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 上————寒月
寒月  发于:2009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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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夜深沉,风凄紧。

      风卷沙尘,微微敲动街旁没有掩紧的一扇小门。『叩叩』之响,在沉寂的黑夜中好似也敲在人的心上。

      小屋之内灯火如豆,被挤进门的风吹得摇摇曳曳,险些差点熄灭。

      就著微弱的灯,依稀可见一个人躺在地上,面部朝地,四肢大张,不知情的人若经过还以为此屋主人如此兴趣,喜欢卧地而眠,还是如此奇怪的姿势!可唯有一个黑影知道,小屋的主人身下那缓缓流出的血红之液是代表著什麽。


      「……拜……拜托……别、别杀……那个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卧地而眠的人此刻抬起头来,口呕鲜血,嘴唇每动一次,便会溢了出来。双眼死瞪,手指颤抖,他苦苦哀求著眼前的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那人冷哼一声,脚用力踩在卧地的人已经凹了一大块的脑後,噗滋一声又更多红与白的液体喷了出来!被凌虐之人双脚一伸,眼珠暴突,舌头长吐,七孔流血,气绝身亡!


      「终於死了,接下来……」黑影话未竟,双眸虐杀之意一闪。

      静静的,没有呼喊,没有声响,黑影一如来时轻悄般的离开,只留下一声冷哼。

      血,满溢,如滔滔江水,又如一湖死水,积聚於低洼之地。

      风渐强了,吹得小门嘎嘎作响。霎时,碰的一声,小门被狠劲吹了开,新月移进了屋内的血洼,映上了的月色变得诡谲,血水起涟漪,连带震动了那抹月──染血的月,染血的风。


      腥风盘旋小屋一圈,带著一身秽气离开,飘然而至街上,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正好打此经过,口中喃喃有词:

      「……可恶的山月,只不过说要出来吃碗热豆花又不准了……整天只知坐在他那书案前看公文……都不晓得我的一片心意啊……」

      人影双手捧著豆花,热气蒸脸,脸蛋微红。他小心翼翼的不让它溢出,不过显然脚下功夫并不多好,连走在平地上也会趄迾,糖汤顿时溅出了些许。这一路下来已是第三次了,汤汁早一半不剩了。


      「唉……认命认命,谁叫我是他的小师爷呢?」顿了顿,不知想起什麽,人影羞涩的笑了笑,明知这街上三更半夜不会有人,他还是偷偷觑了四周几眼才放下心来,笑得更开心了,「带点好吃的回去给山月吃,嘻嘻,他一定也累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捧著豆花往回去的方向走。


      此刻,本应无人的街道上,一个急奔的黑影窜上窜下,疾驰於屋顶上,发出细微的嚓嚓声,是衣袖飘飘之声。

      「嗯?」人影好奇望去,哪有什麽东西,屋顶上荒凉一片。晃晃头,人影以为自己听错了,抬步又要继续走,却被前方十步处门户大开的小屋闪烁的小灯给吸引了过去,心中不免疑惑:是谁半夜好兴致,开门赏夜景?


      放轻脚步走了过去,伸头偷偷往屋内一看,想要知道是哪个文人雅士夜半行诗──手中豆花震盪,又洒了出来。人影一手捂著自己大张欲喊的嘴巴,一手还端著豆花,双眼圆睁,心跳猛烈,咚咚咚的如衙门击鼓,震耳欲聋!


      碰碰碰!

      碰碰碰!

      好半晌,他才颤著手指移开自己的手掌,从苍白的唇中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杀……杀人……了……」

      一

      天国是大陆上的第一大国,周边有二十来个小国家,其均对天国俯首称臣,并以天国的天子为世界上唯一的天子。但在五年前北疆一个名为忽汗的国家骤而崛起,其以草原民族的好勇善战频叩天国边界,引来天国天子的不悦。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也罢,但忽汗觊觎於天国物产丰隆、地灵人杰,於是常年扣边,北方边界因此时常狼烟四冒、金鼓雷鸣不绝。


      起初两国交战常以平手作结,天国天子眼看国内劳民伤财,因此在三年前听从了玄宰相的建议御驾亲征,大振军心,士兵视死如归,奋勇杀敌,忽汗因其是新兴的草原民族,即便当初以一身骁勇善战与天国打成平手,後来却因操兵不如屹立大陆多年的天国精细熟练,因之大败,灰头土脸地退回北方,便与天国签下和平条约,互不侵犯。


      因此和平相处了三年,直到今日。

      战争一过,天国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如今依然繁荣。不,该说是繁荣更甚以往。不但京城里的治安是路不拾遗,连稍远的城镇也均夜不闭户,史称『圣玄之治』。

      然今夜,平日里连偷窃之事都不曾出现的宜县里──京城南方的一个县,距京城不远,出现了一桩离奇的杀人事件!

