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睡得很沉啊。太牙刚想转身回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唤:
“……太子……?”
太牙吓了一跳。
“……月心。”
“殿下深夜驾临,不知何事?”
美丽的月儿从床上坐起了身来。
“殿下有何要事?”
“……没有。”
根本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的脚擅自跑到这里来了--就算想解释,也找不出适当的言辞。
对太牙的沉默,月心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殿下是想来杀了小人吗?”
“不是的。”
他立刻答道。然而当他自问是否真是这样时,又迷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月心想也没想地答:
“小人就是知道。太子散发着连小人的眼睛都感觉到的耀目光芒。”
“光芒?”
“并不是真的光,而是在黑暗中突然出现灯光,或者日光令身体温暖起来,就是那样的感觉。”
一瞬间,太牙心中有什么闪出了一星火光。
“这是因为你没见过太阳才这么说的。太古之时,天空中曾有过十个太阳,因此大地被灼烧,河流被烤干,世人苦不堪
言。后来有位名射手,用从天神那里得来的十支箭射下了其中的九个太阳,才最终结束了这场灾难--这是我琰国很久以
前的故事。”
月心静静地听着异国过去的传说。
“在琰国太阳极为猛烈,是小小的明月永远无法比拟的程度。”
“如然如此,小人倒宁愿被它灼烧而死呢。”
这可说是一种彻底的觉悟吧?
不过,于太牙而言,只是给他藏在心中的火苗送去了风,让它烧得更旺而已。
“……可不要小看琰啊。”
不管如何,琰国都是杀亲、灭国的仇敌啊。
“你没看到你父亲、弟弟与叔父临终的模样吧?”
他的脖子还真纤细,仿佛一只手就能将它捏断一样。
“你说对你而言亲人与敌人无异,皆因你还不明白真正敌人的恐怖。”
手轻轻握上他的颈项,并没有真正收紧的手指,还明显感觉到了他的脉搏。
本以为稍加用力,那躯体就会因畏怯而颤抖。可不论神情或脉搏,都丝毫没有变化。
“不怕吗?”
“这条命从诞生之时起即已死亡。小人这副躯壳就如奇珍异玩的代替品般,只是为了撰写出故国书籍才得以生存吧?殿
下想如何处置请随意。若对小人厌倦了,那无论斩首抑或绞决,悉随尊便--”
太牙没让他说到最后。握在他脖子上的手稍一用力,就夺走了他的言语。
“……真遗憾啊。”
冷笑着,他就这样把脸靠了过去。
“我可还没抱你抱到厌腻的地步呢--”
覆上他的唇,轻轻啃咬,舌深深地侵入。按在脖子边上的手,也慢慢向下滑去,探入衣襟之内。
他的肌肤就如北部特产的极品丝绸,仿如会吸住手指般光滑,还带着血液的温暖。昨夜吸吮过的地方,当下还残留着红
色的花朵。
想起早上与火乌的对话,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证明这一切是否真切。于是遵循自己的冲动,贪婪地渴求起来。
公子被缓缓地按倒在床上,纤细的身体顺从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边吟着古歌,太牙边赏玩着坠落于大地的明月。
尽情地爱抚,纵情地沉溺。
那天,朝议结束后前往议政殿的炀太牙,在看到久候的史书大夫的脸后,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坐下后,紧随其后
的史书大夫就毕恭毕敬地在自己面前放下了堆积如山的书籍。看着这些,太牙也不禁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
曹火乌微笑着回答:
“礼乐的书籍。”
“我看了会比较好吗?”
“殿下最好能看一下。真不愧是前湘王的藏书,不论立意还是文笔,都非常优秀的。”
向毫不吝惜地大加赞赏的火乌,太牙不满地哼了一声。
“要如你所言,上月拿来的国家论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尽是说些漂亮话,那只能是理想而已。没有旱魃或者水害,百姓
对现况没有任何不满,与他国没有一点摩擦,既无征战也无叛乱,这才叫治国?湘国的人,难道真的认为不用弄脏任何人
的手就能治国了吗?”
火乌睁大了眼睛:
“殿下已经御览过了吗?”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全部?”
“全五卷,从头到尾,都一字不漏看过了……你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啊?”
