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凌影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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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泰猛烈地摇头。

“你一定要去伊拉克吗?”

蓝泰坚定地点头。

“我倒可以开车带你去,只不过,他死了,我们过不了边境。”年轻人指指地上的尸体。天气炎热,这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变臭,蓝泰想让年轻人把他扔下车去,可是这话似乎不应该是一名善良的妇女说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在约旦有一位姑姑,我们可以先到她那里去呆一下。”

蓝泰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同行的一车几十个小伙子,现在都死了般消失了,蓝泰估计他们就是死了,还没有到达圣战的热土,就死了。

小伙子的姑妈所住的小镇距离伊拉克边境已经很近了,战争开始后这里涌入了大量的难民,随处可见饿死路边的饥民跟被战火焚烧的机车。

所有的房子都象用土和泥直接垒上去的,睡在这种房子里面,随时都会被黄土掩埋了。

一片飘扬的床单后面,小伙子的姑姑看到侄子,她兴奋地捂住脸尖叫,奔了过来扑在小伙子怀里。

“沙鹰!我亲爱的侄子!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来了?”

可是当注意到沙鹰怀中的枪和脸上的血,她露出惊恐的神色。

“沙鹰,哦,真主哪,你也加入了……”

“是啊!”沙鹰自豪地叫道:“我也加入了圣战!我正要去伊拉克,将那些美国鬼子赶出我们的土地!”

蓝泰笑笑,亲爱的沙鹰,如果你知道我是美国人,会不会用刺刀挑起我的尸体曝尸示众?

吃过晚饭后,蓝泰进了沙鹰姑姑为他准备的卧房,说这是个是房间不如说是洞窟,灰突突的墙灰突突的床。

沙鹰这时候走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蓝泰尽量把声音放轻道:“谢谢你!还有姑姑,这里真的很好!”

唉,战争时期,有瓦摭头,不遭灭顶之灾就是幸运。

“这没什么。”他低下头去:“这里跟伊拉克接壤,你可以在这里等待一下,我去帮你找找,也许可以在难民营中找到你的丈夫。

“不,难民营中不会有我丈夫,他是一名圣战死士。”

年轻人的脸上散发出神圣的光芒:“真主为他骄傲!”

他们又交谈了几句关于边境的消息,沙鹰说很抱歉没有能力让你进入伊拉克,这里每天有很多伊拉克人越过边境逃过来,很多人就在边境上面被枪杀了。也有很多别国的人进入伊境内,不过都必须要有特殊通行证。


后来蓝泰累了,沙鹰便行了个礼,退出去,蓝泰叫住他。

“沙鹰,其实……我是个男人。”

沙鹰的脸更红了:“我知道。”

* *

第二天清早,天还未亮,蓝泰就离开了沙鹰姑姑家。

沙鹰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也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然后他们却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开来的车油箱已经见了底,没开多久就停了下来,蓝泰跳下车来,拿出随身携带的拐杖,一步步沿着沙地,深一步浅一步地向前走去。

清晨这个小镇一丝人气都没有,只有黄沙满天,唯一一点动静就是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声。

不论如何,不能在最接近目标的地方停下来,所以蓝泰准备去边境看看形势,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够拿到通行证。

等到他走到的时候,太阳已经三竿,边境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多数时候边境是很安静的,难民潮那是几天之前的事了,现在只有几个军装打扮的人端着枪来回走动,偶然有几辆车来往,停在门口,车里的人全部下车到一间办公室去,过了很久,才会允许通过。


边境的门很小,只容一辆车通过,四周都被铁丝网围上。蓝泰本来是想从铁丝网偷偷越过去,可是有了那么多爬铁丝网被生生枪杀的例子,凭他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为好。


还有一种办法是跟边境工作人员沟通,取得合法的入境方式,现在这种乱世,贪官污吏最多,大多数的通行证都是在金钱的推动下出现的,只是后来这个方法又被否定了,他这种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的穷人,是没有糖衣炮弹投给敌人的。


