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特离开後,快步回到自己暂居的处所。
无视於自己肩上隐隐传来的疼痛,他疯狂似的翻著屋内的东西,才找出一把匕首,便毫不迟疑,拿著它往自己右手掌狠狠刺下!
圆瞪的双眼像是眼珠子要突出来般,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目眦欲裂的表情让他颈子不由自主浮现了青筋。
匕首透掌而过,阿修特将自己的右掌钉在了木桌上,阴厉又狠毒地盯著,彷佛掌上刺了一个洞还不够,他瞬地抽出匕首,又狠狠地在原创的伤口上再刺上一个更大的血洞!
血噗噗汩著,不一会儿便流满了整个桌面。红液漫案,沿著桌沿滴在了地上,沿著桌沿流向了桌腿,再由桌腿流向了地面。桌面是湖,地面是海,腥味刺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整个屋内都是令人作呕的颜色与气味!
掌间已经血肉模糊,皮肉外翻,已可见骨,右掌已经感觉麻痹,幸好骨头没有异样,只是这样的重创连日後能不能再拿武器都是一个问题。但是阿修特已经无法多想,他脑海里满满都是朋朋倒下前那不可置信的神情与那胸前亲手被他射出的一个血窟窿!
不会痛!他感觉不到痛!手上不痛,可是为何胸口好痛?!
很痛很痛……痛到他直不起腰……痛到他几乎要失去神智……痛到他想……就这麽死去!
天啊……天啊……他到底亲手干了什麽好事!?
阿修特只觉世界都要毁灭了,双眼死死地瞪著那糜烂的掌肉,直到他觉得头昏了,血快流乾了,才缓缓地找出金创药和一块乾净的白巾简单包扎。然後,将血迹擦乾。
他不能留下一丁点异样,这对他而言是忌讳的。
整理乾净後,阿修特起了一盆火,将沾血的布料烧掉。
结实地在右掌上捆了厚厚的纱布後,戴上手套,整理了下仪容,恢复那张冷冷无情的表情,确定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异样,才又跨出房门。
赶到地牢,一股血腥与恶臭迎面而来,阿修特皱了皱眉,方才那个小将马上迎了上来,显然已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
「大人,刑具已经备好,您可以尽管审问。」
阿修特一看,墙角果然摆了火盆与铁钳,还有上了辣椒水的荆棘鞭子与其他刑具。
双眸闪过厉芒──
「谁要你这麽做的?」
那小将一听,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可没有这些怎麽……」
「不用了!我自有办法要他们吐实。」
阿修特慢慢靠近。
觉人已经半清醒过来,他与朋朋正被狼狈地丢在阴暗潮湿的监牢里。见阿修特一来,觉人马上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揽过朋朋,锐利的双眼警戒地盯著他。
朋朋胸口的血暂时止住了,但是箭头还深深陷在肉里。那箭是阿修特最为清楚,箭身前头是有倒勾的,草率拔出将会要了朋朋的命。觉人似乎也发觉到了,因此醒来後没有将箭拔掉,只止住了朋朋的血,暂时维持这模样。
阿修特停在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著他。觉人身上带伤,自是不好过,但他却也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阿修特阴厉的目光。
两个人,两道视线,一样的倔强与强势,在空中交错,碰撞出莫名的火花。
──几乎要烧伤人的火花,刺目的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动作,两人已将对方视为最强劲的对手。
那小将见阿修特没有动作,马上逢迎上来,道:「请问大人要怎麽处置他们?可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
阿修特没有任何指示,只慢慢地、极慢极慢地扬起了一抹笑,冰寒刺骨与煞气的,心头已上杀意。若眼神是凶器,觉人早已被他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大……大人?」那小将看了全身发寒,不禁退了一步。
