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二部——脉脉
脉脉  发于:201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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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魔(第二部)

Life as it passes is but Time lost:but all can be transfigured,found again,presented under the aspect of eternity,

which is that of art。

The Quest of Proust,Maurois

第十一章:骊湾

谢禹从睡梦中醒来,才想起并不是在自己房间里。

前一晚谢辰非要过来吃晚饭,吃完兄弟两个下棋下到半夜,谢辰说不走了,又不肯住客房,谢禹就把房间让给他,自己去客房睡了。

谢辰比他起得早,开了电视看早间新闻,看见谢禹从客房走出来,摇了摇头说:“现在几点了,早报还没送到。丽海道的邮递员都去养

老了吗。”

昨天睡得晚,谢禹还没完全缓过劲,打了个哈欠后说:“七点半。我和你不一样,不是非要吃早饭的时候把报纸都看了。何嫂九点半才

会过来,早餐只有吐司,果酱任选,要煎鸡蛋你自己去。”

谢辰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回来:“你早饭吃得太少。”

谢禹只当作没听见,到厨房去煮咖啡烤吐司。谢辰看他不说话,也跟了上去,先一步把咖啡煮上,一边留心谢禹有什么要帮忙的,一边

和他闲聊:“还是要何嫂早一点过来,至少给你把早餐也料理好。昨天晚上你睡得好不好,起得这么早?”

“自己家里怎么会睡不好。”谢禹数出八片吐司,很有耐心地分次热着,“焦一点?”

“你看着办。阿禹,你不要太逞强,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做。”

谢禹低着头只管忙自己的:“哦,还是别那么焦,省得你火气太大。鸡蛋也别煎了,我记得素云买过个煮蛋器,就搁在哪个柜子里,你

找找看吧。”

“阿禹,答我的话。”谢辰见谢禹总是绕开话题不搭理,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手上动作停了一停,谢禹直起了背,头依然低着,好像眼前最大的事情不过烤好这几片吐司片:“你要问我就是连老何他们都可以不要

。新的秘书很能干,打电话叫外卖相信难不倒她。”

“你这个月至少瘦了十磅,还去吃外卖?”

“以前只有素云和我也很好。说不定何嫂不来我又胖回去了。”

谢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不要赌气。这样吧,我把之前那个陈楷给你找回来。家里不留人这个绝对不行。台风那天我打电话

过来,你说什么绝对不会出去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几天后何嫂来上班,看见你痛得在床上打滚,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谢辰,你少多管我的闲事!”谢禹忽然把手里的盘子一摔,好在瓷器质量好,没摔破,但也是好大一声脆响,“你也可以了。素云没

把我当废物,连陈楷都不把我当废物,我也没觉得我是废物,只有你,恨不得全天下的人知道你谢辰有个什么都不能做的残废弟弟。”

这时咖啡煮开了,剑拔弩张的愤怒被这浓郁的香气一掩,似乎也柔和了下去。谢辰看着谢禹死死抿住的嘴角,正要解释,谢禹先自己打

了个圆场,但语气已经黯淡下去了:“你难得过来吃个早饭,是我不该发脾气。请你把咖啡倒一下,杯子就在左手边的柜子里,我很快

就好。”

接下来的早餐吃得不出意料地异常沉闷。谢禹不肯说话,一边吃饭还一边看书,头都不肯抬。谢辰一直看着对桌的弟弟,知道他是铁下

心不开口了,于是叹了口气,说:“萧拂云要回来了。”

说完他就等着谢禹抬头,谢禹果然立刻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问:“她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得了癌,想回来。这个周末的航班。”

谢禹听完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想不想见见她?我可以让人安排。”

“如果她愿意开口的话,我当然很想见她一面。这么说好了,只要她愿意谈陆维止,我随叫随到。”谢禹沉思了一下,郑重地回答。

谢辰笑了:“你不要这么认真。那这件事情等我来办。哦,对了,有陆家人找到我,谈好了,看你哪天有空去陆维止在骊湾的房子。”

谢禹眼睛闪了闪,也跟着笑起来:“哥,你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你不管这些事情的。”

“看你在希羽和傅允那里碰得头破血流了,两个老顽固。”

“陆家人是怎么松口的?他们不是连房子都整个锁起来了吗,自家人都不住了。”

谢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才说:“那房子在陆维止死后归到陆维雍名下,现在又干脆算作止雍基金的产业。止雍基金今年正好第十年,

他们要搞个活动,希望我们配合报道再全程直播演出。签合同的时候我就提了一句说你在写陆维止的书,陆家似乎也知道,没等我开口

,就很爽快地同意让你去实地拍照和看一看。”

“这就是交换条件了?”

