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二部——脉脉
脉脉  发于:201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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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回来,说是礼拜五有考试过来不了。

那个电话是施更生接的,等她再告诉谢禹,意思就是已经说好了无论如何不能来。谢禹也不追究陈楷怎么偏偏这么巧地连个电话都避开

自己,听完施更生地转述后,若无其事地叫她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周五上午十点他们准时到朵丽。不曾想穆回锦已经到了,也不管海风湿冷,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薄雾之中隐隐绰绰的本岛方向抽烟。

谢禹留心到这时施更生停住了脚步,但还是很快地跟了上来。穆回锦大概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转过脸后站起来,正好烟也抽完了,

顺手把烟掐在了烟灰缸里。

“早。”走进之后谢禹淡淡打了个招呼,同时发现一段时间不见,穆回锦身上那种因为沉迷于酒精、药物和纵欲造成的虚浮萎靡淡去了

。当然他还是瘦得脸色青白,但是气色似乎正在慢慢回调,眼睛清澈了许多,连皱纹似乎都不那么扎眼了。

这种变化让他暗暗惊讶,又在穆回锦再一次露出那种软绵绵的冷淡笑容后认定这个人或许是看起来稍稍像了点人样,但本性难移还是一

如既往。

“嗯,既然你们来了,那就进去说吧。”

朵丽咖啡馆是典型的欧陆风格,大堂用科林斯立柱来装饰兼之分割空间,地毯软得把所有的脚步声吸得一干二净,椅子是樱桃木天鹅绒

的,同样木质的桌上大到餐碟小到盐瓶胡椒瓶,全都印着朵丽的标志,木质家具的边角经历时日,早已被一代代的客人摩挲得很光滑了

落座之后穆回锦不管谢禹翻开笔记本放好录音笔一切准备就绪的姿态,招手叫来服务生,等谢禹点完单,自己叫了一套早餐,然后笑笑

说:“好久没来朵丽吃早饭了,难得还在钟点上。你们早饭都吃过了?”

算起来谢禹已经和穆回锦打了好几回交道,从来都是一脸“看在东西的份上有话快说”的死相,就没有听过他这样放松的寒暄。闻言谢

禹看了一眼施更生,她轻轻一点头,于是谢禹说:“吃过了。你随意。”

等茶水咖啡的间隙,谢禹索性先让施更生把带来的复制画先打开来。谢禹为了这几幅画专程请同学在欧洲找人下笔,虽然是复制品,精

度却是相当可观,不要说穆回锦看到这几张画愣住了,就连事先没管的谢禹也跟着一并吃惊了。

画都镶在镜框里,穆回锦摊开来的是两张水彩画,两尺长短,一张是脖子上系着绿丝带的红头发女人,姿势放松地趴在地上,她朝着观

者转过脸来,全身上下除了那条绿丝带和一双黑色的短袜,不着寸缕;另一张则是同样半裸的男人,腰部以下裹着条蓝色的浴巾,半侧

开脸,上半身转出一个别扭的弧度,一只手从脖子后面绕过去摸自己的耳朵和脸颊的一部分,另一只手则沿着下腹部的线条伸进浴巾里

,看上去像在自慰。两个人无论是身材还是表情都迥然不同,但神情里却又都带着某些不可形容的相似,冰冷的目光穿透纸背,毫不畏

惧避让地正视观者。

穆回锦微微一笑,手指隔着玻璃一点点地用力,好像这样指甲就抠进画中人物的血肉里了。他看着那两具瘦骨嶙峋的肉体,特别是男人

那袒露的胸腹,点着橙色和绿色构建出来的明暗效果自言自语:“丑死了。”

他语气里带着谢禹不明了的情绪,谢禹没有打断他这乍看上去诡异的的行为,只是默默和施更生一起注释着桌子对面的穆回锦。不过很

快早餐和茶水一并送到,穆回锦把画又叠起来,也没看最下面的那一幅,铺着餐巾问谢禹:“哪里来的?”

“我去了骊湾一趟,从书房的墙上翻拍完找人画的。”

他以为穆回锦又会像上次那样不屑地哼一声“便宜货”,但这次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说:“哦,去骊湾了啊。怎么样,看到你想看到

的东西了吗?听说他们把房子搞得像个冰冻仓库,全部东西死了一样冻在那里。那群丑狗是不是还在院子里?”

“陆仪说房子保持着主人生前的格局。我没有看到狗。”

“也是,人都没了,还养什么狗。”穆回锦今天一直不怎么看谢禹,低眉顺眼地给咖啡加糖,一道又一道,“今天想问什么?”

谢禹最初的计划是问他陆维止与萧拂云的往事——他熟悉陆维止这一种人的社交习惯,所以当谈及私事的时候他更倾向于去询问相对而

言没有利害冲突的“外来者”并相信他们的话——但既然穆回锦主动提及了骊湾,他觉得暂时荡开一笔也无妨:“哦,陆维止养狗?”

