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友(出书版) BY 梓寻
  发于:2011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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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旅店,他又强我脱衣看伤,一手在身上滑来滑去,啧啧道:「你该锻炼身体!」

我诧异道:「如健美先生,身上块垒无数!」

聂雨点头:「正是正是,你看那些浴血英雄,哪个不是铁胆硬汉,你这么不中用,一顿鞭子几乎爬不起来。」

我不由笑道:「我以为人生贵在躲避挨打,而不是忍受。」

聂雨摇头:「总有非挨不可的,身体强健,才能次次挺过,空有锦绣心肠,一击即碎,有什么用处!」

我倒不由肃然起敬,赞他少年老成,他便越发得意起来,指着自己大腿内侧一道伤痕笑道:「我当过一段混混,和几

个同伴,看到鸭店,决定空手套白狼。

「哪知道我倒霉,抽签抽到去招架那胖子,害我全身只有一条内裤,从四楼爬下,又翻过铁栅栏,被钢筋从这里穿过

,幸好身体壮,不然就血干死掉,像被吸血鬼咬过一样。」

我一怔,未料他还有这般经历,他则笑容满面,仿佛描述旁人故事,又点上一根烟,装模作样地叹气:「唉,往事不

堪回首!」娴熟地吞吐一口,按灭在烟灰缸里,笑道:「我尚有志出唱片,所以誓戒烟酒!」

我一时无从开口,他便张牙舞爪地压上来,积极欢情,四处点火,眉眼之间,自有倜傥风情,我忍不住笑,同他上演

──罗马城,夜未眠。

第七章

凌晨四点,竟有人打电话来,聂雨翻身熟睡,我便接听,暗骂是谁这般不解他人床笫春情。

竟是荣四,我连忙振作精神,听他低声问询:「你身体如何?」

我便答道:「尚可揽月摘星。」

荣四慨然一笑,道:「不错,经此事故,你我间距有如天地。」又听他喟叹一声,道:「我竟情愿不姓荣。」

一个兄弟,一个弟兄,俱是手足骨肉,其他的事由倒也罢了,为个外人,怎好处置?

