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浮生————白槿
白槿  发于:2009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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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艳女子移近身畔,香帕轻抚过他的脸,他只是轻轻抬起左手,见青红色的血脉布满苍白肌肤,狠狠一怔,似乎遗落了极重极浓的情感,却又想不真切了。

  “殿下!”

  听到女子的惊呼,他才知道,自己落泪了,水珠忧郁地滑下,掬在手心里,温柔而恬静,漫漫长夜,从此不再有梦魇。

  彼岸,轻红凋残,枝上方露点点新绿,年年岁岁永不相见。

  梦,该醒了。

  山峦之巅,眺远宫门,钟声遥遥,聆之庄重而悠远,是新帝君临了天下,众生跪拜尘埃。

  老者颤颤巍巍地展开双手,掌心躺卧着一只小小的单翼黛蝶,早已气绝而声息。

  “醒梦,你放心地走吧。”

  尾音适才落下,僵硬的蝶尸化作黄土尘埃,一点一滴,一星一粒,从干枯的指尖随风而逝。

  叹息不已,北藏的身影融入了迷蒙的天色,渐渐地,走向未知的年代。

  后事又如何呢?

  人云,麈王朝365年,帝离宫祀天,偶经山间,见小土堆,询侍卫,曰蝴蝶冢。帝愕,似大梦方醒,回宫后,病卧三月,榻前立下太子,后,不知所踪,宫人遍寻不着,只得为其建下衣冠冢,谧号莲华。


  人间再无帝王,天上亦无东皇。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人生百年,天涯水湄,唱的不过是莲和蝶的一出传奇。

  ——END——

  后记:

  对于前世今生之说,总有道不明的感触。那也许是宿命,只为了一直栖息在生命中的等待,从前的从前,永远的永远,如此这般地等下去。明明知道的,彼此可能错落,彼此只是路过,却在短暂相遇的一瞬,拚命地恋着,直至缘尽花落。然后,继续等待着。我想在冉冉浮生中说的,也就是这般的世世轮回,情深无悔。冉冉浮生之一《醒梦》初时的构思是由王菲演唱的《彼岸花》而来的,当时由书中知道了彼岸花的传说,又听到了王菲渺茫无垢的歌声,才下定决心,完成这个无奈的故事,我所求的,也许正是绝望中的一点小小希望吧。


  冉冉浮生之二《莲见》,是《醒梦》的下部,但又与它无太多联系,我希望它会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唱着前世今生的另一则传奇。

  附录:

  彼岸花

  看见的 熄灭了 消失的 记住了

  我站在 海角天涯 听见 土壤萌芽 等待 昙花再开 把芬芳 留年年彼岸 有灯塔 我依然 张望着 天黑 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火把他来了 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 我很爱他

  冉冉浮生之二

  莲见

  by Irovelian

  我垂眸,见小小的蜉蝣,水起了,水逝了,拼尽一世,也只是,只是朝生暮死.

  走向一直冒出来的云。

  ——题记

  卷一 梦浮桥

  我垂眸,见小小的蜉蝣,水起了,水逝了,拼尽一世,也只是,只是朝生暮死。

  ——灯笼——

  有人说,鬼成人后,嗜食血亲。

  所以,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

  荒疏的宅子,风过飞檐时,就能听见苍凉且干哑的声音。庭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素青的石子堆砌成山径,许是埋于尘土久了,过眼的,都是些个斑驳的幽末,一星一点,寡情的意味。


  总是裸着稚嫩的白足,缓慢地走上山顶,再缓慢地回到山脚,青色的石子抵着赤足,走过一个蜿蜒的红痕,如此,反复反复,不知年月里,呕尽了自己的整个天,整个地。


  仰天,也无碍三尺苍青,寻不得的,寻不得的,偏偏总是流年。

  倦乏了,就躺在山顶冰凉的青苔中。枝繁叶茂的花丛,袭来浓浓的荫绿,葬了一季过后蛇虫粉碎的骸骨。有时,会惊起浅眠于叶尖的萤火虫,或明或暗的幽绿,一瞬间,扑颠逐狂,是孤魂野鬼的眼眸,年年岁岁漂泊着,找不到归处。