“是啊。因为近来很忙,没想殿下不到一个月就全看完了。真不愧是小君,臣衷心感到钦佩啊。”
太牙一副好像在说给你好看似地笑着,火乌装作没有看见。
书籍都是由淡宫公子背诵旁人录之而成。公子的书籍涉及礼、诗、政、辨、法种种,广博得令人震惊。他虽遭废嫡的命
运,但却孜孜不倦地修习了足以与帝王相称的丰富学识。
太牙用手指敲打着膝头。
“我所要的并非陈词滥调,而是新的智慧。因而说不是这样的东西。”
火乌从容答道:
“所谓温故知新。以往之经验可证,旧识生新知。我国立国未久,尚未确立国典。而书中正载有成败之先例,从中寻得
新方策,乃我等职责之所在。”
太牙被他这么一说,就闷不吭声了。只一味急于求得现成解答,自己的不成熟,被火乌以国家大义的名分劝谏了回去。
当然,若然当下就要国家昌盛那也未免太强人所难,这点自己也清楚。自从将国号改为琰后,历代的帝王都希冀国富民
强,超越中央。谁也没有要求太牙这一代必须一蹴而就。然而,倘若只是阅览这些旧籍,那又未免慢得太令人心焦了,
不觉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火乌微微地笑了笑。
“殿下是怎么了,是否正为某事不快?”
说起来太牙本来并不算讨厌读书,而今日之所以发脾气刁难人,多半就是在发泄心中的积郁吧?看穿了的火乌就问出了
口。
被他一矢中的的太牙更是非常不悦地、或者说是忧郁地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那么朗读就该不会让殿下不快了吧?听到琅琅书声,自然能从中感到语句的美感,公子声音优美,语调又抑扬顿挫,宛
如仙乐一般啊。”
太牙虽心中承认,但自尊心作祟下还是一言不发。
但是。
“与我南国语言果然还是有异啊。湘人那种谴词与语气,于我而言,其中似乎包含中原文化之韵,其实令人有些羡慕呢
。”
火乌的赞辞太牙也认同。就好比先前读过的国家论,虽然他说那华而不实、只是空谈理想的理论而已,但其实他也认为
其中亦有可取之处。
见太牙绷着面就是不开口,火乌唰地摆出了一副灵光一闪的表情。
“小君何不与臣一道,同听公子口述呢?如此一来,殿下的看法说不定就会有所改变了。自然,殿下要说好不能像之前般
出手打扰哦。”
说老实话,火乌这个提议真是再好不过,太牙心中暗自感激,可脸上却是越来越不快的样子。
让琰国太子忧郁如斯的,不用说,正是做出眼前堆积书卷之人,声音仿佛音乐般的淡宫住客,湘国那双目失明的公子。
在冬夜的寒气中曾经感受过对方肌肤的温暖,在春宵中曾经情欲炽烈地尽情渴求。但那不多的几次交合却没有一洗太牙
的忧郁,反而还日逐渐严重。
而这都是因为淡宫中的公子没有丝毫改变的缘故。
月
心令人吃惊地一点都没有变。为了弥补失去的视觉,其他的感觉更为敏锐。在拥抱他的时候,他的反应也非常诱人,可
是无论前夜对他多么过分,让他哭得声嘶力
竭,到了今夜他也会不带任何余悸地迎接太牙。同样,无论今夜他表现出多么甜美迷乱的神情,这一些在明夜也将消失
得无影无踪。简直好像把之前发生的事全部忘
在了脑后一样--太牙对月心这种态度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了。
明明贵为一国王子却沦为阶下囚,并受敌国太子无情的侮辱,成为他的玩物,为何依旧保留着那种透明感呢?与最初相
见时完全没有改变的那种恬静春水无波般的表情,到底又是
怎么回事呢?事过半年,却仍然如在阵中引见时般,不因饶他一命而喜悦,不因处以斩刑而慌乱,他的恬然一如即往。
他既不会过于冷淡而令自己不快,也不会表示亲昵而令自己喜悦。那双无光的眼眸,就像看透一切般--
因此自己也总是情绪失控粗暴地侵犯他,过后又后悔地一心抚慰。自己似乎完全被他掌控了一样,这无法不令人烦躁又
郁闷。
而淡宫公子却似乎对太牙的烦闷一无所觉,除了口述抄录的书籍已达百卷之多外,仍然过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季节已经进入阳春。有只啼声悦耳的鸟儿在淡宫附近的树木上筑了巢,婉转的啼鸣每朝每夕都陪伴着公子
,令他感到愉悦。
一个午后,太牙又来造访淡宫的主人,他靠在榻上,望着在窗际侧耳倾听的公子。
“你就这么喜欢吗?”
月心微微颔首。
“是的,太子。如此美妙的鸟鸣小人至今从未耳闻,请问那鸟儿叫什么名字呢?”
“谁知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抓来给你便是。把它关在笼子里养好了。”
他不在意地说着,但月心却慌了起来。
“殿下请不要这般,太可怜了。”
“可怜?”
