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实上,他也没什么信心,确保彼此最后都能平安无事。海盗们顺着风浪奋力划桨,没多久就把他们载到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岛上荒无人烟,几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远离海岸和主要航线,平日里根本不会有船只路过,倒是个藏
贼窝赃的绝好地点。那些突兀的石堆中只有一座山洞,位置隐蔽,也有一定规模,被海盗们改造成休息所和用来囚禁人质的牢房,把人
都聚集到这里,直到他们的亲人送来要求的赎金。
牢房位于洞窟的最深处,又黑又窄。十来个人挤凑在一起,起初还觉得闷热透不过气,后来才逐渐感觉到山体的冰冷湿气透过岩石渗了
进来。时逢冬末,夜幕降临之后更有一股彻骨的寒凉。菲拉吉诺自己都感到隐隐想要发抖,可是看到身边的伊玛尔,总觉得他身材单薄
瘦弱,教人于心不忍,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这天夜里,又一次旗开得胜的海盗们在外面痛快地吃喝。之前并未出动现身的海盗头子则带上一名会书写的手下来到牢房前,亲自监督
俘虏们汇报各自的家世,并给他们一一登记下来,酌情定价,再送信给他们的家人进行勒索。
这就难住了菲拉吉诺。如果被这些贪婪的歹徒知道他们的来历跟土耳其苏丹有关,究竟是利欲熏心准备趁机大赚一笔,还是小心谨慎,
惧于一位君主的威力,干脆把他们除掉灭口?他在伊斯坦布尔待过的那几个月,都是作为奴隶被置于市场上展示,哪能胡诌个人出来给
他们付赎金。而且一旦被对方发现有假,轻则用几块木板把他们丢回海上自生自灭,或者……菲拉吉诺心急如焚,紧张地看到一名海盗
已经隔着栏杆先来到伊玛尔跟前。
这时候,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海盗头子忽然说:“不用管他了!这男孩长得不错,拿去直接卖给奴隶贩子倒能省些事儿。”
“不行!”菲拉吉诺按捺不住地大吼一声,“你们不能碰他!”
激烈的举动引来了对方的警惕,马上就有几名海盗举起武器直指向他。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菲拉吉诺难免畏惧,后悔不该如此冲动。
“先住手。”
海盗头子发话了。洞里光线昏暗,菲拉吉诺看不清他的动作,隐约觉得对方似乎在盯着自己打量。
“叛教者,我听你的声音有些耳熟,能不能凑近一点让我看看你的脸?”
“呸!我不是叛教者!”
菲拉吉诺不假思索地辩驳。对方似乎没有理会,进一步沉吟了一番。
“你是威尼斯人吗?”他问。
“我是。”
“你的姓氏是不是叫做‘德·朗戈’?”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菲拉吉诺正感到疑惑。不料对方已经走到他跟前,忽然张开双臂喊道:
“菲拉吉诺!真的是你?!我的朋友,我是阿玛迪奥·德尔·费利纳啊!”
激动的声音脱开了之前凶恶阴森之气,唤起了威尼斯人朦胧的记忆。虽然在黑暗中,对方的模样也略有些改变,他终于还是认出来,这
居然是昔日一位曾与他一起被土耳其人关押过的年轻军官!
“是你!阿玛迪奥!”菲拉吉诺惊喜万分。对方同样十分激动,亲自打开牢门进去同他拥抱。接着他又下令手下将这位朋友和他的旅伴
一起释放出来,拿出对待贵宾的热情,请他们前去外面的大厅,摆开上好的酒肉,好好款待。
这可是真是意想不到的大转折。菲拉吉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竟如此幸运。这位阿玛迪奥·德尔·费利纳身材高大壮硕,蓄着满脸胡须,
本是个相当勇猛的军人,性情豪迈大方,当初在牢狱里就与正直的菲拉吉诺十分投契。
同菲拉吉诺一样,虽然也是世家子弟,阿玛迪奥的家境却并不富裕。出来打仗本是因着一腔热情,不想遭遇突袭被俘,家人为了筹措赎
金到处举贷,几近倾家荡产。阿玛迪奥是个直性子,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当兵杀敌,不但没有捞到什么功勋,还欠下一屁股债。在这
愤世嫉俗的心境下,他决心铤而走险,召集原先在军队里的手下,合资弄了几条小船,干起了海盗的营生。他们主要就活动威尼斯边境
的海域,而且从不招惹基督徒,当局对他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段时间下来,竟颇有斩获,成了一支小有规模的团伙。
至于菲拉吉诺,他可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真实经历坦言给朋友。半真半假地编造说自己成了奴隶,却幸运地被一名好心的土耳其富商赎买
去当保镖,眼下正要护送主人家里的一位重要成员去往欧洲办事。
阿玛迪奥看他说话有点吞吞吐吐还有伊玛尔那腼腆单纯的样子,或许有些怀疑,不过并不因此在意,只管忙着跟难友叙旧。
当初对方被赎获释的时候,菲拉吉诺曾拜托他带信给自己的母亲和海伦娜,让她们了解自己的境况,眼下正好向他询问起故乡亲人们的
情况。
“我很抱歉,菲拉吉诺老弟。”阿玛迪奥摇头叹气,表情显得十分凝重,“你吩咐我的事,我竟然一桩也没能完成。”
“为什么?!”菲拉吉诺着急问道。
对方叹了一口,说:“我知道你长得俊,在城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所以当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这么传闻,说你已经战死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起的。后来按你说的地址去找你的母亲,可是那房子里整个儿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至于她老人家
的下落,我也没能打听出来。”
菲拉吉诺惊讶地睁大双眼,缓缓倒吸一口气。对方虽然大大咧咧有些粗鲁,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实诚人,他绝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假。
“那海伦娜呢?我的未婚妻,她怎么样了?!”他紧张地追问。
阿玛迪奥脸色一沉,有些鄙夷地撇撇嘴,“这你大可以放心,她好得很!我一回去的时候就了解了她的情况,那会儿全城的人都在议论
她的新婚呢!”