      死者是为王大为,家境普通,经商,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当然也无兄弟姐妹。

      死因是被重击头部而死,後脑凹了一大块,脑浆溢出,凶器不明,初判是钝器而为。

      案发现场便是王大为自宅中,待人发现後,凶手早逍遥而去。

      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如此,摇了摇头,不免叹息王大为年纪轻轻却惨遭杀身,这宜县怎麽会突然冒出如此凶狠之人呢?

      负责此次案件的自然是宜县的太守了,人称『冷面青天』,关山月。

      宜县的太守本来是个大胖子,但後来因好吃乞丐鸡,不小心被骨头给哽死了,这位太守是当时从治安较坏的陵县调过来的。

      仵作向太守这麽报告著,却只见太守双眼紧盯著王大为的尸身,左手默默地接过一碗早已凉掉也少了大半的豆花,右手随意舀起一匙豆花,面无表情地慢慢吞著,还低低脱口一句:「不甜了。」


      太守的动作优美高雅,声音如流水玉盘,仵作不由痴了。

      在场几人没人说话,只有太守大人吞咽豆花的声音,与汤匙瓷碗碰撞之声,有些暧昧有些紧张。

      一盏茶後,豆花吃完了,他才终於将视线移开,瞟著仵作,将碗递回给以一双色眼微眯瞅著他看的小师爷,俊颜冷了三分!

      「这就是你一夜努力的成果?」

      被冰冷的声线刺中,仵作回过神来,见他家大人面色阴沉,似要发怒了,以为自己冒犯了他,才正要慌张跪下,却闻小师爷尴尬地笑了一声:

      「嘿嘿,豆花好吃吗?你瞧,我不仅为你买豆花,还帮你带了个人回来。」言下之意,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

      可冷面太守不是小师爷,冷面青天不是叫假的,只见他凤眼一瞪,凶光尽出,小师爷吓得噤若寒蝉,缩著脖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心虚地飘过来呀飘过去。

      「是啊,是个死人!你可真厉害,一出去便出了事。」冷面太守声音虽低虽轻,却让人觉得走在冬日大雪中、走在冰刀上,步步心惊,滴滴冷汗。

      小师爷本畏缩著,一听太守大人将错归到他身上,不服气地嚷嚷:「我只是去买豆花,他又不是我杀的!」错的是凶手,怎麽一副全是他『带衰』的样子呢?

      「要是你杀的,你想我还会让你站在这里吗?」冷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宛如冰棱相击,冻得人心发寒。

      「呃……」小师爷被凌厉的声音一吓,又缩成小小的一团了。「好嘛……我知道不该乱跑出去,应该要帮你的忙……」可是我买回来的豆花你还不是全吃了?这一句小师爷不敢说出,只敢在心里嘀咕。


      太守大人见他家的小师爷终於安安份份低头认错,眸中闪过笑意,表情却仍冰冷,转而向仵作问:「就这样吗?没有多馀的线索?」

      仵作愣一愣,忙道:「没有。」

      「那你下去吧,先将尸身放在义庄。」摆了摆手,让仵作领命下去。

      偌大的前厅顿时只剩缩在角落的小师爷与沉吟思索著的太守大人。小师爷大眼转了转,望著被抬出去的一截白色的布角,滑下来的一只手垂直地晃呀晃的,他不禁皱了皱眉,抿了抿唇,搓了搓手,再大眼滴溜溜地偷觑著他家太守大人──


      乌黑柔亮的长发,剑眉英挺,眼若寒星,唇瓣嫩红,是一张俊美的五官,线条如刀刻般深遂,彷若外域人。其身子纤长,双手素白,正支著完美的下颔,目光深沉,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那身青衣底下的身子不若外表看来的柔弱,他甚至比自己强壮好几倍,擅使剑、轻功,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高强。可他又温文儒雅,美如仙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潇洒。


      再低头看了自己单薄、瘦弱的身子板,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这种身材怎麽入得了他的眼中?也难怪他总是对自己冷冷冰冰的了。

      「朋朋。」

      喔喔,他家太守大人在叫了!