在边境观察了半天,最后蓝泰决定在过往的车辆上面动脑筋,让他们顺手牵羊将自己带进去。

他最后认定了一辆中型的货车,那辆车停在边境门口,车头和车厢里面的人都被边境的人带过去办手续了。蓝泰偷偷将后车厢观察了一周,后面堆着很多麻袋,虽然如此,可是贸然藏在这里面,也有被发现的危险。何况据他的经验,这种运送物资的车辆在他们办完手续后还需要被边境工作人员检查一下货物,有好东西的话顺手捎上几包,藏在这里被发现的话,不只自己麻烦,车主也会遭殃。蓝泰最后决定躲在车盘底部混过去,只需要支撑过了边境便可以。


打定了主意,他看边境那边有了动静,赶紧钻进车底去,谁想这时候身后却有人拍拍他的背,蓝泰的身体猛得一僵,他看到地上投射着一个身影。

正要反击,却被对方一把蒙住了嘴,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蓝泰放弃了还手的准备。

* *

“我早知道你一定会千方百计,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冒险。”沙鹰道。

蓝泰望着沙鹰那温柔的眼,声音突然哽住了。

“怎么了?”

“你一直跟着我?”

沙鹰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你太大胆了!相信我,交给我去想办法,好吗?”

“沙鹰……”蓝泰犹豫了几下,还是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沙鹰调皮地眨眨眼睛:“你一定猜不到的!”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一辆破破烂烂的卡车开到边境附近,停在不远处,有个人从后车厢走了下来,向天空伸了伸手。

沙鹰带领蓝泰躬着身子向他靠近,跟他讲了几句话,那个人点点头,沙鹰就把蓝泰拉上了卡车,那里面装满了大麻袋。

那个人将这些麻袋整理到一旁,伸手拉车厢底板,里面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长方型凹槽。

沙鹰说:“虽然条件差了些,可是很安全,不过要委屈你了,这底下非常不好受。”

蓝泰的眼中全是惊喜的光。

车厢晃动了几下,带他们来的那个人叫道:“不要拖了,快些!”

沙鹰说:“你小心一些!我先到前头去了,等到了安全地带我便来找你。”

蓝泰点点头:“你也是!”便钻进了凹槽内。

沙鹰把盖子合上,将麻袋重新堆在上面,小小的凹槽内立刻变得闷热起来。

车渐渐开动了,过了一会又停下,好象有人在车厢上面踩来踩去,吐出听不真切的话,然后车又开了……

不过蓝泰都不知道了,因为凹槽内稀薄的空气,还有上面麻袋里面传来奇怪的味道,不久后他就在车子的颠簸中渐渐失去了知觉,意识迷失最后一刻脑中好象飘过什么念头,却毫无余力去想。


后来蓝泰是被沙鹰叫醒的,他在车厢上面,蹲着身子,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蓝泰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沙鹰将他从槽里拉出来,抱下车,空气里的湿气让蓝泰舒服了一些,他大力地喘息着,表情痛苦。沙鹰拿出一只水壶,慢慢递给他喝。

然而蓝泰却没有喝,非但没有喝,他还很粗鲁地一把将水壶推开,愤怒地瞪着沙鹰。

沙鹰有些吃惊。

蓝泰奋力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虽然身体还虚软无力,可是却已经第一时间没收了沙鹰的武器,将他那把贴身小口径手枪拿在手中,对准沙鹰。

蓝泰扶着卡车的车胎,慢慢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我果真猜不到你为什么要帮助我,沙鹰!”

这个名叫沙鹰的“阿拉伯小伙”终于露出了他真实的笑容,摊摊手,用正宗的美式英语道:“我也猜不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蓝泰几乎是声撕力竭。

沙鹰一脸惋惜:“你还没有想到吗?”

