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朋被吓得脸色发白,地上的事物比他更白,甚至是带著青带著黑的──
那竟是一个人头!
平凡的脸孔保留了生前的表情,似是看见了什麽令他惊讶的东西般,一副不可置信。也许是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人一刀砍下!
包著人头的布巾有著黑渍,是血乾了的颜色。
阿克斯提起人头逼近朋朋,恶意地道:「怎麽?你不认得了吗?这可是林大将军啊!老朋友见到面了怎麽不来打个招呼?」
朋朋吓死了,闭著眼睛大叫:「拿开!快拿开!」
「怎麽?你觉得可怕?」阿克斯状似疑惑地提到自个儿的面前看了一看,才恍然大悟地道:「也是,他只剩一颗头了,当然可怕了!」将手中的人头丢到角落,强扯过朋朋到自己的怀里,掐著朋朋的下巴,逼著他看著自己。「林将军已死,他所掌的五万兵力尽归我手下,你们还有什麽奇招,大可全力使出来!」
「放开我!你这刽子手!」朋朋愤懑地咬牙。
「刽子手?」阿克斯扬眉,似乎是听到了什麽可笑的事。「在战争里,哪个人不是满手血腥?你以为阿修特的手是乾乾净净的?早在一年前便下手废了自己的弟弟的人会比我强?可笑!」
朋朋一震,默默地睁著眼睛。
「怎麽?无法反驳这事实了?」
朋朋看著阿克斯,有些恍神,半晌,才缓缓地勾起唇角,道:「也许你说得对……」
他赞同?祈朋的反应反常,难不成被刺激过头了?阿克斯狐疑地睨著他。还是说……有著什麽样的阴谋?
「今日你既来了,我便要给你一样东西看。」趁著阿克斯分神之际,朋朋挣脱了他的禁锢,往外头走去。
「站住!你去哪里?」阿克斯皱眉,一个箭步抓住朋朋。
「外头院子,有个东西要让你看。」朋朋笑著,笑得神秘。阿克斯却觉背脊凉了起来。
「现在就说!究竟是何物?」低喝,扯著朋朋不放。
「看了你才知道。」眼神闪过一丝诡谲,「不看……你会後悔的。」
见朋朋突如其来的转变,虽然怀疑著他的用意,但外头都是自己的人,谅他也不敢做出什麽逆事。阿克斯考虑著,便是反抓著朋朋出了门去。
院子里除了几个守卫士兵再没有其他人,种植的花草也只是略略修剪过,这战争时期是没有人会多出心思来整理的。
只见朋朋引著阿克斯走到一处不算蓊郁的树下,指著一处道:「这儿便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了。」
阿克斯一看,只是块光秃秃的地,有什麽东西好看?难不成……这祈朋是在拿他作乐?
意识到这点,正要发怒,却见朋朋蹲下身去徒手挖著。
阿克斯放开他,退到他的身後,静静看著,且看他能变出什麽花样来。
一盏茶後,阿克斯本来看好戏的心情却渐渐凝重,本轻松嘲讽的眼神渐渐阴霾。原因无他,便是随著朋朋挖掘之後隐隐飘出的一股莫名臭味!
阿克斯心里狂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一度想叫朋朋停手,但却又掩不住自己对那臭味的好奇心。於是,他始终环抱著双手,冷冷地看著。
光秃秃的地已经被朋朋挖了一个大洞,不过再一刻,一个蓝色的布包跑了出来──恶臭也随之越发浓烈!
朋朋恍若未觉,继续挖著,直到一个、两个、三个……六个布包通通被挖了出来後,飘浮在空气中的腐臭味已让不远处的士兵吐得连腰都弯下去了!
阿克斯的心脏跳得几乎提到嗓子口──
「这是什麽东西!?」
朋朋显然对这味道没有太大的反应,一手三个布包提到阿克斯面前,然後慢慢地打开,一个接一个……竟是──
「──你们竟杀了我的密探!」阿克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共六个,半腐蚀的脸让他认出那些正是他派到阿修特身旁的眼线!竟一个不留地全被杀了!
