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她,把她当作一个没有灵魂的工具,到最后还毫不留情地极尽所能地羞辱刻薄,这样的一个神经病,你怎么能让夫人去想起他?你也
是帮着陆维止在杀她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和没来由的愤怒,谢禹只能哑然。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陈楷,后者也很惊讶地悄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询问。谢禹轻不可
见地朝他摇摇头,才又重新面对杨芳年:“杨小姐,当年萧女士接受的访谈里,不是这样说的。”
“她被陆维止骗了!”
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谢禹想到几天前穆回锦那句冷淡嘲讽着的“她真的应该被塑上金镶好宝石再拿个水晶罩子罩起来”。事到如今谢
禹还是顺着话说,又忍不住为陆维止做两句无谓的辩解:“萧女士和陆维止的最后一次合作,是在他中风之后了,而在这之间,他们也
差不多十年没有往来了吧。”
“那是因为他反对夫人结束第一次婚姻。他引诱她,却始乱终弃。夫人对他那样全心信任,每一部作品都全力以赴,生怕做得有一点不
好。陆维止挑剔她意大利语吐词不清,她就对着陆维止一遍遍地练到他满意为止,为了这个配戏的男高音在正式开演后一点也不配合,
她还是全都忍了下来。”
这话说得简直是穆回锦那些话的硬币另一面。谢禹收集陆维止的相关资料也陆陆续续一两年了,早就习惯了不同的人因为立场的偏差对
一件事情的讲述有所不同,但如此坚决对立的,还真的是第一次。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看起来已经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平静地说
:“哦,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陆维止。”
“……陆维止中风之后,她不计前嫌去看他,想让他尽快振作起来才提出了重新合作的建议。陆维止答应得倒是很好,可是排练的时候
那种粗暴独断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夫人知道他身体不好,也还是一直在忍耐。当时她已经接受雷先生的求婚,决心再婚了,为了赶
排那出《蝴蝶夫人》,连结婚礼服都是我替她去试穿的,可是在公演结束后她开开心心邀请陆维止去参加她的婚礼,他却当着一众人大
发雷霆,把夫人羞辱得一钱不值……”说到这里杨芳年有些情绪激动,重重呼吸好几次压制情绪,又大口地喝掉一大杯水,“总之,陆
维止这个人自私混蛋到了极点。他那些年来一直都是在利用夫人,每当她忍受不了、失望了、要离开他了,他就歇斯底里疯了一样辱骂
她、把她说得一钱不值,借此打击她的自信,想让她再也站不回台上。还有穆回锦那个畜生,也是一路的货色、疯子,当年夫人重登台
,他专门送枯萎的花到后台。所以你说,夫人怎么会愿意谈论起,不,甚至是想起陆维止?”
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里,杨芳年都在翻来覆去地指责陆维止的粗暴自私和冷酷,并竭力为萧拂云澄清,虽然每一轮的指责中都会多少带上
一些新的细节,但是反复听类似的东西还是让人无法不倦怠。到后来杨芳年已经不在乎对方的沉默,而谢禹和陈楷也已经面面相觑了好
几次,等她终于发泄一样说完这一个多小时的话离开之后,始终一句话没说的陈楷忽然拿额头重重地撞桌子,低声叹气:“天哪,这群
人到底是怎么样一笔烂帐啊。谢禹你又是在搅什么混水。”
而此时就连谢禹本身,除了苦笑,也再没有别的表情可以应对陈楷这句不知道是不是问句的感叹了。
第十七章:暴风雨中的孤儿
杨芳年离开之后谢禹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等到施更生的人。他就让陈楷打电话去找,后者放下手机后很遗憾地摇摇头:“关机。
怕是没电了?”
“两个手机都接不通?”
陈楷还是摇头。
这绝不是施更生的一贯风格,谢禹侧过目光瞄了瞄窗外,在杨芳年来访的一个多小时里,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正在想“不要下雨了”
,这个念头还没过去,一线线的雨丝已经斜斜地打在了玻璃上。
岛上的天气变得快,转眼之间雨就大了,又快又急地扑上窗台,街边的大树也被风拉扯得身不由己,叶片齐齐翻身,露出浅色的一面,
倒像是被覆了薄薄一层雪。
身边陈楷在叹气:“怎么变天了啊……要不然我出去找更生?”
“纪安岛也有这么大,你一下子到哪里去找?她要是聪明,就找个公共电话亭……”
话音未落,陈楷的手机就很是时机地响了。他接起“喂”了一声就朝谢禹作眼色,比着口型说出施更生的名字,然后说:“哦,我知道
,你自己小心一点啊……谢禹就在边上,我问问他。”
他又转头对谢禹说:“她好像有点迷路了,走到一半又下大雨,现在打不到车,更生现在在一家咖啡馆里坐着避雨,她说会尽快过来。
你要不要和她说话?”