我无从劝解,只好沉默。

荣四言语更轻,有些模糊:「历数下来,你全部伤痛皆因我一人,我还有什么颜面对你妄言。」轻轻一声,他已挂断

我抛下电话,聂雨睡得滋润无比,毫无忧虑,我羡慕之余,也学他倒头大睡,皇天不应。

再度睁开眼时已近中午,聂雨早已起床,出来进去折腾,见我醒来,

方道:「上午九时,导演打来电话,说新花旦到位,要我回去拍戏。」脸上十分歉疚。

他走过来坐到床侧,低声道:「要不然我去推辞……秦先生。」

可我知他并不愿意,便笑道:「你去吧,我陪你回去。」

他连忙拒绝:「不必,香港是你的战场,这才是休闲胜地,可惜我不能继续观光。」

我不由笑道:「香港也是你的战场,愿你成功!」

打电话订票,下午三时,犹能从容吃过午餐,聂雨有些寡言,他在进入状态,披起一身盔甲,利刺渐展,我盼他盔甲

外面,先遮一层羊皮。

送至机场,他步履轻快,挥手作别,连吻都是匆忙的,可见他的确热爱此事业。

我离开机场,独去勃鲁格泽美术馆,这里有几幅名画可看,出来时,时候尚早,沿街漫行,竟然下起雨,细密绵长。

抬眼望见一画廊,索性踏进去避雨,沿墙一一看过,一幅油画张在角落里,云朵舒卷成一人侧面轮廓,下面是绿地河

流,十分常见的欧洲画风,

我只觉那侧面十分熟悉,忍不住开口问价。

服务小姐轻声致歉:「店主嘱咐,那幅是非卖品。」

我便笑道:「能不能请店主出来,我当面协商。」

小姐离去片刻,我细细回想,这究竟是谁侧影,可买下相赠,告诉他购于罗马,何等传奇。

一人声于身后响起:「忆南!」

我惊而转身,对方亦是满面惊容,慢慢镇定下来,向我伸出手,薄削如玉。

他是唯一的受害者,只因同我一夜欢情,我同他父亲间的斗争,他历历在心。

当日我在柳江南处休养,意气岂能平,终于寻了个他父亲的破绽,毫不犹豫动手,如此大厦,顷刻土崩瓦解,那老头

子当即中风,生命被抢救回来,半侧身体失灵。

他与权门小姐亦未有成就姻缘,孤身远走,不知所踪。

我握住他的手,他亦轻笑:「忆南!」

我竟然百感交集,开口道:「苏青虞!」

他微笑道:「你看中这幅画?」遂使服务小姐去摘。

小姐十分惊异,道:「这画已悬挂五年。」

我连忙制止,他却开口:「本来是要赠你的。」才发觉那侧影是我。

我更加愕然,或是羞悔更多,他拉我至一旁的沙发坐下,为我斟出茶来,普通的中国绿茶,却是意大利水泽。

我吶吶不能语,他却微笑道:「叙旧不如言新。」

我不由点头,轻声问道:「你好吗?」

苏青虞学我点头,继而笑道:「我很好。」他看看四壁墙,道:「开了一家画廊,声名不错,衣食无忧。」

我感慨万千,认识他时,亦不是浮夸子弟,干干净净,面目清澄,更使我负罪良多。

他突然开口:「为何流泪,忆南?」

我尚不自知,胡乱抹下面孔,沾手清湿,勉强笑道:「见了你,方觉自身污浊,苦不堪言。」

苏青虞摇头,道:「经历比离开更需勇气。」他面庞柔和,光明磊落,童真无邪,没有一种仇恨能够玷污。

我不知他如何度尽那段离难,情人画皮,山河破碎。

苏青虞微微笑起来,道:「你比我更不适合悲伤,尽管姿态诱人。」

我也随他笑起来,在他面前,我有何资格言悲苦。

油画已取下卷起,挂了五年,纤尘未染,可惜画中人物已如槁木。

服务小姐走过来,轻声道:「威廉,褒丽他们打来电话,请您去参加舞会。」

苏青虞向我笑道:「附近大学的学生,偶尔相识。」

我自觉扰人生活,连忙起身告辞,并再次拒绝那幅画。

苏青虞执意相送,道:「确是为你所画。」

我无力推辞,只好半挟半抱起那幅画,自知形象滑稽,因为苏青虞唇间止不住的笑,他的笑单纯到藏不住任何理由。

抬头望天,阳光洒照下来,阴云无迹。

坐在出租车里,我犹自迷惑,若不是身边这幅画,怀疑只是自己做梦,商场恶战,豪门情怨,在这下午是走近了,还

是远去了。

        

回到旅店,异常劳累,又睡不着,只好吸烟解乏,照过镜子,伤口痊愈状况惊人,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好的生命力。

终于熬不住累,一头睡过去,突然电话响起,竟是柳江南。

我睡意正浓,只好敷衍:「拜托你算算时差!」

他声音异常低沉,道:「给我滚回来!」

我立刻头疼万分,埋怨傅篱竟不能瞒天过海,可已然东窗事发,只好回国。

抵达香港,是第二天傍晚,一出机场,便看见柳江南那辆鲜红无比的跑车,我自动坐进后座,他也不开口,但只阴沉

着脸。

我连忙赔笑,道:「江南,生意可好?」

柳江南冷笑道:「当然好,荣四公子大开方便之门,态度恭迎,我简直受宠若惊,你这鞭子挨得真值!」

他也说值,我只好苦笑,无言反击。

行至柳宅,下车进门,我才发现他一只手蒙着纱布,低声问道:「怎么受伤?」

柳江南仍是冷笑,差点儿把我推搡到地上。

我默然无语,看他在客厅里团团转,随手摔来,一地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乒乒乓乓砸个热闹,若是他的女友或妻子,还可冲过去,大喝一声:「你砸它们,不如砸我!」

我只看他发作,等他怒火暂消。

终于他坐下来,双手掩面,半晌才道:「秦欢,你还当我是朋友?是我平日托大,以为是你挚友,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言有所隐,意有所藏,干脆……算了吧!」竟心灰到如此地步。

