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童茵
童茵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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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阵颠簸,元照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身子,让他半躺在自己怀里,垂目低瞧,颇是

责难地道:「谁让你昨晚只顾吃酒,觉也不睡,硬是陪了我一夜,不想想自己大病初愈,身

子怎堪受这样的折腾?!」


抬眼上翻,张青凤撅嘴道:「与你不相干,待会儿有场硬仗好打,我得先备些精神力气起来

。」

「担心什么,称病告假,正规的很,皇上决不会为难你的。」

怕只怕皇上以为他有心规避扯谎,历朝以来这「称病告假」的把戏可多着哩!

张青凤睨了他一眼,弦外有音地道:「世事难料,谁晓得呢!」他打了个喝欠,只落下这么

一句,便闭眼入梦。

知他言外有意,却不知所指为何,可既不往下说去,也不再多问。元照仅勾了勾唇角,收回

未吐的话,双眼不离地仔细瞧着他的睡颜,迟迟留恋不去。

桃花瓣似的脸蛋上一道秀眉如墨染,细长凤眼,嘴唇稍嫌单薄,虽过份阴柔,可眉目之间便

有一股男子独特的英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元照默默地拉起他的手,十指交扣,往那如玉的脸旁悄声轻叹:

「这条路是你亲身选的,即便你不愿,也是迟了。」

「我可从没说过不愿意的话。」本该熟睡的张青凤忽地翻眼上看,登时唬了他一跳。

「怎么一下就醒了?」被逮个正着,元照并无一丝窘状,依然气定神闲。

「再不醒岂不胡里胡涂赔了一辈子。」

「你赔了一辈子,我也赔了一世,咱俩不也扯平了。」

「瞎扯!」张青凤啐道,忽然想起什么,偏眼笑问:「今儿咱们共乘一轿,要是让别人看见

,不就合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以假乱真,未尝不可,我就是要教人瞧见。」下轿的同时,元照朝他递去一记眼色,伸手

催促道:「快些,咱们还得『同进同出』。」

抬手搭上温热的掌心,张青凤顿时会意明白,此举的用意无非是在人前唱大戏。

如此,自是要演得登样。

两人肩并肩地走至宫门前,一路上交头接耳,模样好不亲密,直到甬道却见一抹老迈的身影

守在前方等候。

睁眼细瞧,张青凤率先认出人来,不由心里纳闷昨夜到府的穆公公怎么会来此亲迎?

「元大人,您总算来了,皇上召见吶!请快随小的来。」一甩拂尘,穆和顺刻意面背他,极

力压低声音说:「皇上有旨,此诏好生收着,若然有误,罪无可恕。」

心里「格登」一跳,皇喻来得太过突然,元照有些措手不及,略怔了怔,待回神过来便连忙

拱手:「劳烦穆公公了。」刻意趋步向前,掩去一切目光,在他人未可及眼处悄然将黄皮卷

收入袖中。


临走前,他不忘回头附于张青凤的耳旁关照几句:「你甭操心,只管进宫露脸。」说罢,也

就拔脚匆匆地走了。

本是晴朗艳阳,忽然间乌云罩顶,天色霎那黑得像墨染一般,连打几回响雷,在阴漆的天际

划出一道银光,一阵风滚雷动后,竟不见半滴雨水。

怪异的天候惊得张青凤凉了背脊,心底的那片不安越扩越大,实在碜得慌,却又莫可奈何。

待人去影没,张青凤收回目光,一个旋身,印入眼帘的竟是缓步走来的尉迟复。

闪避不得,他也只有挨着笑脸迎上前去。

「中堂大人……」张青凤拱手就要作揖,尉迟复一个剑步走来,立马将人扶住。

「耶,何必多礼。」尉迟复一把将他挽起,拿手抚上他的脸庞,眯眼笑道:「瞧你,好端端

的一个人竟瘦成这般,想必病得不轻,此病倒挺折腾人呵。」

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张青凤倏地往后退一大步,露出浅笑来:「多谢中堂大人挂心,不过是