“结婚?!”菲拉吉诺惊呼,“她结婚了?和谁?!”
“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她嫁给了翁贝尔迪家的大儿子安德雷亚。”
“你说什么?!”
菲拉吉诺跳着离开椅子站起来,直直地瞪着对方。可是很快,他沉沉地落回椅子里,两眼无神,心底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似的,连脚底下
踩着的是不是地面也弄不清楚了。
阿玛迪奥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别太难过,老弟。女人总是这样,不要太把她们放心上就好了。”
然而菲拉吉诺并没有被他这些潦草庸俗的理论所安慰。海伦娜是他的初恋,是他这多灾多难的一年里最大的精神支柱。
粗鲁的阿玛迪奥也不太理解朋友对爱情的重视,想到另一件事,严肃地对他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关于那个安德雷亚·德·
翁贝尔迪。”
菲拉吉诺这才稍稍回过一些神。刚才当他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也颇有触动,此时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对方接着说:“我记得当初你给我说过,这个人曾是你那个军团的长官,并且还指派你去完成什么特殊任务——对了,让你去伏击军火
库!老天爷,这多危险啊!后来我为了打听你母亲的下落,问了一些人,其中有你以前的战友。可是他们都说,那个安德雷亚根本没有
提什么他派你去当先锋的事。他们以为你死了,而且是因为带着手下当逃兵被打死的。”
“胡说八道!”菲拉吉诺气急败坏,“他们怎么会这么无知?当时我和我的手下冒着多大的危险!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炸得粉身碎
骨!而我——我现在几乎还是个奴隶!”
阿玛迪奥点点头。“我认为这不能怪他们。”他相对平静地说,“他们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当时他们都在船上,等着安德雷亚下令对军
火库开炮。”
菲拉吉诺静了下来。阿玛迪奥和伊玛尔全都关切地看着他。
“不,不会是这样的……”他低头自言自语,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内心艰难地挣扎着。
伊玛尔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抚摸。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都是别人在说。”阿玛迪奥也很无奈地说,“可是人心难测。这样吧,眼看你就要回威尼斯了,我不得不提醒
你,我的朋友:万事小心为妙,那家伙现在已经加入执政团,是议会的成员了。”
后来夜色已深,菲拉吉诺深受打击,阿玛迪奥对他也说不进什么话了。慷慨的海盗首领留他们在岛上过了一夜,但考虑到自己不名誉的
身份,第二天一早就下令手下用小艇送这两人前往离该岛不远的拉古萨*城,不但没有动用他的那些金币,还另外赠送了几件珠宝给他
作为礼物。临别前,阿玛迪奥真诚地告知朋友:跟那些穆斯林们打了不少交道,他开始懂得,虽然信仰不同,但他们其实也只是无辜的
平民,等到自己的债务还清,帮手下兄弟们攒下改行的本钱,他们就彻底收手不干这亡命的勾当了。
菲拉吉诺心乱如麻。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是他当初万万料想不到的。虽然家境贫寒,后来又接连受了许多苦难,他的心底却始终保持
着善良的天性,决不会轻易把人往坏处想。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所遭逢的厄运,都是起源于那些异教徒的残暴天性,哪晓得真正的罪
魁祸首竟是曾被自己视为挚友的同胞!
命运对他的捉弄有多残酷讽刺啊!想到这一年多里,年迈的母亲孤苦无依、生死未卜;自己险些丧命不说,在异国他乡长时间地颠沛流
离,受尽非人的凌虐。而那个设计这一切,陷害他的恶棍,不但娶走了他美丽的女友——现在,他也算是明白安德雷亚煞费苦心要迫害
他的原因了——更是平步青云,光明正大地享受着荣华富贵。
不公正!这一切太不公正了!
