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紧对方下巴，用力抬起来。伊玛尔轻轻呻吟一声，情不自禁地使劲眨眼。

“你也是他的奴隶吗？他可爱的小宠物？你真的是在帮他完成这一切？你是他施放给我的诱饵？”

“不……不，绝对不是！”伊玛尔使劲摇了摇头，忽然以异乎寻常的坚决把他的手推开。“我绝对没有欺骗你！”

菲拉吉诺怔了一下，松开手，默默地看着他。他并没有相信。

伊玛尔低头看着旁边，轻声叹气。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背，张开双臂轻轻抱住怒气未平的威尼斯人，温顺地将脑袋搁在他厚实的肩头。

“我爱你，菲拉吉诺。”

少年的话轻柔而真挚。菲拉吉诺的心轻轻拧了一下，淌出酸楚的蜜汁。

“相信我，我们回去吧。”伊玛尔继续劝慰他，“你去见苏丹，对他遵守你的诺言。如果一切真如你说的那样，我的主人……他会让你

如愿以偿的。”

这绝不是他的本意，然而菲拉吉诺到底没有跟对方争辩下去。恢复理智后，他很清楚，这个忠于君主的年轻人心意已决，正如当初复仇

的决心占据过他的心灵，压倒了其它一切情感和欲望一样。只是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听从对方的劝告，老老实实跟他一起回去，顺从

地接受接下来就要被人奴役的命运。

直到登陆伊斯坦布尔，一行人走到那座宏伟的宫殿附近的时候，他都盘算着如何将伊玛尔劫走，骑上马逃之夭夭。

当然，一切只是空想而已。

在正式进入皇宫之前，人们又给他蒙上了头套，不许他认路。菲拉吉诺也没有抵抗，马上就要跟自由诀别了，提前适应一下也好。可是

当他进入宫内，打开视野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伊玛尔的身影，菲拉吉诺的心沉了一下，失落万分。

像上次一样，一群人围过来伺候他，按照程序服侍他洗浴、更衣，供他吃饱喝足。不过这回的招待方式似乎要友善得多，没有在饭菜里

给他下迷药。菲拉吉诺保持着清醒，休息片刻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用绣花的绸带捆住他的双手，给他的眼前蒙上丝制的汗巾，然后领

着他登上一座抬轿，一伙人抬着他，像上菜一样把他送到那位高贵伟大的君主跟前。

这次意识清醒的“旅程”令菲拉吉诺多少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苏丹所在的房间——或者说正式点，“寝宫”——离他刚才休息的地方

并不算远。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凭着直觉和一点模糊的印象，他的确这是上次自己呆过的地方。屋里还是那样奇香四溢，隔着光滑

柔软的遮眼布，隐约可见点点烛光透过各种颜色的灯罩，把气氛渲染得幽雅迷离。

仆人领着他来到一张柔软卧垫前，示意他坐下，然后又抬起他的脚，让他躺在上面。菲拉吉诺都照办了。这次他也没有被扒光衣服，只

是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意大利式样的衬衣和绸制的短裤，倒也不至于像上次那么尴尬。

周围静得出奇。尽管已经对此处不再感到神秘，想到接下来那位大人物的驾临，菲拉吉诺依然克制不住内心的紧张。终于，他听到外面

似乎是走廊里传来的阵阵脚步声。门开了。门关上。轻巧的软底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以优雅的节奏一步一步朝他接近。停下了。

透过眼前的布料，菲拉吉诺看到一个人形的影子站在自己对面。他下意识地绷紧肩膀，稍稍仰起脖子：这个神秘的主宰者，这里一切的

主人，马上就要来履行当初的诺言，前来接管他的命运了。

“欢迎归来，我英俊的基督徒。”

对方马上说话了。听到这声音，菲拉吉诺忽然觉得好像跟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当初那么冷酷刚毅。也许是他刻意打趣，继而显得稍

稍有了些亲和力。

他没有答话。

“如何，你的旅途还顺利吧？”对方接着问。

菲拉吉诺想了想，回答说：“我感谢您的恩典，尊敬的陛下。我的旅行很好，谢谢您的周到安排。”

他耐住性子，尽量表现得礼貌理智，就当是在尽一个奴隶的本分了。

影子动了动，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我很高兴你能满意，基督徒。”说着，他朝另一个人走来。菲拉吉诺感到身下的垫子摇晃了一下

