车,一脸风雨欲来的愤怒。

蓝泰暗暗吐舌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家伙发怒。

真是新鲜。

“看来沙特的面子比我要大得多。”尼泊尔道。

蓝泰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但如果反唇相讥就免不了又是一场争吵,最近蓝泰的脾气已经好多了,他试图对尼泊尔友好一点,于是在打开车门坐进去后,一手搭上尼泊尔的肩膀,乐呵呵地说:“但是没有你的证词,我恐怕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尼泊尔怪异地笑起来,做出一脸受宠若惊的神情,说:“我怀疑真正的蓝泰已经从地道逃跑了!你真的是他?天啊!这个不识好歹的混蛋竟然会感谢我!”

蓝泰一个热脸贴上冷屁股,冻得他牙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狠狠瞪他一眼。

尼泊尔也感到自己的话重了些,可他也收不回来。

冷场的尴尬,这次可不怪蓝泰,他一向牙尖嘴利,这次反倒叫尼泊尔占了上风。

这家伙,几天不见,竟然象浑身生出刺来似的,扎得蓝泰浑身都疼。

尼泊尔无声地发动车子,车窗被大风卷起的树叶拍得辟啪作响,象是在对人示威抗议。

蓝泰嘀咕一句粗话,尼泊尔的喉咙里面就象哽住块石头,他不停从后车窗看蓝泰的脸色,一次又一次的,可后者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车窗。

等到车子开到市中区,眼前出现繁华的建筑物,蓝泰竟然饶有兴趣地哼起歌曲来,还一脸挑衅地朝尼泊尔抛媚眼。

尼泊尔顿时郁闷得不得了。

他们开车来到棕榈树酒店,这里有国际刑警设在特拉维夫的临时机构,一间铺着波斯红地毯的大房间,却不相宜地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器械,办公桌前坐着些或严肃或散漫的工作人员,张牙舞爪地摆出各色皮相。


这嘈杂的景象,很快就把蓝泰对过往生活的记忆唤醒,他不自觉地弯动嘴角,轻笑。

蓝泰一进去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铃声,他顺手接过来。

“您好,请找尼泊尔队长……”

蓝泰一愣,电话呆在手中,尼泊尔怪异地看他一眼,抢过电话,走远几步接听。

蓝泰突然感到惶然,若失。

好象还是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迈着煞有介事的匆忙步伐,在一间乱哄哄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怀里有时候夹着一叠文件,更多时候是一张张披萨饼,这间办公室里总是弥漫着汗臭和烟味,墙上的禁烟标志被人天才地改造成一个晾衣架。


然而也是不久之前,他已经不是其中一员。

这种节奏再也不可能属于他。

因为当他的腿受伤后从病床上醒来,只是从房间这头到那头的距离,却足以让他感受到天上地下的悲哀。

他再也不可能拥有轻盈的步伐,笑语扬眉的骄傲,他开始憎恨这带给他荣耀和痛楚的警徽。

所谓正义,总是蒙着一层灰尘。

蓝泰不想拂去这层灰,宁愿积得厚厚的,还可以在上面洒水种青椒。

他一屁股坐在一个松软的椅子上面,环视一周,用不屑一顾的目光望着这些忙碌的小蚂蚁,一年到头,也不知道他们收成几分?

尼泊尔这时候已经来到身后,他突然问:“你还记得这里吗?”

蓝泰一愣,转过头来看他,问:“这里?”

尼泊尔苦笑一声:“这个房间--完全是按照我们从前在‘巴黎公社’时候的摆设,就连报纸都是法语的!你没发现吗?”

蓝泰啊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刚刚进来时,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会那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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