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二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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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姐姐的师傅起的。姐姐说等外面太平一点就送我到她师傅那里去,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仍旧惦记著名字的事,「我老觉得『汀然』像女孩子似的,不喜欢。」扭头问,「子周哥哥,这个名字真的有子释哥哥说的那样好么?」

「真的很好。」

得到保证,小男孩放心了,脸上露出笑容。

子释佯怒:「岂有此理!小然你记着,论学问,十个子周哥哥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子释哥哥强,懂不懂?」

许汀然又看子周。子周想摇头,没敢,终究还是点点头。小男孩一脸仰慕望着子释。长生和子归嘿嘿乐。

罗淼忽然开口:「李子释,你这种人,我们老家有个说法——」

哦?大家不由得都好奇的支起耳朵。

就听他正色道:「叫做『圣人蛋』。」

「哈哈……」长生和一对双胞胎笑得捶胸顿足。

长生指着子释:「『圣人蛋』……哈!你也有今天,大快人心啊。」

子释歪着脑袋琢磨琢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三水兄,你我好歹也算有点故旧之情,同乡之谊。乱世之中异地相逢,正该彼此帮扶——这样拆我台,不太厚道罢?」

罗淼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轻描淡写就揭过去了。他其实很少与人开玩笑,之所以出言挑衅,纯属看对方不顺眼。被子释这一通调侃,倒不好意思了。幸亏他肤色黝黑,红了脸也看不出来。

子归笑得痛快。笑完了,觉得有点愧对大哥。于是道:「罗大哥,你知不知道,当日我们在仙霞镇外丢了东西,受了惊吓,又没找着借宿的地儿,结果大哥病了足足一个月才好。」

罗淼瞅瞅李子释,确实像是能吓出病来的模样。更窘了。

子释和长生互相笑笑,均想:这丫头,也学会讹老实人了

他们说话的当儿,子周接替子释教许汀然写字。把几个人的名字都写了一遍,正好说到罗淼的「淼」字:「你不是叫罗大哥『三水哥哥』?三个水,就是大水。」

这边罗三水同学忽然有点后悔,不该用「圣人蛋」打了李子释的岔。要不然,还能听到他评论评论自己的名字。

第〇二九章:必有牺牲

小山村宁静美丽。在这儿做客,日子安闲舒适。

子释爱煞了断崖桥头那棵八百岁的珙桐树,天天跑到树下睡午觉。

乌三爷道:「就你这弱不禁风小体格,居然能走出凤凰岭,走到我回梦津十八总来,没在半路断了气,算是很了不起了。那株鸽子花树得日月精华,十分养人,去沾点灵气也好。」

午后,双胞胎和许汀然跟着许夫人在菜园子里帮忙浇水。长生打完一架,见罗淼被乌三爷叫走了,于是到大树底下来陪子释。

绿草如茵,虬枝如盖。

树上白色花瓣比叶子还大,一片片仿佛精灵的翅膀。微风吹来,那些带翅膀的精灵便一个接一个坠入凡尘。

子释青丝散在身下,似睡非睡。花瓣落到脖子里,痒痒的。伸手去挠,五月单衫,衣襟一下就扯开了。

这场面,要多纯洁有多纯洁,要多婬荡有多婬荡。

长生跪到他身边,拢一拢衣襟,把颈上的坠子塞进去。到底没忍住,俯下身去亲他眼睛。

「要不,咱们别去蜀州了,就在这儿隐居,你说好不好?」子释微微仰头,声音里往外渗水。

「好。」

这种时候,哪怕他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摘星星捞月亮,也先应承了再说。

「唉,不行。一样是非之地……」

真啰嗦,堵上。

罗淼听完乌三爷的吩咐,走出山坳。远远看见顾长生在前头,刚要吆喝一声打招呼,就吓蒙了。倏的缩到大石头后面,仿佛做贼一般,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屏住呼吸。