小小风寒,只叹下官自个儿不济事,一病难起,下官现能大好,着实是托大家的福。」


「看来我请的那几个太医是奏效了。」当众被拒,尉迟复脸上并无一丝不悦,反趋步走近,

眼底现出喜色。

「啊?」睁大眼,张青凤似是感到十分意外,张嘴问道:「原来那些太医是中堂大人派来的

?」

「怎么?你不晓得?」摩挲指上的玉扳指,尉迟复睨眼往他脸上照看几回,并无任何异色,

这嘴里的不知情,应当是真。思及此,他斜眼探问:「元照没告诉你?」

「下官确实闻所未闻,那日太医们来了,就是切脉问病,留下几帖药方便走了,下官早已病

得神志不清,兴许太医曾言,是下官给听漏了。」抬起脸来,张青凤现出万分感恩的神情,

热泪几要夺眶而出,难掩激动的道:「今日方知是大人的一片好意,下官不胜感激。」忽地

止话,满腔的热情似在转瞬间消逝。「至于元大人……唉,下官只当是他延请来的。」他摇

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说,是元照占了他的功?

元照那程子嘴里舍得,心底怕是有万般不舍吧!尉迟复暗自冷笑,却是一脸宽容地道:「无

妨,施恩不望报,是谁都一样,只要你的病痊愈,才是最紧要的。」

「大人的胸襟,下官总算见识到了。」眨眨双眼,张青凤感动地几乎就要流出泪来。

「我哪儿有你说的那样好?人非圣贤,我也是有私心的吶!」

张青凤不动声色,心里暗想,依这情势继续下去,自然水落石出,只要装得像、藏得好,装

呆卖傻之计何以不能再多使几次?一时之间,心中已有计较,是以他睁眼含笑,露出懵懂不

解的无知神情。


见他一脸疑惑,尉迟复眯眼笑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挨身凑近,用着彼此才能

听得见的声调说:「你难道不知,这首等前列的礼部侍郎,是我替你挣来的?」


突然「啊」的好大一声,倒把人唬了一遭,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张青凤佯似意觉失态,趁

机拉开两人的距离,连忙掩嘴嗫嚅地低问:「下官愚昧,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何必说得太白,想当日翰詹大考,其中玩味你去仔细推敲,应该不难明了。」

