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童茵
童茵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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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浆,糊合切口,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如此一来,便已准备就绪了。

「春喜!」张青凤高声叫唤,接而一个小ㄚ头咚咚地出现在跟前。他掩去适才忧虑的神情,

拿出一只玉佩嘱咐道:「要是你爷儿回来,就说中堂大人盛情相邀,我赴宴去了。」


「春喜知道了。凤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没有?」

他倾头想了想,忽地忆起一句很紧要的话,不得不说,于是急忙补上一句:「倘或你爷儿问

起,尽管和他说『鸿门宴上,沛公犹在』。」思量许久,他仍决定自桌案拿出一封弥封好的

信封交予她道:「此信你务必好生收着,若我三日未回,惟托元大哥上禀送呈。除此之外,

你什么话也不必说。」


这是为他自己留的后路,此去福祸难测,一切都在未定之天,纵然他左券在握,说穿了,不

过仅是自我宽慰之语,要想全身而退,确实有些难处在。

既然元照可赌命,他又何尝不能?

神思抚定,蓦地,张青凤朝跟前的小丫头展颜一笑,无端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来。「春

喜,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托附给你,我倒也安心了。」

春喜虽不甚明白,但见他谈笑中隐隐便有股凝重严正的态度,更是不敢轻忽,小心异异地将

信收好,认真点头道:「凤少爷您请放心,春喜会好好记得的。」

张青凤只笑了笑,不再言语,仅抬手轻挥,无声地将人遣开了去,随后转至内室卸下一身官

服,改换月白长衫,外罩紫缎卧龙马挂,头戴貂帽,显出玉树临风的神采,带着一脸欢欣踏

出房门,直往厅堂走去。


一双凤眼滴溜地转了一遭,瞧见总管正从门上兜来,张青凤也不停脚等待,直接上前,踏着

黑缎鞋急急走了过去。

「元总管,烦您老替我取一把油灯,多谢了。」

「张大人是要出门?」递上灯火老总管探头瞅着外头略暗的天色,「大人何不带个小子陪同

?或是小的替您找一顶轿来?」一面说,就要一面关照小伙子去。

眼见耽搁不少时间,况且此事实不宜惊动太多人,于是张青凤慌忙挥手强笑道:「甭、甭!

不必麻烦,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就当是强身健体,只须一盏灯就够了。」


老总管挑了挑眉,心有所疑,张青凤看穿他的心思,反扳正面孔,凑近一步,用着很谨慎的

语气低声道:「实不相瞒,此门一出,是要为元大哥办件大事的。」说到此,他欲言又止,

沉吟一会儿后才说:「这件事我想再过不久,消息总会传进府内,到时您老千万不要过于惊

慌,我会有法子的。」


究是什么样的大事需得这般小心?一句话说得隐讳不明,直教人摸不得头绪,老总管还想开

口再问,等定神抬眼看时,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19

不带底下人,张青凤安步当车,扫去一脸不安,换上一副悠然闲适的豪迈模样,提着油灯踱

步来到朱红大门前。

几个门上见到来人,挑眉打量了下,瞧他一身便服行装,打扮得十足华丽,一看即知非富即

贵。

可毕竟是官家府邸,架子也就忒大,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懒洋洋站起身,随手拉了根木杖向

前横地一挡,耸起眉尖喊道:「闲杂人等勿在此遛连!」

张青凤不以为意地眨眼笑笑,把扇一阖,自腰间拿某样东西悄悄地递了过去:「劳烦小哥和

中堂大人提一声,青凤依约来访。」

少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色已稍作和缓,再听闻「青凤」两字,立马抬眼看个清楚,仿是

认出人来,「啊」地一声叫嚷,顿时眼睛发亮,神态即由惊异转为惶恐,很是热络地道:「

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这就替张大人通报去。」说罢,便像是火烧屁股似地直往里匆遽走去


其它门房面面相觑,心底都在疑裁着跟前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究竟为何人?

不消半刻,只听得啪啪啪地脚步声,那名少年急呼呼地喘着气,两步并作一步地赶上前来,

先对其他的门房细声交谈一会儿,随即叫人大开中门,一位看似管事的粗勇大汉款款下阶,

朝张青凤迎手道:「张大人,请往院里坐。」


穿过宅院间老长的甬道,张青凤一面走,不禁一面暗自惊叹,所经之处,雕栏玉砌、富美堂

皇;所见之人,无论门房长工,抑或是扫洒整顿的丫头,都穿著上好华服,个个眉清目秀,

样貌尚称不上顶尖,但可以瞧见是精挑细选过的,身处周围遍开满地的紫千红,当真令人有

恍入仙境之感。


绕至偏厅后方,脚还未落地,便听得一声声悠扬哀凄的莺嗓,花木遮掩中,赫见一座布置精

美的戏台子。

但见台上眼窝画着桃花扇片的小旦,由扮饰的丫头踏着娇懒莲步缓缓走至台中央,张起樱红

小嘴,开口便唱道:「……甚西风吹梦无踪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这是道道地地的昆腔水磨调啊!

