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生子)下+番外——吴清吴楚
吴清吴楚  发于:2011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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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敢问懿旨旨意是什么?”

“一旦抓获,立斩。”

她略微犹豫,仍照实将当年密发给影卫的懿旨内容详细道来。

“彼时哀家怕皇儿心软,故有此诏令。但他们并未遵循,终究将你活着押送回京。”

“不,他们忠实地执行了你的意愿。”

消失在青石板上的一缕忠魂,葬身于边陲小镇的无辜少女。哪怕他以不抵抗不自尽来换取,却终究没能逃出生天。凌初钧闭上双眼,耳边犹能听到那些刽子手狰狞笑声。嘲笑他的愚蠢,还有骁与杏仁的死亡。

“太后娘娘,你可还记得一个叫杏仁的宫女一个名骁的影卫?他们都成为了你旨意下的牺牲品,死无葬身之地。”

尹太后哪里会忘记?尤其是杏仁,她视之为毒害其幼子的凶手,恨不得生啖吸血。可现下,事实告诉她一切都另有真凶。

“……人死不能复生。”

她试探着,斟酌字句。初钧冷笑一声,低声道。

“对,人死不能复生。但难道太后就想以一句话打发两条性命?”

“这件事是哀家做错了。哀家愿意为他们塑像立庙,让他们永享香火!”

尹太后恨不得扇自己一记耳光,懊悔地追答。

“只要你开口,哀家什么都答应!!”

“晚了。”

面对她迟到的悔意,凌初钧笑颜如花。他本来就生得极漂亮,这一笑更显得他眉目如画。便是倾国倾城的国花牡丹也要自愧不如。

“一切都晚了。”

他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手掌握住尹鹏飞垂在床畔的手臂,眼泛泪光,但始终不见泪滴落下。

“我们本就不该相识。你做你的北国国君,我做我的南国王爷。结婚生子养儿抱孙,一生循规蹈矩。你说,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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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榻上的病人好像听懂了这含义不祥的一句,眼球顿时剧烈抖动起来。像是拼尽气力想要睁开,可始终没能如愿。只能将两道浓眉死死纠结在一起,表达内心焦急。

“陛下,陛下!”

太医们汗如雨下。血毒攻心,中毒者最忌心绪激动。尹鹏飞此举非但无助他病情舒缓,反而会催发毒性。连忙围上去施针施救,低声劝止。

“…………”

初钧通懂医理,内中厉害自然知晓。想起身离开,那人却在昏迷中仍竭力拉住他手臂。干裂的嘴唇张了又闭,喃语不断。

“别…初…初钧。”

尹鹏飞只觉整个人如堕深渊,眼前漆黑浑身冰冷疼痛。耳边隐约听见初钧声音,不由心急如焚,拼尽全力想要到赶到他身边。但双脚像灌满重铅,沉重得连半步都挪不开。只能无助地继续被黑暗所困。

“我求求你,不要离开。他不能没有你。”

尹太后早已泪流满面。她后悔,后悔自己违背了儿子的心意。动用权力在他们两人当中作梗生事。可事已至此,再追悔已是无济于事。只能寄望于初钧心生不忍,能够留下来鼓励尹鹏飞熬过此劫。

“太后娘娘,陛下需要安静。”

“娘娘,请保重凤体。”

“臣等定必会全力诊治,必定能使陛下转危为安。”

太医们生怕尹太后亦因此倒下,纷纷进言宽慰。其中一人瞥了眼凌初钧,小心提议道。

“既然这是南国的毒物,不知凌公子对此可有心得?”