「大人您……您就不怕背负个欺罔之名?这可是杀头大罪啊!」瞠大美目,张青凤状似难以

置信的模样。

「取中的卷子确确实实是你的笔墨,何来欺罔?!」尉迟复袖中取出一只雕刻精巧的鼻烟壶

嗅了嗅,当真不以为惧地冷冷笑道:「再说了,也得瞧谁有胆说去。」他溜眼一转,语带暧

昧地说:「当然,除了元照!」


当年元照初入翰林时,他曾看重这等人才,进呈加荐,多次拉拢结纳,怎知元照如此不肯给

面子,数番笑颜严拒,到了后,甚至在议事上处处与他公然争执作对,而四年前的乡试舞弊

元照竟也连同搅了进来,可见事情越发不简单。


不过即使元照有再大的本事,他亦有自己高明的棋步,想必不要多久,这块肉中刺很快就能

清得一乾二净了。

「你说说,我待你好不好?」

「大人为下官如此费心,岂是一个好字了得。只……下官千思万想,总不明白大人为何……

」话音未落,尉迟复已先一步抢白。

「为了你,值得!」他扳过张青凤的肩头,说着就要吻上那细致如玉的脸庞。

好在张青凤曾学过几年修身保命的功夫,使上巧劲将臂一甩,尉迟复顿时被拋个老远,幸亏

两脚稳定,这才没能跌个倒栽跟。

差点就吃了苦头的尉迟复难掩惊讶地诧问:「你学过功夫?」

张青凤闻言弯身一笑:「哪里是什么功夫,仅是下官自幼身子孱弱,特意学得几年强身健体

的活招。」态度仍是毕恭毕敬。

尉迟复哼地一声,尚且不论他话里真假,自管整顿好凌乱的衣物,甩袖更朝前逼近过来,眼

底现出一丝狡颉异采,冷笑道:「你说的是,一人在外有这样的身手是件顶好的事。」


知有后话,张青凤索性闭口不言,等他继续说下去。

沉吟了好半晌,尉迟复斜眼一睨,忽然猛地伸手去抓张青凤的手腕,把人拉至跟前,顺势拦

过腰身,呵呵大笑:「我倒要瞧瞧,现会儿你又如何逃出我的掌心?」

数度挣扎不得,也不好当真使劲脱开,张青凤唯有尽力保持和悦的脸色,心里却巴不得扑上

前去来个左右开弓,往那满脸邪淫的臭家伙啐上一口唾沫。

想归想,如今让尉迟复掐在手里,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万一惹怒了他,无疑是打草惊蛇,

尤其情事未明,元照那儿口风不透,一点毫末无法知晓,也就更不好轻举妄动了。


不待细想,张青凤挨着假笑说:「大人力气真大,都将下官给扯疼了。」

尉迟复听得,便一口气往他脸上吐去。「好不易才箝住的凤鸟,我不这么掐着,到时振翅一

飞,我岂不是又得干巴望着眼?!」他加重力道,倾身细闻颈窝的幽香。「到我府里,我绝

不亏待,你以为如何?」


这几句话说得很清楚,尉迟复盘算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张青凤也不着慌,反倒沉稳地笑说

:「承中堂盛意,改明儿个下官定当登门拜访。」

「改日?」尉迟复挑眉冷笑,嘴角溢出轻蔑:「只怕有人等不到那时候了。」

心里一惊,张青凤正欲开口问明,可嘴一张,便想起昨夜长谈时元照满目潇索,心底是越发

不安了。

是以,他更不敢掉以轻心,只有强作镇定,但越是如此,一颗心越加慌乱难定,几乎手足无

措,但眼下他又不得不装作没事人般摆出疑惑不解的模样。

尉迟复细观他的表情变化,知晓自己的一言是起作用了,尽管他极力扬笑,毕竟年少生嫩,

江湖经历太少,能有几分能耐?

思及此,他也就更火上添油地撩拨几句:「难得我心情好,索性同你说个明白──就是一并

说尽也无碍。」见张青凤神色大变,他不禁扬起得意的笑,继续说道:「你以为此回皇上急

招元照觐见,会是什么几番言语便能打发的简单事?刑部进呈,据查当年闹得满朝皆知的乡

试一案元照亦涉入其中,罪证在案,仅待圣决。你说这了得不了得?」


「可据下官浅闻,元大人乃是当年奉旨钦授专办此案的钦差,怎么到了后却成其一要犯?」

「那还不容易,我要谁活谁便活,我要谁死无葬生之地,便是一个全尸也留不得!」狰狞的

脸上现出狠劲。

这句话宛似一锭乍雷,直打在张青凤的心口上。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脑中混乱一片,竟

无法静心思索。

但在这紧要关头上,又岂能有个闪失?于是他尽量从宽去想,待略为定神后,这才拱手扯笑

道:「大人果真心狠手辣!看来下官得和您多学学了。」

「眼下元照是凶多吉少了,所谓树倒猢狲散,何必在那儿等着挨刀?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

个好歹。」尉迟复抬手自脖梗一划,眯眼冷笑:「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啊!到时手起刀落,就

算是大罗神仙也挽不回。」挨身凑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罢?」说着便往张青凤脸上

一拂,随即大笑而去。


人已走得老远,张青凤却仍留在原地兀自发楞,两眼失神,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难不成,真无力回天了?──

