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二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关灯
护眼

那打头的赶桅人正盯着江面专心干活儿。子释趁他手上稍微松快的当儿,插空问道:「大叔,请问你知道乌三爷住哪里么?」

那人飞快的抬头看他们一眼:「你们是什么人?找他做什么?」手底下却丝毫没有懈怠,动作迅疾而准确。

他这一转脸,子释才看出原来也是个少年。因为长年在江边出没,皮肤晒得黝黑,两只眼睛倒是亮得出奇。

「啊,对不住。」子释道歉,又道,「是屈不言屈大侠介绍我们来的,特地来拜望乌三爷。」

「往前走,一直走到头。」

等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下文。子释知道这些江湖异士的脾气多半都有些古怪,摆摆手叫后头三个不要吱声,继续往前走。又问了几个赶桅人,总算说得具体些:那少年所在的位置是十七总,走到栈道尽头就是十八总。从十八总旁边绝壁裂缝插进去,拐入山路,山坳里最后一户人家,便是乌三爷的院子了。

当四人终于离开栈道,重新踏上实地,齐齐吁了一口气。

长生忽道:「刚才那个人,咱们应该见过。」

「你说哪一个?」

「第一个。」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眼熟。」

子周和子归也开始回想。

长生提醒他们:「去年夏天,仙霞镇……」

下一刻,兄妹三个异口同声:「呀!他是那个贼!」

——这黑黑的赶桅少年,竟是当日仙霞镇外水塘边盗走他们干粮的小偷。

第〇二八章:善有善报

这一段山路比起苗寨山区,更加刺激。沿途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断崖之间架木为桥,顶多两只脚掌宽,往往下临万丈深渊。盘山小径狭窄处须贴着石壁横移过去,先喊一嗓子看看对面有没有人,若有人,就得有一方退到稍微宽敞的地方等着。

子释心想:住在这种地方,不是高手也成高手了。怪不得那些赶桅人一个个看起来无不精壮灵巧,身手矫健。如此自然奇险之地,天灾也许免不了,却能最大限度的避免人祸。倒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又到了一处断崖。崖上独木桥长约两丈,宽不过三寸。

长生抬眼看看,对面桥头恰有一棵大树。从背篓里找出根长绳,一头绑在箭簇上,瞄准树干就要射。

「不要射!不要射!」随着急促而清脆的童音,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从树后冒出来,站在崖边冲他们使劲儿摇手,粉嘟嘟一张脸,头上两只抓髻跟着一晃一晃。

「谁家孩子这么好玩,人参娃娃似的。」子释笑道。

「大哥,你说会不会真的就是人参娃娃?」子归一向浪漫。

「哈哈……」几个人都乐了。长生把弓箭放下来。子释冲着对面问:「小弟弟,为什么不能射呀?」

「这棵鸽子花树已经八百岁了,你们射伤了它,乌爷爷肯定打你们屁股。」表情严肃。

子释忍着笑:「原来是珙桐树,我说它怎么这么漂亮呢。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确实不该射伤了。」

珙桐乃上古名种,花奇色美,形如白鸽。四月底花期正盛,无数洁白轻盈的大朵儿,如鸟儿栖息枝头,展翅欲飞。

「这样吧,我们把绳子射到地上,你帮我们绑在树干上好不好?」

男孩儿抓抓脑袋:「好是好,不过你们绑绳子做什么?」他自己过桥,从来都是乌爷爷或者三水哥哥背过去,轻松得很。

「你猜猜看。」

长生仅用两分力,箭枝带着长绳平平越过断崖,恰好落在小男孩面前。

「对,绕过去……多打两个结,系牢一点。」子释在这边遥控。男孩儿完成任务,转过身。绳子那头被长生拉在手里,扯得笔直,成为一道与独木桥平行的护栏。

「啊!我知道了!你们要扶着它走过来。」

「真聪明!」说话间子释已经过了桥,后边紧跟着子归和子周。

女孩儿母性发作,摸着人家小脑袋问:「小弟弟好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不搭理她,盯着后边的子周看。看了一会儿,泪花都出来了,扑上去:「你是送了我米糕的子周哥哥!子周哥哥,你不认得小然了么?我是小然啊……」

