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童茵
童茵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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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竟传出这样的闲言闲语来,管是非真假,任其下去,均有败坏朝风之虞。元照深知,皇

上既已亲身来问,可见事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于是,他撩袍跪地,据实覆奏,正色庄容道其虽仅偶感风寒,可大夫说其身质本弱,气血甚

虚,以致多日来几不得下床行走,所言皆为属实,绝不敢有所欺瞒。

这一问一覆间,在旁的尉迟复始终沉默不语,除皇帝问话外,皆是简短回奏,仍一贯地浅笑

以对,然等皇帝谈至传言纷纷时,他则偏看了一眼,含意不伸,元照却突觉一股恶感陡然生

起。


待退出南书房,元照本以为总算是瞒混过去了,正欲快步离去,还未转出宫门,才刚绕出内

廷甬道,却见一顶蓝布小轿已等在那儿了。

还想是哪位大人,一抬眼,落轿的竟是尉迟复。

按大清规矩,凡能于宫内骑承坐轿者除年过六十五以上的大臣,或双腿有疾者,而尉迟复年

纪轻轻,仅三十出头即已位极人臣,好手好脚,却无视宫规承舆坐轿,难道真不怕落人口实


「中堂大人。」元照垂目拱手,神态自若。

一瞧见弯身作揖的元照,尉迟复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竟亲身抬手将人扶起,摆上一脸热络,

很是亲热地笑道:「元兄,不必多礼。」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随从们知趣地退下,四

周无人,他遂压低嗓音说:「方才皇上在场,我不好多问,思来想去,心里老有解不开的疑

团,搁在那儿不管,委实难受,故特来请教。」


「大人言重了。」元照轻悄地往后退开一步,仍旧垂首侍立。

黑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一遍,尉迟复习惯性地拿指抹唇,在姣好的唇形上划了两圈才开口

:「有一事,我真放不下心来。听你所言,张兄弟的病当真是病得严重了?」他煞有其事地

叹了口气,摇头说:「嗳,只能说世上真有如此奇巧之事,偏偏在承水顺风上,却遇得这样

的诲气。」


「这病来的又凶又猛,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只怕这样天大的圣恩荣宠,张青凤是无福消

受了。」

「元兄这话说得过早了,不过是场小病嘛!担得起、担得起,我瞧张兄弟天额饱满,是个福

泽之相,只能说这场病实在来得不巧,病呢,得选在适当之时,也才有保命去邪的大用。」

尉迟复朗笑几声,抚唇赞许道:「这张青凤是我力荐的人才,如今生此重病,眼见他受苦,

我怎能旁若无视?」他突地把脖梗一拧,挑眉低问:「郎中可有说张兄弟一病,何时能够痊

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既是来得奇巧,何时见好,郎中也没个准。」

「民间几个土郎中能有甚么本事?」不等他说完尉迟复便冷冷截住话头,面色满是轻蔑地问

:「请过太医没有?」

「张青凤仅是一名五品命官,延请太医实不甚适当。」

「人命关天吶!这时候哪还讲究这些规矩,更何况……」尉迟复哼笑几声,一双细长的眼儿

朝他上上下下端视一阵,冷笑道:「元兄,你应当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大人有话就直说罢。」

「元兄,满朝皆言你与张青凤的关系,你可知道?」

「不过是些流言蜚语,信不得。」

「流言么?元兄,那你又可知,在翰詹大考前日,张青凤同我说了些什么?」尉迟复拿手摩

搓玉扳指,斜眼瞅他,低笑道:「他说若然他有事,你必不会袖手旁观。──同朝多年,我

竟不知元兄如此重情重义?还是说……」扬唇暧昧一笑,「剩下的话,我也不好明言了。」


元照心知这话不能接,要接了便是扯也扯不清,仅敛目含笑,一语不发。

见他不言语,尉迟复只当他是默认了,不由哼出一记冷笑,「明白人前说明白话,今日张青

凤即或不取一等,也会是个礼部汉房堂主事,有我在,他日登上金马玉堂之列,是指顾盼间

的事,我相信,聪明人绝不走胡涂路。」


「元兄,你我共事多年,应当知晓我的行事作风,凡入我眼者,必手到擒来。」偏眼瞅笑,

尤其见着那张始终俊逸的脸越发透白,他心情更加大好,把脸一扬道:「超擢张青凤是皇上

的旨意,也是我的主意。」


没想到皇上爱才惜才的心,现倒成了他询私纵枉的手段。

「元兄,这只凤鸟,我可要射下了。」

「那下官只有预祝大人一举成功。」

双目一睁,直把目光投在那俊秀的脸上去。「元兄,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没见着预期中的

反应,尉迟复只当他是装腔作态,不禁眯眼哼笑:「你当真舍得?」

「人各有志,任谁也无法相强。」言下之意,倘若张青凤不愿,不仅是元照自个儿无权过问

,他亦不得强行违意。

听在耳里,越发激起尉迟复跃跃欲试之心,光是想象,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涌上全身,血脉

