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合起哭肿的兔子眼,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享受着他的抚摸。
虽然是静静地、无声地流,但这样多年的份量,应该哭涩也哭累了。
气氛缓缓地变得温和、带点湿润的温和,很舒适的温度。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这刻,这个看起来多倔强多坚强的男人,
在图书馆中,抱膝跟他哭着倾诉自己最重要的往事,愤怒的、痛苦的、难受的、羞耻的、可悲的、还有值得庆幸的,发
现这辈子最重要的人的曲折经过。
他很想成为这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给他最大力量的那位,但已不可能。
「……奇怪,跟你说完之后,我觉得没那么害怕那个单眼的人渣了。哈雷也常说,你以前药物中毒都能拔走他一只眼,
现在当然可以拔走另一只,如果我要报复他就准备好一切等我动手。哈哈……我一直都当他神经病乱说话,现在想想,
还真满手痒想干的……」
说着,突然才记起有个考试等着他,男人急急看向大时钟。
「靠,我快迟到了!!」然后他忙乱地收捡着书本跟笔记之类的,塞在第二排书架最底的一层角位,那大概是可可的藏
书专用席,只见他很顺手地一塞,再用脚熟地狂踢进去,位置刚刚好「你这他妈的大混蛋竟然不提醒我!!」
陆皑帮他收拾着桌上的铅笔橡皮擦跟间尺,突然想起来了——
他之前说是作为分手费,才迫可可说出来的,现在……「可可,你会想分手吗?」
男人很俐落地快跑两步,从他手心中抢过文具,短促搁下一句「……不会啊。」
可可擦肩而过,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小跑步出去。
陆皑的心正要狂喜地跳动,竟听见他有但书——
「如果我考试不合格,不止分手,我还会分尸。」
***
之后,听说可可迟到还红着鼻子去应考,吓到了不少人。
那个严守纪律而且长时间努力备战的可可啊……
他一边大声地抽吸着鼻子,制造出小山般高的卫生纸团,一边偏头痛地作答。
可是答题的速度跟确知并没有减慢很多,按计算机的手也动得很俐落。
他旁若无人,到考试快要完结的时候,纸团堆得都要滚下地了。
他反常得太恐怖,无人敢近,孖叶还破天荒地走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然后说“可可,就是题目很难你也不必哭吧”
二十一、水饭房 上
男人扯出大大的呵欠。
完全无示所谓的例行病检,一副“你等下再叫醒我”的态度,直接爬上床。
医生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外头等看症吗?」
然后男人拍了拍枕头,把头挨上去「让他们等啊,反正那里痒死不了人。」
十个有九个都是来看性病的,他打睹医生已经看厌了小鸡鸡。
「除非医生告诉我,你很喜欢吃鸡。那我就立即滚,我哈雷说到做到。」
呀呀,让医生偷懒了还想怎样,他牺牲很大了好不!?
那边沉寂两秒,医生当然不会承认喜欢吃鸡。
「……我趁你睡着给你打空气针,哈雷。」
哈雷在被窝下大笑出声。
良久,医生在整理病历的时候,看到被子下爬出一只手,那只手伸啊伸的,眼看就要抓到了最下面一个的抽屉把手。
在他抓上的一秒,医生起脚,一下就死死踩住!!
「啊——!!」
哈雷呻吟出声,还感到那杀千刀不知踩死过多少只蟑螂的拖鞋在他手背上旋转、践踏!!
被子还盖着脸,他现在惨叫的模样整个像孟克的呐喊。
「不要拿你杀生的武器践踏我的手!!靠,我只是想拿根烟!!」
医生总算满意地缩开脚,男人的手背红了一大片。
这个监狱要数谁最不畏恶势力,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教训的,就只有这个死欧吉桑了。
「乖孩子拿糖之前要先问大人喔。」未了,还眨眨眼睛。
操你娘的,眼边都有笑纹了还在装可爱!!