  当夜的青丝遮天敝地,黏滞流淌下幽怨时,就会有一个老仆,颤颤巍巍地提着白纸灯笼,来寻我。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烛火在微风中晃着,惨白得怕人,若下一刻就会黯然熄灭,看久了,只觉得是下涉黄泉,鬼魅魍魉,莫不是影影绰绰,凄凄恻恻,而夜奔归去的,却是山下唯一亮着灯火的,囚禁自己的,牢笼。


  满满一树的樱雪浸透了月光,倚着风的涟漪,妩媚而多情地流淌了满地,我似睡下,或似醒来,挣扎得无比辛苦。梦中,总有无数婴儿,在溅满了斑斑殷红的榻上爬来爬去,血色的眼珠,小小的手脚上漫满了腐烂的苍白,他们扯过我长长的素青袖子,嘿嘿地笑,了无生气。


  醒来的时候,心静如水,一瓣孤花无处凭依,终不似个活物。

  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就诞生在那样一个,繁花芬夜。

  “什么是鬼?”

  “…………”

  “像我这样,终究不能算个活人吧。”

  “…………”

  一枝白樱从青瓷花瓶中斜探出来,悄然细碎,只是一心一意地绽放。微微抬首,目光落在侍女因仓皇而颤抖的眼中,那儿有我小小的孩童身躯,八重藏青,黑绸般的乌发,疏淡的眉眼,未曾笑过,未曾哭过,甚至,是毫无影子的。


  “我忘了,你说不了话。”

  寂静是冰冷的湖水,一波一波蔓延开去,古柱,画栋,窗纹,长廊,不放过宅子的每一个角落。

  这儿的下仆没有舌头,是早已生生割去了,所以,永远不会说一些不能说或不应说的,可纵使这般,我仍是一个甫落地,就会说话的孩子。

  然后,那个侍女死了。

  满满一地,青瓷花瓶的残骸,女人的脸浸在血泊中,是颓败的枯花,流散着清白光晕。枝梢的小小白樱,怆然抖落,无处容身后,只得投血自尽。

  老仆只瞟了我一眼,就打着手势叫人把尸体抬了出去,凄黄的尸布木然地一裹,唯半缕绸罗,搭在长长的布外,从我眸前冉冉晃过,退下了,再无觅处。

  那年,我第一次杀人,依稀中,是8岁的年纪。

  几日后,有一个少年,提着灯笼而来,仍是白纸单薄,却沾有“百目”二字,猩红得盲了瞳目。舒凉的火光映亮了少年清浅的眉目,素净的和服,软软地系着嫩绿腰带,是一小截晓春的叶,飘在月漉的波烟里。


  “奉神主之名,小人前来接您回本家。” 他恭敬地伏在地上,很卑微的,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百目蒲草。”

  少年说,您能归去,只因您的兄长对您的父亲说了一句。——父亲,我想见那个孩子。

  其实,哪都是一样的,来时的地方,去时的地方,终究也只有一个,黄泉下的比良。

  只不知为何,记住了那样一个漂亮的名字——莲见。

  我的,哥哥。

  就这样,小小的鬼,来到了人间。

  ——椿花——

  很小很小的时候,曾有下仆送来一段素青锦绸,清浅的绸面被野兽的利爪撕成两半,死在用红釉绘了嫩椿花的黑木匣里,我看着,就像见一只翩跹入梦里的青蝴蝶,折了翅,断了身,只余碎尸,天地飘零。
匣畔,一枝苍白的樱花上挽着叠起的信,浓淡自如的墨迹,寥寥几字——赠,吾儿断锦,父笔。

  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百目断锦。

  有一卷画,古老而扶疏,是淡墨一层层晕开,挥就的一抹云烟,在风中晾干久了,画得也不过是百鬼夜行的京都,唯是那天荒地老的意味,似石,似桥,或者,就是那腐了的坟墓。


  百目,从镰仓时代起就守护京都的巫觋氏族。

  蒲草说,您的父亲,百目藏人,是天皇御笔亲点的六十五代神主。

  我,见到了他。

  仍是青年的样貌,古雅且修颀,浓墨般的发丝挽在身后,漫不经心的,偶有那么几络,顺着浅苍面,白里子的和服,垂落于绣着金翅鸟的迭迭衣纹中。
我和他,隔着一道高高的屏风,咫尺天涯。

  熏香绕着竹帘,缥缈地流散开,烟水迷朦,恍惚是相逢于比良,长长的坡道上,面目模糊,只道为黄泉地的陌生客。

  “我的名字,为何是断锦?”