谢禹从陈楷手里接过电话:“事情都办完了,可以不急着赶过来。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要司机去接你。”说完报出个地址,
陈楷赶快拿笔记了下来。
等打完电话叫自家在岛上的司机开车去找施更生,谢禹又看了看表,快五点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那咆哮一般的风雨,眼光转到街
角的电影院上,很随意地建议说:“这雨看来是一时半刻不得停了,施更生也要一会儿才过来,想不想去看电影?”
陈楷愣了愣:“啊?”
谢禹就指着电影院的方向说:“我记得那家电影院五点有一场电影,有兴趣没有?”
“好啊,我上次进电影院还是暑假呢。不过我不知道最近新上了什么片。”陈楷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禹忍住笑意,很严肃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选一。我们走吧。”
“下这么大雨,还是我过去吧,不过如果我去那就是我挑片子啊?”陈楷笑着说。
“那也可以。”
他从窗子边上看着陈楷顶着雨狂奔的背影消失在电影院的大门里,又看着他在没多久之后踏着水跑回来,撇着嘴角扬扬眉毛:“怎么看
来看去都是外国的片子啊,而且我一部都没听过?是新片吗?”
谢禹继续喝咖啡,问:“哦?都有什么片子?”
他乖乖递过去一张单子:“上面都写着。你看吧,也许你知道。”
谢禹迅速地扫过那张宣传单,几不可见地牵动嘴角一线,依然不动声色:“《中国姑娘》、《筋疲力尽》、《不法之徒》,你觉得哪个
听起来好一点?”
陈楷认真地思索片刻,答:“最后一个,听起来像黑帮片,应该不会太无聊。”
“那好,我们就看这一部。”谢禹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买了票进到小放映厅,里面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三十个人。因为人少位子可以随便挑,陈楷进去之后很自然地往前排走,谢禹拉住他,
声音很轻,语气很轻快:“往后面坐。”
“嗯?为什么。”
谢禹觉得自己都要藏不住笑容了:“应该往后面坐。”
这时脚灯熄了,谢禹拉着陈楷往后排坐下,刚一落座银幕上打出片名,音乐同时响起,电影开场了。
看了二十多分钟,谢禹感觉到陈楷在扯他的袖子。他移过目光,看见陈楷的眼睛随着屏幕的光线明暗不定,但双眼深处的那一点光芒又
仿佛是无法被任何黑暗掩盖的。陈楷大概是弯起了嘴角,靠过来一些,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这个骗子。”
“我怎么是骗子了?这可是你选的。”谢禹终于笑了出来。
“你明知道这是什么片子还让我去挑,这么老的片子明明应该放去博物馆的。这是什么年头了,为什么还有电影院放这种片?”
“嘘。”谢禹比了个手势,“它一点也不难看,不信你看下去。”同时咽下后面一句,三选一你真的选对了。
看到那个发足狂奔的镜头时,谢禹觉得陈楷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背,目光转过去,只见陈楷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根本没发觉两个人的手
碰在了一起。之前还在抱怨,现在又这么着迷,谢禹不由得笑了,忽然想去逗他,故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去勾陈楷的手指。陈楷起先大概
没反应过来,甩开了几次,才猛地僵住了,惊讶不已地扭过脸来。
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但渐渐的那僵硬的手指恢复了常态,纵容着这一点无伤大雅又不必明言的小动作。他们都忘记了这简直是小孩子
的把戏,到最后陈楷轻轻抽开了手,又在下一刻,把谢禹的手牢牢握住了,还挠了一下他的手背。
下午场的电影院像是有魔力,一些平时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此时此地也仿佛顺理成章了。但电影院里的一百分钟又总是过得很快,灯光
一亮,那些魔法又随着黑暗一起消失。他们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但至少是陈楷的脸色远远没有之前的动作那么自然。当他们重新回到
街边,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两个人保持着正常的距离并肩站在一起,天已经彻底黑了,雨势稍稍变小了,风势较之下午有过之而无
不及。
中途施更生打了电话来,说是已经到了,又听说两个人在看电影,就说自己在店里等。
从温暖的室内来到风雨交加湿寒迫人的室外,谢禹一时有点不习惯,打了个喷嚏;陈楷本来在伸懒腰,伸到一半停在半空,转过头问:
“你冷?”
“还好。”
陈楷打开从咖啡店里借来的伞,先把谢禹遮住了大半:“那我们走吧,去找更生。我走你左边。”
短短一程路,却因为大风,两个人都走得东倒西歪。陈楷一只手要打伞,另一只手则抓住谢禹的胳膊;谢禹被他抓得不算太舒服,可是
不说,连姿势都没调整一下,就这么别扭着走了回去,进店的时候陈楷叹了口气:“冬天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风。”
施更生站起来朝两个人挥手,三个人会合后,谢禹看见坐在一边等的司机,就问:“还有事?”