「我本身是卖*糖的,那用得着问你要!?」而且他从不吃糖,只是卖实在稳赚。
「我这儿有*白瓜子,你要我免费喂你几颗。」医生踢开他的手,拉开抽屉,掏出一包破口的烟来。
哈雷不着迹地瞄了瞄烟盒,不是医生抽惯的红白万宝路,是MILDS。
「……医生,你不是抽开红白的吗?MILDS我不抽的。」
「你这个问人拿烟的倒是很嚣张喔!!」
「嗯哼,谁知道你抽那么娘娘腔的废烟。」
「红白没货了我就随便抽。我看你那副烟不离手的德性迟早有鼻烟癌!!」
直到这里为止都跟可可说的没出入。
顿了顿,医生很自然地接着说「……喂,你等下回箱的时候顺便拐过去看有没有红白,有就给我入几包……奇怪,红白
应该很少人抽的啊,前些日子可可自告奋勇给我去买烟,难得那小子良心发现偏偏就没红白了!!还给他赚了几元差价
!!……他也是的,没红白也不要乱买啊……」
「……MILDS是可可给你买的喔。」
男人揉了揉肩膀,扯起嘴角。
***
「可哥一定没问题的啦,平常连拉屎也捧着本书进去猛嚼!!不合格的话太没有天理了!!」
「对啦,现在所有会计书都有臭味了,快去嗅一嗅吧!」
「……才吃完饭,你们别在那边XXOO的好吗?」
最后一句的抗议来自落后他们一点的陆皑。
暖呼呼的饭才吃下去,就让他享受多一下子嘛,别在那边把生理过程拨快了吧。
显然没有理会他的两人在前头径自聊得很高兴,陆皑草草将残渣收拾,走到饭堂后方,将盘子摆好在架子内……
「那死老头问你下一轮值班要不要值医疗室。」
突然而来的压迫感让陆皑缩了缩肩,这个男人连平常走路也像杀手。
「啊……嗯可是你不是在值班了吗?」
「他说都可以,跟上头说要两个助理。」
「可是医疗室就像豆腐那样小啊……而且医生那么吝啬,肯定把我们的薪金都分簿了,哈哈……」嘴角抽搐。那么小的
一间医疗室一想到要挤三个大男人就觉得连转身也困难了。
虽然这样想,但也不想直接拒绝,为了跟阿心聊多点就连擦盘子的动作都放慢了……他能感觉到放在他身上的怨恨视线
,大家都在等那条布巾,碍于有阿心在又不好发作。
结果先是男人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
说这样多废话干什么,他不是很想做那死老头的传声筒,更不想每天跟这罗嗦混蛋待在一起。
肯定会被他的道德训戒烦到受不了。
「这件事我自己迟点跟医生说。」
察觉男人转身欲走,他立即抓紧插话点——「阿心,你上次说的……关于可可的事……」
男人转过来,看着他,表情似期待他会说出什么更有趣的话。
「我对你说的话有点在意,你知道,因为可可真的加过监,关于他被冤枉的事也是……总之我直接问他了,他也把一切
都跟我说了,他接近我不是为了欺骗我的钱。真的。」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就因为你在床上问他,可可你有没有打算骗我的钱,然后他答没有?」
「不是的!!你没有办法想像他以前有多惨,像他这样吃尽苦头的人怎可能……」
「就因为吃尽苦头所以才坑你的钱出去享受啊,为了半根香烟巧克力就张大双腿的狱妓能高贵得去那儿去?」
「他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他有多么想活下去是你这个不珍惜生命的人能理解的吗?你没有这资格去骂可可!!根本
什么都不知道,一副很了解的样子真让人看了想吐!!」
「呵,你一定是被那群猪猡奸上隐了才觉得鸡奸并没有什么吧。明明因为他最易弄上手所以喜欢,却说得很清高连他的
过往也很爱,我都忘了……鸡奸犯跟狱妓这个组合很配啊。」
他们两人伫立在架子前太久而且声量越来越大。
狱警们总算是注意到这边了,边抽出警棍来推开人潮,边向前推进。
「什么事啊那边?通通杆在那边干嘛!?」
「都给我散开、散开!!听到了没有!!」
陆皑是听到长官们的叱喝的,但他一定是发傻了,连半步也不想退让。
即使在跟阿心不甘示弱地瞪视的空档,也能感到握着毛巾的手太用力而发麻。
「……我不管你怎样想我都好,不要把可可也涉扯进来。」
「连强奸别人都敢的同性恋还怕被说吗?被你像狗一样叼住来服侍我还怕有*AIDS。」
「你说什么?」陆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赤红一片,表情一定像要吃人般可怖非常。他也不知自己那来的预感,说
出这话的时候,他松开手,毛巾下地了,拳头再次握起来。
他是从牙缝中迸出这句的,牙根都咬得生痛了「你敢再说一次……」
「我说,被你服侍过我还担心会传染AIDS呢。」
男人有没有扯起右边嘴角,拉出鄙视笑意地看着自己呢?
陆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他不知道,因为他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出拳了……
连揪起男人的领子质问都不必,一挥右拳就揍他的右脸颊!!
耳边的起哄欢呼声雷动,狱警的皮鞋吱吱也清晰可闻。
阿心踉跄了一步,很快就稳定了身体。他把被打侧的脸转过来,一切看在陆皑眼中都像慢动作,男人狠狠地瞪视他的目
光,简直可以杀人——
也许他预料到自己会出手,可是真正被打的时候,仍教这男人怒不可歇。
他会让男人知道——他比他要愤怒、而且不怕他的愤怒。
陆皑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神,只知道阿心权骨那抹红,红得吓人……
下一秒,他眼前一花!!肩胛骨已撞上冰凉的石地!!
他们扭打!!
脚踝好像撞到了一旁的架子,架子跟胶盘哇啦哇啦地落地,制造出混乱声响。
男人的脸在他视线中来来去去,根本不能捕捉,都是颜色块。
他还看见很多双一模一样老鼠灰的布鞋跟脚,他们正在围圈助势,观赏得不亦乐乎……
剧烈的疼痛像风一样刮上脸、像石槌狠狠打上腹间,他连正在流血这事都感觉不到,只能打回去、打回去!!把这疼痛
加倍奉还!!