  “讨厌?”一双醇黑的眸子,慵懒而狭长,不可见底。

  “不,只是想知道而已。”

  “小东西,日后,你自会知晓。”屏风遮住了,似笑非笑的淡漠。

  那七尺屏风上的千百道丝线,细抹慢挑,绣过一只小小的红狐,藏在椿花丛中,难以寻得,只一双杏般的黑眸子从血泊中看向世间,玲珑地一转,浮起细小的戏谑。


  小径通幽,阡陌织横。

  长长的嫩绿,绘下几株嫩菖蒲,在风中飘摇,我随着蒲草走过小径,擦身而过的下仆,总是恭谨戒惧地问候,然后惊惶逃离。

  远远望去,前方,伶仃的,横着几株焦黑的樱木。

  “抚子夫人,也就是您的母亲偏情白樱,命下人种了不少,只是后来她过世了,莲见少主说长此以往终成鬼魅,也就一把火烧了,不曾料到,还余下了这些个未除尽的。”


  枯枝败叶,骨毁骸残,是有些年月了,当日盛极,逢此灾厄,怕是灰飞烟灭,也含怨带恨,不肯忘却。

  有点恍惚,我难得偏了神,白樱蓬蓬然,漫山遍野地绽放,春风吹来,一腔苍白的急泪倾了个满怀,婴儿的白骨半埋于树根下,深黑的眼窝,伸出长长的青藤,盘根错节。再一眨眼,无碍是青天白日的一梦,樱花白骨,不再觅得,枯木也只是枯木,腐烂于尘土下,幽泣不堪的前身。
“断锦少主,我们还是走吧,莲见少主已经等了很久了。”

  蒲草静静地守在我的身后,一片青叶浮在水面,孤零零的,洗尽了铅华。

  大片大片的红椿丛遮蔽住古静而清白的偏殿,不经意间,现出一角雕有细雪的飞檐,悬挂着无数由小小的石子结成的风铃,微风吹来,响得淡淡漫漫,是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用殿畔的竹瓢清洗了手,方踏上藏在花丛中的木阶。

  少年半倚在榻上,晓光清淡,用细腻的笔触描了一个春夜中的晕影,长长的青丝,绢一般,顺着榻沿倾流了满地。雪白的单衣,随意披了一件绣着嫩椿的外袍,织红的腰带松散地垂落下来。


  “莲见少主。”蒲草恭敬地伏下身子。

  搁下古歌籍子,少年扬起淡淡的眼睫,黛青的眉,犹如微风拂过的柳叶,细致而妩媚。

  “断锦。”

  他唤我的名字,不自觉的,一抹微笑浮上来,端的是未经世事的清浅天真。下一刻,小小的红椿,娇柔而妖艳地躺在我的掌心,残留下几丝他的余温。

  “今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吧,我的弟弟。”

  我见到莲见时,飞檐上的铃无风犹颤,在天边渺茫地响起,在天边渺茫地沉落。我记得的,那是比良坡上,亡魂不舍昼夜的歌声。

  ——纸伞——

  千年之前,佛陀行游至水湄,赤足淌于河川,笑曰:此水已非前水。

  蒲草问,断锦少主,您懂吗?

  ——不懂。

  未落地时就得了病,五脏六腑都烂了,从前生逃过来后,就只是一具无心肝的活尸。

  这般的我,如何能懂。

  那个人,心仪红花如火如荼的风景。

  他总是温柔地对我说,那一瓣一瓣的嫩红椿,是漫淌开来的,多情的,血。

  “倘若血干涸了呢? “再用一年的泪水去凭吊。”

  “倘若泪干涸了呢?”