眼前一大片青葱欲滴,点缀着洁白如雪。躺着的那一个,比枝头白色花儿更加清纯妖娆;跪着的那一个,比崖上苍翠巨树还要挺拔伟岸。

——如此和谐美丽。

他看见那两个人十指交缠,在珙桐树下吻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这场面,要多婬荡有多婬荡,要多纯洁有多纯洁。

长生悄悄松了手,在子释耳边低语:「好像有人。」

「随他去……」

「那怎么行。」话刚说完,猛然站起转身,拔刀出鞘,遥遥锁住前方:「什么人?出来!」

罗淼只觉对方刀锋所指,有排山倒海之势,竟压得自己几乎无法动弹。这才知道平时交手,顾长生根本没出全力。本来因为受到过度冲击,正在晕头转向,这下心情马上变得低落,沮丧非常。

打起精神:「是我。」

听出是他,长生回刀入鞘。子释整整衣裳,坐起来。见他现身,微笑着问:「三水兄这是要往哪里去?」好似路上偶遇,再平常不过。

罗淼不由自主望向他红唇皓齿。半天才想起来回答:「最后一批杉木楠竹备好了,三爷吩咐去江边过过数,明儿一早放桅。」

「又要辛苦一场。你忙吧,我们先回去了。」

目送两个背影离开,恍若天仙神祗飘然而去。罗淼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拉近的距离,一下子远到了天涯海角。

罗淼这一趟放桅,过了五天才回来。同行的人按时回转,怕乌三爷担心,先来报讯:虽然几经周折,货物还是顺利出手。但是西戎兵已经占下红粉渡,正到处抓熟练船工替他们送粮,罗小哥决定打探打探消息再回来。

终于见到这自作主张的臭小子,乌三爷劈头盖脸一通狂骂。罗淼低头默默听着。等他骂完了,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烙着花纹的小竹筒,红着眼睛递过去:「我在红粉渡收到了帮里弟兄传来的『青天节』,送信的大哥说……他说,花老英雄……死了!」

二月里符定和白祺送粮入京,大王子手下五名千户领,十几个百户翼,带着两万多西戎士兵,尽忠职守,继续抢粮卖粮,并着手准备第二批送往京城的粮食。然而存粮毕竟有限。抢完城镇抢乡村,抢完乡村抢山区,过得个多月,除了留下自己吃的,预备给京里送的,可就再没有余粮往江北卖了。

义军趁着西戎后方不稳,楚州驻军最高将领缺席,开始进行试探性反击。他们的当务之急,同样是抢粮,因此盯上了接近江边的几座城镇——为了方便运输,粮食都在这些地方存着。

三月,冯祚衍集中兵力,仗着熟悉地形,悄悄从离商山脉出来,绕过楚南几座大城市,疾走潜行,偷袭江边存粮最多的港口沚阳。

西戎军没有防备,虽然人员伤亡不大,却丢了几千斛粮食。义军得手之后,立即化整为零,隐入河湖山丘,缓缓向南撤退。西戎方楚州临时统帅,千户领符垣,气得暴跳如雷。下令不放过一寸地方,把这些可恨的南人翻出来。士兵们于是掀起了逐家搜索入户扫荡的新高潮。

四月里的一天,驻守娄溪的千户领单佢带着一队人马从附近几个小山头扫荡归来,打算在永怀县驻扎过夜。

按说扫荡这种低级工作,不需要出动千户领这么高级的将领。但是因为前次战斗义军绕过了娄溪,单将军很长时间没有杀人放火,筋骨都有点生锈了。再加上各地除去逃走的,死了的,就没剩下多少活人,扫荡成果一次不如一次。那些没死又没跑的,一个个狡猾得像沙漠里的长尾蜥蜴,躲在山林深处,看得见影子,抓不着人。单将军很恼火,决定亲自出马,杀几个南人解解气。

一个大圈子兜下来,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幸亏带了几天的口粮,否则还得饿着肚子坚持工作。路过花家墓园,单佢望着当路那座精雕细镂的汉白玉牌坊,忽然心头火起:这么大一个惹眼的玩意儿,既不能吃又不能卖——它要真是块玉倒好了,顶着个白玉的名字,偏偏是块石头。