16

事情既然已发展到这个地步,唯有宽心以待,再多想亦是无益,何必直揣在心头不放……纵

是这样想着,那怏怏不安的心绪仍让人无法排遣。元照摇摇头,面色沉然,刚走到养心殿前

,两腿忽地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块,竟是一步也走不得了。


走在前头的穆和顺立刻旋身,也是一脸地焦灼不安,急步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元大人别耽

搁了,万岁爷可是急着要见您吶!」

「穆公公,好歹你得先同我说说,皇上神色如何?」

「万岁爷的神色哪里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瞧见的?!」明白他的心思,穆和顺左右瞧了瞧,见

没人,方凑上去道:「元大人您多想想,若万岁爷有心,何必多此一举?」

此一言当真提醒了元照。

是呀!若皇上真有心拿人,他又怎会在这儿犹豫不决,何况他袖里的不就是一道货真价实的

圣喻么?手不自觉抚上袖中的密旨,宛如吃了颗定心丸,就连神色气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一踏进养心殿,元照立时打个扦儿,按规定的礼节行完大礼后,然后在堂上端坐的皇帝一声

「看坐」恩赐下,顺意在一旁的木凳子落座。

谁知皇帝却不说话,好半晌,依旧一语不发,双眼专注地酊着龙案上的奏折,神情无愠,但

也看不出喜色。

殿内一片死寂,元照心中疑窦顿起,倒不好率先发言,只偷眼看去,尚还瞧不出个所以,即

听得堂上发出一道巨响,皇帝面无表情狠狠地把手中的几道折子重重地往案上丢去,深吸几

口长气,似在强抑拍案大骂的冲动,冷笑低语:「好个罪连同诛!」


目光一闪,皇帝哼地一声,使个眼色,立于身后的穆和顺会意,自案上取来折子递至元照的

手上去。皇帝也自堂上走下来,挑眉喝道:「你自己看看!」说罢,便甩袖背手来回踱步。


元照闻言急忙展开奏折,只见上头满载所有案发至今的供词,然却十之有八是假。他仔细看

了一遭,鲁大证词反复,处处看得出屈打成招的痕迹,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怕这鲁大是

在牢狱中了不少苦头了。


阅到最后一道量刑裁策的折子,鲁大因刺杀朝廷命官,罪无可恕,便被判个斩立决,当下处

死,而犯官葛及一干人等,皆以查无实证,恐遭诬陷之由,依旧原职放任……然这诬陷之责

,自然由他担当了。


暗自苦笑,想他元照行事素来谨慎缜密,而此一回,也确实按着自己的棋步走,怎知一山还

有一山高,稍是思虑不周,倒真让人拿住短处,硬是教他翻身不得。

再翻至后所陈述的五条罪状,皆是杀头大罪,其中尤以最后一则「查处弊案不力,以公报私

,无端牵连有功之臣,趁职之便隐实欺瞒,应当罪连同诛」等语……明白写出「欺罔」字样


下如此重的字语,无非欲致人于死,与其说执笔的刑部堂官恨他入骨,不如说是整件事情背

后的始作恿者饶他不得。

而此人,别无他想,还能有谁?自然是视他为眼中钉的尉迟复了。

细阅完毕,元照反倒如释重复地吁了口长气,心头一派澄明,从容合起折子,竟然低低地笑

了出来。

「卿何以无故发笑?」

「句句荒唐,微臣何能不笑?」元照霎时变了颜色,起身拱手问:「敢问皇上,此奏折应当

如何处置?」

「倘若朕不办你,难堵百官之口。」这话是皇帝故意说给元照听的,不啻是想探其心思,也

好更加堵定真伪。然实则此道折子,他是万万不能批准,也不愿朱笔划定。他略停脚步,晃

眼看去,倒见元照神色泰然,毫无惊惧之态,他遂补上一句:「朕的意思是,发回九卿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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