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莫名地堆积了泪,为何距离近时,反而觉得痛苦?
***
两天后,学校的暑期假日来临,但君依旧安排了辅导课程。上午是一般的日语课程,下午则是家长有心让孩子外
出考中学的课程。而城岛在上午也固定是校队的练习,但只有上午。
第一天的假期,时近正午,教室里愈显闷热。比平时安静的校园更现得蝉鸣震天,教室里偶尔传来操场校队的声
音,就连君都有点晃神,佩服愿意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孩子。
结束上午的课程,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校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那里正趁著暑假大翻修,并没有人住在哪里
。而翻修的工人,此时也是休息时间,都到李副训导家吃饭了。
君只是想来看看而已,宿舍前的那棵大榕树,前头没有其他树木,可以远眺整个校园。
三团烈火般的红映入眼中,怒放的凤凰木上看不到一点绿,草绿的操场上盛著这团火球,地上两条石灰粉画出的
线条,像是绑住捧花的白线。绿地上没什么人影,校队已经解散回家了。
打开草壁替他准备便当,住在城岛家的这段期间,她对人虽然说不上温柔亲切,却是以她的方式来关心别人。
君习惯隐藏自己以顺从他人,但草壁会在他不起眼的言行中,察觉自己的真意。例如他把荨菜吃得慢,且会混著
其他东西大口吞下,此后在他的桌上就再也没见过荨菜。
这几天他因为与城岛同房,紧张的东西都吃不太下。他的借口是天气热,草壁此后也都为他准备清淡少量的食物
,这时的便当,也就是个酸梅饭团。而对于如此敏锐的草壁,是否察觉他对她的小少爷有过分的感情,君却不是
那么担心,否则她该早就有所表示了,怎么可能还主动留他。
坐在树下,微风轻拂,就连蝉都去午休似的,这时只有枯叶在地上滚动的沙沙声。偶来一阵较大的风,吹落鲜红
的花瓣,在绿山背景的衬托下,清晰地见到它们舞动的路径。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有种怀念的感觉,像是一段失去的回忆,此时因此被填补起来。
“哇,这里的视野真好,还可以看到大分林那边呢。”
君被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是城岛,心有余悸的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城岛是存心偷偷摸摸走近要吓君的,本来是满意君的反应,但见到他湿润的眼眶时,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微风吹凉脸上的泪痕,君这才知道在无意间落下泪来,忙擦著说:“没事,刚刚有东西跑到眼睛里。”
城岛抓住君的手:“别揉,我看看。”他蹲在君的面前,手指触到君的眼睑时,君往后一避,又一头撞上身后的
树干。
在城岛的笑声里,君抱头埋在膝间,真想就这样滚到山脚下别再回来就好。
“真是的,看你平时做事有条有理的,没想到也是有这么迷糊的时候。”
城岛的手覆在君抱在头的手背上,就这样静止下来。
好热,这天气好热。夏季才刚开始,这热度就让君无法忍受。君抬起脸,城岛的脸就在眼前,为什么他们会这样
对望著,为什么没有人有话可说?城岛的一手还扶在他脑后,两眼直直盯著君的眼。君退缩了,转眼看著地上的
盘根错结,宛如自己的心一样紊乱。
城岛放开手,像平常那样温和的笑著说:“看来没有什么,大概已经掉出来了。”
君低著头,心虚的说声:“谢谢……”
蝉又开始鸣叫,正有一只在这棵榕树上,唧唧声显得特别刺耳。
城岛不得不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说话:“晚上我母亲会来,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做三井百合,是我妈帮我定
的未婚妻。”
“那这样,我是不是还是去洪首席家比较好?”