这粉嫩水灵的人参娃娃,原来就是白沙帮帮主许泠若的堂弟,前任帮主许横江的独生儿子许汀然。当日逃亡路上,小孩儿病饿交加,面黄肌瘦,哪是现在这副白里透红的样子?是以四人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小然怎么在这里?」没想到能与他重逢,子周也喜出望外。

「姐姐说,乌爷爷这里最安全,让娘和我跟乌爷爷一起住。」

那边长生背着大竹篓上了桥,如履平地踱过来,去解树上的绳子。

男孩儿瞥见,觉得受骗了,抬头望着子释:「大哥哥,那个大哥哥不是也可以过来绑绳子?」

啊呀,小孩儿真精。我不是听你说认得乌三爷,想方设法套近乎么——子释眨眨眼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个大哥哥虽然厉害,可是绑完了绳子,还要走回去,再走过来,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你帮了我们,就当子周哥哥欠你一个人情好不好?」

小孩内疚了:「不用不用,是我没想到。姐姐说,助人困厄,分所当为,本来就应该这样做的。而且子周哥哥救过我,这个,受人滴水之恩,当以,当以涌泉相报……」这些拗口的句子,像背书一样挤得费劲,好似在宣读白沙帮帮主名言录。

子释抿着嘴忍笑。子周白大哥一眼,拉起许汀然的手:「小然带我们去找乌爷爷好不好?」

五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山坳里走。

两个大的落在后面。

「一样是做好人,人家就只记得子周,咱们仨全给晾一边了。可见无名英雄做不得。」

「你也真是……小孩儿朴实厚道得很,非要捉弄他做什么。」长生脸上带着笑。

「捉弄他?我是那种人么?」也笑,「我以为我们家李子周已经忠厚到凤毛麟角了,没想到还有更珍稀的品种……」

山坳里是个小村落,住的全是江边赶桅人。家家户户青石小径,木窗竹篱,竹筒把山涧清泉一直引到院子里。路边丛生的野花挤挤挨挨,开得喜气洋洋。

「这地方只怕是白沙帮的秘密基地。」子释悄声道。

「嗯。那断崖附近,有人偷看咱们来着。过了桥就消失了。」

「这孩子恐怕是人家故意留下试咱们的——没想到歪打正着,省不少口舌。」

「是子周面子大,咱们沾光。」

听了这话,子释侧脸冲着长生,眉眼弯弯:「也多亏当初没挡着他。日行一善,果然好报。」言外另有所指,语气神态都带出点调笑的意思了。

长生心里好似有一窝蚂蚁在爬。忽然认真起来:「我以后一定多多行善。」

他固然是实话实说,效果却完全黑色幽默。

子释哈哈大笑,捶他一下:「顾少侠……拜托你不要这样敬业……哎哟!逗死我了……」心想:闷骚啊闷骚,极品啊极品。

长生无言。蚂蚁变成蚂蝗,把心口的血都吸干了。

许汀然一马当先,冲进山坳尽头地势最高处的院子,老远就喊:「娘!乌爷爷!来客人啦——」

毫无疑问,四人受到了许夫人最高规格的热情款待。乌三爷听他们想过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头子刚过花甲,又黑又瘦。一双小眼精光四射,臂上青筋根根突起,言谈敏锐,行止间迅捷有力。几十年在江上往来,说话都带着回音,真正声如洪钟。

听说他们从永怀县来,还见过许泠若,乌三爷也不多问。只道:「花老太爷身子还硬朗?若丫头气色可好?屈不言还是那副横样子——好像别人借了他米还了他糠?」

子释站起身答了前面两个问题。听到最后一个,满屋人都笑起来。

乌三爷捋着一把稀稀拉拉的胡子:「他年纪比我小一轮,仗着在江湖上辈份高,到处招摇撞骗,倚老卖老……」

许夫人微笑着插话:「三爷爱开玩笑,你们别往心里去。屈大侠名满江湖,别说楚州地界,江南江北侠义中人谁不仰慕他的风采?」

四人想起屈不言一身青衫,洒脱飘逸,脸上总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联系乌三爷那句「好像别人借了他米还了他糠」,实在有趣。屈大侠高人风范顿时碎成一地瓦片。