他们并未知道初钧奇遇,只道此人好本事,竟能偷天换日逃出生天。又想他身份尊贵,是南国王爷。宫中惯常用的毒物应该略有耳闻才对。即使所知不多,也总比他们一筹莫展要来得。或许能指点一二,能助他们想出解毒的方法。

初钧略一沉吟,仔细思索自己此前接触过的毒药。因为徐靖武唯恐后宫妒忌者会逮到机会对他不利自小便将他带在身旁,所以他所受的保护远胜一般皇子。连日常进用的点心都要由贴身侍女杏仁亲口尝过,证实无毒后方能供他食用。其中数种见血封喉的毒物例如鹤顶红、断肠草,更是常备解药在左右。而一些稀罕少有的难得毒物,则由徐靖武直接掌管。哪怕是太后索要钥匙,也必须得知会他方能开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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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能回忆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呢?他不喜欢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从不屑摆弄暗器毒药。只怕现下给他一杯鹤顶红也会欣然喝下。倒是想起从前徐靖武常要他带在身边的药丸,几番叮嘱要他随身携带。说得多了,他也隐约记下了内里一些药名。

“皇儿!”

贵妇的惊呼震动了初钧凌乱思绪。他猛然抬头,正巧看见尹鹏飞再次毒发。一大口污血喷出来,星星点点飞溅在他衣襟脸颊。鲜血不复嫣红,反呈出种诡异深紫。

有悔被吓得不轻,两眼圆睁睁瞪着,只懂拼命吸气。小小手掌攥住父亲衣角,几乎要哭出声来。

“爹,爹爹。”

他很害怕,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垂危病人。吐过血的尹鹏飞面如金纸,呼吸声越发沉重。就连之前一直紧握住初钧不放的温热手掌已经缓缓松开。五指僵硬地呈半握姿势,无力地垂在床侧。眼睫毛像蝴蝶般颤巍巍抖动,却始终无法张开。末了又是一口浞血,四肢抽搐不断。

初钧木然地看着,对旁边种种一切都没有了反应。他撑着床沿慢慢半坐下来,视线停留在尹鹏飞掌心当中。掌内有练武者惯常所有的厚茧,掌心已然没了血色,死白一片。他曾经那么横蛮,不许他再练习举重负重之类的武功,免得将漂亮如玉石的手掌磨粗了。结果被他恼怒踢了几脚,于是捂着屁股傻乎乎地边逃边笑。

而现在,他要死了。那个永远意气风发骄傲爽朗的王者,倒在一枚不起眼的匕首之上。初钧伸出手来,在自己颈项间轻轻抚摸那道伤痕。笑想,还不如他一刀毙命,来得痛快。

“爹……”

有悔扑进他怀里,将脸庞埋入他双臂当中。不时悄悄移开一点偷看,很快又将眼睛移开。闷声闷气地说。

“我们走好不好?爹爹,有悔害怕。”

“……傻孩子,没什么好怕的。”

初钧安慰地拍拍他脑袋,唇上竟挂了笑意。低声道。

“他是你父亲,你不应该怕他。”

“爹爹?”

小孩子一时弄不懂,昂起头眨眼睛。初钧俯身吻了吻他的脸蛋,望着那双继承自尹鹏飞的湛蓝眼眸。喉间突然冒出不受控制的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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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并没有立即涌出来,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陌生人面前示弱。但绝望和压抑却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他,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真的希望他死去嘛?带着保护了他的满足,带着赎罪完毕的轻松离开?

初钧搂紧不解至极的儿子,心绪混乱到极致。明明是恨极了的人,但此际只感到无端的痛楚。让许久不曾感觉到疼痛的他,饱受折磨。

“爹爹,不哭。”

小孩子是敏感的,受到大人情绪感染,很快就泪眼汪汪。像条小狗般趴在父亲怀里,用手去替他擦眼角没有流下来的泪珠。懂事的模样令人心酸。

“爹爹要是哭,我也会哭。”

看见父亲并没有因此而快乐起来,有悔本能地往初钧怀里扎了扎。双臂搂住父亲瘦削腰肢,湛蓝眼眸蒙上一层水汽。他喜欢看到父亲的笑脸,因为自从他来到这里笑容似乎越来越少。那么忧郁,连小孩子都感受得到。父子两人拥抱在一起,虽不曾哭泣,可气氛非常低沉。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圈住病人无力的手臂,似乎希望通过这么一个动作给予他一点点生存下去的期望。