“这就是做媒体的好处嘛。既然是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里谢辰顿了一下,“阿禹,只想你想去,我就打电话到止雍基金

去,让他们来人和你细谈安排时间。”

谢禹正视着谢辰,点头:“很想去。不过我用相机不方便,还要做些其他的准备,等施更生来上班之后我和她商量一下具体怎么操作。

谢谢你。”

“自家兄弟,怎么这么客气了。”谢辰微笑起来。

吃过早饭谢辰的司机来接他上班。谢禹坚持送他到门口,看着换上西装俨然换了一个人的谢辰,他忍不住笑着说:“你穿这个颜色的西

装不错,将来和邓碧宁结婚可以照这个颜色作礼服。”

谢辰本来都要上车了,听到这句话又折回来,拍了拍谢禹的背:“你喜欢我叫裁缝来给你量尺寸。嗯,别驼背,小孩子似的。”

谢禹走了没多久施更生也到了丽海道。她和汪素云的背景有些像,但比汪素云似乎还要更有干劲一些。来了一个月,就按照自己的系统

把电脑里的资料重新整理了一次,分门别类搞得像汽车厂的分装车间一样一丝不苟。谢禹看着汪素云的习惯一点点消失,没有说什么,

心里却总是想起她刚走的时候,自己和陈楷每天至少要打一个越洋长途,问她这个在哪里那个怎么归类,好像她只是临时出个差,没几

天就又回来了。

他把骊湾的事告诉了施更生,问她能不能照相。施更生很快地点了头:“相机当然是会用的,不过毕竟不是专业人才,如果谢先生你觉

得有必要,我可以联系专业的摄影师。”

谢禹考虑了一下,否决了专业摄影师的提议:“我不需要很多照片,也不用太专业。那你排一下时间吧,看看下周或者再下周哪天有空

。抽一个整天出来。”

施更生迅速打开PDA,扫了一眼后说:“下周从周三到周五都没有约人,这三天里都可以并出一整天的空来。”

“那好。我给先谢辰去个电话,具体的再通知你。”

这件事情有了谢辰在其中推手,很快就谈定了。约的是周四的下午两点,由止雍基金会目前的负责人、陆维雍的小儿子陆仪亲自陪同谢

禹去看。

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谢辰执意要在谢禹出发前过来丽海道一趟。谢禹不知道他又卖什么关子,和施更生一边喝茶一边等。等到十二点

四十,谢辰的车到了,但从车里出来的人却不止他一个。

又一次看到陈楷,谢禹莫名有点窝火,手里的杯子差点就直接摔到谢辰脸上了。但是现在不仅陈楷在,还有个施更生,当众表演兄弟阋

墙的大戏还是太难看了。不知不觉中谢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看也不看陈楷,反而问谢辰:“你这是干嘛。”

谢辰却笑:“施小姐是女士,有些事情毕竟不方便,还是多个年轻人,我也放心一些。”言语间好像陈楷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一切都撇得清清爽爽。

谢禹想的却是一个多月前,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离开这里的情景:台风尚未完全过去,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飘来几线碎雨,自己送他

到大门口,伸出手告别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但最后却也只是微微一鞠躬,说了声谢谢,就慢慢朝着下山的方向走远了。似

乎谁也没有想到挽留和被挽留。

谢辰见谢禹抿着嘴不表态,并非不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就是不说破,还是笑:“这都几点了,你们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谢禹转向也始终沉默着的陈楷,终于问:“是你自己想来做的?”

那个年轻人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好,谢谢你。”谢辰拿过手杖,才说,“不要发愣了,去开车吧。钥匙在老地方。施小姐,你也陪陈楷去车库。我和谢辰说一句话

就过来。”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兄弟,谢禹才把一直盯着谢辰的目光收回来:“我记得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你管的。”

“多个人你也省事,是不是?又是熟人,我也放心。你不要瞪着我,阿禹,我可没强迫他来做事,刚才你也问过了,是他自己想来的。

还是你不想见到他?不想我就让他回去,只要你开心一点。”

“你这是喂狗呢,一根根地给我抛肉骨头。”谢禹抛下一句,绕开谢辰出门了。

似乎又回到了汪素云还在的时候。只是再一定神,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是施更生了。谢禹转去看迎面驶过来的车,问:“开学了忙

不忙?”

“还可以,比想象中好些。我选了六门课,但都集中在前三天。后面四天我都空出来了。”

谢禹瞄了一眼施更生,继续问:“我不知道谢辰怎么找到你的,如果他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你……你不必勉强自己。

陈楷却问:“那天晚上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我把这句话当真的,所以才又回来。”

感觉到施更生动了动身子,谢禹并没有迟疑,回答说:“是真心的。”

陈楷飞快地回了一下头,笑了笑说:“谢先生只说你这边近来事情比较多,问我愿意不愿意继续给你做事。他答应不再找人盯着我的私

生活,也向我道过歉,我就答应了。”

“哦,他是应该同你道歉。”

陈楷这时又说:“其实我一直心里没底。”