  “等你长大了,我就会告诉你。”

  风清的日子,他习惯采摘晨晓时的花瓣,研成朱砂,和着嫩叶上的浮水,慢慢地描摹那一卷的嫩红椿。

  我坐在打着转的风铃下,总是不经意地望向他。红色的锦绳结起了绢一样的青丝,现出白皙的侧颜,一笔一划,那么专注,干净得犹如甫来人世的婴孩。有时,他会感觉到我的目光,微偏过头来,黛眉微微弯成一个纤秀的弧,悄无声息。


  几个时辰后,冰凉的地板上就会铺满了嫩椿画卷,无处不飞花,他藏在红纸花丛中,锦绳再也挽留不住青丝,一瞬间,倾落随风,掩去浅笑的眉目。 惊鸿照影。

  我恍然念起,曾经有过这样的绝艳一瞥,那是一只玲珑的红狐,绣在一方屏风上。

  掐丝织起的红纱经年飞舞于他的右手腕上,我知道那一挽遮蔽的,是几道蜿蜒的伤痕,几可见骨,当日那小小的青锋撕了风而下,必是掀过一襟翻飞的血肉,不忍逼视。逢月夜,便痛得疯狂,所以,他很少睡得稳妥,一年中大半的日子,只能无眠而过。


  一灯如豆的夜晚,惯是独自一人,从回廊的这头走到那头,爬满青苔的木板哪禁如此反复,经过时,总会有风干嘶哑的呻吟,凄怆响起。

  “莲见。”

  “对不起,吵醒你了。”

  沐浴着斑驳月光的柱子,分外优美,活像是白骨似的,枝叶尖的一层薄露,濡湿了他的浴衣,连垂袖里的嫩红椿也只余下浅浅淡淡的浮影。
“……”我贴伏过去,浸透着冰凉花香的肌肤下是淡泊的心跳。

  “怎么了?”

  “你有心跳。”

  “活着都会有心跳。”

  “可我从不曾有过。”

  “那是你病了,等病好了自然会有的,我的,断锦。”

  红色的荆棘抓住了一轮皎月,尖刺闪着青光,绞上来,刺进去,淌出了蝴蝶苍白的血,蜿蜒而下。

  月亮说,我很痛。

  我说,你说谎。

  本是樱花凋残的一日,春雨细细斜飞,打在浮萍上,晃起一丝烟水。

  ——断锦,十五岁之前,莫要走出我的偏殿。
像被鬼魅招着,一下,又一下,我恍恍惚惚离了那悠敝的殿宇,红椿花瓣追不上我的脚步,于是成了身后愈来愈淡的剪影,雪白的飞檐藏在其中,从不示人。

  小径上悄无人烟,只有些个足印在这不可逾越的陵墓中,找着徊返。觅着记忆的端倪,我走到了那几株残败的樱木前。

  是梦吗?

  郁葱的藤枝垂晃下来,一树白樱正绽得凄艳,遮天敝地,无休无止的名状,飞进了我的衣褶,衫子,宽袖,只一刹,全开了。

  极小的婴儿般的白骨从阴郁的树根下爬出来,转动着腐烂的眼珠,嶙峋的手攥紧了我的袖子,再也不肯放开。 “回来吧,你是属于我们的。”

  “回来!”

  “回来!”

  “回来!”

  我不想抵抗,任它们的手掐下青紫色的淤痕,就算被拖入地下,永世和魍魉作伴,仍是无有一痕波澜的。人死,归于尘土,这般破烂的躯骸,是早应随了黄泉的。

  遥遥的,有挽着红绳的雪屐小步走过青石板的声音。

  一把纸伞,恰似女人的手指,蘸了颜色,漫不经心地在伞面,点了几抹红椿,这一卷古画从细雨中走来,愈走愈近,伞下,织细的青丝拂过洁白的额,一小片红锦流淌在握伞的手腕上。


  “莲见”

  瓷青色的细雨盲了我的目,我见不到他的瞳一瞬间紧缩成杏似的妖魅眸子,翻涌着不可见底的血雾,睥睨过那些个森森白骨。 “滚。”

  只一个冰冷的字,鬼魅们如被火炙,尖叫着,悲泣着,惊惧不堪地退下,最后一瓣白樱绻成了一团,颤了颤,消散在漉漉的尘土中。

  梦,支离破碎。

  “和我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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