「你既然送了那个惊喜,自然我也得回报你呀!」朋朋此时笑得开心。下一刻,虚弱的身子便让阿克斯一脚踢飞了去,像个断线的风筝,撞到树干後再重重落地!
朋朋在地上挣扎著,却是怎麽也爬不起来!
嘴角溢出鲜血,眼前发昏,双手胡乱抓扒著,抵不住全身的疼痛。抬头,半眯的眼看见阿克斯眼底浓浓的杀气,他不由想笑,却一开口便是满口的血咳了出来!可是他是很开心的,甚至是恶意的在心中冷笑……
阿克斯,你送我一个,我便回你六个!你怎麽也想不到,其实你已经失去七个了!还有一个是你亲手杀的大礼!
阿克斯踢开那六颗人头,拽起朋朋又是一脚!正想著要不要乾脆一刀杀了他,身後有个颤抖的声音禀报著:
「……大人……有急报……」
「说!」
「临于……临于将军败了!」
「你说什麽?!」
「属下说的都是真的!临于将军战败,天国军队越过大江的防线,直逼武定而来!」
阿克斯一听,将朋朋丢给部下,直奔议事厅!
朋朋笑出一口血,心满意足地昏厥。
阿克斯,什麽叫请君入甕便让我来教教你吧!
十五
武定陷入全面戒备。天国军队兵临城下,与武定的忽汗军战得难分难舍。
失去了临于的八万大军,武定已剩两万,若再加上阿克斯带来与本属林将军的便是十二万。如此十二万大军守住一个武定是轻而易举,何况天国已经与临于一战,所剩兵力约六万,两方实力相差悬殊,怎麽都不可能让武定再次易主。
然而,天国越战越勇、越战越近却是事实。阿克斯焦急地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众位将领虽面上也难掩心急,但仍是耐心地等待阿克斯下达命令。
天国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万万不能再让他们靠近。到底要用什麽方法才能将其一网打尽?阿克斯不断思考著,忽而停下了脚步,对底下两个将领道:「察哈尔你率三万人,库伦你率两万人出城,绕道天国军背後左右包夹,围攻他们,削弱他们的战力,务必阻止他们的进攻。」
两名男人领命,疾退下去。一个小兵却是与他们擦身而过,在一个胡髯男人耳旁说了什麽後又退了下去。
「王上,威灵那头似乎有些异动。」胡髯男人道。
阿克斯已为天国军队心烦,一张脸已黑得像块木炭,口吻十分不耐:「有事快说!」
「威灵传来消息,尔汉……尔汉被人发现陈尸於城门外。」
阿克斯一听,猛地抬头,惊愕:「他不是去接管威灵,怎麽会死在那里?!」
「据消息,尔汉一进威灵後便失了踪影,直到方才才被人发现气绝身亡,任人悬在城门口。」
阿克斯听著,心『喀』了一下,沉到黑不见天日的谷底。
似乎……有某样东西正朝著他凶猛逼来!
到底是什麽?阿克斯扶著自己的额头,到底他漏掉什麽了?!为什麽总觉心里翻覆,天雨欲来?为何一夕之间天地似乎全变了样?临于是绝顶聪明的大将,为何不懂得撤退?天国军队要越过大江防线也不是这麽容易的事,只要扼住过江路线便有机会反败为胜,为何临于会没有想到此等关键?
阿克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蓦地想起朋朋给他看的那六颗人头,背脊又是一凉,甚至是隐隐作痛!
那六个密探被杀,依那腐败的程度估计是阿修特领兵来到武定後不久的事,既然那时密探便已被杀,那每隔时日便回报自己的那些人究竟是──?!
难道──阿克斯疾步向前,抓起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将怒吼道:「说!阿修特於驻守武定期间除了人皮裘一事外还做过什麽事!?」
「……属、属下……不明白……」小将抖得像秋风落叶,好不可怜。阿克斯摔下他,又抓了另一个人问,同样问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角落一个同样颤抖的男人向前跨了一步,道:「……大……大王所说的可是庆功宴一事?」
「什麽庆功宴?」该死的!为何此事无人提起!?