“凌公子,药准备好了。”

负责出外煎药的太医端着一碗药汤匆匆折回。砒霜、断肠草,光是这两样东西已经足以令一个成年人毙命。用这些来解毒?放在平时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但现下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孤注一掷,毕竟不可能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豁出去拼个死活。

“喂下去吧。”

初钧接过来放在鼻端闻了一下,点头说。

“不要多,两勺就好。等看看有什么反应,再做打算。”

他隐约记得要以毒攻毒,但毒物分量必须根据所下毒剂分量做出调整。他根本不知道尹鹏飞所中的毒有多重,只能掂量着开出药方。是成是败,心中完全没有把握。或许这样一勺下去,尹鹏飞会抵受不住毒性立即毒发身亡也说不定。可他必须赌一把,否则束手无策,更加叫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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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勺药汤灌下去,尹鹏飞的喉咙本能地作出吞咽动作。众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尹太后含泪点点头,负责灌药的太医颤抖着将第二勺可解毒可杀人的药汤喂到他唇边。没有人知道这一口的后果会是怎样,但至少,不会比眼下差。

尹鹏飞已陷入昏迷,连眼珠子的转动也少了许多。他本人却并未察觉情况如此凶险,反而觉得一切都是场梦。一场噩梦。他很快就会醒来,笑着和身边的初钧拿梦境开玩笑。他为他生了个儿子,他们之间居然走到了决裂的地步,感情无可挽回后悔莫及。他继续往前走,漆黑的场景开始变化,更换成一片白茫茫的雪色。满目是冰冷至极的积雪,还有呼呼刮过的暴风。

好冷。

他搂住双臂,顶住风雪往前走。前方隐约有两个人影,熟悉却无法想起。他加快脚步,跟随他们步伐前进。突然感觉到身上一暖,暴风雪竟像被无形之墙隔开,豁然出现另一个世界。

“你可知,逆天求子可要付出代价?”

那厢,那人已经跪下。白衣白发者傲然开口说出条件,指着周围骇人冰墙说话。对,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那是违背天理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我愿意。”

可那人并不害怕。头抬起,眼眸闪闪发亮。尹鹏飞倒退两步,吃惊地凝视着他惊世容貌。俊美得叫人怜惜的他,正正是自己日夜枕边人。

“呵呵,这是他的记忆。”

眼前一花,场景切换到洞内莲池。初钧欣喜地小心翼翼地摘下莲蓬取出莲子,动作神情虔诚无比。不知何时出现在尹鹏飞身边的男子若有所思地陪同尹鹏飞一起目送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下山,撇嘴道。

“我说了,他要付出代价。”

“……你是谁?”

尹鹏飞平静下来,扭身提问。男子白衣白发,面目清秀,但骨子里总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气息。他没有理会尹鹏飞的问题,自问自答。

“他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不仅如此,他取走三粒莲子,我要他三条性命。”

“这三个人分别叫凌初钧,凌杏仁和骁。”

“他太自信,相信你给予的爱。却不知生死皆为天所掌握,半点都不由凡人做主。”

“于是他受尽凌辱耻辱,带着绝望和痛苦死去。哢嚓一声,血溅三尺。”

男子说到最后,快活得哈哈大笑。双手互击。

“可惜可惜,脖子上多一道伤痕,终究不能完美无瑕地归入收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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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鹏飞先是惊后是怒。他自认成事在人,怎么能忍受人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男子抢先一步发话,每一句都像一个大锤子,狠狠地凿入他心房。叫他一次次痛不欲生。

“是你将他推出去。”

“你令他入狱受尽折磨,他才有缘得骁相助逃脱;而如果他没有逃狱,你又会否拿凌杏仁出气做饵?尹鹏飞,一切皆有因果。若你能相信他,没有被狂怒蒙蔽眼睛,又怎么会看不穿他一颗真心?况且他身怀有孕,随便招个太医就能证明他的清白。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出辩证。为何?说到底还是对你已经死心。”