“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要人。我想这一个月你和施小姐一定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说不定不需要我了。”

谢禹一笑,告诉他:“没有的事,你回来我很高兴。”不知不觉之中,连声调都轻快起来了。

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陈楷反而沉默了。

******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开到了骊湾。比起丽海道,骊湾的住宅密度还要低得多。房子的大小风格都不相同,大多被郁郁的树木掩映在半山

,彼此之间在最大程度利用土地的同时也留出堪称奢侈的私人空间,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途经此地至多只能看见一角屋顶。从骊湾那

以风景秀美而闻名的海滩折身回望,就好像看见了无数怒放的斑斓花朵。

开始爬山之后陈楷才说话:“我还没有弄明白呢,这次来是去那个‘骊湾’吧?为什么陆家忽然松口了?”

“嗯,就是去陆维止在骊湾的老房子。那房子现在是基金会的产业,他们要和谢辰合作,谈了条件。”

“哦,这也挺好。我真是回来得巧,沾你的光,也好看看这骊湾到底怎样的神乎其神。”

闻言谢禹笑笑说:“看到了自然知道了。”

到了目的地陈楷下车去按门铃,不久门开了,陈楷又回到车上,说:“已经有人在等了。”

花园很大,典型的意式风格,连植物都是本地不常见的,无不生长得茂盛兼之修剪整齐,想来是有园丁常年在精心呵护。

这时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看见他们下车立刻笑容满面朝谢禹走过去,早早就热情地伸出手来:“谢禹先生吗,你好,我是陆仪。”

男人看起来也就是在三十岁上下,这倒是出乎谢禹的意料之外:谢辰告诉他这是陆维雍的儿子,他满以为至少也是和穆回锦差不多年纪

的人了。这淡淡的讶然很快褪去,谢禹也加快了几步,挂起拐杖递过手:“你好。希望没有让你久等。”

对方的笑容灿烂而真诚:“没有,现在正好两点。路上好走吗?”

“很顺利。”谢禹打量了他几眼,“你很像你的父亲。”

“是吗,家里人都说我更像叔叔年轻时候。不过他们兄弟都随了我祖母的长相。请进屋吧。”

纵然在各种文章里已经无数次读到陆维止的“骊湾”,但当谢禹走进大厅的一瞬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现如今这早已闲

置多年,空气里都能闻得出那种冷清的灰尘气息,然而众人诉诸笔端、抑或是口耳相传的地方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

依稀辨认出这个地方的主人还在时的格局。是的,那些文字上的细节已经慢慢在眼前鲜活了起来:对着落地窗和房门的巨大油画,画的

是灿烂阳光下的野餐会,仿佛瞬间就能闻见春风里花草的清气。靠窗的沙发一头摆着新艺术风格的古董柜,那一对鲜艳的威尼斯彩玻璃

杯放在其中,居然毫不起眼,谢禹甚至定神看了好一会儿,才在那琳琅满目的摆设中发现了它们。房子的主人分毫不掩饰地把他的房子

装潢得像一个光辉灿烂的舞台,每一角落都能看见精心而精美的布置,从大件的新艺术风格的家具、到小件的一只花瓶一只烟灰缸,高

处的灯具垂地的窗帘,无不考究,又都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显露出堂皇而坦然的奢华感,静静等待着每一位受邀前来的客人的赞美和惊

叹。

谢禹看得有些入神,下午的阳光从窗子长长地投在有着美丽长流苏的方毯上,进而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流淌开来,彷佛融化的沙金。他觉

得自己熟悉这里,比如他知道陆维止喜欢坐在房间一角的扶手椅上,面前搁着一张可以架脚又可以做矮几的方凳,右手边靠墙则是一张

更大更高的长条形高几,上面永远堆满了他的书、香烟和咖啡杯。而他就在那里,一边工作,偶尔抬头听他的客人正在谈些什么;他也

知道很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男男女女结伴走进骊湾那永远敞开的大门,在餐厅里那张可以坐下二十个人的长桌上吃过从不让人失望的

晚饭,又回到客厅,主题是不定却又迷人的:最新的书籍和唱片、斯卡拉、伦敦和巴黎的当季舞台剧、美术馆的当期展出、欧洲的电影

节,每个人手头的工作、可能的工作、梦想中的工作,然后再理所当然地,一切的焦点回到主人身上;就在这间房子里,烟雾缭绕而灯

光明亮,不间断的香槟和点心,不止歇的欢声和笑语,永不倦怠的长夜,统统笼罩在栀子花那熏人欲醉的甜香里……

“这是我祖母的陪嫁。她和祖父离婚没多久去了欧洲,这栋房子就留给了我叔父——他是奶奶最疼爱的孩子,她觉得他最像她。”

陆仪的声音又把谢禹拉了回来,那些人影、声音、气味乃至光泽在瞬间隐去了。房子里的一切如故,还是他读过的、得以和文章一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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