「……便……便是那阿修特於攻陷威灵後所举办的酒宴……」
「可有什麽特别之处?」
「……特别……便是阿修特与天国俘虏慕容觉人之比试……」
慕容觉人?莫不是那逃走的天国俘虏?!他与阿修特比武?那麽……
「结果呢?!」
「……结……结果败……败了……」
──果然如此!
可恨!阿克斯恍然大悟,阴厉的目光瞪向那人,咬牙道:「去给我抓住阿修特!」一掌推出,那人飞了出去,落地便吐了口血,见阿克斯似又要出掌,忙领命向外爬去。
「报!」又一个小兵急跑而进,灰头土脸,衣衫破败,满身伤痕,显然经过斗殴,但还不至於致命。
阿克斯心情坏到极点,烦闷、心头大火,一开口便是骇人的威胁:「你最好有大事禀报!否则我便将你的皮活生生扒下来!」
小兵缩了一缩,道:「禀……禀大王……乌克……首城被攻陷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众人不禁倒抽冷气,阿克斯却是冷著一张脸,口中轻吐:「你再说一次?」
那小兵抬头望了一下,惊见那熊熊燃烧的杀意,不禁暗中退了几步,重道:「乌克……乌克被攻下了!」
「……是谁?」毫无起伏的声音,莫名地让众人胆寒。
「……是……阿罗斯……啊!」
碰!那小兵方说完,惊呼一声,身子便软软地倒下了。
众人瞪大眼,只见阿克斯手中一把长刀,刀上染著血,地上的身躯被一刀砍下了头,手脚皆被斩断,鲜血喷满阿克斯的衣饰!浴血的他手又一扬,将地上的身体砍成两半!
有些人不禁转过头去乾呕──肠子跳了出来,白白红红的流了满地,五脏的切面看得清清楚楚,心脏还一收一放地跳著!见了这种场面谁能不胆寒?!可阿克斯却一脚踩在那噗噗跳著的物体上,磨牙:「动摇军心的人,就该杀!杀!杀!杀!」
众位将领噤若寒蝉。
那阿罗斯已是废人,怎麽可能造反攻下乌克?!何况他布了二万多军队於乌克内,怎麽可能轻轻松松被阿罗斯攻下?!那天国主军尽布於此,更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到底是谁……在传著这种谎言,妄想动摇忽汗军心!
……不对!威灵异动,古将行踪不明,於此关键时刻却又传来如此情报,若是真的──
「备马!待本王去杀了阿修特便亲上战场拿下祈临的人头!」
仍是华美的屋子内,薰香袅袅,平静安祥,感觉不到那外头的紧张气氛与那飘散整个武定的血腥味、烟硝味。
阿修特静静地坐在床边,对於少年递过来的水果无动於衷。他只是捏紧自己的右掌,低著头,一动也不动。
少年忧郁,也不强迫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回案上,轻声道:「不饿吗?你已半天没有吃东西了……」
阿修特仍不理会他。
少年看著他,叹了口气:「我也不逼你,你想吃再吃吧。」顿了顿,少年上床,轻轻靠在他的身上,感受那源源不绝的体温,炙热自己的心。
就算不吃不喝不说话也好,只要能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怎样都好。可悲的自己,除了如此,竟是别无他法了!
他不想失去他,无论如何都不想!
少年伸出手,轻轻握著他的手,却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的身子一震,门口传来急唤:
「山月!」
少年只觉眼前一花,阿修特从床上跳了起来,铁练喀啦喀啦大响。
顺著阿修特那惊喜的目光望去,门口此时正站了两个男人──一个面带微笑,虽全身是伤,但那笑彷佛是天塌下来了都不干他的事;另一个则比微笑著的男人矮了点,满脸焦急,衣服上血痕斑斑,竟是靠著另一个男人搀扶著才能勉强站立。
那声『山月』便是出於略矮的那人口中。少年心一凉,顿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