，他知道苏丹也坐在了床上。

“你的故事我已经全部知情了，真是意想不到地精彩。”苏丹说，“我欣赏你的勇敢和坚韧，不愧是我所赏识的对象。我由衷地希望你

已经达成了心愿，回来这里时，已经是了无牵挂了。”

菲拉吉诺点点头，“是的，陛下。对于家乡，我的确可说是了无牵挂了。”

“很好。”对方说，“那么，我要的答案呢？”

“答案？”菲拉吉诺忍不住重复。

“是的，答案。”苏丹好像点了一下头，然后弯下腰，慢慢朝他靠近。“我们对于爱情的看法，男人与男人，堕落与真挚……”

他凑近威尼斯人的脸，刻意压低的嗓音隐约透着一股迷人的魅力。菲拉吉诺明显地感觉对方在用手指拨弄自己的衣领，不由得倒吸一口

气。

当然，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了，他心想。

“关于这个问题，”他回答对方道，“我想说，也许您是对的。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一旦产生出爱情，这份感情都是同等真挚的，本质

上没有分别。即使是男人与男人，也同男女之间一样，肉体的吸引不可避免，但更多的还有心灵与心灵的抚慰与共鸣。”

“那么它是一种堕落吗？是罪孽吗？”

菲拉吉诺摇头。“绝对不是。”

苏丹轻笑了一声。“很好，你说得非常动人，恐怕连我自己也没办法阐述地这么完美。”他动手拨开对方的衣襟，手指伸进去抚摸他的

胸膛。“那么，我们……”

“不，陛下！”菲拉吉诺喊道，身体绷直，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苏丹严厉地说，好像生气了起来。“难道你不记得对我许诺了吗？”

“是的，我知道。”菲拉吉诺连忙回答，“我绝不是傲慢。即使在您的面前我已无所遁形，但我仍要坦白地告诉您，我对您的侍奉实在

不能算是心甘情愿的。”

“哦？这又是为什么？”

听到对方理智的提问语气，菲拉吉诺稍稍放心了一些。

“毫无疑问，关于这场争执，您已是大获全胜。”他说，“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是的，从今以后，我听凭您的摆布，您是我这副身躯

的主人。但是，我的心……已经完完全全地属于另一个人了。”

“是吗？那么，这个人是谁？”苏丹追问道。菲拉吉诺紧张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心切泄露了伊玛尔的事。他害怕对方嫉妒，闭口

不言。苏丹再次靠近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下巴，然后稍稍用力握住并抬起——

“告诉我。”

简单的命令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菲拉吉诺思忖片刻，小心咽下一口唾沫。

“是……您的亲信，曾出任过特使的伊玛尔大人。”

对方没有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索。

“这是真的吗？”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问道。

菲拉吉诺点点头。对方或许早就知情了，没准这还真是他安排授意的。想到这里，菲拉吉诺很不甘心。然而想起后来伊玛尔对他说的话

，他鼓起勇气，以严肃而坚定地语气说：

“是的，这是真的。我已经爱上了他，我不会对您撒谎。您安排他以随从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我或许因此轻视了他，甚至有过敌意。

可是，当我遭遇打击和危难的时候，是他救护我，安慰了我，并且又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我及时挺身而出，主张正义。他为我付出的这一

切，他的忍耐与谦逊，让我感动于他的善良与真诚。事实上，我更愿意当他的奴隶，任他调遣。”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起那段不可思议的旅程，那些情景历历在目。菲拉吉诺的心里有内疚，有惆怅，更多的是对那可爱少年的深切想念

。

苏丹耐心地听着他的这番话，之后并未予以评价。长时间的静默令菲拉吉诺忐忑不安。

“很好……”对方终于说道，叹着气，好像还很无奈。“我相信你的坦白。”

他说着，再度俯身过来，双手按住威尼斯人的肩膀。菲拉吉诺小吃一惊，以为他就要干什么了；然后才明白，对方是要为他解开背后的

绳索。

那是一双温暖柔软的手，缓慢优雅的动作倒是很温柔。

“不过，我的基督徒。”苏丹继续说，“我对你的要求，恐怕不止想要拥有你的身体那么容易。既然照你说的，你已经把付出爱情的心

放到了别出，那么……我只好想点办法把它硬夺过来。”

“不！”菲拉吉诺紧张地大喊。“您不能伤害他！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前来这里给您那样的答复！是他，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

……”

“是吗？那就更糟了。”对方根本不听他的争辩，专横残忍的暴君本性就这么体现了出来。“我怎么能允许你就这么迷恋上一个莫名其

妙的小角色？你是属于我的。不行，他必须消失！”