虽说昆腔为当道风靡一时的官腔,却想不得可在此听得苏州唱腔,那特有的软语呢喃和温婉

细腻实在让张清凤又惊又喜,目光心神全投放在戏台上的人儿,就此伫立而不自觉地哼调随

唱。


随口唱出的几句,喉音虽仍有厚重的浙江调,可其中竟掺着苏州的软调韵味,从一旁默默走

来的尉迟复拉着张青凤的手直笑道:「不想你会这花样,改日我办个曲宴,你也上去唱一折

,教人开开眼,如何?」


猛一碰触,倒真把人唬了一跳。张青凤瞅向逼近跟前的面容,媚着眼笑说:「哪里,仅是儿

时在苏州待过一两年,听过几首曲儿罢了,要真抹粉上台,这便是教人出丑、客人受罪的事

了。」


听得这话,再见他媚眼神飞的模样,尉迟复哈哈朗笑几声,随即拉人入座,倾身问道:「你

听听,这唱的曲儿是哪出?」

「可是开场末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不错!」可见他真有几分见识。尉迟复瞟了眼台架上作起悲怆拜别的杜丽娘,颇饶有深意

地追问:「那末,现会儿又是哪支折子?」

「这……」不是不晓得,而是着实碍口。张青凤明白《离魂》一折,乃是叙述杜丽娘因惊梦

情伤魂亡的情景,甚为悲凄伤感。

正欲静默不答时,耳旁传来凄凉的吟唱,伴随一声声呼唤,那扮作杜丽娘的小旦倏地扬脸拉

拔嗓子,娇弱无力地伏在绣榻上,含情凝睇天际,高呼一句「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

」就此芳魂归去。


张青凤瞠大眼,有些愕然地转脸过去,却不想尉迟复也正张眼逼视着自己。

他心口不由打了个突,忽地明白了唱这一堂戏的用意。

戏曲一折情伤身亡的「离魂」,此刻,离得会是谁的魂?

「怎么了?瞧你紧张的,可是见那丽娘想起谁来?」尉迟复明知故问地嗤问,自手沿上轻抚

,冷不防地往他腰间紧紧一握,冷笑道:「既是依约上我这儿来了,可不容你心有旁人。」


「大人说这话,便是瞧低了我!」把气一哼,张青凤清俊的脸上已有薄怒。

「喔?」这倒有趣。「说说看,我是如何瞧低了你?」

「以言讥讽,这不是瞧低了我么?!」

闻言一楞,尉迟复复而哈哈大笑:「你啊你,当真把我想得如此狭。我这哪里是瞧低你来着

,只望我一片赤诚亦能换得你全心全意,可不为过罢?!」

忽地,张青凤轻轻一叹,愁容满布,抬头睁睁看向戏台,却是两眼望空。见得这般心神不属

,尉迟复不免要问上一问:「怎么了?莫不是……」

「莫不是甚么?大人您说我把人看狭了,您这才叫『门缝里张眼』。」张青凤装似嗔怪地瞟

了他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往旁来回顾盼,停顿好一会儿,便隔着小石几,主动凑过去

压低声音道:「元照的案子,不知大人您有何打算?」


「你这是替他求情?」

「唉,好歹好过一阵子,我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这情能不求么?当是一报还一报,这因果也

就完了,否则于心不安,又怎能『全心全意』?」

尉迟复还未想通透,他遂再补上一句:「大人!今儿我来了,便已想个明白透彻,可会落人

口实的事我实也做不来,此案有个善终,对外倒生出感念之言,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


「你的这层顾虑我当然明白,你的难处便是我的难处,只你的意思是该怎么善了?说出来我

好琢磨琢磨,保不定未必可行。」

「这……」张青凤迟疑许久,脸上显出茫然不知该如何着手的模样,檀口几度开阖,仍是吞

吞吐吐说不出个切实的主意来。

「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沉吟好片刻,张青凤索性揣着明白装胡涂,把脸一转,神情十分郑重。「下官想先听听大人

的打算为何?」

「能有什么打算?!」尉迟复作个诡秘的微笑,冷哼道:「我和他,是一山容不得二虎!」

话显然问得多余了,照这情形看,是非斩草除根,留人不得了!

听得此言,一颗心陡然往下沉,张青凤面上却松了口气似地笑颜逐开,故作神秘地自袖里掏

出一道折子来。

尉迟复将信将疑地接过一看,飞快地扫过一遭,即斜眼挑眉,带着逼供的语气问道:「这似

乎过于轻巧了……」

「大人仔细往深一层去想,折中真意,岂只轻巧?」

如此一说,尉迟复当真暗自思量,不由得拍髀大笑:「好哇!正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

夫』,实在高招!」此折既非切实求情,亦非落阱下石,之后他若再送上一道请奏圣裁的折

子,岂不恰好顺水推舟,杀人不必亲操刀,真是妙哉啊!


