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童茵
童茵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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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喝多了,可一切的一切,绝非是梦。」眼角一斜,他把唇一勾,笑得有些邪佞。「那程

子,你真是老实得紧,平日听不得的心底话,也都坦言相告了。」


「因小弟早已将元大哥当成自家兄长般,许多事,也就心无防备了。」

「凤『弟』,你当真无事同我说?」元照刻意在「弟」字上加强声量。

能有什么事?张青凤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回视。

还装?

「其实我早已明白,之所以不言语,是因我想听你亲口说出,咱俩同住好歹三年有余,想必

你也多少识得我性子为何,既你能酒后对我吐真言,现下何以不能明说?」元照离开床畔,

只手将头上的红缨顶戴卸下,顺便斟茶倒水,转过身来,是一脸温和的笑。


「元大哥指的是何事?」越听疑窦越深,张青凤此刻真是满腹疑团。

元照哼地一声,显然耐心用尽,移身走至床沿落坐,把手里的热茶递过去,摆出一副「再不

说,当真要我亲身揭穿」的表情。

轻道声谢,张青凤接过茶水,慢慢地呷了一口,眼角偷觑,但见那双修长微挑的凤目仍静静

地凝视着自个儿,眼色纷杂。

只一眼,他立刻调回目光,落在茶梗浮起的澄黄水面,怕是瞧见太多不该看见的东西。

人的心思,眼睛是最藏不住的。

咚咚咚,心跳如鼓,目光灼灼,似是一股火焰熨烫他全身,现下他真有一种猫盯上耗子的紧

张。

恍然间,一句句低沉的嗓音传入耳里。

「凤弟,我不是要强迫你,只这一件事,非得你亲口道出,日后万一出了事,我也好心无芥

蒂地帮你一把。」甚至是名份……

「元大哥,请恕小弟实在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聪明人,小弟亦大言不惭地自认不居于后,但

人有百种心思,甚至成千成万,人心太过复杂、太纷乱,我不是神仙,没有一双火眼金睛,

倘若元大哥不明说,就是花了一辈子,我也猜不出。」


当真要他说开么?女孩家好面子,面薄心细,他也是好面子之人,由他亲手将这层面纱揭去

,并非不愿,而是他怕……「他」会怨他……

「依你的聪明才智,怎会不知我要说的是什么呢?」元照笑了笑,尽量教人看起来无害且真

心。

从不知道,一个大男人要执拗起来,是比一头牛还难拉的回。张青凤无言地翻着白眼,嘴里

咕哝几句,漫不经心地对上他的眸,见他不目转睛地笑着,眼底带着热切的期盼,索性也拋

出一抹无力的笑。


「元大哥,我认了。是小弟愚昧,是小弟自恃甚高,不知人外有人、别有洞天……」

元照立刻打断他的话。「不需谦逊。你够聪明,凤弟。」

要不,怎会老令他气得咬牙、气得难以维持惯有的笑颜,气得经常忘了戴上面具、气得他七

窍生烟却又挂念于心……有太多的气,可也有太多教他没法视而不见的地方,太多的太多,

融合起来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打从见到张青凤的第一眼起,他便认为是个麻烦,一个挥之不去又棘手的麻烦……而今,他

仍是个麻烦,却成了刻在心版上念念不忘的麻烦,教人浑然不觉,回过神来即一头栽落,倒

入万丈深渊中。


是错觉么?他怎觉「凤弟」二字听起来有些刺耳?张青凤抬手搔搔耳旁,一个不留心,似乎

碰着了什么,接着感到自个儿的胸口一片火热,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就压在胸膛上。


「啊!烫、烫──」回过神,一股针扎般地刺痛袭入心坎,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无奈身子

沉重,依旧使不上力。

一旁的元照也被这突然的意外慌了手脚,随即恢复冷静,立马将一块湿漉漉的巾帕覆上他的

胸口。

可当指尖不意轻触底下的肌肤,一股异样袭上心头。

来来回回用了冷水浸敷好几趟,一张像是误食黄连的苦脸总算缓和展颜,元照不由松了口气

,再见他神情泰然,丝毫没有任何扭捏不安──尤其他如此欺身相近。

暂压下的疑惑尽浮眼底,双眸不离,元照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回想方才不经意地触摸到他

的胸口,竟意外地一片平坦,甚至硬实得教人难以相信,就如现下这般靠近,弥漫鼻间的并

非女孩该有的馨香,而是满身药味和淡淡的墨香。


眼角瞟去,再见他毫无异状,不因自个儿碰触到他的身子而有任何不悦,反气定神闲地露出

笑,眉唇弯弯,看不出一丝臊意。

「你……你是男子?」他颤音道,抖得几不能成句。

对他的异样,张青凤只当视而不见,依然露齿笑问:「元大哥不也是男子?!」

视线下移,元照宛若逃避地闭上眼,好一会儿,缓慢睁开眼来,印入眼帘的事实却将最后一

丝奢望打得粉碎。

这样的发现,怎不惊得他手足无措,甚至是无法思想了。

三年前,初见的那一眼起,惊叹「他」年少有才的同时,亦怨天怨地,怨苍天弄人,无端给

他招来撵不得的祸害;如今,他不怨了,命运轮转,人的心思会变,终日相伴,当日避之不

及的一举一动皆牵绊着自己的目光,等他发觉时,已悄悄地沁入心坎、渗入骨髓。


可现下,如平地一声雷的事实轰得他措手不及,心版上,那细微不清却又无可忽略的部份成

了一根针,扎进去疼,拔出来更疼。

不解元照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张青凤偏着头,抬手挥摆,「元大哥?……」一句话未说全,