喷张,简直是迫不急待了。

「当年乡试舞弊一案,你没能拉下我,纵有牵连,皇上仍念着我的好,今流言一起,你又有

何能奈保人?」尉迟复挨身过来,抬眼扫向那张白晰俊笑的脸庞,「元兄,你我是同一种人

,入仕当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利二字,有财有势,还有什么不能得的?」他把眼一梢

,掀唇冷笑,「可你,为何总要处处与我作对?」


以上几句等同说开了脸,似乎已无情面好留,元照挺直背脊,扯出一抹淡笑:「此怕是大人

对下官的误会,那程子下官身受皇命,授为钦差,一切循法办理,哪里有什么狭私作对的事

来?」他以眼角余光瞟了瞟,「只下官也请大人别忘了,此次翰詹大考,大人授命为主考,

要使上偷梁换柱不是难事,然凡事不过三,到时皇上会如何批示,犹未可知。」他说得不徐

不缓,神情态度从容不迫,简简单单的几句,便抵过高涨不屈的气势。


在官场纵横多年,大小官员莫不巧色逢迎,纵是面服心不服者,也无人敢当面指摘。现在元

照不仅不服软,甚至以言要胁,素日他总隐喻意深,今日竟也学会如何咄咄逼人了。


有趣!真是有趣啊!再见他悠然的笑颜,尉迟复更想看看待自己摘下那张笑面具,他究竟会

是何种神情?

是恼怒?悲愤?抑或悔不当初……他光是想象,唇边的笑容不由越扩越大,旋即格格地笑出

声来,一时半刻也止不住。

好一会儿,尉迟复猛地止住笑,一双细长上挑的凤眸透着阴沉,瞥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绽

笑道:「满朝百官,也唯有你,胆敢同我这样说话。」

落下这么一句,尉迟复便带着满脸的笑意,径自转身上轿,几个随从忙呼号起轿,率先走出

宫门。

10

哪里料想得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偏又是尊大佛,易请难送,瞎折腾一阵后,待得日头偏西

,回到府邸已是掌灯时分了。

一入门,穿过中庭,跨入花厅,元照还来不及脱下裘衣外挂,便带着红缨顶戴匆匆地奔往东

阁,回绕廷廊小院,来到角落边的厢房前。

正欲拍门入房,他猛然忆起房内人的身份,揣想各种景况,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一面担忧房内人的病情,一面又不愿惊扰,元照心下踌躇不定,一来一往原地踱步不知多少

回,好不易拿了主意,挺身欲归,才一转身,忽见一抹粉色的人影自转角处现了出来。


「爷儿,您回来啦!」手上捧着一个装满水的大盆子,春喜歪着头,似乎不解主子净杵在房

门口做啥。

像是个偷吃糖的孩子当场让人揪住,元照面色一红,收回往内探视的目光,轻「嗯」了一声

,似若平常地笑问:「今儿让事情给拌住,这才回来晚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里没啥事

罢?」


「大事倒没有,可麻烦事也不少。」提起这事儿,春喜有满腹委屈牢骚似地,一开口便滔滔

不绝地说:「爷儿,您不晓得,今日晌午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郎中,全挤在咱们府前直嚷

嚷,说是要来给凤少爷瞧病的,门外的小子们挡也挡不住,本来管家爷爷要差人报官的,可

那些郎中说是宫里的太医,来这儿瞧病是中堂大人的意思,弄得大伙儿没法,偏爷儿您正巧

不在,凤少爷也只有让他们进来了。」


好一计声东击西!

原来无意间,他已落入一手安排的陷井中,适才尉迟复前来攀谈,便是为了拌住他,好让一

群无能懦弱的太医前来探究虚实。

元照恍然地挑起眉,挤出微笑:「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横着眉,春喜十分不悦地撅嘴道:「太医们瞧过后仍是那几句话,留下几张补身

的药单就算交差了事,病没好,反倒让那一群郎中瞎搅和,害得凤少爷好不易退下的热又犯

了!」越说越气愤,她气得红了脸,频咬唇道:「这么一折腾,直到刚刚,凤少爷才又睡下

,早知会弄成这般,春喜就是拚了命,也不让那群人跨进府里一步!」


剑眉上扬,元照将她满腹的不平和激动看在眼里,唇角微勾,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露出有

趣的淡笑。

「爷儿,您笑什么?」会是她脸上沾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么?春喜下意识地拿手往自个儿的脸

抹去,满眼疑窦地瞅着自家主子。

「我说春喜呀,打从你入府来,从没瞧过你生这样大的气,怎么一扯上『凤少爷』,整个人

全变了?我瞧你倒挺护着他的。」也跟着她叫一声「凤少爷」,元照紧抿着嘴,差点又笑了

出来。


若真相大白,这一句句的少爷称呼,不是既讽刺又好笑。想到此,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

不明白元照的心思,加上春喜本是个实心眼,年岁小,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只当主子

称赞,弄得她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两颊漾出两个小梨涡,她不假思索,甜甜地憨笑道:「凤少爷是个好人呀!咱们府里大伙儿