蓝泰将手中的枪握紧几分,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挺起身来,他现在的样子就象只终于战胜了猫的老鼠,可是老鼠终归是老鼠。

正欲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腿上有点刺痛,蓝泰张大嘴不可思议地向下望去。

他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向后倒,四肢都失去了知觉,支撑不住身体,就这么顺着车胎下滑到地上。

蓝泰的右腿上绑着一条灰色的带子,下面藏着麻醉针剂,一旦他试图反抗,就会启动藏在那里的麻醉装置,令他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看到蓝泰惊讶的样子,沙鹰的笑容更深了,他及时冲过来接着蓝泰倒下的身体:“要让警惕性那么高的你乖乖钻进圈套,可真不容易呢!”

* *

哗哗的雨声,激烈地冲撞着车窗。

再醒来的时候,环境已经变得舒适无比,柔软的后车座,整个空间都是高雅的香氛。

可是却没有任何时候让蓝泰如此懊恼,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温情脉脉的面具给骗了。

这个陌生人,分明不是陌生人,可为什么想不起他来?在蓝泰记忆的碎镜子后面,他究竟是哪一张脸?

心里冷笑两声,虽然一时陷入困境,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此束手就擒了,麻醉药这种东西,在他的体质上面只能发挥原有效用的一半,所以蓝泰在对方预期时间的一半就醒了过来。


眼睛眯起一条不易发现的缝,他看清楚四周的环境,豪华轿车在干净的街道上面平稳行驶着,驾驶座上只有沙鹰一个人,偶然从照后镜上看他一眼,他们之间并没有玻璃隔着。


蓝泰认为要不动声色地解决沙鹰一个人不成问题。

正待他蓄势待发时,沙鹰却冒出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不要轻举妄动哦,这里可是以色列!”

蓝泰一下子泄了气,他意识到沙鹰对自己非常了解,甚至知道他和以色列将军曾有的过节。相对的,蓝泰却对这个对手一无所知。

沙鹰笑着说:“我也不想用这种手段的,可是明明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你是怎么发现这里不是伊拉克的呢?”

的确,从卡车上下来后,处处荒芜景象,一幢建筑物也没有,往来的人个个灰头土脸,公路、电缆、植被、指示牌,任谁都不会怀疑不是伊拉克的边境区,沙鹰的阿拉伯语也非常正宗,绝对瞒天过海。


“是天气预报。”蓝泰轻轻回答。

正在驾驶车子的沙鹰嘴巴咧成了一个“O”字,他猛得拍一下方向盘,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我可以瞒过你,却终究瞒不过老天!”

那几天,约旦河东岸将会持续大风狂沙天气,只有约旦河西岸受地中海冷湿气流影响,会不断降温,持续降雨天气。而位于约旦东部的伊拉克,无论是哪一个地区,怎么会到处飘散着清爽湿润的空气呢?


“结果还不是一样!”蓝泰哼了一声,从车上坐起来。宾利名车,车内设施简直奢华之至,他打开侧旁的车载冰箱,取出里面的冰镇威士忌,狠狠灌下去。

“我沙鹰想要的人,从没有一个逃得过。”

蓝泰冷哼一声:“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沙鹰沉了沉声音,语音幽远神圣。

“耶路撒冷。”

听到这儿,蓝泰的身体不由地颤了颤。

蓝泰这一生,只来过一次耶路撒冷,它的神圣令人恐惧,透过它清澈的眼睛,可以看到自己身上最肮脏的东西。

跪倒在哭墙脚下,他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地流淌而下,只能扬成袍子的下摆,掩住自己难堪的一面。

把藏有心愿的纸条塞进哭墙的夹缝中。

神哪,请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然而,现在,耶路撒冷,你又在哭什么呢?难道你也被这世间的污秽脏了眼睛?

窗外是整齐明净的街道,在这可怕的六月份,焦热的空气被大雨洗刷得清新无比。

身体还是虚弱无力,蓝泰用双手支撑身体,膝下是华丽的波斯地毯,象小猫的身体那样柔软。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美丽的耶路撒冷,也许这已经是最后一次看到的世界,下一个进入这房间的人,可能就要结束他的生命,或者--带来比死亡更痛苦的命运。

耶路撒冷,瞧,你的忧郁将我都变得悲伤了,我不应该面对逆境只会在这里委屈地悲鸣,我应该抛弃忧伤,只为争一口气。

房间的门打开了,没有声音,却能感到有一股暖和的气流淌了进来。

来人问:“你打算从窗户跳下去逃走吗?”