手便被大掌紧紧箝住,放肆搓揉。

他的手修长有形,看似白晰纤柔,实则节节分明,摸起来意外地粗糙,以为该是滑嫩如丝、

温润如玉,谁想柔若无骨的柔荑竟指节有茧──那是读书人常握笔杆所生的软茧!


大掌紧缩,元照愕然抬眼,可说是巧夺天工的清俊容颜却未露惊慌之色,只是一脸的不明所

以。

倘若是一般姑娘家,必定红脸惊呼,或斥骂、或娇羞……会有的反应他全想透了,再怎么着

,绝非同眼前人这般,有的,仅是淡淡地讶异。

让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握着手,左掐右揉,对像还是个男人,这……这真是头一遭啊。双眼瞪

得有如铜铃大,张青凤翻眼瞅看,薄红着脸,心底「格登」一跳,猛地想起当日于翰林院外

,尉迟复同他说的话。


元大哥今年二十有八,官运亨通,早已立业,却未曾娶妻,是为何故?

纵横朝中近十年,却无任何一笔风流帐,在风花雪月男女俗事上,竟如一张白纸,滴墨不沾

,莫非他不近女色,只好龙阳……张青凤越想越心惊,汗珠一颗颗自额上溢落亦不自知。


欲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无奈元照抓得死紧,寻常时候,他的力气本来没有他大,难不成得将

手折半,才有脱离的机会。

「元大哥,能否请你放手?你、你掐得我疼了……」

元照怔仲了下,难掩惊骇地对上他的眸,哑着嗓问:「你,是男人?」未闻答言,他状似自

语地喃道:「雄曰凤,雌曰凰……不可能、不可能……」再思及木兰辞中的一语:「同行十

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何况短短三年,怎知青凤为凤凰?」


他忽地冲问:「你名取源何意?」

张青凤吓了跳,仍吐实道:「据父母所言,乃是取自于『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一诗,

为唐‧李白所着。」

所谓凤有五彩,青凤主鸾雏,诗中鸾凤,系指贤能的少俊之士,饱含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奢

盼他能成为国之栋梁、少年俊才。

如此想来,一切的一切,便很明白了。

原来,并不是「鸾凤和鸣」,而是「雏鸾才俊」。自始至终,全是误会一场……

仿若失了神般,元照不停地叨絮道:「真是误会?」

然,一句误会,困他三年,教他又怨又叹,甚至到了后……为此欢喜。

也是一句误会,教他跌得粉身碎骨,欢喜成了晴天霹雳,结结实实打在他心窝上。

这三年来,他烦的是什么?恼的又是什么?到头来,他费尽心思,竟是以一句「误会」了结

元照呀元照,你当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了!又羞又恼,他气急败坏地抬头,狠狠地瞪了

眼满是迷惑的清俊脸庞,颧骨浮起可疑的薄晕。

可笑复可悲,他想大笑,却笑不出来。元照捂着脸,挣扎半晌,出口的,竟是幽幽叹息。

早该明白的啊!

忆起过往种种,何以未觉?是因他未曾留心,他的眼只追随着那张俊美过分的脸,心底只在

意他别于旁人的身份,久而久之,他注意的,已是那整个人了。

元照回过神,注意到张青凤正尴尬地笑着,询线看去,落在彼此交握的手中。

他微放松力道,掌心的温暖立刻被抽回,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虽非柔软无骨,

亦无意料中的温润青葱。

不知怎地,他就想这么握着,纵使真相已大白,他仍不愿放手。

淡淡的红晕又再一次窜上两颊。低望了会儿,元照收回自个儿的手,故作若无其事地检视张

青凤胸口上的烫伤,察无大碍后,便拿开上头微热的湿巾。

替他找来干净的衬衣换下,收拾一床和满地的凌乱,元照始终抿唇不吭声,就连素来带笑的

俊颜,亦无任何神情可言。

直到收拾一个段落,他仅抬眼望了望四周,遂将目光调至张青凤过于苍白的脸上去,思量一

阵,唇瓣微动,似是说了些什么,便默默起身离开。

楞了楞,张青凤愕然地抬起头,精致美颜已是臊红一片。

「是听错了吧……怎么才一病,耳力也跟着变差变浑了?」皱着眉,他抬手挠了挠耳后,欲

藉此镇定心神。

可挠得耳旁都有些疼了,心头纷乱依旧。

「肯定是我听错了,元大哥向来待我冷淡至极,今儿会说上这么多的话已算异数,就是有再

多的……」他猛力拍着自个儿的脸,嘴里咕哝:「哪是什么好心呢!兴许是我病了,这才特

别关照。」是不想让他病死在府上罢?元照视他为麻烦,他何尝不知,倘若得在府里摆上座

灵堂,岂不更晦气。


想到此间,心头微有涩意,目光落在桌上不及带走的红缨顶戴,他不觉地扯下抚在胸口的布

巾,揣在手里,久久不放。

12

真是个男人么?