“有句俗语说得好,人定胜天。人或许可以胜天,当然,这个人不是你。”

男子再叹口气,眼神复杂。他想起某个在满天神佛面前立下约誓的人,势要打破早已注定的命运。或者他的运气会比凌初钧好,但肯定仍会遍体鳞伤。

尹鹏飞愣愣地听着,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没有说错,他们间曾有数次机会相互解释。奈何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不对,他不该这样软弱。

现在再重头再来为时未晚,他要振作起来,重新追求孩子的爹爹!哪怕是要纠缠至死,他也在所不惜!

“我要活下去。”

他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

“我要活下去!!”

“可惜啊,他却快要死了。”

男子微微冷笑,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他活着,是因为腹中胎儿。当时逆天之轮已开,他才能得到奇缘。现下幼儿已经长大足以离开他独自生存,所以他借来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你没留意到他频频吐黑血吗?内里已然腐烂的生命,你想他能维持多久?”

“你撒谎!你撒谎!”

美梦在瞬间被击得粉碎,尹鹏飞目瞪口呆,几乎要发狂怒吼。他扑过去,抓住男子衣领质问。指甲掐进肉里仍感觉不到疼痛。

“他好好的,哪里都不会去!”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尊贵的陛下,你该回去了。”

男子轻轻一推,居然将他如个断线风筝般摔了出去。尹鹏飞瞪大两眼远远地看着他,泪水早已爬满脸颊。落地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眼前混混沌沌五颜六色混杂一片。耳边传来是否要再加一勺毒性太大恐怕不宜之类话语,母亲的哭泣声,还有幼儿怯怯的声音。

“父亲。”

等了一下,又再听到。

“爹爹,为什么要喊父亲?”

“乖,你尽管喊。”

温柔的声音较往日略低,童音糯糯地应了声是,继续呼喊。

“父亲,父亲,我是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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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亲情父子团聚,这等欢欣震撼,饶是病重如尹鹏飞都无法抵挡。他拼尽全身气力哆哆嗦嗦地支开半张眼帘,试图看清楚自己最牵挂的人。冷不防对上一双凑到眼前无限放大的圆眼睛,好奇地眨了又眨。

“爹爹。”

有悔立即喊起来,说。

“叔叔醒了!叔叔醒来!”

谢天谢地,他可不要再对着一个陌生叔叔喊父亲。虽然这是最最亲爱的爹爹下的命令。

他吐出口气,欢天喜地地完成任务投入凌初钧怀中。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事情不妥,抬头一看不由吓得小脸煞白魂飞魄散,抱住生父大腿泪水直流。

“爹爹?你怎么了?痛不痛?!”

初钧用右手死命捂住嘴巴,面上死白一片。他没办法压抑胸中翻滚的感觉,像是全部内脏都往喉咙涌,要全部吐个清光方才罢休。和前几次发病一样,紫黑色的湿滑液体源源不绝从指缝间流出。开始尚是一滴一滴往下流,到后面他再也无法忍耐,竟一口喷出。呛得整个人蜷成一团,两道秀眉拧成死结。

“啊!”

尹鹏飞忆起那个可怕又真实的梦境,身体不知从哪里得到力量,突然从床上猛地坐起就想下床赶过去。可虚弱至极的身体哪里支撑得住?才刚刚坐起就颓然倒下,跌倒在床沿边上,大口大口喘气。

“陛下,陛下请勿动气!慎防余毒复发。”

“请陛下静养为上,保重龙体。”

病人自己有了强烈求生欲望,情况自然不再凶险。太医们扶的扶把脉的把脉,迅速地把倒下的皇帝扶回龙床。急得尹鹏飞双目怒瞪,喉咙唬唬做声。顾不得四肢软绵如面,几次挣扎着要起来。

初钧猛咳了一阵,慢慢回过神来。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向儿子露了个抚慰的微笑──近来几次都是这样,来得凶去得也快。几番折腾下来,他都已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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