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浮生————白槿
白槿  发于:2009年05月24日

关灯
护眼


  隔着川水,隔着三世,他们看定了彼此,眼眸深处是千年前那一雨绯红花落。

  “告诉我,你是谁,而我又是谁。”

  三生石上,花谢花开。约定了,等待了,痴恋了,憎怨了,也许,这就是每从梦中醒来时,呼喊着的答案。

  醒梦,笑了,亡了许久的蝴蝶,缓缓起飞,幽艳的一丝,自绝美的脸上漾开来。然后,黑纱重重飞扬,漫天遍野,苍茫大地,映亮相拥的人影,十指交握,不留分毫,只一个小小的吻,翩然而落,极尽缠绵,识得沉了几千年的花香和眼泪。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笑容。”

  “……只有今晚,别离开我。”

  幸福,有时比朝为红颜,夕成白骨的人生还来得措手不及,只是就算再短暂,也是泼尽残生了。

  满地漫天的萤火,繁华而苍凉,美丽又寂寞。

  卷八

  梦中的梦中的梦

  ~~~~~~~~~~~~~~~

  梦中,总伫立彼岸,等待花开的声音。无心,长恨,离愁,擦着比墨犹黑的长发一瓣瓣流过,有一首歌渺茫而忧伤地响起,是泪水滴入了碧川-------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也许,那,就是缘起。

  万灵皈投,众生膜拜,殊绝望着盘挂在椽上的檀香飘坠成灰,唇际是一朵大慈大悲的温莲。

  东皇太一,诞生于白莲池的天人。

  那一个久远的日子,下涉黄泉。

  原是见三百年前他渡化的一只鬼,犹记得苍老的脸向他忏悔杀戮时的凄怆,尔今早渡为忘川摆渡人,己必定是放下屠刀,大彻大悟。

  忘川,一条从过去的无始淌向未来的无终的冰碧,痴怨嗔恨都在水中荡涤着,多少是多情的飘逝,多少是无情的流连,久了,无论是如何刻骨铭心存在地过,也全都遗忘了。


  遇见醒梦时,奈何桥畔的彼岸花绽得如火如荼。

  铺天盖地的乱红,无处不飞花,一只黛蝶,悄然飞来,莹翅绕了些许花的细碎,不惊天上人间。渐渐地,蝶影淡去,光晕徐徐散开,最后一抹黛光消散时,没有了蝶,只有黑纱翮翮的少年。细白的掌心托着一盏烛火,映亮了那双幽深窥不见光的黑眸。


  他们的目光相遇,翻飞的忘川,滚滚奔流而来,漾在他们中间,一霎,又缠绵漫漪成天各一方,忘川不枯,则记忆不散。

  就此,许下承诺,每一个黄泉的花期,必在彼岸相见。

  约定,三生不老。

  他们曾坐在漫天遍野的花雨中,道着彼岸花的传说,紊乱的风将彼此的发丝绕成一堆,分开时总免不了一番纠缠。

  他们曾把艳红的小花抛入碧水,一瓣一瓣,见晃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层层叠叠,直至,湮没了忘川。

  他们曾聆听摆渡人嘶哑的歌声,忘川幽水,白雾袅绕,兴起时,和着一同唱,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他们曾伴着彼此,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看尽了,涛声云灭,沧海桑田。

  奈何,他须普渡众生,醒梦必佑护长明,各有所司天命,总是聚少离多。花开时,幸福拼命地绽尽,然后又得用更长更久的时间去等待,反反复复,无怨无悔。

  心,本纳下六道三界,唯那时生满相思草,一枝一叶皆是醒梦。这个久居佛殿的少年,小小的温柔,小小的寂寞,小小的忧郁,连笑意也是小小的。似托于掌心的烛光,只幽亮的一星。但纯粹而坚韧,万年不熄。
长长的夜,醒梦眠少,总在梦与觉的边缘纠缠,醒来后,指尖冰冷颤抖。做梦了?他垂眸轻问,使彼此的手指紧紧缠握,体温交融。少年的神情藏在青丝下,只是一点小小的幸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纵看破红尘,也渡不了的一重。

  “我愿将自己的生死交托给你。”一日,偶经三生石畔,他言之飘忽,但己是万般咀嚼的情深意重。