“我跟你讲这个不是为了这个,只是先跟你介绍一下罢了……我以前在日本是有见过她几面,但那是我母亲自己
替我定的婚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再正常不过,君不懂城岛为什么要特地强调。就是对方不是他喜欢的人,城岛也没有
立场不从吧。尴尬的该是他啊,人家母子相聚,还有未婚妻来陪伴,怎么想,他这个外人是该回避才对。
彷佛知道君心里的顾忌,城岛又说:“你别再想要搬出我家啦,再有这种念头,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好了,我
本来是要找你回去吃饭的,没想到阿姨有帮你做便当,我就先回去了,阿火他们下午找我去河边玩水。”
“那你可要看好他们,那些小鬼玩起来不把命当一回事的。”
“嗯。”
挥别了城岛,拉远了距离,才敢为城岛特地来找自己这件事,偷偷地窃喜。君觉得自己可能快疯了,一会儿为他
难过,一会儿又在开心,君著实不懂自己的心啊。
到了傍晚,君带著紧张回到城岛家,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跟城岛一起踏进门。单独一人见草壁,君拘谨地对草壁
行礼:“我回来了。”
草壁也是礼貌地鞠躬,并说:“夫人及百合小姐已经来了,还请杨先生一道去见见她们。”
虽然是暑期的辅导,但君依旧是穿著制服出门,这样见生人也不会不失礼,君在换了鞋子后,就跟著草壁到客厅
。
厅里已经摆好四人的食具,看来是专程等他回来,君在门边就正坐行礼说:“初次见面,我名叫杨君,承蒙令公
子的照顾,借住此处。”
完美的敬语、谦词,城岛知道母亲最吃这套,当下也替君放心不少。神色肃穆的城岛贵子确实对眼前寄人篱下的
君稍减反感,略略往前弯身说:“小犬也蒙杨先生照顾,请上座吧。”
君这才抬起头来,但不敢仔细看厅上的客人,只稍微一瞥。主位上做的城岛贵子,身著深蓝色的和服,头发整齐
的髻在脑后;城岛也特地换上和服坐在桌子一旁,除了浴衣外,君还是第一次见到城岛穿和服的模样;坐在城岛
对面的女孩,穿著一身雪白的洋装,衬著一头乌黑的长发。
君在四方桌的一边坐好后,女孩主动对他打招呼:“你好,我是三井百合,是健的朋友。”
君这才抬起头好好地看三井百合一眼,是个有双水亮大眼,白皙皮肤的女孩。君不好在多看,随即回说:“你好
。”
待四人坐好后,草壁才开把菜送上来。在餐桌上,家人间的交谈君插不上嘴,也没有城岛特意提出给君参与的话
题。君拘谨的正坐著吃饭,耳朵不自觉专注听著百合与城岛的互动。
说到校队,百合兴奋的说:“我也可以去看看吗?”
“你要来是无所谓啦,但只是训练,又不是比赛,你会觉得无聊吧?”
“但也比窝在家里不出门好啊,杨先生呢?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突然问到自己身上,君有点措手不及,城岛替他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他替学生补习,也是很忙的。”
“有吗?不会是我在逛院子时,你跟妈妈说,我没听到吧?”
君依旧插不上话,女孩细柔的声音、爽朗不做作的笑容,却令他感到阵阵心酸。
终于这顿晚饭结束,城岛带著贵子及百合到大分林附近走走,他则在书房整理给学生上课的内容。
敞开的门让他瞥见园中一道流光闪过,君走到廊上,看那点点莹绿色的光芒一闪一灭。
君觉得自己的梦醒了,原就知道对城岛只是自己的单恋,却从来没有认真的发觉,那是永远的孤寂。
第九章
夏日的正午,一切像是被封在玻璃罐内的模型,就连流水声,都被烈日给蒸发似的寂静,热气蒸蒸地闷著这里。
听到毅来到书房前的脚步声,君才自书本中抬起头来。
“杨先生,午饭就放在书房可以吗?”
校队虽然在上午有练习,但城岛回来后,就带著贵子夫人与百合出发到北埔去了。这时君的心里不知是落寞,抑
或是不愿让草壁及毅伺候他这个外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与你们一道吃饭吗?”
毅有点为难:“你是客人,这样并不妥……”
见他这样,君也只好说:“抱歉,那就麻烦你摆在书房就好。”
毅点头离开,待他们母子两替君摆好午饭后,君坐在桌前,看著简单的几道菜,一时有点茫然。
虽然习惯了与贵子、百合见面寒暄的日子,看著她们,君更不明白自己怎么还留在这里。这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
位置,更没有理所当然的理由,他需要一个见到百合时,不会心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说起百合,她的可爱、开朗,确实令人疼爱。城岛对她,虽看不出爱恋,但把她当作妹妹般疼爱,看在贵子眼中
,也是好事。
吃过饭后,君懒懒的坐在廊上,这时是草壁的午休时间,毅则在整理客厅。这时毅看君坐在廊前,犹豫了半天,
终于走到他身边,坐下说:“杨先生,你是为同学好,所以假期留在这里。但若是请几天回乡,同学们应该也会
谅解的吧。”
君看著他,有点不太懂毅怎么会对他说这些,难得他会主动找自己说话,可他也不可能直说他没有回去的地方,
只好反问:“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毅知道自己很唐突,因此低著头解释说:“前些天,我见到杨先生看著庭园掉眼泪,所以猜你是想家。”
让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模样,令君窘得脸红起来,但听了毅这番拘谨的关心,君只觉得他可爱。暂时放松了自己失
落的心情,笑著说:“谢谢你,不过我是为了别的事难过……”
毅还想说什么,外头传来阿火的声音,叫著:“杨老师,我们一起去玩水!”接著就是一群孩子们的笑声。
听到他们的喊声,君担心会吵到草壁的休息,慌忙的要去开门。毅在君之前开了门,只见那群小孩一窝蜂的退到
马路的另一边,深怕里头冲出来什么猛兽似的。
君觉得好笑:“你们怎么会跑来找我?”