原先还担心白沙帮元老乌三爷不好打交道,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老人家。当然,子释和长生心里明白得很:若没有许汀然这尚方宝剑,可爱的老人家随时能变成拘魂的黑无常。

又听乌三爷道:「过江没问题,只是时候不到。这回梦津凤茨滩,水底下全是尖刀一样的石头,涨水季节才能横渡。从去年到今年,雨水一直不多,江流涨得慢,恐怕得等「六月六,龙晒袍」的日子才过得去。」

「那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

「这也没办法。如今江边全是黑蛮子的船,只剩下回梦津、红粉渡他们还不敢来。回梦津斜对着江北『灵官埠』,就在封兰山下。翻过去便是直通封兰关的蜀道,也就二三十里路程,根本不必惊动黑蛮子兵。辛是辛苦一点,却是眼下安全入蜀的唯一途径。别说个把月,哪怕一年半载也得等不是?」

许夫人道:「小然很喜欢你们呢,能住一段日子,他不知有多高兴。」

许汀然家教良好,一直忍着没有插嘴,这时候才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子周哥哥说可以教我念书,我都好久没认字了——」子释看一眼弟弟:公关做得不错啊。却听小男孩冒出一句大实话:「而且,三水哥哥放桅去了,又要好几天没人陪我玩。三水哥哥老板脸,子周哥哥和气多了……」

大家又笑起来。

长生跟着笑,却觉得脸皮发麻。又多出一个月……离别当然来得越晚越好。可是,这离别前的生煎熟熬,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挺得过去。

子释瞅着许汀然圆嘟嘟的脸,心想:这孩子其实挺聪明,可惜有个超级能干的姐姐,保护得太好,忠厚过头了。笑眯眯问:「小然,三水哥哥是谁呀?」心知必定是栈道上遇到的黑脸少年。

「三水哥哥就是三水哥哥……」

乌三爷接道:「你们来的路上应该碰上了。那孩子大名叫罗淼——我们都管他叫罗三水,是榆平清洋坞罗老大的儿子。黑蛮子在江北拿下的第一个港口,就是榆平。他爹临死护住他,叫他来投奔若丫头。若丫头看他机灵老实,就派了来陪我们老头小孩。这小子一门心思要去参加义军,拘在这儿只怕老大不乐意,哈哈……」

去年三月的榆平之战,长生未曾亲历,是符亦指挥拿下的。听说当时锦夏水师溃不成军,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抵抗。反倒是江边一些渔民帮派,当西戎兵抢劫船只之际,英勇顽强,浴血奋战。虽然人数不多,松散混乱,也让符将军很是费了点功夫才全部扫平。这姓罗的少年,应当就是那场战斗中的漏网之鱼了。一个人流落逃亡,也难怪要顺手牵羊弄吃的。

子释和长生不觉得罗淼那种偷窃行为需要谴责。子周和子归处事厚道,不会人前揭短。于是都没有提一年前见过面这茬。

四人暂寓此地,留下过一段难得的田园生活。

宅子简陋,房屋有限。许汀然拖了子周哥哥跟自己住,子归和许夫人一屋,子释长生一屋。罗淼不在家,三天后回来,发现自己的铺盖被喜新厌旧——或者应该说顾念旧情——的许汀然搬到了乌三爷房里。不过是临时挪窝,没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八个人围了一大桌。刚落座,小然就绘声绘色向三水哥哥讲述自己当日遇见子周哥哥的情景。

「……我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脑袋里好多星星在飞。炳叔跟我说话,声音像炸雷一样,震得耳朵疼。然后,然后,就看到一包雪白雪白的米糕出现在眼前,一个很温和很温和的声音说:『哥哥送给你的。』」小男孩两只大眼睛波光粼粼,「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也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甜的米糕——当时就想:这个哥哥是天上神仙派来救我的么?……」