  醒梦直直地看他,目光中揉了不曾见过的锐利,许久,转过身,将小小的背影留下, “我,不要!”

  他笑,几步上前,紧紧拥住系了他一生所念的少年,“可,我要给,而且时间是永远。”

  永远吗?

  他忘了,又或许只是不想念起,彼岸花,花残才绽叶,年年岁岁不相见,原就是天地飘零,无所凭依啊。

  ------------------------------------

  龙息凤栖之年,北方七星陨落,是曰不吉。

  三界本一体,人间战火纷乱,煞气扶摇九天,六道因此败坏,饿鬼重重,作乱于天上人间。

  -------阴鬼过重,长明因而不稳,只怕七兆会趁时欲出。尔今,只有用护灯者的身躯为食,平了饿鬼的贪欲,方息祸患。醒梦,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功德圆满。
那一夜,花绽得特别疯狂,醒梦去了彼岸,不再因三生承诺,只是选择了,一个埋骨的地方。

  他也去,只是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醒梦碎了,在他眸前,在曾经只有幸福的彼岸,碎成了千片,白骨残血,黑纱飘落,不得全尸。

  “啊--------!!!!!”

  他,仰天悲啸。

  倾肤蚀骨,痛不可当。

  救不了情念之人,渡什么孽,化什么罪,苍天不仁,何处才有神佛。

  剑,呼啸着破空而入,只几下轻颤,是渴血的呻吟。剑光处,血花绽放,蜿蜒而下,湮没了遍野的恶鬼。他杀疯了,只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鬼,啃其骨,噬其血,丑恶不堪逼视。


  血红浸透了月色时,只他一人白绸飞花,四下己无声息。

  七个昼夜,不眠不休,手指沿着尸骸,寻找醒梦的枯骨,一点一截,渐渐地,完整起来的苍白身躯,只一左手,再无觅处。

  于是,剑砍下了,一刹,血泪积流成河,溅红忘川。他将自己的左手和醒梦一起,埋葬在了彼岸。

  墨缎顺着柔韧的身躯垂落,他笑了,疯狂凄厉,无法压抑,只那双黑眸干涩无泪,己是死去,成就了一汪古水,波澜不起。

  所谓大慈大悲,所谓悲天悯人,竟是用白骨血泪去成就。要七重长明何用!!!要天地神佛何用!!!

  憎!

  恨!

  怨!

  星火燎原,从指尖漫延到墨丝,浸透骨血。

  一切曾信仰的,弃入黄泉,永不再见。

  “遇神弑神,遇佛杀佛!!!”

  他,成了逆天的罪人。

  碧血青天,横扫千军,他直闯佛殿,指尖轻弹间,灭了七重长明的三盏烛光。

  只是下一刻,他败了。

  茫茫苍天前,任何人都只是不堪一击的生灵。

  被囚禁于忘川下,无时不饮忘川水。

  他是忘了,忘了天地,前尘,自己,甚至,是醒梦。但有那样一股气息,他所凭恃的,憎怨到了极点,俯仰天地,反而再也放不下。

  不见天日,重重逼迫里,他,疯了。

  很久很久以后,总有一只黛蝶入梦。

  注:太一,至上神。据说,天空中最明亮的北极星,就是他的行宫。他掌管着天地宇宙的一切变化和对人间世界的赏罚。由于古人看到每天总是从东边开始天亮,所以将祭祀他的庙宇设在东郊,故称他为“东皇”,合称“东皇太一”。在祭神仪式上,首先要祭的就是这位尊神。


  卷九

  彼岸,枯烛守候,可有人寻我。

  对岸,灯光阑珊,独不见来人。

  ~~~~~~~~~~~~~

  大梦方醒。

  一颗星子,悬在宫殿的飞檐,青色的月光笼罩下来,适才一梦经过,是水珠,深深滴入琉璃瓦,一阵近,一阵远,可偏偏是哪怕乞求也想念不起。

  痛。

  空无的白袖浸透了万刀翻剐的尖锐。

  “殿下!”

  不顾身畔娇美女子的惊呼,白绸划过一个清浅的弧线,一刹,飘出寝宫。

  重重叠叠的宫阙,门在殊绝眸前打开,下一刻在他身后闭上,一扇又一扇,不知尽头。只远处,有一捧小小的橘色,融化几许暗晕,替迷途的孩子,指了个归处。
蝶,未眠。

  长长的青丝流淌了一地,肌肤散着苍白的淡光,见到直入眠蝶,犹有梦痕的殊绝,扬起眼睫,幽幽地扫过,无温的手奉上一蛊碧水,几许白烟,清叶漾起翠色。

  “品茶吗?”

