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童茵
童茵  发于:2009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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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苦恼,好不易平了一道难题,哪知眼下的竟况才是最大的难处!

千回百转,事情又绕回原点,张青凤正愁苦烦摸不着头绪之际,一阵阵低沉却又高亢的朗笑

声跃入耳里,尚未来得及抬眼看清,紧闭的门扉已被人推开,现出的是尉迟复那种像是得尽

天下好处般喜不胜收的得意表情。


「好消息!真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方进得房来,尉迟复掩不住内心激奋,扬着张狂的

语气笑问:「你猜怎么着?」不等张青凤回答,他立刻迫不急待地说:「皇上已下旨将元照

处决了,这刀下鬼元照是当定了!」


「喔?何以见得?」张青凤却大出意料地从容自若,放出很豁达的神态,像是询问家常琐事

般,以略带闲聊的语气扬着脸笑。

尉迟复抿嘴不答,只拿着一双眼直睁睁地瞧他,把张青凤看得不明所以,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可面上仍装作忍不住低笑,问道:

「大人一进来就说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却不把话说透,反瞅着我看,是何缘故?」

「能有何因?自是贪看秀色。」尉迟复眯起眼,诡秘一笑:「人生得漂亮,心眼也不得少呵

。」

「在大人面前,我能使什么心眼?」心中一凛,张青凤拖倚着腮,眼波流转,迎着他的目光

嗔道:「就是心眼多,哪里逃得了你大爷的法眼。」

尉迟复笑了,笑得极其放肆狂傲。张青凤越是不在乎,越是作态逢迎,就越显得其中有鬼。

口不应心是证实了,他并不打算揭破,甚至连先前栽赃嫁祸之事提也不提,他就是要张青凤

毫无反抗余地,只能眼睁睁目睹元照成了刀下魂的模样,这才痛快!

到时,如此一张秀丽绝仑的美艳容颜,能挂得住几分倔强?他倒真想好好瞧一瞧。

「你呀,就这张小嘴甜。」尉迟复伸手轻轻往他脸上一划,以两指箝住下颚,使力逼近自己

,嘴里自喃:「瞧你瘦的,肯定是怜官照顾不周。无妨,待会儿我给你换个人来,怜官那小

子手脚不干净,别瞧他小模小样的,肚子里尽是一堆坏水。」说完,斜睨着张青凤,言外有

意地大叹:「人不可貌相哪!」


张青凤听了,杏目圆睁,脸上尽是错愕的神情,却是真假参半,不敢置信地说:「我瞧怜官

人挺老实的,不想他……大人您说得不错,人不可貌相,貌似忠良者,岂知是毒蝎心肠!」


最后一句说得很重,细看他的神色变化,话极在理,可尉迟复早已疑心,倒觉他是皮里阳秋

,居心难测。

暗地哼笑,尉迟复将眉一抬,不意瞥见桌上尚未拂去的灰烬,好奇地上前一看,见到最后一

句的「人月永团圆」,不禁大笑出声,几不停歇,语近讥讽地道:

「只怕是桂轮圆又缺,花蓝打水一场空。」

话中不掩的锋芒张青凤是听入耳里,心头明白,既难以再瞒,何必费力想些官场话敷衍。

于是,他一改先前笑容盈盈,扳正脸冷笑道:「是否镜花水月,大人这话未免过于武断了。

」尽量保持着从容显出自信的神态,可脸上仍显出些微阴郁,像是安慰自己般,他刻意加强

语气道:「离魂都能回生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戏曲终归是戏曲。」尉迟复嘴上嗤着一抹笑,笑他的痴心妄想。

闻言,张青凤竟无端地笑了起来。「大人,这话您就说错了!常言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咱们这会儿,不也是正唱着一场大戏?」

「事已至此,即是天命难违,你何苦尽为他守着不放?人生在世,图得便是名利二字,与其

苦烦忧愁过日子,何不拋去一切,实时行乐才是正办。」

「我和他,其中之事外人怎可足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也是要心无所愧,大人的实时行乐

,青凤实难照办。」

一听这话,尉迟复是彻底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对张青凤,他是够宽容了,就因张青凤

有见地,有长才,确是个世间少有的俊生,机会一次又一次给,张青凤却不愿呈领他的一番

盛情。


既然如此,又何须留恋再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道如此,容不得人选择,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怎老不明白?」喀哒喀

哒的,尉迟复拿指在桌上胡乱敲打一阵,突然无预警地走到张青凤的身旁,细长的眸子直往

他脸上流转,微侧过面,似笑非笑地说:


「可惜啊!一个聪明人,尽做胡涂事,如此年少多才,生得说些心底话,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可你偏同元照一样不知好歹,处处与我相违。你说,我怎能将满腹异心的人留在身旁,好

比怜官奇貌不扬笞死了事不足惜……」


瞧他面露惊愕,尉迟复不由发出阵阵冷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殷殷笑颜时转为狠绝狰狞,