他越想越愤慨,简直到了神智恍惚的地步。不知是不是就这么思虑过度导致的心力交瘁,或者因为海上的奔波受了风寒;这天晚上,当
他们在拉古萨的一座小客栈下榻后不久,菲拉吉诺躺在床上,很快发烧生起病来。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就一个原本健康的体魄而言,他这次可真是病得不轻,浑身被可怕的高热纠缠。别说行动,就连脑子也没法保持清醒了,整日整夜稀里
糊涂地呓语不休。睡梦中,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出,周围漆黑一片,仿佛回到那次可怕的爆炸后、他被困的幽黑地下;干渴,饥饿,教
人窒息的闷热,身边堆砌着血肉模糊的死尸,已是完全身陷地狱之中。
“菲拉吉诺!”善良的伊玛尔一直守在他身边,照料病重的威尼斯人。菲拉吉诺连这也分辨不清了,听到他清脆的喊声,还以为是上帝
派来的天使在召唤他的灵魂超升。
在最危急的时候,他的体温已近滚烫,游离在生死之际。朦朦胧胧中,他似乎感到有人亲近他,拥抱他,把他靠拢在一副光滑冰凉、像
浸过水的缎子似的身躯上,一双柔软纤细的手抚摸他,为他的嘴里送来甘甜润口的清水。
“……不,菲拉吉诺,求求你快好起来,别让我失去你……”
这番身心的煎熬可谓痛苦至极。所幸,命运之神并不打算这样草草安排他的结局。发热症虽然危急,但也总是来去匆匆。凭着良好的体
格基础,菲拉吉诺总算挺过致命的难关,苏醒过来。这时,他睁开眼睛,恍惚地扶着墙壁坐起来,看着室内的光线,发现天已大亮,除
了坐在床上的自己,屋子没有别人,空荡荡的。
病中的记忆就像洒在炽热沙地上的水,眨眼就消失了形迹。菲拉吉诺耷拉着昏沉沉的脑袋,双手按住额角。这时候,房门忽然咿呀一声
被打开,伊玛尔端着一盆水回到屋里。
看到威尼斯人已经清醒并坐在了床上,他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把水盆搁在一边,急冲冲奔到床边。
“菲拉吉诺!啊,菲拉吉诺,你醒了吗?”他激动地喊着,跪在床上,举起手按着对方额头和脸庞,感到热度已经完全退去,只有汗水
渗出来的冰凉。
听到对方喊他名字的声音,菲拉吉诺心头一颤,些许朦胧的影像涌上脑海。他转动眼珠,默默地看着土耳其少年纵然疲惫不堪却更显欣
喜的脸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是你……”
是你?是你陪伴着我?是你治疗了我?原来只是你而已。
伊玛尔愣了一下,赶紧收回手谦卑地低下头,脸颊透着浅浅的红晕。
“你生病了,记得吗?”
他回到地上,重新端来那盆水,放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椅子上。菲拉吉诺无动于衷,表情呆滞地坐在床上。伊玛尔帮他脱下被冷汗浸湿的
衬衣,用毛巾蘸了温水为他擦洗身体。
“我不得不对你道歉。你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穿,我却忘了把它还给你,害你着了凉……”他一边做事一边不停地说话,好像是因为对
方的痊愈而喜不自胜,又像在努力避免沉默会带来的尴尬。
明媚的阳光透过方形的小窗孔照射进来,屋里倒是挺暖和的。年轻的土耳其人穿着他那件乳白色的长衬衣,下摆没有像平时那样扎进腰
带里,领口也没完全扣好。菲拉吉诺垂下视线,无意识地看着他半露出来的肩膀,纤细的锁骨随着动作而凸现;看到那衣服里面,他平
坦精瘦、但并不显得羸弱的胸膛,一对褐色的小乳头好像无精打采地贴在光滑的皮肤上……
“你……你在看什么?”伊玛尔注意到对方的凝视,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下子连耳根都红透了。没等他把手收回去合拢衣
领,菲拉吉诺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取下他手里的湿毛巾扔在一边,扶他起来站好。
伊玛尔默默地顺从了他。他低着头,可又不敢直视眼前这英俊无比的威尼斯人,眼皮半搭下来,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了漂亮的琥珀色眼珠
。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菲拉吉诺将一只手举起来,轻轻放在少年的脖子后面,勾起一绺十分柔软的黑色卷发,惊叹于指尖所触摸到的皮肤如此细腻光滑。他凝
视着对方,不由自主地按住他的脖子,似乎是想让他弯腰。伊玛尔照做了,随着两个人的脸逐渐接近,他迟疑地顿了一下,接着将自己
的嘴唇轻轻印在威尼斯人的嘴上。
菲拉吉诺并没有拒绝。他甚至微微张开嘴。感觉到少年温柔的气息吹进口中,他骤然发现,自己腹腔中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起了一团
火,此刻竟迅速蹿遍他的全身上下。他双手抱着伊玛尔,用力一个翻身,将对方摁倒在身后的床上。
少年惊讶地轻轻叫唤了一声,但并没有抵抗。菲拉吉诺顺势跪在他身上,急切地撩起他的衬衣。
啊!他的确是个相当美丽诱人的造物,一身纯净的橄榄色皮肤,如此光滑细腻,温煦的光线下,像被洒了一层蜜,浑身熠熠闪光。菲拉
吉诺并不太轻柔地抚摸着,手指尖贪婪地吮吸着那温热的体温和肌肉的迷人颤动。他一路向下,隔着衣料摸到少年的腿中间,那个他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