“住手！”

菲拉吉诺一个挺身，手上的绳索完全松开了。他气急败坏，完全不顾彼此的身份和后果，一边伸手出去抓住那个人影把他按倒，另一只

手着急地一把扯下遮眼布……

“因为……”

一张熟悉的面孔呈现在他眼前，少年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促狭的微笑，清澈的琥珀色双眼像镜子一样照出他那目瞪口呆的傻样，两片柔

软饱满的嘴唇轻轻开合着，用刚才那副令他火冒三丈的得意洋洋的腔调说：

“你只要一心一意地爱着我就可以了。”

“伊玛尔！”

菲拉吉诺惊讶地喊道。当然，他很快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不，你……你就是……”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心跳得飞快。不知是慑于对方的身份威严，或者更因为这意外的重逢而燃起了他心底

加倍的热情。脑中稀里糊涂搅和一番后，最后干脆什么都不说了，他伸出胳膊将对方抱在怀里，紧紧搂着他，而且还嫌不够，翻身把他

按在自己身下，抚摸他，热烈地尽情吻他。

“你这个可恶的小骗子！”菲拉吉诺闭上眼睛，额头抵着对方，真是在咬牙切齿地说。伊玛尔——姑且还是这么叫他吧——轻轻叹气，

伸手抬起他的头，慢慢抚摸他的脸庞，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

“好吧，我对你道歉。对不起，我亲爱的基督徒。”他换成意大利语说话，轻柔的声音跟对方记忆中那个腼腆羞涩的少年形象完全吻合

了。

菲拉吉诺的心轻轻抽了一下。

“为什么要骗我？”他小声问道，捧着对方的脸，拇指意犹未尽地拂过少年的嘴唇。回到这里恢复了身份之后，他俨然焕然一新，穿着

华丽的衣袍，脸上好像也经过了一些修饰，看起来更加俊美可人了。

“我爱你，菲拉吉诺。”伊玛尔再次声明，神情庄重而痴迷，“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的迷恋，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切投入得多。早在

几个月前，当你作为奴隶在市场上被展示的时候，我从宫殿的塔楼上看到了你。你站人群中，高贵不屈的样子像一尊大理石像那么完美

，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我本不该如此任性，非要买你做奴隶。可是我朝思暮想，如果得不到你，整个人就像生了病一

样难受。”

听了他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菲拉吉诺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他仔细思索片刻，真诚地望着这位年轻的苏丹，手指轻轻梳理他那头柔软的

黑发，似笑非笑地对他说：“可是，我可怜的陛下，你后来不是很快就得到了我吗？”

伊玛尔垂下眼帘，再次叹了一下气。

“是的，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他说，“我吩咐属下把你带来，一味地渴望占有你的身体，以为事情不过如此简单。然而当我听你亲

口说出自己已经有了心爱的恋人，并且决不会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刺了一下似的难受，几乎要绝望了。”

“所以你才决定放走我，然后乔装改扮好跟随在我身边。你是希望我能够毫无成见地接受你，最后爱上你吗？”

伊玛尔点点头，轻轻地倒吸一口气。“我的这些打算在你看来很自大，对吗？”他把红透了的脸别向一边，斜睨着另一个人，小心翼翼

地说。

“可是，菲拉吉诺，你知道吗？从我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启程，那一路上，我没有一刻不关心着你对我的看法，害怕你会无视我，甚至讨

厌我。事实证明，你的确是个高尚的男人，比我期望的更加温柔可靠。”

他举起手，细长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对方的脸。“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现在更加难以自拔了，我是属于你的了，你才是我的主人。”

菲拉吉诺望着他出神，瞪着两眼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摇摇头，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唉，我可爱的小傻瓜！”

他什么也不说了，双臂紧紧拥抱着伊玛尔，深情地再次吻他，温柔细致地抚摸他；好像要竭尽所能，为对方之前所受的种种委屈予以补

偿。

“现在，你才是真正如愿以偿了，不是吗？慷慨仁慈的苏丹陛下。”

菲拉吉诺说着，稍稍抬起头，转动眼珠颇有兴味地打量着对方。

“我很抱歉，当初那股倔脾气害你伤了心。可是……”他眨眨眼，一边嘴角狡黠地微微翘，“如果当时你能直接了当地露出这样的真面

目，而不是跟我玩什么捉迷藏的把戏，也许，我就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了。”

*骑马，欧洲人时常把上绞架戏称为“骑马”。

*帕多瓦，意大利城市名，与威尼斯相邻。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