「瞧大人您真把我说成十恶不赦之人了。」张青凤状似无辜地笑了笑,撅着嘴道:「这人嘛

,总往高处爬,岂有自甘堕落之理?此折一上,情义已尽,结果如何自是握在大人掌心,旁

人何能有话。」眼媚一梢,亲手将斟满的酒递到尉迟复唇边去。


一句话倒是把所有好坏撇得干干净净。尉迟复也不犹豫,干脆地持杯喝尽,眯起一双眼,饶

有深意地在那奢望许久的脸面流连不去。

「我如何信你?」

「大人既已喝了酒,何以不信?」张青凤又再斟满两杯酒,自管拿起酒杯先干为敬。

「好──」拍掌作响,尉迟复也跟着干了这杯酒,想不得他清俊斯文,骨子里却有这等的率

性豪迈。思即此,不禁脱口赞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啊!」精明得教人惊叹。


张青凤仅抿着薄唇,浅浅一笑,两颊映出淡淡的梨涡,实是好看极了!落在尉迟复的眼里,

那番清雅又带着遮掩不住的媚态风韵,更令他心痒难耐。

可到底风流多年,深黯「有花堪折直须折,更待花开正盛时」的道理,纵是美色当前,他亦

能把持得住,尤是情况未明的此刻,张青凤一番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怕是

口不应心。


石几矮凳上,一壶酒,几盘小菜,各怀异样心思的两人同饮,谈天说地,就是不扯及官场是

非。

表面无所顾忌,张青凤心里却明白,尉迟复疑心病特重,对自个儿心防未除,需要的便是时

间了!

但也就是这一层,最教人头疼。

元照的案子拖延不得,更不许急躁坏事,一旦前功尽弃,那他不仅白来这一遭,自个儿难以

脱身也就罢了,只怕真得再会时,唯于幽冥魂。

望着戏台一场人鬼相逢,玉茗堂前朝复暮,只盼天地仁心,三生定情。

双眸暗自一黯,张青凤不禁默然轻叹,但愿真能如戏文所言──

月落重生灯再红……

(二十)

难得起了个大早,尉迟复一身补服顶戴官样打扮,递出膳牌,便气定神闲地守在养心殿外候

着。

约末巳时,天已大亮,紧随御前的穆和顺方出殿传授圣意。

一踏入殿内,依规矩行礼磕头后,只见皇帝自龙案中抬起头来,眉目含笑地瞅着他瞧,像是

早料定似的说:

「怎么迟至这几日才递牌?」

听这话音,尉迟复心下不免惊疑,只素来使心斗智,掩饰惯了,便是一派轻松自若,不露声

色地匆容笑道:「圣上英明,微臣有几分心思您全瞧透彻了。」

「前些日子张青凤递了道折子,说得暗昧不明,模样像是替元照求情来的,可朕再仔细详观

,却又不像这么一回事。」皇帝自众奏折中取出压底的折子来,张口随意念了几段,不知有

意还无心,说着便睨了底下的人一眼,「朕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件案子该怎么了结?」


尉迟复始终沉默地听着,心思全放在暗责皇帝刻意将此折留中不发,不想皇帝突然问向自个

儿。他先是一怔,随即装出个拧眉沉思的模样来,半晌才拱手道:「事关朝廷重臣,微臣只

怕落人口实,这话微臣还是不说的好。」


了然于心,皇帝朝穆和顺递个眼风,偌大的宫殿仅剩君臣二人。皇帝遂走下石阶,摆手让尉

迟复起来,背身说道:「说罢,朕不罪于你。」

「微臣以为,出了这样大的子事体,仅怕朝官人心浮动,那借人头的法子何以不得再使一回

?」

「你是说……『杀大臣立威』?」浑身一震,皇帝自语喃喃地说着,话里透着些微的难以置

信。

细观圣颜,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尉迟复淡然一笑,不置可否。「皇上要立威信,有杀的法子

,自然也有不杀的法子,依凭圣裁。」

历朝诸君,诛杀大臣的例子很多,杀鸡儆猴固然是最为有效的法子,可皇帝身掌大权,莫过

于取决人的生与死,不过一个手起刀落,嘴上说是轻巧,实际去做了还得顾虑再三。皇帝抿

嘴不作声,神色凝重地来回踱步。


尉迟复见状,深知此时皇帝心绪纷乱,若在这当口以词推助,无疑是火上加油之举。他与元

照素来不合,皇上定时有耳闻,此刻出诸口舌明白道出自个儿的意思,纵是说得条理分明,

一切尽在情理中,皇上也必定认为趁时进谗。


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即是偏袒。他若闭口不提,倘或错失此良机,皇上念其情分,特让元照

将功抵过,不愿深究,他又怎能甘心?

然,他势必得想出一招釜底抽薪的法子,将话圆得巧妙,既不违其本意,亦不教人犯疑。

「苏州乡试一案,若是一句看杀了事,总近于暴名,有违皇上广推仁政,但朝廷威信不可不

立,毕竟事关重臣,皇上何不招来九卿会议?」尉迟复等了会儿,半声未闻,悄悄地抬眼上

看,却见皇帝钻紧眉心,一副若有所思。他旋又拱手启奏道:「显出大权,安定朝廷,才是

眼下最紧要的,有所牺牲亦是在所难免。」


皇帝将他的话一字不遗的记在心里,越听越发心惊,但脸面上却无任何表露,仅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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