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生子)下+番外——吴清吴楚
吴清吴楚  发于:2011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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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吧。”

他回头看了眼床榻方向,恰好与尹鹏飞四目相对。只是一瞬之间,却仿佛隔了千年之久。就在刚才,为了唤回他的意识,他竟然教导儿子伏在床前喊他父亲。初钧有一点点生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懊恼。不知道为何会在危急当中做出这等愚蠢决定,白白便宜了尹鹏飞。可仔细想来,万一尹鹏飞就此撒手,他或许会更加后悔……

初钧心烦意乱,匆忙抱起儿子大步往外走。尹鹏飞满额冷汗拿眼睛不断向母亲示意,待确信母亲已赶去阻止他们父子出宫后方重重地瘫软在床上。眼睛无力地凝视着帐顶,内心亦是茫然一片。

如果,那人说的都是真话,他该怎么办?

手掌遮住眼睛,遮不住不断流下的泪水。龙帐内的九五之尊,此际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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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钧回到圆月山庄,头一件事便是去查看傅轻阳的状况。御林军们驻扎在庄外帮忙收拾残局,被火烧掉大半的外墙还在冒着黑烟。老管家一溜烟地迎上去扶他下马车,抬眼看见跟在后面的凤鸾尊驾。差点没吓得掉魂,哆哆嗦嗦地跑去找尹无双。

尹无双正摆弄自己那对刚出生不久的孪生儿子。婴儿因为肚饿而啼哭不止,令从来不惯服侍别人的他满肚子不耐烦。听见尹太后光临,眉毛都不抬一下。轻轻松松蹦出三个字,让她滚。

“让我看看。”

凌初钧独力养大有悔,对婴孩抚育有几分心得。远远听见哭声便知道问题所在,不由苦笑连连。

“牛乳呢?”

“喏。”

尹无双皱着眉。抱怨说。

“他们不喝。”

“凉的?他们自然不肯喝。”

初钧用手探了探温度。牛乳已似冰坨般冻手,又叹气。

“你不懂,怎么不找一个懂的人照顾孩子?饿坏了他们怎么办?”

“爱喝不喝。”

尹无双哪里愿意亲自照顾他们?但是虚脱昏睡的傅轻阳撑着一口气要他亲手照料,他不敢违背为他吃尽苦头的师弟意愿。至于照顾得好还是不好,就不是他承诺范围之内了。

“哪有这样的爹……”

初钧不断摇头,回身喊管事再去准备温奶。尹无双伸手止住,反问。

“你这趟走了两天,可遇到什么问题?”

本想着留他在傅轻阳身边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好在折腾到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否则他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专挑节骨眼来闹事的尹太后。

“……没有。都解决了。”

初钧弯下腰,将怀里的婴儿递给一直嚷嚷而要看弟弟的有悔。兴奋得脸颊通红的小孩轻轻在婴孩额上摸了下,见他微微张开嘴巴,立刻又发出惊叹的声音。

“好小!嘴巴小,手也小!”

他看了看左边,又看右边。同胞所出的孩子长相一模一样,都是圆脸大眼白白嫩嫩,实在可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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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尚未能对外界声响做出反应,努起嘴巴打个呵欠,然后使劲地吮吸送到嘴边的温热牛乳。他们饿坏了,粉色舌头连一滴牛乳都不放过。眼睛睁开,茫然地朝初钧方向看去。

“呵,一个是蓝眸,一个是褐眸。”

“是,他是哥哥,这是弟弟。”

尹无双这时才稍微有点当爹的觉悟,骄傲地指着自家儿子说。

“名字已经想好了,尹君左,尹君右。”

“左?右?”

有悔喃喃念了下,喊。

“好奇怪的名字。”

“比不上你的名字奇怪。”

尹无双从不迁就小孩,冷冰冰地扔去一句真心话。恼得小孩子鼓起双颊,气呼呼地瞪他。

这时管事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禀报说尹太后的凤驾仍在外面守候。可什么指示都没有,单纯在外堂坐着。表情时而不安时而焦虑。

初钧闻言面无表情,尹无双瞥他一眼,问。

“都知道了?”

“像一场梦一样。”

他补充一句。

“恶梦。”

“醒来的感觉如何?快活?还是解脱?”

“我宁愿继续活在这个梦里,至少,我不必考虑责任。”

“这么糟糕?”

“我只希望他能学会放弃…有些事情,强留只剩索然无味。”

初钧叹一口气。未曾洗清冤屈时,日夜都为所受的折难愤恨;可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时,心中却满是惆怅。

“他舍得?他舍得,还有别的人不舍得。”

尹无双比了个手势,提醒初钧堂堂一国太后正跟在他屁股后面。有悔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以他之见,恐怕尹鹏飞再没有心思去要其他孩子。换句话来说,凌有悔已然是这个国家最正统的继承人。唯一的太子人选。

“……我不会让他卷进朝堂之内。至于尹家天下由谁坐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初钧苦恼地皱眉,说。

“我后悔了,我不该到这里来。哪怕是留在南国也比在这里好。”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尹无双许久方才说话,难得的轻柔。