我一惊,念头转了数百个,只道:「若因误会算了,你觉得好么?」

我探身拉下他的伤手,慢慢道:「你能听别人言语,姑且也听我解释。荣四对我的用心你知道,可他还有雄心壮志,

不可小觑,我们正经商人,不应也不必与他为敌。」

柳江南冷哼一声,道:「是、是,荣四本虎狼,对你一见钟情,柔情似水,反被你施美人计苦肉计,可怜卿卿!」他

长吐一口气,仰望天花板上吊灯,这少年意气兴许要伴他一辈子。

我道:「正巧那日被荣六捉到,反正也挨了打,我们态度大方,荣四岂不更是愧疚?这法子虽不堪,应该有用。」那

日接到荣四电话,便知一生无忧。

柳江南注视我片刻,方道:「我还以为你雄心勃勃,伺机以待,力斩荣四马下。」他突然讶然,「你向来手段温和,

对人网开一面,因为苏青虞,对不对?」

我只好苦笑:「难道不能因为我性本善,而且手段优柔,姿态圆滑,也是缺点?」

柳江南晃晃手,颓然叹气道:「我早该知道你,你应是主修黑格尔哲学的笨蛋学生,然后在欧洲哪个破烂大学教书,

吃一辈子食堂,菜谱从不变更。」

他伸手拿烟,突然「咦」了一声,掌心一道细长的伤口,血液已凝固,想来是方才被碎片划到。

我翻出医药箱,取出酒精棉花棒按在他手上,道:「两手都负伤,真光荣!那手是怎么回事?」

柳江南似在无谓,只道:「同傅篱分手!」

我抿了一下唇,慢慢吸气,道:「他待你是真心。」

柳江南抚着额头,道:「我烦了!」

我坐到一边,点火,吸烟,弹灰,道:「他为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柳江南瞪了我一眼,道:「对对,他为了我,出卖你!」

「荣六找的本来就是我!」

「可若他通知我,我一人便可应付荣六。」

「是,你嘴硬,让荣六杀了你,我再杀荣六,最后荣四出场整死我,天下干净!」

突然右脸挨了一掌,眼冒金星,火辣辣一片。

柳江南已站到我跟前,两眼冒火,咬牙道:「秦欢,你真是个混蛋!」

我舔舔嘴里伤口,既咸且腥,轻咳一声,道:「我是混蛋,你别学我,把傅篱找回来。你的情人们,我从未置喙,这

一个……」

柳江南冷笑道:「我生气跟他没关系!秦欢,当初和现在你都一样,当时你去融资,去苏家,去黑社会,到最后我才

知情;现下你同荣四较量,也避开我。那我是谁,你的狐朋狗友?酒肉之交?」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没意思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吧!」便转身向外走。

我跳起身拉住他手腕,连声道:「江南,万事有因,你不能妄断因果!」

柳江南一把甩开我,笑容更冷:「秦欢,你聪明,一件事能说出一百个理由,你要说,当初是因为我未掌家业,你融

资也不过是赌债肉偿,没有脸面同我详谈;而现在,你是将计就计,反正人也被抓了,荣四又爱死你了,你索性做到

底,是不是?」

他每个字都像抽在我脸上,我倒宁愿挨他巴掌,那个不用考虑如何回话。

我重新拉回他,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摆放表情,只叹一口气,道:「我瞒你,不坦诚相待,是混蛋,可若我

告诉你,送你去历险,那我是畜生,你若是我,你做哪一个?事实上,我没有一件事瞒过你,你允我挑选时机说出来

,好不好?」

我略一咬牙,半跪在他身前,缓声道:「你我挚友,非一日之功,你厌弃的毛病,我尽可改来,我不再自辩,你若反

悔……」

突然想起这是柳宅,一撑身站起来,他仍双手掩面,便向外走去。

突然脚下一绊,踉跄了两步,被他一拉一按,半身倒在沙发上,又滑下,坐到地上,他则半跨半压在我身上,无奈笑

道:「听说朋友是一生果实,我虽收获个瘪梨,亦费十几年,扔了着实可惜!」

        