可恨。

「拆了!」

几十个士兵齐动手,「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尘土飞扬。御笔钦题「忠正端直」大牌坊,在这墓园前立了四十多年,断作七八截。

单佢觉得痛快点儿了。踌躇满志四面望望,指着墓园中间最高的一座碑:「路过好几次,也没想起来问,这里头埋的是什么人?」

「回将军,好像是个大官,叫做什么……」回话的十户长把领路的夏人叫过来:「陈四!给将军说说,这里埋的是什么人。」

「启,启禀将军,这里埋的是……」想说仁孝帝,觉得立场不对,改成年号,「是建平年间的宰相花照白……」把名字后边「大人」两个字也咽回去。

「竟然是个宰相?」单佢望着雕龙盘凤的大理石墓碑,摸摸下巴,「嗯,一定很有钱。听说——夏人都喜欢把钱带进棺材里……」

陈四是个机灵人,马上听出将军大人的言外之意。打着哆嗦壮起胆子:「这位花……花宰相清……清廉得很……」

「笑话!」旁边的十户长呵斥,「夏人还有清廉宰相?没听说过。」

单佢点头:「咱们在越州抓了那么多大官,哪一个家里不是金山银山?别说大官了,就是小小县令,缴上来的家财也得用车拉。听说前次在苑城,大王叫人开了那什么东安陵,里头陪葬的值钱玩意儿要是往外运,三天三夜也搬不完——最后派了符八那呆子看守,陪着一大堆死人,眼瞅着无数宝贝,挪不了窝,哈哈……」

东安陵是咸锡朝幸存的一处皇陵。有人向新主子献媚,献出了皇陵地宫图样。符杨带人进去看了看,激动得当场就要亲手搬运。

这时,莫思予轻声问了他一个问题:「大王请想一想,为什么锦夏皇帝没有取走这里的东西,反而派人好好看着。」

符杨愣住。开始认真思索。

老莫又道:「大王若志在钱财,思予无话可说。大王若志在江山……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要麻烦得多。」

可惜单佢将军没有聆听到这番「死人比活人更麻烦」的教诲。笑完了,随口道:「这姓花的清廉不清廉,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四听了这话,立刻当头霹雳六神无主:「将军,使、使不得……使不得……」被对方一瞪,再也不敢开口。躲在后头,心里不断碎碎念:「老天作证,与我无关,与陈四无关……挖花相的坟……挖花相的坟,要断子绝孙天打雷劈的啊!……」

花照白的墓造得相当坚固,墓穴内壁都是花岗岩垒叠而成。一帮人挖到天黑,也只触及外围。单佢更加兴奋。如此固若金汤,敢说里头没有奇珍异宝?先上县里歇一晚,明早再来!

次日一早,当单将军领着士兵们雄赳赳气昂昂兴冲冲来到墓地,一群人静静立在花照白坟前。西戎士兵惊奇的看到,头天刨开的地方重新盖上了泥土,拍得光滑平整,一丝不苟。

这群人不过三四十个,男女老少皆有,显是普通夏人。他们衣着破旧,手持兵刃,神色木然。可是,只要望一望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里边好似在冒火,又好似已结冰。

当先一个老头,腰板笔直,白眉白发,一把银色长须迎风飘动。一群人唯有他空着双手,并没有拿兵器。那气势却似千军万马,叫单佢顿时生出两军对垒之感。

老头说:「要挖花照白的墓,须问问花照夜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罗淼擦一把眼泪:「送信的大哥说,永怀县民,除了少数逃难远走,青壮年差不多都入了义军,家眷也多半跟着进了离商山脉。有一些人不愿离家,就躲在沙岭和黑蛮子捉迷藏。花老英雄就是他们的领头人。花家子弟几乎全在军中,只留了旁支几个年轻人照应老太爷