“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摆脱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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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向来冷漠桀骜的尹无双口中说出这等话语,实在令人吃惊。但没等初钧有所回应,尹无双已继续述说往事。白玉般的手掌抚弄幼儿稚嫩脸颊,嘴角流露出微笑。

“我也曾有有个噩梦,缠绕半生。那人于我比你与尹鹏飞更要亲密。她是我的母亲,给予我生命的女人。”

“她母亲此生最恨的一件事,便是生了我。她本是尊贵无上的太子妃,却没想到嫁了个短命鬼。这还不算,明明诞下遗腹子。谁知老皇帝没有怜惜加封不说,二话不说降旨要她出家我满七岁后入圆月山庄为徒。生生断了她的希望。”

皇太子盛年夭折本已不祥,留下一个遗腹子,身份既尊贵又暧昧。休论太子妃出身往往高贵背后有强大娘家,光是皇太孙这三字就足以在宫闱中引起滔天大浪,扰得人不得安生。

初钧明白内中道理。要想让已经成年的其他儿子安稳继位,这对孤儿寡母便要远离权力中心。首先必须断绝了为娘的争强好胜之心,然后是扼杀尹无双身上那尊贵血脉,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皇位。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是最完善的安置方法。

“都说慈母慈母,她恨不得将我杀了泄愤。是我拖累她不得改嫁,拖累她不得不长伴青灯。有谁知道那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吃不饱穿不暖,每日拿长针一针一针地扎在看不见的地方,血肉模糊。可母子亲近的天性却逼我无法离开她。如果师傅没有及时救我离开,恐怕我也早已成为一个冤魂。”

“……你我遭遇并不相同…我…我……”

他本想说自己受创更深,但最后选择沉默。没有谁有资格比较两者伤痕,尹无双不能,他也不能。尹无双抬头看他一眼,启唇说。

“我原以为世间万物皆与我无关,包括轻阳在内都是无关要紧的人。但前日轻阳遇险,我方知自己不过是凡胎俗人一个。心里会焦急,会无助,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来保他平安。凌初钧,你抚心自问,你对尹鹏飞是否真正毫无牵挂?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死去?只当是路边死了一只小猫小狗?”

此语犹如霹雳,轰得初钧双目圆睁。随即不安至极地别过眼睛,双臂微微颤抖不停。他想起自己在尹鹏飞垂危一刻的心情,带着孩子守候在床前,甚至让儿子呼唤他叫他父亲。只因为他无法眼看着他如此丧命。

“我…我没办法……”

想了许久,他终于说话。

“我只想彼此从来不曾相遇…”

“你明知这不可能。”

“那又能怎么样?!难道要我欢天喜地地重回他身边?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内疚?!”

“这是最好的选择。”

尹无双的情绪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仍然是风轻云淡。

“他待你如何,这些天来我都看在眼里。”

“…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初钧坚决地摇摇头,答。尹无双唇边露出抹冷笑,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走?那么厌恶一个人,怎可能容忍他日日守在门外嘘寒问暖?凌初钧,你不要继续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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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又一句如惊雷般劈来,震得凌初钧手脚发软。尹无双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后一层保护,将他血淋淋地从精心筑就的堡垒拖出来扔在地上。告诉他,其实他心中仍然放不下那段感情。仍然眷恋着尹鹏飞给予的温柔。

“我,我走。我马上走。”

再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取其辱。他撑着桌面站起来,右手摸索着去拉儿子的手掌。冷汗从他额上渗出,淌过脸颊恍似泪痕。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凌有悔刚刚还在开心地逗弄婴孩,突然被父亲拉住一路疾行,既不安又害怕。

“爹爹,手痛痛。”

初钧力气很大,揣得他小手通红一片。有悔轻声抱怨,但父亲却似没有听到般一味拉住他往前走。绕过花园回廊,眼看就要步出侧门,突然冒出几名下人砰地一下将小门掩上。

“滚开!”

他怒喝,上前试图拉开门拴。闻讯赶来的尹太后三步并作两步,拼命拦在门栏前方。哀声道。

“你不能走。”

“滚开!!”

“求求你,你真的不能走!”

尹太后已经没有想法,双手抓住初钧衣角膝盖已然弯下,半跪在地上哀求。

“我一错再错,这次绝不能,决不能再毁我儿幸福。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她膝盖越来越软,根本不敢想象这次放手会有什么后果。十指关节泛白,几乎要撕裂初钧衣裳。

“你想要弥补,我可以给。要我的命都无所谓。但你不能走,你不能抛下他。除开你,他什么都不要。”

老妇人的失态和疯狂吓坏了在场所有的人,唯有凌初钧除外。他受得起这样的致歉,完全无需为此感到愧疚。

“我尝遍了所有的方法,可没有用,他不快乐。我也不想逼他,但他身在其位便要行其职。这是责任!如果你要撒气,冲我来好了。杀无赦的命令是我下的,是我害死他们。鹏飞并不知情。”

不希望他迷恋男色留下污点,不希望自身血脉就此中断,不希望权位落入他人手中,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造就了今日的场面。尹太后何尝不清楚三年来后宫妃嫔怨言没有一日中止,暗地里流传尹鹏飞厌恶女性只能靠想象身下人是男性才能勉强完成房事。可她仍旧步步逼近,不愿放松。

“你若走了,我只能死。”

她猛地拔下一支朱钗,拿锋利一头抵住自己喉咙。瞪大的眼睛还有加重的呼吸,证明她所言非虚。

“我对不起我儿,对不起百姓!我只能以死谢罪!”