我如释重负,任他戏弄,他突然低头凑来,眼神暧昧,轻笑道:「我们多久没有……」

我任他徐徐亲吻,开口道:「你来,如何?」

柳江南一惊,微擎起身,眨眨眼睛。

我轻笑道:「不必纠缠旧梦。」

他狐疑望了我一眼,低声道:「罗马可有忘忧泉?」

我点头笑道:「今日可酬你旧愿。」

柳江南抿唇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然客厅狼藉,索性上楼,柳江南不管不顾,把我按在楼梯上,强行宽衣。

电话铃起,继而是录音机,没想到他一番重创,还有幸存者。

声音响起,音色清凉。

「柳先生,我是傅篱的朋友,他在家试图开瓦斯自杀,被我发现,送至仁心医院,正在抢救。」

我一怔,柳江南亦停手静听。

我直起身道:「快去看看!」

同他出来,一路飞车,行至医院。

果然是那日的诊所医生,轻轻抿唇,面色微愠,并不说话。

柳江南上前询问,他方道:「不知性命珍重,救不救有什么要紧!」

急救室灯灭,医生道:「性命得救,马上醒来。」

柳江南抢步进去,我在门口望了一眼,傅篱躺在床上,面色极其难看,手上尚有点滴。

半晌,傅篱被转入监护室,柳江南寸步不离,我在门外守候,突然他叫道:「醒了!」才几步进去。

那医生也跟我进来,默立一侧。

柳江南握着傅篱一只手,目光眷恋。

傅篱积攒半天气力,才轻声道:「我没有自杀!」

柳江南道:「那个并不重要。」

傅篱低声道:「我去炖汤,在厨房睡着,兴是风大,吹灭了火,我又不是傻子,自杀还开着窗子。」

柳江南柔声道:「现下省些气力,以后很多时间解释!」

傅篱方满足一笑,道:「我先睡会儿,醒来再同你说话。」

柳江南安抚道:「我半步不离。」

我转身退出,打扰有情人,罪无可赦。

打电话至公司,秩序井然,干脆回家。

        

晚上,聂雨归来,扑到我怀里,笑道:「何时归来?应该通知我。」

头发染作金灿灿,十分炫目。

我拉他坐下,笑道:「想给你惊喜!」

他张口过来亲吻,问我伤口是否痊愈,我点头称是。

聂雨便将拍摄趣闻一一讲来,女艺人如何生得两张面孔,男艺人如何溜出寻欢,导演如何吹胡子瞪眼睛,台上台下都

是戏,角落里头现乾坤,

讲得津津有味,他不觉得辛苦,真好。

本欲欢爱,可聂雨十分疲倦,想必娱乐江湖催人老。我一边亲吻他胸口,看他一边昏昏欲眠,点头如啄米。

把他抱到床上,盖好毯子,然后去拨柳江南的电话。

「傅篱如何?」

「情况不错,刚吃完海鲜粥,胃口奇好,过两天回家,他痛恨医院。」

他声音低柔,仿佛我是傅篱。

我轻笑道:「你们的家百废待兴。」那里比柳宅毁坏得更彻底。

柳江南却一笑,听得出十分欢喜,道:「他已经收拾好了,连夜收拾,所以会疲倦到做饭时睡着。」

我无言相对,傅篱的大度和聪明,无人能及,鲜少人肯如此迅速地平复破裂之家,要么大智,要么大愚,柳江南真是

幸运儿。

挂断电话,升起睡意无限,回到床上,聂雨熟睡,鼻鼾细细,我仿佛被他的平和熏染,沉入梦里。

清晨醒来,阳光满庭,聂雨自去赶通告,我去电至公司听他们报备。

周经理叙述完几件业务,又道:「秦先生刚自罗马归来,有无听说封氏与荣氏大战在即?」

我一怔,问道:「可会动荡业内?」

周经理道:「据可靠消息讲,规模宏大,超出商界范围,连黑道势力都要动用。」

我深吸一口气,道:「与我们无关,专心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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