「停手!!你两个都给我停手,再不停手的话有你好受!!」
「是想一起被关去吃水饭吗!!都给我停手、立即!!」
即使如何喜欢的人也会憎恨、也想报复,也能比谁都打得更不遗馀力。在他眼眶中停留的,把他作弄得不成人样的阿心
,也不过是个会受伤、会流血、会痛哼的人类而已!!
在这天之前,他怎样也想不到自己会打阿心……那么地喜欢进骨子里的男人……
直到剧烈的晕眩袭来,他眼前一黑,才知道自己被阿心甩上了长桌!!
未被收拾好的碗碗盘盘全都被他扫下地,桌脚发出不堪承受的嘎吱声!!
「呜!!」随即,他的脖子被用力扣住!!他死命地扯开他的手,乱撜着脚挣扎!!
男人打得赤红了眼,瞳孔深不见底,看他的眼神要置他于死地……扼着脖子的手,手背浮现的青根跳动让陆皑以后回想
起来,记忆过于鲜明。
「蹲下来!!全部蹲下来、双手放脑后!!喂你、你给我蹲下来!!」
「……找谁去开水!!找谁去扭个洒水器让这群家伙冷静一下!!」
鼓动着的人群怎也赶不散,狱警如临大敌,害怕会发展成群殴事件于是纷纷抽出棍子,一棍棍抠打他们的肚子,迫得一
个两个都跪坐下来,不乖乖蹲下来的还用棍子乱敲他们的后脑跟手脚!!
一时之间狱警们都冲进了人群,见人就打,压着他们的头要他们蹲下「双手放脑后!!看着地下不要乱瞄!!……我操
你娘的,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看着地下,全部人看着地下!!想被我打到脑袋开花就继续吵吧!!通通把你们抓去关水饭!!」
也有些囚犯乱叫乱跳着,大喊「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又没有干架!!」
被阿心扼得连脸都快发青紫了,他听见可可的声音从远至近而来……
应该是听见饭堂的骚动而回来的「陆皑——!!」
然后什么都听不真切了,因为狱警们使出最后绝招,头上的洒水器毫无预警地开动,冷水照头淋下……水打在脸上、流
进耳中。
饭堂中脏话四起,很多人冷到跳起来都压回去,好些反抗的人、意图反夺去警棍的人呈大字型被两个狱警压在地上。
突然,快要硬生扭断脖子的力度灭轻了,他立即仰高头,大口大口吸气!!
「阿心,够了!!阿心!!」雨幕之中,他看见哈雷把阿心架走!!
打到红了眼的男人不停挣开哈雷的手臂,十指的劲道仍可以将他活生生扼死……一切都变得像无声,得到解脱后,他像
只看见肉的兽般扑上去,反将阿心压到地上打!!
可可冲过来扯住他,声嘶力竭地战胜水声「不要打!!停手、陆皑!!停手——!!你疯咧!!」
他们两个简直是用上全身可动的部位来扭打、扭打、扭打。
可可扯他的衣服,他就甩开。哈雷从后架住阿心胳膊,阿心就用脚去踹他。
只要痛快地教训眼前这个人。
终于,棍子抠打的闷痛袭来,他还不懂害怕,像要将阿心撕碎般不停扑上去,拉开、又扑上!!
两三个狱警把可可推开,没有了可可的阻碍,暴雨般的惩罚接踵而来,棍子打在他身上不同地方!!他干咳、然后干呕
,被疯狂抽打肚子到脱力时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嘶叫些什么,狱警不让他叫嚣,把毛巾硬塞进他不合上的嘴巴!!
毛巾的酸臭味道都顾不了,冷水打到眼睛张不开,他支支吾吾地仍在怒叫……
直到胃部抽筋,胃酸呛出来,不得而出而倒流回去,他才罢休。
他跟阿心是整个人被抬出饭堂的。
饭堂中一片灰压压,男人们可笑地挤踊着,打着喷嚏,在初冬被冷水招呼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好像有看见浑身湿透的可可露出忧心眼神,蹲着,但目光跟随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也许是自己神智不清幻想出来的
——真想开口叫他不要担心,大不了他就被关去水饭房蹲蹲,吃几天淡然无味的白饭,而且他肯定阿心也逃不掉这惩罚
。
但他只是微微抬头、动一下都会被打,枉论说话,狱警怒骂他最好安份些,因为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鼻血流不停,糊成一片,现在才感到唇上热腾腾,痛觉回来了。
他吃力地抽吸着鼻子,模糊地看见阿心被两个狱警拖走,只是他已经安静下来了,像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般,浑身瘀伤、
眼睛却比平常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地盯紧他。
他已经懒得去分析当中载着的是什么情感。
无论是什么,憎恨一定大比数载在那双眸子里。陆皑,你还以为会是什么?原谅吗、爱吗?
认清事实吧,他跟阿心打架。
还要是他先出手的。
*糖是毒品的俚语,亦即「忘我」、「FING」头丸,正确名称为亚甲二氧基甲基安非他明,简称MDMA。通常以白色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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