瞠眼细瞧,花瓣似的脸庞镶着一双杏桃凤目,人在病中,难免面无血色,兴许是发热的缘故

,两颊泛起粉色的红晕,真是人比花娇,要论西子、貂蝉,未必可比得上。

说俊,还怕是少夸了。

然,视线顺延而下,及至唇颚,几许隐约可见的初生青髭,再往下瞧,以往总是让衣物遮掩

的喉头,确实有结上下滑动。

打量至此,满腔的绮想顿时化为轻烟,随风飞散。

果然非他错眼……

暗叹于心,元照移开目光,低首垂目,双唇抿成一条线,慢条斯理地拧干巾帕,正要往那张

俊秀得过火的脸擦去,突感一道重力压住手腕。

「元大哥,还是小弟自个儿来罢。」张青凤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连忙抽去他手里的湿巾,胡

乱往脸上一抹,抬手便往水盆丢去。

噗咚一声,恰恰丢个正着,洒出一地的水。

元照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暂将水盆移至一旁,这才又在床前坐了下来。

「你呀你,都已过弱冠了,竟还使些孩子举动。」一知晓张青凤是铁铮铮的男儿郎,语气声

调也就比往常严厉了些,可仔细听来,却隐约掺有宠溺的味道。

「嗳,人嘛!常保赤子之心亦无可厚非啊!」张青凤不以为意地笑着,偶一瞥眼,忽见元照

的袍子上洇了一大块深色水渍,心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遂笑一笑说:「不过,论到底,还

是我孟浪了,望元大哥念我少不经事,也就甭与小弟计较了。」


若真要计较,怕还计较不完呢!暗自忖道,元照斜睨他一眼,这一瞧,巧不巧地,刚好碰着

张青凤抬眼上看的目光。

四目交接,两人的眼波里同时现出彼此。

那间,周遭仿佛陷入黑夜般地寂静,双目不离。也不知磨煞多少辰光,还是元照率先醒过神

,把脸微偏,有些讪色地道:「凤弟,我现仔细一瞧,你当成了金马玉堂一流的人物,真真

是个风流少公子。」


此话一出,张青凤倒忆起昨日之事,元照诸多的怪异行径早化为一团迷雾,梗在心中解也解

不开。

他虽不是个耿介之人,城府一向不浅,可无端堵个疑惑在那儿,并不好受。想问,一时半刻

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暗暗思量,便决定从远处兜来。

「元大哥,这些日子生受你了。」

突来飞来一言,元照楞了下,随即款款笑答:「好端端说这甚么话?既你称我一声大哥,担

着情义二字,你我何需客气。」

「唉,纵是亲兄弟也未及到这份上去。」悄声一叹,张青凤状似感慨地垂目道:「这几日,

全仰仗元大哥的看顾,像我这样白吃白住的无赖,你却待我同兄弟一般的好,我若不知感恩

,实该天打雷劈,万死亦不足惜。」说到此,他又长叹一气,面容涩然。


「无缘故地,做啥提这些?」瞧他一脸认真,说得好象真受了什么大恩似的,元照失笑道:

「待你好,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于你毫无干系。」他略停一下说:「只有件事……」


「甚么事?元大哥不妨直说,现在就只你我而已,再无旁人。」

说起来极为惭愧的话,教他怎好明言出口?颜面如何丢得起?

思索半晌,他仍选择闭口,强把升至喉头的话全都给咽了下去,摇头笑道:「没事,全是我

自个儿误会了。」

不提倒好,一提起「误会」二字,张青凤倏地想起昨日元照宛如失了神般,频问自喃,嘴里

直叨念着「误会」。

究竟是误会了甚么?抑是何等的误会?足以教精明如他显得手足无措。心下不解,略抬眼,

却见元照打挺背脊,身形微偏,双目游移,那恍恍不敢直视的模样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张青凤暗自琢磨,飞快的把话想了一遍又一遍,眨着眼儿,不动声色地说:「元大哥你待我

的好,我是记在这儿。」他指了指自个儿的月亮门,随即双眼一黯,故意苦笑道:「然对元

大哥而言,我始终是外人,这份情义,我又怎好独放于心?」


不难听出话里的责难之意,更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元照偷觑他几眼,显出为难的神色。「

凤弟,你是聪明人,何必定要我说出口?」偏头展颜,以笑掩饰不自在。「你想知道,并不

难。」


听这一说,张青凤当真低头思索,将昨日的对话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遭,脑中千回百转的,

总有几处想不透彻,纳闷反添。

他才要开口相问,旋即省悟,不仅解开迷团,亦明白元照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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