「……当日随同花老英雄去护墓的人,无不抱了必死之心,足足杀了近二百黑蛮子兵,最后被对方围住放箭。听说……老爷子身上中了十几枝箭,一直站着。黑蛮子拿枪捅他,才倒下去……他们杀完了人,接着挖墓,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挖出来,就……动手毁了墓园……」

乌三爷走出门外,仰天望了半日。

再进来,开始拆手里的「青天节」。所谓「青天节」,是做了特殊记号的小竹筒,专用于传递消息。帮中弟子从筒外的花纹就能知道信息种类,传递级别。里边的内容也是拿暗语写的,一般人看了也不明白。

晚饭桌上,人都到齐了,乌三爷讲起花家墓园发生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曾受过花家的关照,见过花老英雄的风采。一顿饭吃得哀戚沉痛,三个孩子泪水不断。子释只觉有块石头压在心间,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如此惨烈。

如斯悲壮。

明明千山万水,为什么……感同身受?

长生知他难过,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轻轻缓缓揉着掌心劳宫穴。心里同样很不舒服——这样的事情,谁听了都要动容,与立场无关。一边又想:「符定手底下,怎么有那般不长脑子的蠢材……」

饭毕,乌三爷领着大家站在院子里,面向永怀县所在的东南方,点了一炷香,洒了三杯酒,权当祭奠之意。

进了堂屋,谁都没有走,围坐一圈,继续默哀。

良久,乌三爷道:「长生、子释,三爷不拿你们当外人,有件事跟你们说说。今儿三水带回帮里传来的消息:黑蛮子最近一个多月在山里抢的粮,都集中到红粉渡下游花石埠,估计过不多久凑足了数就要运走。我们打算……把这批粮劫下来,一部分留给山民,一部分运到义军营中。所以,这几天我让三水盯着,只要江流涨到位,你们马上就走吧。」

子释沉默片刻,起身行礼:「多谢三爷。」又转向罗淼,「有劳罗兄。」

罗淼恨不得怒吼一声,揪住他脖子质问:「你们还是不是锦夏百姓?算不算热血男儿?就这样拍屁股一走了之?!」谁知,看着那双不知深浅的眼睛,脑子里居然不着边际的想:「他怎么不再叫我『三水兄』,改成『罗兄』了?……」

「那我们兄妹先告退了,商量商量往后的行程。」

罗淼于是呆呆的望着他们四个走出大门,拐进了把头的客房。

「别看了,不是一路人。」乌三爷叹道。

客房里,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若是从前,双胞胎早就跳着闹着要留下来帮忙了。现在,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还是希望留下来。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此刻留下来,一切岂非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对得起大哥那样良苦用心?怎么对得起两个哥哥一路艰辛经营?

积翠山中半月苦熬;娄溪城外焚尸开路;花家墓园救助难民;仙梳岭上惊魂一夜;绝谷温泉苦中作乐;苗寨茅亭伏击血战……痛定思痛,不堪回首。两个孩子隐隐约约开始懂得:人生经不起分离,更无法承受永别——怎可轻言牺牲?

花照夜之死,叫人悲愤,令人扼腕,也让这种认知更加清晰。他们忽然有些理解大哥的痛苦了。濒临绝境,勇于求生,和敢于赴死,同样可敬可佩。前者,可能更需要韧性和智慧。因为,牺牲,永远只有一种;而求生,则各有各的求法。

「或者……」子释说了两个字,又停住。

另外三人都抬起头等他往下说。却见他右手支着额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子,似乎陷入某种辽远而寂寞的深思,把所有人都隔在无形的障壁之外。

最怕看见他这副样子。长生伸出双手,穿透那看不见的墙,捧住他的头,拿拇指把眉心一点点抹开。

「不管是什么,若想得辛苦觉得为难,干脆不要想了。」

「其实也没什么。」子释勉强笑一笑。收拾心情,对弟弟妹妹道:「白沙帮的行动,咱们虽然不打算参与,也许……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当然了,乌三爷是老江湖,大概轮不到你我班门弄斧……」一句一句,慢慢说下去。

三个听众越听越惊:他这样娓娓道来的,竟是一条险计,一式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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