笑语含愤地说:「然则,就凭你这张俏脸蛋,我得另外好好想想……」

话音未落,忽听得门外一阵骚动,紧随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直趋逼近,门板上碰碰碰地重

响,却听得门板后传来叫喊:「爷,不好了!外头有人领了好、好……几百个兵丁将咱们府

邸给围住了!」


屋内的两人皆是让这突来的景况搅得不明所以,彼此对眼相看。

忽地,尉迟复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倏地升起一股恨怒,大骂一句:「该死!」啪地一声扇

子自他手中断成两半,迅速瞪向一脸迷惘的张青凤,阴森的眸子透着冷笑。「好好!果真青

出于蓝胜于蓝,倒教我着了你的道!」


顾不得斯文罢袖抬腿,重重地踹开门扉,一位容貌白晰清俊的少年一见着他,立刻调头急喘

喘地跑了过来,抚着胸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爷……好多官在堂里候着,要、要您前去

领旨。」


未把话听完,尉迟复立马大步一跨,拔脚直趋堂屋。

出去一瞧,除了刑部堂官外,还有几名司官,个个皆是熟面孔,都曾兄长弟短的「面上把子

」,连前不久帮忙围事说情的陶安也位居其列。

眼前如此浩大的阵仗,来得过于突兀,即使纵横官场多年,看尽人心险恶,尉迟复一时之间

仍不免无所适从。

可毕竟是曾经沧海历别风雨之人,他仅微楞了下,心中已然有谱,闭眼吸气,便拂袖领旨去

了。

尾随步出的张青凤匆匆赶至,呆在一旁眼睁睁地瞧着百名兵丁瞬间涌入大举查抄,府内上下

一片愁云惨雾,内眷均被赶至后院,所有小厮、奴仆全都瑟缩地排列站定,个个面貌姣好,

不乏出色,但放眼望去,就是不见怜官。


见此,他的心里是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按此情况,四年多年的苏州乡试舞弊一案终于水

落石出了,实是可喜可贺之事;忧的是虽已沉冤昭雪,然则时时刻刻牵肠挂肚之人安危未明

,他真怕……真怕让尉迟复给说中了,一场镜花水月,当真转眼成空。


「张大人,您还待在这儿做啥?要封房子抄家了,现是准入不准出,您还是快点走吧!」

突然发自身后的叫喊,惊得张青凤立脚转脸,但见穆和顺带着一脸「果不其然」的神情走了

过来。

「公公,」张青凤一把拉住穆和顺,像是见着希望似的,又惊又慌又喜地急问:「元大哥如

今人在何处?」

这一句话倒真把人给拿问住了。穆和顺略一沉吟,心里有说不出的顾忌,遂摇头叹道:「走

了,老早就走了。」单只落下一句,遂不再多言转身走开。

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张青凤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如同当胸着了一拳,心口隐隐揪疼,脸色

霎时变得十分难看,白里发青,脚步往后一个踉跄,差点就站立不住了。

一股恶寒急速窜流全身,四周的混乱哭喊声声句句传入耳里,而他只能张着茫然的眼,目堵

一切盛兴衰败。

倏地,他抬起惨淡的面容,随即夺门出府。

(二十三)

莫非他解错信语了?

说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思来想去,信中所言均是宽慰之语,而

他偏偏信了,信得那样真、那样实,一心一意,只盼元照安然归来。

可如今……如今……

不!

是他自个儿犯傻、是他笨,一切的一切全是他的痴心妄想,不愿事情想糟,也从未为最坏的

后果打算,因为他始终以为元照吉人天相,老天爷绝不会错眼扼杀。

尽管他悔恨哀恸,也不能让一切从头来过,回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却如同过往云烟一一

皆自眼前散去。

难道,一片心、一段情,就此断送?

快跑渐趋缓慢,张青凤停下步伐,两腿像是打了桩似的,直定定地立在无人大街上,左右张

徨来回顾盼。

眼底所见,均是苍茫一片。

万籁俱寂,每户人家前高挂着灯笼烛火,仰脸朝天,远边黑鸦鸦的天际挂着一轮皎洁明月,

隐忍在眼眶打转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青石板地上,点滴晶莹泪,映出一张蜡黄苍白的容颜。

「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他疯也似地抚额大笑,一步一趋,嘴里不停念着「人月永

团圆」。

强自抑制满心的愧悔,张青凤拖着蹒跚步伐立于一座府宅前,但见门前冷清,完全不似以往

轿马往来热闹喧腾景象。

高高的灯笼挂于门顶,残灯摇曳不止,抬眼一看到正门大开,任冷风潇潇吹入,他心中一酸

,不禁再次泪流满面。

扬手推开虚掩的门,经甬道,进堂屋,所到之处仅有景物依旧,大伙儿就像是消失一般,平

日所见的家仆、长工,还有最教他熟悉的春喜、管家全都不见踪影。

此处,俨如废墟。

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啊……张青凤闭上眼,手足不住瑟瑟发颤,一股悲酸哀凄之气在胸臆间

扬起波滔骇浪,逼得喉头苦涩难当几要作呕。他极力压抑,含着凝在眼眶打转的泪、含着道

不尽无从可诉的苦涩,举步维艰地绕行。


犹记得初入府那天,总管躬身相迎,春喜捧了个热呼甜香的桂花糕,还有世昀脸上那不由衷

的言笑,仿佛又影影绰绰地重现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怎么是一句心如刀割可以了结

的。


如今,记忆中的繁华景象,那些安逸悠闲、把酒言欢的自在日子,难不成真似同昙花一现,

花谢梦醒?