「……好……一对恩爱的小情人啊……」低低的嗓音,带著暴风雪的温度,几欲将人掩埋在冰冻三尺之下。
那小将也不是笨蛋,见阿修特暧昧的视线流连在朋朋身上,又看了看觉人搂著朋朋,立即会意过来,但还来不及反应,阿修特已然蹲下身子,伸手撩开了朋朋脸上的乱发──那是一张惨白却秀丽的脸蛋。阿修特当著觉人与那小将的面放肆地抚了抚朋朋的面颊,口吻极为轻挑:「如此好的美人,专让你享用可太可惜了。你说是不?」
觉人紧抿著唇,盯著阿修特,闷不作声。
「是的是的,大人若喜欢,等会儿我差人将这可人儿送去!」小将明白阿修特看上俘虏了,即刻谄媚地道。只要讨了阿修特的欢心,以阿修特的权势与强权,还不能赏他更多的好处吗?何况,阿修特的可怕他是见识过的。既然不敌他的狠毒,也只好讨好阿修特来保住自己的地位与性命了。
「我现在就要。」
「好的好的。」小将连忙回答,然後便是一声大喝,「来人啊!将这两个俘虏分开,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大人等著要呐!」
「是。」来了两个狱卒,欲将觉人与朋朋分开。
觉人虽身受重伤,但抱著朋朋的手劲却是不容小觑,任凭两个狱卒怎麽拉扯踹踢,觉人硬是咬牙撑了下来,死都不吭一声,既有风骨又傲气。
阿修特只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时而冷冷地叮咛小将道:「小心别弄伤了美人儿。」
对於觉人的生死,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小将见觉人死也不放手,正唤人拿来那被炭火烧红的铁钳,阿修特却是默默一摆手,转而吩咐道:「此刑太过便宜他,给我拿盐水来。」
小将连命人拿来,恭敬地承上:「大人,盐水在此,要不要再加些辛物?」
阿修特冷冷觑他一眼,「只管照我的吩咐做,谁要你多事!」
「是的是的。」
「再不分开,给他淋上盐水,若是觉得不够疼,让他多流点血也挺赏心悦目。不过小心,弄伤美人儿,我可饶不了你们!」
觉人心里一沉,死死瞪著阿修特。任凭方才如何蹂躏,他都能不为所动。但是,身上坑坑洞洞,伤痕满身,没一处完好,那盐水一淋……觉人不禁咬牙。
「再不放手,这水一淋可保管你哀天叫地的!」小将威胁道。
觉人只鄙夷他一眼,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去·死·吧!」
彻底的拒绝。
小将红了脸,一半怒气一半羞辱,区区一个阶下囚竟然傲气比他涨上三分,让他在阿修特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他真是又恼又羞,甩开狱卒,伸脚踹著觉人的後脑,觉人受不住攻击,应声倒在地上,可双手还是死死抱著朋朋。小将只觉这样还不够,命两名狱卒分别压住觉人的四肢,徒手撕开觉人身上才刚止血的伤口,血痂嘶地被扯开,受创的伤口裂开更大的一道口子,殷红的肌肉跳了出来,盐水大大倒了下去!
觉人倒吸口气,全身筋脔,牙根紧咬,喉间有呜呜细声,嘴唇缓缓溢出血丝,脑袋也像被重击一般,昏沉剧疼,好似有个人在里头敲鼓!
疼!
觉人只觉疼,什麽也来不及感觉,大大的痛意袭卷了他的神智。他甚至疼得眼前一白、半昏过去,疼得连哀叫都出不了声!
小将虽见觉人已半昏死去,但觉气还不够出,再是撕开了几道旧口、新添更多的血口子,盐水灌了一大碗又一大碗,满意地看著殷红的肌肉被盐水浸得发白、满意地看著喷出的血又流满一地,他才稍稍甘愿停下手来,夺过觉人已然松手的朋朋。
「大人。」
阿修特始终只是看著,看著觉人被凌虐得昏了过去,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比之小将的手段,他的下手只会更狠,那件人皮裘早是大家见证过的。
朋朋仍是昏迷当中,除了一年前的毒发外,他一生中没有受过如此之重的伤。阿修特接过那身子,才始发觉朋朋身子异样的高温。他不以为意,只是挑逗地以指抚著那苍白的唇瓣、下颔、颈子、锁骨……一直到插著银箭的胸口。
拧著眉,折断箭身,运力拍上一掌,硬生生地将箭头自朋朋的体内击出!