      「什麽事?」大眼眨了眨,讨好的移了过去,贪婪地呼吸著与太守大人相同的空气,心底却不免有些遗憾──啊……如果能抱抱他家大人就好了!

      「你觉得王大为的死因如何?」

      他愣了愣,想起那截白布,「……并不单纯。」

      「是吗,你也这样觉得?」太守大人扬眉,面露赞赏之色,一闪而逝。

      「王大为与人并无结怨,如何招来杀身之祸,且其家境普通,堪堪能过活,又没有恋人,於情於财都没有理由让人杀了。」顿了一顿,想起他看见的现场除了一堆血之外,还留一滩水。「屋内并没有茶具,何来的水?」此句是自己疑惑,喃喃自语,不巧太守大人也听见了。


      「由此,你判断王大为死因不单纯?」

      「啊?啊,是的。」

      太守大人点点头,起身走进书房,小师爷巴巴地跟在後面。

      「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不过事实总是令人难以辨认。」随手挑了支笔,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写下几个飘逸秀致的字,落款,封泥。

      「王大为是古玩店主人徐老板雇用的商卒,专门往返边疆各地带回珍贵稀奇的宝贝。几日前曾听闻徐老板得到一个忽汗族的忽汗宝珠,其能夜中发光,温润如玉。据说里头藏了忽汗皇族的宝藏,徐老板因之爱不释手,连富贾一方的赵老爷向他买也不肯割爱,可见忽汗宝珠吸引人之处。」


      也就是说此事可能与徐老板和忽汗宝珠有关。

      「所以我们先去拜访徐老板?」小师爷很聪明,举一反三,马上明白了徐老板可疑之处。

      「嗯,这封信交给阿友,上呈京师。」

      「好,那麽我们现在就去吗?」接过信,小师爷问著。

      「不。」现在三更半夜,谁会理人?至少徐老板不会。

      「不?」

      「你再去帮我买碗豆花来,多加些料。」

      「……」

      古玩店位在宜县中央大道最底,位置有点儿偏僻,不过仍是人车如流,人来人往。店面很小,仅有十多尺宽。店内薰香袅袅,书画挂满墙,笔砚纸镇琳琅满目,平添几分书香之气。其馀的稀世珍宝则不放在店门口,只有经过徐老板的同意才能示人。


      翌日早晨,太守大人便服驾临,身後只跟了一个小师爷,小师爷正往嘴里塞著甜糕,一副悠游轻松,不像是来查案的,倒像是来玩的。不过太守大人也不遑多让,手里仍是一碗豆花,天冷,还冒著热气,一口接著一口吞进肚里,双眸微微转著打量店内摆设。


      他们两人在店门口站了许久,甜糕吃完了、豆花也吞完了,却仍不见有人出来迎客,这让太守大人与小师爷一个是皱了眉冷了脸,一个是歪著头满脸疑惑。

      就这样放著一对璧人爷俩在冷风飕飕中吹著,实在是有点儿让人不忍心,路过的人不禁都埋怨徐老板没有怜花之意。

      不过太守大人气质如冰,也没人敢上来搭理。

      「山月,里头好像没人在耶,我们要不要回去了?」打了个哆嗦,小师爷抱著双臂,小小声地建议。呜,他都快冻死了!

      太守大人瞟了一眼小师爷,只见那比自己矮一颗头的人正发著颤,双颊冻得通红,嘴唇却冷得发白,双脚跳上跳下的,似乎就快忍不住这寒意了。

      这样冷?

      太守大人心里起了淡淡的疑惑,却忘了自己有内功护体,不畏寒冷,而小师爷区区一介平凡人,在这种冷得快要飘雪的天气里也只有太守大人自己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了。


      想了想,朝发颤的人伸出手。「过来。」

      小师爷睁大双眼,有些惊讶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在他家大人耐性即将用完前扑了过去,紧紧地靠在宽大又温暖的怀里。

      舒服地叹了口气,双手环抱著那紧瘦结实的腰身,道:「终於得救了……」

      太守大人难得展现温柔,拍拍怀中人的背,难以言喻的怜爱溢於情表,只是他本人不知,当然被他拥著的人更是不知了,唯有再一次的疑惑。

      就在两人相拥之际,店里头终於有人出来了,却不是徐老板,而仅仅是一位男仆。男仆走路稳健,隐带著风,敏捷俐落,衣袂飘动,倒有几分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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