“是的,生长在野外的鸟儿,还是在山野中自由歌唱的好。若捉来关在笼里,一定很快就会死了。”
“这样吗?”
“是的。小人只要这般在窗边静听它的啼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清亮的鸣叫又响了起来。
“殿下请看--它是如此悠然,倘若被关在笼中,就不会再这般啼唤了。”
看着月心那出神的、很幸福似的样子,太牙抓住他的衣袖,让他在榻边坐了下来。
“太子……?”
“你羡慕它吗?”
将嘴贴在他耳边轻声问。
“在这座宫城里面,有许多珍禽饲于笼中。你想把它们统统都放生吗?”
轻抿嘴唇,月心缓缓地摇头:
“……在外面的鸟儿就让它在外面。而被饲养的鸟儿,这一生都只能在笼中度过了吧?”
那是波澜不惊的声音。
“鸟笼之外会有野兽,它们也无法自己觅食。把只能依赖人才活下去的鸟儿放走,那也未免太残忍了。”
“很可怜吗?”
“是的。很可怜。”
他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在怜悯着鸟儿,似乎并没考虑到自己的事。
“你又怎么样呢,月心?”
太牙将那纤细的下颚扳过来朝向自己,问道。
“你就不想到外面去吗?”
月心回答:
“小人不知道外面的事,完全一无所知……”
太牙吸上那朱唇。
“且不说外面的事,你想不想到外面去?”
“……太子。”
“你真的不想出去?”
月心不再答话,带着寂寞的神情仰头向天。
太牙更激烈地吸吮着公子的双唇。
“近日天朗气清,明日我带你去踏青吧。清风宜人,田野里还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就算花儿再美,颜色再艳,月心也是看不见的。
他并不是出于恶意,只是忘记了。似乎是敏锐地觉察到太牙忽然缄口不言的原因,月心温柔地安慰道:
“多谢殿下美意,小人不胜之喜。”
太牙却非常难堪尴尬。[url]http://www[/url]翌日。
来访离宫的太牙一上来便要求月心更换服装。
“上衣最好穿再短点的,还有,因为要骑马所以换上裤装。”
听了这番话,柏翁慌了手脚,他的主任直到今天都过着和短摆上衣、裤子等装束完全没有关系的生活,所以身边也就没
有准备。在湘国,这两种服装都是庶民阶级的东西,或者习武之人才可能用到,身份显贵的人根本就不屑去穿。
月心也吃了一惊。
“我也要乘马吗?”
“不然还要乘什么?”
月心原本是想说乘车的,但是想到自己并不是能够乘车的身份,就保持着缄默没有出声。车是贵人才能坐的。不是他这
种遭到了废嫡又被囚禁在此的俘虏所能享受的东西。虽然被带到琰国来的时候曾经坐过囚车,但是这两车之间的意义大
相径庭。
太牙以鼻音哼了一声。
月心战战兢兢的询问道:
“我这个样子能乘马吗?”
“我会和你共骑一匹。”
“和太子共乘?”
看着越来越惊慌的月心,站在旁边的火乌笑着说道:
“公子不用担心,不会让马快跑的。”
“火乌大人。”
“我也会一同随行,请您放心吧。”
“火乌大人也会乘马吗?”
“在琰国这不过是各种娱乐中的一项而已。”
和懒洋洋的坐在床塌上什么都不干的太牙不同,火乌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从他身后走近来一个双手捧着服饰箱的仆
人。
“请您更衣,公子。”
太牙再次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还真是准备得够周到。”
“既然是小君您的主意,那么恐怕是觉得公子去远游比较好吧,臣下也只是预测到了这一点而已。”
火乌说的没错,太牙一时无法反驳。
看到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太牙,老人慌慌张张地带着月心去别室更衣了。
火乌吃吃地笑了起来:
“看您这一脸的不高兴,这不是会吓到老人家吗?”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像你那样,不管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挂着假笑让人看不出来。”
“被您这么说还真是让我吃惊啊,臣下可是绝对的表里如一呢。”
“撒谎。”
太牙瞪了好朋友一眼。
“我想人都是能做到这一点的。”
火乌却没有丝毫畏惧。
能够毫不介意触怒自己而直言不讳的,大概只有这个家伙了,太牙在心里恨恨地想真。突然,他又意识到住在这所离宫
的那个人,也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
“我说火乌……你心底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火乌装模做样地答:
“说到心底想的事,不就是不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看出来的东西吗。”
“知道了,我换个方式问你。你有没有从心底里恨过一个人,想要诅咒他,希望最好他发生不幸,最好他落马死掉什么
的,你有想过吗?”
“……小君。莫非这就是小君您对臣下我平素行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