可就算是一场梦,也太短、太快!

早知会是唱一出生死离别,他怎么也要拚死上奏……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说什么也绝不离开……

多少日子来,他是用一封信和几句签语所积聚的希望来强撑着,才不至于让他颓丧失志,然

则说穿了,不过是欺骗自己的不实想法。

心潮起伏,不知是痛、是悔、还是遗憾?但明明白白的是,后悔药确实苦涩难咽不好尝。张

青凤抬起马蹄袖大力拭去刚止又落的泪,再抬起头来,虽凄然尚存,却已换得一脸平静。


双眼目空,他呆呆地看向前方,穿过回廊,直来到后院花坛前,冷风呼呼作响,繁花雕零,

平添潇凉。

张青凤走上前去,也不过就迈出一步,眼梢忽现出一截白袍。

逐渐上看,花木遮掩中竟见穿著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缎面薄棉袍,头戴一顶珊瑚结子边掺灰

黄貂毛的黑帽,完全一副富家子弟打扮的男子站于石桌前,手持酒杯,独自仰望明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寂静中透出低浅微沉的清朗之音,皎洁银光洒落一身,登时现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脸庞

以为无缘相见,今竟伫立身前。

应是思念过度,因哀恸凝成的幻觉。揉眼再看,眨眼再瞧,待看清眼前略显消瘦的面容,他

不由倒抽口冷气,直觉地往后颤退。

「喝──」瞠大眼,张青凤简直三魂去了七魄,惊愕得难以言语。

(二十四)

「安静些,瞧你这模样像见了鬼。」一听到后头响起鸡毛子的鬼叫,元照眉头紧皱,然后朝

他扬起手中的酒杯,薄唇掀笑:「青凤你回来的正好,现会儿我也甭学李白举杯邀明月了。


见他完好如初地站在那儿,心还有疑,张青凤轻手轻脚的走近,眼睛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瞧

,待确认无误后,眸底疑惑渐聚。「你不是让皇上给……」

「罢官了。」元照把话接得十分顺当,像个没事人般。

罢官?这又是从何说起?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张青凤此刻不辨做何滋味,只道心口一

道怒气不得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布恼色,他转头张望,依旧不见半人。「府里上下的人都去哪

儿了?」

「如你所见,全散了。」只留下始终不愿离去的总管和春喜。元照视若不见他脸上的薄怒,

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递给他道:「明月当空,如此良晨美景咱们何不对饮一杯。」


垂目看着他递过来的酒,张青凤伸手不接,嘴上反而凝出一抹笑,直接覆在他持杯的掌被,

一个狠心使劲,将黄澄澄的酒泼得对边男人一头一脸。

「这酒的滋味如何?现在可以说清楚了么?」脸上犹在笑,眼底却殊无笑意。

抹去脸上的水酒,元照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入喉头,竟是一脸笑笑,并无任何恼怒不悦。

因为他知道,前生后死不过一那,悲喜交替的太快,张青凤难免无法调适,心有怨怼责难是

情理中的事,他不意外,甚至有些高兴。


想想,一个心底最为在意的人以为已成地下鬼,岂知此时竟又死而复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

饮酒作乐,谁能不惊惶?

思及此,如玉般的俊颜不由得泛笑,笑容越扩越大,看在张青凤的眼里,心里更是无端燃起

一把火。但他倒还沉得住气,闷声不响地瞅着,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淡了。

见此景况,知晓他非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元照摇着手里水酒,慢悠悠地看向他,话到嘴边,

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待把余酒喝尽,这才娓娓道出自与他一同入宫面圣当日起,至眼下安然

景况的所有因由。


其中转折巧妙,无不殆尽。

原来那日进宫后,皇帝急招元照养心殿问话,岂料一个转眼间,即刻沦为阶下囚,纵闻所未

闻但也不是未曾想及的事,所以他仅是愕然并不吃惊,兴许早料中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就从

二品大员成了待罪之身,所幸皇帝格外开恩,暂囚火房,虽未受饥寒之苦,可所通声息也仅

有家仆二人。


谈到最教人无法忘怀的几桩要事,如今想来仍心有余忌,他不自觉又提了一遭。

「那程子皇上将我拿问住时,说实在的,我心底还真有点怕……」元照欲言又止地,随将目

光转至凝神倾听的俊容,牵动唇角轻声叹息:「怕……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张青凤默然,不知该做何回答,仅略略低下眼,遮去月光照耀,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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