蓝泰转过身来,爬几步倚到床脚下。

沙鹰走过来关上窗子,房间里暗了下来,蓝泰不习惯捕捉不到敌人的一举一动,所以很紧张。

“你不问问我把你带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哦?你没有好奇地猜猜吗?”沙鹰调皮地低下头来。

“我对猜谜游戏没有兴趣。”

“你真是个无趣的人。”

蓝泰嗤之以鼻。

“等你身体好了些,我们去教堂吧!”沙鹰说。

“你要让我去向神忏悔吗?恐怕我的罪过不及你。”

* *

在这样的时期,耶路撒冷成为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城市之一,然而在这样一个清晨出发,居然能够享受到难得的平静和幽远。

沙鹰将面孔朝向北方,虔诚地行了个礼,蓝泰四下一望,倒是未曾想到,沙鹰会将他带到新城俄罗斯东正教会的一幢教堂,浑圆的屋顶在迷蒙的早雾间看不真切,沙鹰推开门走进去,教堂里空无一人。


东正教堂里没有座位,粗大的柱子旁边有四个烛台,蜡烛已经快要耗尽,沙鹰上前去,再一根根的换上新的,一根根地点燃,他的动作缓慢神情庄重,蓝泰莫名感到一阵心寒。


教堂的柱子间流窜起诡异的风来。

“喂。”蓝泰只轻轻喊了一声,谁想在这幽静的教堂里,这声音居然出奇响亮,倒把他自己也吓一大跳。

沙鹰转过身来示意小声点,他手中拿着一只蜡烛,烛光照耀在他的面孔上,蓝泰的记忆中倏然冒出些什么,沙鹰向他笑笑,这冒出来的东西又缩回头去。

沙鹰终于点燃所有蜡烛,看着斗室的光辉,他叹口气,回过头来问:“这世界如此光明,难道还不能使你顿悟什么?”

说话间沙鹰挥动着双臂,神情亢奋,真象个为宗教事业奋斗的勇士,可这一幕发生在他们两个之间,难道不令人啼笑皆非?

又为什么令人啼笑皆非?

这个沙鹰,蓝泰肯定,自己定然是认识他的,他的一举手一抬足,在眼前仿佛都演练过千百次,可他站在面前,还是象一个陌生人。

“你究竟是谁?”蓝泰想,这问题再正常不过。

“那么你又是谁?”沙鹰笑着反问。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蓝泰转身就走,他听见身后沙鹰的皮鞋踩在教堂地板上空旷的声音,猛然一个回身,掀起一脚向沙鹰侧脸攻去,沙鹰却不躲不闪,直接扛下这一击。


蓝泰趁胜追击,上前去又是一拳,把沙鹰按倒在下,掐住他的脖子,喝道:“将军派你来的?”

沙鹰呸地吐出口中的淤血,皱紧眉头问:“将军?”

他疑惑的神色不是假装的,在以色列,提起“将军”这个名号,谁都知道那是指军方的最高指挥官苏门将军,沙鹰居然一无所知,实在很令人奇怪。

“那你是谁?”蓝泰手下更重了些。

沙鹰的脸疼得扭曲起来,却还故作潇洒地叹口气道:“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蓝泰几乎当场大笑起来,若不是知道这笑声在寂静的教堂间回响起来将会恐怖非常。

沙鹰手下动了动,可他却只是伸手抹掉嘴角的鲜血,蓝泰对他的警惕性,显得十分多余。

这倒是奇怪,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从埃及一路追随至此,费尽心机,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他上演这一幕神圣的仪式?

沙鹰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知道我在神祗面前许下什么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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