穆回锦噗哧一声笑了:“养狗?他那是养儿子。他只养大丹,我记得最多的时候院子里有十多只,但是只有一只可以进屋子,可以咬沙

发在地毯上撒尿爬上床,那只狗据说永远叫Heute。每次生了小狗崽子他都挑一些送人,可是那种狗又黑又丑,除了他没人要养,天知

道那些拿了狗的人是不是一出骊湾就给扔到海里去了。”他说着陆维止和他的狗,目光还是慢慢飘去了搁在一边的画上。

后来穆回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走神,把手里晾了很久的咖啡一口气喝干了,开始撕羊角包:“他总是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狗

也是,画也是,买个花瓶都奇怪得很。”

这句话意味着上一个话题的休止符,谢禹对这种毫无提供进一步细节的诚意的敷衍没有追问的兴趣,特别是在穆回锦面前:“上个月萧

拂云的生日音乐会你去了吧。”

“坐了半场,太无聊了又走了。哦,原来今天你是为了她和陆维止的陈芝麻烂谷子来的。”穆回锦了然地笑笑,“太可惜了,你问的人

不对。她不是要死了吗?临死的女人都心软,你应该直接去问她的,搞不好不用你问先哭着痛说她这一辈子是怎么被几个男人一再辜负

的了。”

这样轻佻的口气让谢禹的脸色又有点发僵,没想到穆回锦马上指着他的脸说:“一进门不是装得挺好吗,不要一说到老家伙们就装不住

了。”

谢禹没理会这句真假不辨的嬉笑,正正神色若无其事往下说:“但是他中风之后和萧拂云合作的那次《蝴蝶夫人》,你是亲历的了吧。

穆回锦又拿着勺子敲鸡蛋,一勺子下去蛋壳应声裂开:“哦。以前从来没有人在骊湾提起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不知道萧拂云

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部《蝴蝶夫人》之前是为了什么闹过一场。不过后来她的确来了骊湾一次,就是跟着歌剧的指挥。那一天我

记得正好有人过生日,陆维止又喜欢给人做生日,吃完饭在客厅喝酒的时候萧拂云他们忽然来了,她一出现全房子都静下来的场面现在

想想都很有喜剧感,每个人脸色都不对,紧张地看着陆维止,又没有人敢先开腔说话。

“结果那个女人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哭着哭着两个人去小客厅关起门来说话,大客厅里还是墓地一样,我去问也没人肯告诉我。他们没

谈多久又出来了,他说他要再导一部歌剧,萧拂云来演,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和解了。我记得她那天晚上还唱了一首歌,我虽然对歌

剧一窍不通,不过声音确实不错,不那么像被割开脖子的母鸡在叫唤。”

最后一句话让施更生没撑住笑出了声音,她有点尴尬地又是咳嗽又是喝水来掩饰。不过说到这个份上说话的和听话的都已经自觉屏蔽掉

这点干扰,穆回锦一扯嘴角继续说:“那女人玻璃心得可怕,别说刮点风了,怕是空气里多了点灰尘都会碎成一片片的。排练不和男高

音对唱,一定要陆维止陪她对词,演出的时候也是人一定要在演员通道那里看着她,不然一下场她就对着陆维止哭,问‘我没看到你啊

,你去哪里了’。她真的应该被塑上金镶好宝石再拿个水晶罩子罩起来,不然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她怎么活得下去。”

谢禹自认对萧拂云也是了解得够多了,但穆回锦说得这些事情统统是第一次听说。他一时无从分辨其中的真伪,只能不动声色地听着,

然后说:“但是他们还是闹翻了。”

穆回锦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恶意嘲讽的快感:“因为陆维止说了句真话。他纵容一切美丽的东西,觉得有责任拯救她一边欢唱

一边走向深渊里的坟场。这个女人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这十多年证明了陆维止当初的正确,但他越是正确,萧拂云就越恨他。她的脑

子如果有脸蛋的十分之一抵用就好了。不过听说蠢人多长命,这么看来她也许没那么蠢。嗯?”

“穆回锦,我需要的是事实,不是评价。”而且你给的每一句都是自以为是的评价。谢禹终于忍住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但没忍住出声提

醒的冲动。

“你要的是你喜欢的消息,你接受它们,它们就成了事实。”穆回锦顿了一下,“那你应该去找那些恨不得趴在泥地里给她垫脚希望她

脚尖永远别踩到地面上的人。比如谁呢,你自己?”

每一次他们的对话都势必尖锐地收尾。对此谢禹已经习惯了,全然不为所动。穆回锦说完发现对方一点没有反击的意思,也觉得无趣,

吃掉已经放凉的煮鸡蛋,又看了眼表:“中午我约了人,你还有一刻钟。”

“我现在没什么想问的了。”

穆回锦冷笑:“你从来就没有问过真正想问的。比起那些只能买八卦杂志的普通人,你有个好哥哥。不过他们比你坦诚可爱得多了。既

然没话说那就这样,我们下次见。”

他格外咬住“下次”两个字,甩开餐巾收拾画准备离开。陈楷看着他仔细地把画包好,想起不久前听来的传闻,终于没忍住报复回去:

“听说你又要开始演戏了?”