“别逼我!!!”

初钧退后一步,半响才发出力竭声嘶的怒吼。颤抖的手死命圈住儿子,那是他唯一一点勇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疯了,争先恐后扼住他的喉咙,不让他喘息。这种游戏很好玩吗?折磨人心很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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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悲伤交杂,种种压迫叫人无所适从。凌初钧开始只是胸口郁闷头脑昏沉,没想到残躯终究挡不住折腾。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待睁开眼睛,映入眼内的竟是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帐幕花纹。以金丝银线织就的金银花交缠绽放,图案简洁大方寓意吉祥。花藤上两只金银双色小鸟正展翅欲飞,当年由他提出特意添加。想不到今日居然有缘再次见到。

“你醒了?”

循声扭头,尹鹏飞披着裘袍坐在旁边。俊朗面容憔悴不堪,腮边满是青色须根。他抬手轻轻地为他掩好被褥不让冷风从缝隙中吹入,姿态体贴。一双和儿子神似的蓝眸紧盯不放,似乎害怕他下一刻就从眼前消失。

“…我好福气…故地重游……”

他挣了挣,却仍然动不了。不由恼怒地自嘲微笑。尹鹏飞眸中闪过抹落寞,但很快平静依旧。

“你不喜欢这里,可以立刻换。不过你刚醒过来,先歇息下再换房间可好?”

看见陷入昏迷中的他从圆月山庄紧急护送进宫,尹鹏飞根本顾不上自己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便一直陪伴在侧。虽说他身强力壮根基深厚,可毒液威力霸道,他每动一下也几乎拼尽全力。背后冷汗早已湿透衣裳,只是尽力维系表面无事。

“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初钧摇摇头。他身上没有痛楚感觉,可整个人连指尖都抬不起来。声音略有点嘶哑,沉沉的,听起来有些许陌生。

“就是累。”

“再歇一会。”

温热参汤殷勤地迪到唇边,尹鹏飞跟哄小孩子一样微笑着道。

“喝口汤,补元气。”

“孩子呢?”

“在隔壁,已经睡了。”

提及小有悔,新晋爹爹的表情立即激动起来。自己的亲生骨肉,将原本的好感直接提升为亲情。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含在嘴唇里。

“哭了很久,累了才肯睡。太医开了些宁神的药,等他醒来就可以喝。”

“劳烦了。”

他低头启唇将勺内汤液一饮而尽。粉色舌头扫过勺面,像只小猫爪子般撩拨着尹鹏飞心弦。他定一定神,再盛一勺递过去。两人一个喂一个喝,气氛倒融洽起来。

“老人家年纪大,行事难免偏激。你不要介意。”

尹鹏飞琢磨了下,开口说话。尹太后的激烈行动差点没吓坏跟随出宫的侍从,一五一十尽数向他彻底禀报。简单说来初钧会气极晕倒大半是受到自己母亲刺激,幸好只是暂时昏迷,没有其他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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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初钧随便点了点头,重新躺回被褥当中。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欲望和力气,面对尹鹏飞,他已经习惯了以沉默相回应。幸好尹鹏飞也害怕说多错多干脆什么都不讲。两人安静地凝视对方,彼此都有种莫名的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是不是很邋遢?”

尹鹏飞首先耐不住,摸摸自己下巴,笑。初钧瞥一眼,应道。

“嗯,不像皇帝。”

“我如果像皇帝,当初怎么骗得了你。”

他没想到会得到回应,咧开的笑容更加灿烂。

“不过我的确愚笨,你哪里像是跑江湖的粗客?吃穿起居,没有半点不讲究。”

“习惯了,改不掉。”

徐靖武当他是宝贝般养大,就算在民间行走,很多自小养起来的习惯都改不掉。从前的他茶水只喝由杏仁亲手准备的贡品,被铺都是自己准备撇弃旅馆驿站的粗制品。还是遇到他以后才慢慢逐点逐点改正。总不能在情欲正浓之时嚷嚷着要换床单吧?未免太煞风景了。

想起一些往昔趣事,他不由露出笑意。但很快,微笑便凝重起来──不过是数年前的事情,现在想起却恍如隔世,当年种种人事皆已面目全非无迹可寻。

尹鹏飞蜷着腰坐在床沿边上,冷汗汗渍逐渐渗透衣背,嘴唇亦有点发黑。他全然不顾,只是保持笑容。伸手摆弄案上一盆盛开幽兰。

“怕药味一时散不去,特地端了花进来。”

兰花花朵虽不起眼,香气却是最最优雅的。夹在中药气味中,倒成了种特殊味道。初钧眼帘半垂,许久才说。

“你也去休息吧。”

“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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