小高抢在阿火面前说:“城岛老师说我们不能自己跑去玩,可是他今天有事不能陪,所以来找老师。”
其他的孩子们起哄的说:“走啦,一起去啦。”
城岛说过他们种种不要命的玩法,君根本不敢拒绝他们。
“毅你也一道去吧。”
君回过头,是双眼犹有睡意的草壁,君满是歉意的说:“抱歉,吵醒你了。
“那无所谓,也只是休息一下罢了。让毅一道去,应该可以吧?”君当然是点头,而后转头对毅说:“下午没什
么事,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老窝在家里也很无聊,就去吧。”
毅满脸笑容地用力点头,这时君才想到,他也不过是个年轻孩子。平时见他沉默地做事,都忘了他年纪还比浩小
了一岁。
两人跟著这群小孩,出发到他们玩乐的地方。毅还想接著先前的话题,但看到君笑著与小伟说话,也就不再多问
。
走到路旁的大树下,有一座土地公庙,他们要去地方,就在土地公庙下。沿著堆出来的小石阶,走到河岸边,离
大树及土地公庙,有三、四公尺的高度。树阴遮蔽下头的河水,更显得沁凉。
看到这里,君真觉得有些神奇。土地公庙下头,看起来是一片岩壁,不知是怎么生出这丛大树。
君才踏进水里,回想起以前与浩,以及邻家朋友在河边玩的情景,这时才真有点思乡的感觉。
阿火等人脱了上衣就大步冲进水里,君忙回过神说:“你们别冲那么快!”
就在这时间,阿火等人一回头就把君泼得全身湿淋,连在一旁的毅都受到波及。
孩子们笑著游开,两人无奈的把上衣脱下拧干,找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铺上。
君只是把自己泡在水里,看著孩子们玩闹,毅则是让自己飘在水面上,凝望著树叶细缝中的天空。
他漂到君的身边,坐著说:“那我可以问吗,杨先生你是为什么难过?”
听他这么说,君想到草壁对客人的“亲切”,笑著说:“放心啦,绝不是在你们家里有什么委屈……是我自己的
问题。”
“这样啊……”毅仰望著天空:“其实,我还是第一次看小少爷带朋友回来。不是说他没什么好朋友,只是我妈
妈曾说过,小少爷不喜欢看到我妈得对人卑恭屈膝的模样。”
“这怎么说?”
毅笑著说:“我妈说这些的时候,可是满心的安慰。夫人大多时间留在日本,小少爷从小是我妈在台湾带大的,
但毕竟是城岛家的佣人。少爷的朋友也不少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习惯对佣人颐指气使的,少爷不喜欢看我妈得伺
候他们这种人。”
君总觉得城岛应该是集万般宠爱在一身的小孩,想不通他是怎么有如此体贴的心。
听著毅说话,君忘了注意孩子们的动向,注意到他们鼓噪的声音时,才发现阿火跟小伟在土地公庙的岩壁旁,准
备往下跳。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太危险了!”
阿火在上头笑著说:“没问题啦,以前都跳过好几次了,这此要表演前空翻喔。”
君焦急的大喊:“开什么玩笑啊!”
阿火一点也不在意的往前纵身一跳,四公尺的高度坠下,溅起一公尺高的水花。大伙替他鼓掌,君气得想把他抓
起来骂一顿。
还来不及抓到阿火,小伟又接著跳下来,其他人笑著说:“阿火翻比较多圈,你输了。”
小伟半个头沈在水里,不甘心的喷著气,而后两人的耳朵都给君揪起来。
“好痛!老师你干嘛大惊小怪的啦,之前城岛老师还跟我们一起玩耶!”
“什么?城岛他……”
“什么?小少爷他……”
君与毅两人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阿火与小伟趁著君手劲变小逃开。君放著孩子们玩闹,笑著对毅说:“你
们的小少爷,真的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毅是余有荣焉的搔著头,小伟折回来对毅说:“大哥哥,我们一起来玩抢石头。”
孩子们大多见过毅,只是没与他说过话,这时也大方的与毅交谈。
“怎么玩?”
阿火把一个形状呈现T字形的石头交给君:“老师你把这石头往水里随便丢,然后比谁最先找到这个石头。最输
的人要请最赢的人吃冰。”阿火一脸挑衅的说:“玩这总没问题吧?”
君也没好气的接过石头:“我们外加一把,你要不是找到最多次的,也要请赢的人吃冰。”
阿火狂妄的笑著说:“哈哈,那要是我赢,老师也要请我。”
“好。”
傍晚,阿火在夕阳下拿著两只冰棒,得意的笑著说:“老师、大哥哥,我们下次见。”
看到君不甘心得说不出话来,毅笑著说:“好有活力的孩子。”
“是啊,就是太难管了……”两人相对笑了起来。
在城岛家住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君内向的个性,还真没想过可以与毅一道外出。两人并肩走过桥,君一时间忘了
每回走进城岛家的别扭,只是见到城岛贵子站在庭院时,马上又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