穆回锦手上一停,看也不看他回答说:“三级片早没市场了,有什么好拍的。对了。”

他把画夹在胳膊下面,笑容可掬地问:“今天怎么没看见陈楷?你不是音乐会餐厅都带他去得勤吗。要我说是不该给他那么多工作,他

太嫩了,还是在床上多教教他吧……”

话没说完身子一让,挡住了画,却被谢禹泼过来的水浇了一头一脸。打量着终于脸色发青的谢禹,穆回锦拨开粘在眼睛上的头发,大笑

着扬长而去。

第十六章:为艺术为爱情

从朵丽出来后谢禹去了图书馆,在里面待到六点,回到丽海道还是一点胃口也没有,打发何嫂他们早早回去,就一个人躺在沙发里走神

他没开灯,天色暗下去后不知不觉睡着了,如果不是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可能就这么在沙发上凑合一个晚上了。

被吵醒的谢禹觉得手脚发凉,特别是左腿一时之间一点知觉都没有了。电话继续在响,他怕是谢辰打过来的,一咬牙撑着沙发垫子坐起

来,接起了一旁矮柜上的电话:“……喂,哪位?”

“你声音不对,感冒了?”

汪素云的声音一下驱走了那盘桓不去的睡意。谢禹清了清嗓子,说:“没有,刚刚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怎么在沙发睡了?丽海道的其他人呢?”

“都回去了。你那边怎么了?”

“我好得很,正好还碰到一个人,看看你用得上用不上。”

“你还和我卖关子,谁啊?”

“我过来之后跟着在华人社团做义工,认得一个投缘的朋友,昨天聊起来,才知道她是希羽的妹妹。听说他们兄妹感情很好,要不要让

她做个说客牵条线?她很喜欢陆维止,我向她一提,她满口答应帮忙。”

谢禹想了一想:“还是算了。勉强来的多半是敷衍。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谢辰非要出面找傅允,弄得他心不甘情不愿,全在打太极,都

是套话不说,以后我们再去约他,也约不出来了。哦,这个周末我要去纪安岛,萧拂云身边的人打电话来约我。”

汪素云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哦?她愿意说话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

“呵,还瞒着萧拂云本人,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不过这是好事一件,我倒觉得未必不是她有心试探你,见了再说吧。嗯,有段时间没

联系了,你最近好不好?”

她有半个月没打电话,如今得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问了谢禹许多事,絮絮要他好好照顾身体,说到最后谢禹都笑了:“你都走了好

几个月了,我也不是好好活着。”

她叹了口气:“没有谁你也能好好活着。哦,陈楷还住在丽海道吗?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到陈楷,谢禹等了一会儿才说:“这是他的私事,总之不是好事,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就暂时住过来。不过上周末人已经走了。”

他不说,汪素云也不强问,再次叮嘱一遍不要熬夜记得准时去理疗不要强撑着不吃药等等一系列问题,才挂了电话。

说了这么久话,谢禹的身体已经慢慢暖和了起来,脚上的知觉也逐渐恢复了。他一扭头看见房间另一角的电脑,想起就是不久以前的夜

里,陈楷还坐在桌边,一边打字一边和自己说话:“更生整理文档归类真是一绝,跟着她的分类找东西很舒服。”

他记得自己还问:“素云走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像施更生一样把电脑调成自己顺手的?”

当时陈楷就笑一笑,抓着头发不干不脆地说:“总觉得要是这样做了,汪小姐的痕迹就又消失了一些,而且要是你想到要用,也是更习

惯她的风格吧。”

他仿佛还能看到陈楷说这些话的神情,可是下一刻他又想起,在自己说完那一大堆蠢话后,陈楷已经离开了,而且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

了。

谢禹写了一通宵稿子,到了早上喝了杯咖啡想提神,谁想喝完反而开始犯困。眼看是这个早上没办法做事了,撑到施更生来上班,和她

交待一声还是去睡了。

再醒过来早已过了午饭的钟点。梳洗好了回客厅,人还在走廊里走,就已经听见两个人说笑的声音。谢禹的脚步一下子慢下来,剩下几

十步走得是磨磨蹭蹭。

不过再怎么放慢脚步房子也只是这么大,到了客厅边上一看,不知何时到的陈楷正坐在桌角与施更生开玩笑:“上次你穿这条裙子腰上

明明很阔啊……”

施更生笑着拿文件袋去砸他,陈楷赶快侧开身子一让;他正在笑,一下子让的幅度太大,眼看着整个人都要从桌子上翻下来,把谢禹和

施更生都是一惊,他却自己摇摇晃晃地先稳住了,也在同时看见站在走廊口上的谢禹,笑容一滞,平衡也忘记了,反而栽了下来。

不过到底是年轻人的手脚和反应,还没落地就先抱住了头,在地板上顺势滚了几圈,又没事人一样撑起身子坐起来。

谢禹悬着的心才放回去。他看着陈楷,半天冒出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陈楷本来笑得就有点犹豫,这下更是愣住了:“……我不是和更生打电话请过假了吗。我只请了一天。”

谢禹已经意识到前一句话说得多蠢,特别是陈楷这样回答,一下子居然找不到话来,低着头看了看眼前的地板,才说:“嗯,好,我知

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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