都是好人,谁要敢欺负咱们府里的人,春喜肯定第一个不饶!」

瞧她说得义愤填膺,真不知张青凤是施了什么法,教一个小丫头死心踏地成了一代忠仆。元

照掀了掀唇,忍呀忍,尽量克制心头翻腾的狂笑,可隐约地,却无端多上一道难解的酸意。


波波波,宛如热锅上的汤,本该是道上好佳肴,没来由地翻倒醋瓮,惹得酸味四溢。不去理

会心底的怪异,他摇摇头,再见她手里捧着水盆,复又问道:「他睡下了?」


「睡不久,可还算睡得沉,只热度不退,挺教人忧心的……爷儿您觉得要不要再请个郎中来

瞧瞧?」那群算是哪门子太医,不过就是几个官模官样的老家伙,没把人瞧好反增添病症,

她想来就有气。


「看看情况再说。」元照有些担忧地倾身觑了几眼,窗门处处封得密不透风,连个缝隙也没

有,更甭说能瞧上个啥了?

啥东西这么好看?见家主爷频频拉长脖子,不知在瞧什么,春喜亦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最多

也只见着紧闭的门扉。她不禁开口问道:「爷儿,您是在看啥?」

「没事。」他回过头来,拿手指问:「你老捧着这盆水又是做什么?」

「啊!凤少爷额上的巾子还等着换呢!」她惊呼一声,立马就要冲入房,元照一个剑步挡在

她身前,转瞬间接过差点翻倒的水盆。

「由我来罢!你去忙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她的事就是照顾凤少爷呀!还能有啥事?直觉要说出口,可略一细想,既然爷儿

都这么说了,身为奴婢的她哪有拒绝的道理?睁着黑溜溜的大眼,春喜点点头,也就乖顺地

退下了。


11

待人已走远,甚至听不见一丝足音,元照反手往门扉敲了几回,不等响应,遂直接推门而入

遥见床上的人睡得极熟,他刻意放轻脚步,尽量不出一点声响,悄悄地将手中的盆子摆放好

坐在床畔,他小心异异地拿开覆于张青凤前额的湿巾,抬手覆摸,仍有些热度,便将巾帕沾

了些许清静的冷水,再往微热的额上盖去。

侧身细观神色,略显苍白的面颊透出淡淡红晕,浅薄微勾的唇瓣却有些干燥……元照直睁睁

地看着,忽觉紧抿的双唇似乎蠕动了下,再看清时,此刻合该睡得深沉的人竟半睁开眼,正

对他眯眼瞅笑。


「元大哥,你今儿回来的可真晚。」

「有事,也就晚了。」元照随意找了处坐下,咧嘴笑问:「如何,今日好些了么?」

「好多了,想再过几日这病就大好了。」语毕,他不由大叹口气。

「叹什么气?难不成你想多尝几日苦头?你这病倒真是怪事一桩,不过是个小小风寒也能教

你拖上一个半月的。」平日瞧他身强体健,哪里晓得竟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中看不

中用。


「唉,只能怨小弟自个儿福薄。」张青凤故作哀怨地睨了他一眼,低问:「元大哥,你又在

心里骂我了罢?」

「喔?何以如此认为?」难得地,元照不再反唇相讥,只专注于叠枕折被,空出一手撑住他

软弱的身子,待另一手整好被褥,才让他缓缓地靠上去。

一举一动皆轻巧温柔,仿视珍宝般,以往总是讪笑恼怒的脸色却一派柔和。张青凤难以置信

地瞪大了眼,唇瓣微微颤抖,像是被猫咬掉舌头似地,始终吐不出一字半语。


好半刻,他这才找回声音来,「啊」地惊呼,又立刻抿嘴闭声,只拿着一双眼,极力瞪视。

是自个儿病得过久,头眼昏花吧?打从他一入府,那天起,从未见过元照这样好颜相向。

听惯了话里的讽笑嘲弄,受尽了他的不理不睬,记忆中,满是他的不耐神色,纵使有笑,亦

非诚心,或是客气、或是面子、或是隐讽……或者,这又是他的新把戏?


张青凤紧紧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复又睁开来,再瞧视,仍是满脸温润的笑。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元照直言道:「凤弟心中有疑问,不妨说出来?」唇边的笑,多添上股

兴味。

咦?是自个儿耳背么?这可是头回听他喊凤弟,倒亲热得紧哩!

心头一震,张青凤收回瞅探的目光,眨着眼,很是无辜地笑道:「小弟心中并无任何疑惑,

仅觉得元大哥你……笑……」思索百回,勉强挤言:「笑得真好看。」

「是么?」元照摸摸上扬的唇角,「你不是说平日老见我笑脸迎人,唯独不对你笑,现下我

只对着你笑,不好么?」

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日他醉得昏沉,又染了病,神魂早不知颠倒何处,只知当他一醒

来,已是三日之后。

拧眉拼凑脑中残余不多的片断回忆,似真似幻,想到后,张青凤也搅不清是真是假,还是从

头至尾仅是南柯一梦?

元照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自是猜出他不吐露的疑心,幽幽地解答道:「当日你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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