“谢先生半个小时前打电话过来,说晚上风浪大,怕是不好回去,问阿禹少爷是不是就在岛上住一晚,避一避风。”
谢家在纪安岛也有房子,而司机刚才说的话谢禹早在去看电影之前就想到了。他看看施更生和陈楷,反去问他们:“你们说呢。”
施更生至今没有从晕船的噩梦中恢复,又在过来的路上看到浪的势头,想到还要坐船回去,脸早就白了。如今听说今晚能在岛上住一个
晚上,忙不迭地点头:“我没意见。其实我本来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我宁可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等天亮了风小一点再搭渡船回去
……”
谢禹点头,表示听见了:“那陈楷你呢?”
陈楷也表示没意见:“我都可以。”
“那好,那我们先去吃晚饭吧。”
最初的打算是只住一晚,但第二天天气并没有好转,风势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等到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谢禹就知道他们被困在
岛上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算得上天遂人愿,但纪安岛上的生活素来是安逸的:房子很大,踞在岛的的高处,各个房间都看得见海,又有下人
常年守着,一点也不乏人气;邓碧宁不喜欢谢辰喝酒,谢辰就把自己买的别人送的好酒统统藏在岛上的房子里,现在谢禹既然住在这里
,酒窖就成了每天晚上必去的地方,就连去外面吃饭也不忘记带上一瓶走;谢禹决定提早休假,也给同样无法离开的施更生和陈楷放假
,没人工作,也不提工作,除了出去吃饭和散步,谢禹会上那家以回播老电影知名的电影院、施更生自得其乐地逛街、陈楷就窝在书店
或者去围着岛长跑,然后谢禹发现,原来被天气羁留在岛上的熟人,远远比想像得多……
既然在放假,那么打牌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谢禹以前读书的时候学过各种花样的牌的玩法,如今趁着好天时地利一一重温,教陈楷和施
更生打,也约同样留在岛上的朋友过来玩,也不管手是不是不方便,往往打到下半夜还意犹未尽。施更生有一次输得狠了,换了四五种
玩法都没翻身,又借着一点酒意,惊呼:“谢禹先生,原来你这么能玩牌的,真是真人不露相”,谢禹起先还很平静地说“哦,没听说
过那句话吗,只有牌桌上是不能旁人代劳的”,但听到这句话陈楷也笑眯眯地看着他,谢禹也被他们看得不得以地别开脸,灯光下酒瓶
和郁金香杯熠熠生辉。
滞留在纪安岛的第六天,天气忽然放晴了,风也转小了一些,他们吃完晚饭早早回来,也没有打牌——圣诞节快要到了,去的餐厅正好
有一个小型舞会,陈楷看着看着随口说不会跳舞,把施更生乐得不行,连声说要教他,于是回去之后谢禹让家里的下人找来唱片,看施
更生兴致勃勃地教陈楷跳舞。
这房子里留下来的唱片还是谢禹母亲的藏品,自然都是老歌,女歌手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出爵士调,懒洋洋的拍子最适合初学者。
他们还穿着晚餐时候的衣服,陈楷把外衣脱了,单穿一件衬衣,和一袭黛色裙子的施更生站在一起,甚是赏心悦目。他平日里素来是手
脚灵活的年轻人,但眼下搂住娇小的施更生,随着她的指挥踩步转圈,竟然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笨拙了。
半张唱片放完,陈楷依然是明显手脚不协调地不停踩施更生的脚,又时不时和忍不住笑场的施更生一起笑闹作一团。谢禹在一旁静静看
了半天,看陈楷逐步入神无暇他顾,这才一个人不做声地去了东边的阳台。
阳台上一角的矮桌上摆好了早上挑好的酒和各种口味的橄榄,谢禹坐下后扯过毯子盖住腿,借着从客厅里流出的光线开酒倒酒。天空漆
黑一片,没有星星,连浅色的云层也看不见,山半腰到海边一线的人家里却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天和地就像在一瞬间颠倒了过来。
他看得入了神,直到脚步声近在身边才意识过来。陈楷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跳舞太难了,我觉得我不笨啊,怎么一动脚就像大象跳芭
蕾呢……唉,你怎么一声不吭躲到这里了。”
酒入腹之后心胃都是暖的,只是在冷风里坐久了,手和脸都像是没什么知觉了。谢禹靠在椅子上,半天才接过话,声音也被风吹哑了:
“……嗯,坐吧,别问我,我没跳过舞。”
“……啊,好。”陈楷乍听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慢慢坐在了矮桌另一侧的那张椅子上。谢禹扭过头去打量他,慢慢问:“喝什么?
”
桌子上的三瓶酒都开了,六个杯子里深浅不一的都是酒,陈楷随手拿起一杯,浅浅抿了一口:“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你喜欢什么?”
他想了想:“昨晚那种挺好喝的。”
谢禹从桌子底下摸起一个空杯子,又倒了一杯给他推过去:“喝喝看。”
陈楷先是谨慎地喝了一小口,又一气喝光了:“这个不错。”
“和昨晚的一个牌子,差两年。”谢禹淡淡地说,想起的却是若干年前的夏天,他躺在河边的草坪上,看同伴在河水里嬉戏,水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