子周突然被人这样崇拜,心里美得不行。又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平白赚到如此美誉,十分不好意思。到底舍了那点虚荣心,正经摆出兄长的样子:「小然,正如你姐姐许帮主所说,助人困厄,分所当为。那天不是你是别人,我们也一样会帮忙。而你即使没遇上我们,也会有其他人援手相助。不用放在心上,你只要记得常常帮助别人就好了。」

「哦。」小男孩乖乖点头,神情却有点失落。

乌三爷转头问罗淼:「这一趟生意怎样?」

「老价钱,顺利脱手,钱在七叔那里收着。不过葛老板说顶多再跑半月就不能来了——西戎兵已经开始进山抢粮,迟早会摸到红粉渡。到时木头竹子肯定都被抢去安营扎寨,搞不好赔了本还要赔命。」

「那我们就再干半个月。晚上你去老七那里,叫他排一下岗哨,就在头总凤凰口那儿盯着。」乌三爷吩咐完,又对桌上其他人道,「你们放心,天下再没有比回梦津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哪朝哪代的兵都不敢往这儿来。」

正事说完,大家安安静静吃饭。

两双筷子突然伸进同一只菜碗里。长生抬头,罗淼一双眼睛正好看过来,里头带着点戒备与质问。知道他早已认出自己等人,嘴角一挑,手腕一抖,短刃擒拿的招数就出来了。

眨眼间,两人已经交上了手。身子端坐不动,单手桌上过招。

八仙桌上首坐的是一老一小,下首坐的是两位女性。长生子释在右,罗淼子周居左。所以这二人恰是个对面。十几招过去,一桌人都瞧得兴致盎然。

子释看了一会儿,眼花。不理他们,低头吃饭。吃两口,对长生道:「帮我盛碗汤。」汤盆在桌子当中,正好属于二人激战的区域。

长生应一声,右手引着对方往侧面让,左手拿了勺盛汤。盛满一碗,半滴也没洒出来,稳稳当当送到子释面前。

这一下,胜负已分。

两人同时撤手。三个小的鼓掌惊叹。

「谢了。」子释头也不抬,斯斯文文喝汤。

长生彬彬有礼:「不客气。」专心吃饭。

罗淼气得七窍生烟。输了没什么,对方这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德行实在可恨。尤其不会武功那个,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怎么那么阴那么损……还不能找他麻烦……

「啪!」筷子往桌上一拍:「顾长生是吧?顾长生,吃了饭,咱们再好好打一场。」

「乐意奉陪。」

乌三爷点点头:「年轻人切磋切磋也好。」

子释心道:「这位三水同学好生别扭。明明理亏的应该是他吧,怎么搞得好像我们欠了他债似的?」

从这天起,罗淼和长生每日午后必定切磋一场。开始双方都带着点气,打到后来,倒真正成了切磋。子周子归也加入进来,几个人练得酣畅淋漓。末了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长生想:至于国恨家仇,我不在乎,你却未必有机会知道。

子释带着许汀然在一边摘花斗草扑蝶捉虫,顺便教他名物文字。小然同学很快发现,跟着子释哥哥比跟着子周哥哥有意思多了。不过他是立场坚定的好孩子,任凭子释如何威逼利诱,坚决不改初衷:子周哥哥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

练武的躺在草地上休息。听见子释在教小男孩写字。

「小然把自己的名字写写看。」

「这个我会。」歪歪扭扭写了「许汀然」三个字。自觉丑陋,小声道:「这是以前在村子里跟夫子学的。后来我老是生病,就没有去了。家里有工夫陪我的人都不会,会认字的人又没工夫教我……」

子释道:「汀者,水之平也。古人说『搴汀洲兮杜若,以遗兮远者』又有诗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小然名字好得很啊——秀雅于中,风华内蕴,不仅应了楚州天时地利,还暗合你白沙帮弟子的身份。不知道是谁起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