箭头穿胸而过,带出一道血喷泉。阿修特疾点数下,血便流得慢了,但仍是流著,见状,只得转身迈步。
「大人,小的便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小的会严刑逼出这奸细吐实,请大人安心离去。」
阿修特一听,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淡道:「再自作主张,我便将你的皮剥下来!」
闻言,小将一个哆嗦,忙颤栗著身子道:「遵……命。」
十三
长长的眼睫在秀丽的脸蛋上覆上了一小块阴影,面色如纸,平日活泼好动的身子软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阿修特握了握那皙白的手,果然冰凉一片。怀中的身子左胸上有个血洞,血洞被包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虽然上了止血散与金创药,那纱布上仍是隐隐约约渗著殷红。
案上的烛火一明一灭,映著那凝视著的侧脸,美的虚幻,如镜花水月,恐一碰即碎。
一年不曾握剑的手柔柔地抚著那苍白的脸庞,小小的动作,流连过了那俊俏的五官,彷佛倾注了海洋般的感情。
空气中凝结著淡淡的血腥味与药香,浮动中带著安静。
千言万语,不可透露的苦与痛,已经融在了指尖的碰触中。
如果有人见著,必定明白,从修罗到仙人,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
但,没有人会知道阿修特亲手射出那一箭的後悔……除了阿修特自己外,没人能得知那一箭的必要与压抑著的、如汹涌海浪的爱意……
右掌仍疼痛著,然阿修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才发现……原来『面对』是一件这麽难的事。
想见他,却又不能见。
见到了,却又想著怎麽躲避。
想逃开,却又放不下心头的他。
矛盾。
就如同他的预料,与他低低逸出的一句话:
「为何要来?可是我却要你来……」
不想伤他,可始终是自己亲手伤害。
是自己的背叛,造就了这样的结果。
但,今後不会了……再也不会伤他了……没法狠下心去对待他,也是自己的卑鄙。
「朋朋,欢迎你回来……」回来我的身边。
阿修特执起那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在指间落下一吻。
「千万江山,在你面前,不过是手中的一粒沙土。」
俯下身,脸颊贴著脸颊,感受那规律轻缓的呼吸。
「今生今世,我的江山便是你,唯有你。」
是梦吗?朋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大亮,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头顶是陌生的图腾,他才恍然想起自己与觉人潜到武定来。昏迷前他看见了山月,也记得自己被山月射中一箭,正中左胸口!他以为自己会这麽死去的,想不到……一觉醒来不是在监牢里也就算了,竟然来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这陌生的地方没有觉人与他的随从们。
然而,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
窗台旁,一个白衣人跨坐其上,背靠窗框,一派悠然。未束起的发随不断飘送进来的风飞扬,如翻飞於空中的墨黑绸缎。白衣人全身散发出清冷的气质,高傲、凛然。
虽看不到白衣人的脸孔,但朋朋只一眼、心一颤,便晓得了。
如果是梦,请上天不要让他清醒,永远不要。
挣扎著要起身,却不料牵扯到自己的伤口,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俊俏的脸蛋痛得发白。
白衣人一听後头异声,方才回过头来,熟悉却又更加英挺的面容撞入朋朋的双眸中──
「山……」鼻一酸,喉间涌上湿热,喑哑的声音唤不出那个旧名。
今日小楼又东风,故人在眼中,方才知不再是黄梁若梦。
等了多久便盼了多久,死燃的心在绝望的蛋中找到了空隙。他努力地冲破那层灰暗的膜!如今阳光照亮了重逢的故人,他闻到了希望。
「醒了?」白衣人跳下窗来,语气淡淡、表情淡淡,眸中没有丝毫波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看著的,彷佛不过是巧遇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