  殊绝,狠狠挥手,一道温柔的弧线,极慢,极缓,飘在地上,茶蛊粉碎成末,又扬起千万滴青玉色的眼泪,使小小的灯火晃了一晃,泪覆天地。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一种无处发泄的,席卷一切的,疯狂欲死,在今夜,尤其鲜活,莫名的愤怒,只想毁灭,哪怕天地,哪怕人尘,哪怕,自己。

  不言不语,醒梦只是展开了双手,用一种小小的温柔,把殊绝微颤的身躯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紧紧地安抚,倾尽最后一丝气息,哪怕就这样死去,是飞蛾扑火,甘然赴死。


  “你,只是做梦了。”

  月光漉湿了醒梦的脸庞,再顺着细柔的青丝一滴滴滑下,溅起温柔而坚韧的淡光。

  凉夜如水。

  当剑锋斩断你手臂最后一丝血肉时,我分明听到你吞咽入灵魂深处的哀嗥。

  如果千年之前,你痛苦过,你绝望过,你悲伤过,那么,这一生,就由我来承受,无论苦难,无论罪孽,只求你得到,幸福。

  垂下黑眸,手背上,一条条,爬满了细小的裂缝,只是刹那,转际又恢复柔美剔透。

  只是,我的时日不多了……

  ----------------------------------------

  天地,本只有小小的七盏青灯,他一无所求,守候岁月的流逝,见它流到来的地方,又见它流到去的地方,只是活着,而已。

  漫漫数千万年,他能挽留的,只有一些个梦。

  死亡,很痛很痛的梦,总在其中抵死缠绵,有时,梦无数森森骨齿,啃上来,咬上来,撕上来,面目全非,不余尸骨。有时,梦飞灰浓烟,三界之火,未成形的骨血一点点溃烂消融。


  识得彼岸乱红后,梦得愈加疯狂,己是夜长昼短,不胜眠意。

  渐渐地明白,天长地久,只是一则,你我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

  寂寞如烟,悄悄掩上来双眸,一个不经意,便是埋于土下的长长久久,寻不得出路。

  “醒梦,你的时日将至,若再一意孤行,天地之大,也无你容身之处啊。”

  “……。”

  “求求你,求求你回去吧!!!”

  “黛色,你哭了……”

  苍白的指尖,从青年的眼角掬下那一颗温润的水珠,凑近唇齿,百般咀嚼。他几乎都快忘了,彼岸的土壤下就浸透了这样的咸涩,不见天日,相依相伴。

  ------五蕴之术,大禁大忌,若用于亡魂,幻化肉身,滞留人世,最终,必将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我明白。”

  垂眸低语,一朵小小的微笑映亮了墨黑的眸子,歌声忧伤地蔓卷起来,如一川碧水,徐徐淌下,濡湿了层层黑纱。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经过水和火,走进地狱的血光,最后的审判逃不脱。

  无怨,无悔,无惧。

  --------------------------------

  曾有一段风干的往事,妻儿惨死,他憎恨成狂,倾尽一生遍杀仇人,死后,阴曹有他一笔杀戳,被打入地狱,苦苦煎熬。

  唯一日,白莲花开,漫天满地丝垢不染,清雅出尘的色泽。天人,遥遥渡河而来,渡了他的前尘尔后,一叶小舟,经年淌过碧川,顿悟天地,了断红尘。只有一念不忘,便是那白绸飞花的天人舍下的一渡之恩。


  再相见,莲花己是碾作尘,无处寻明净。
少年,用白缎系起前尘总垂落而下的墨绸,一步步布下了一个毁天灭地的局,灭白族,焚眠蝶,咒荏苒,缘前世的憎怨,星星点点,经年不熄。

  他苍凉地看着,无力挽回,是不堪逼视的一抹无奈。

  “醒梦,我本以为,前世那一段情难,皆因你与殊绝不该相逢,所以,十五年前,我罔顾天命,阻碍黛色前往眠蝶,累你不得重生。只是希冀,殊绝无你也就无了憎怨。”


  “我,不怨你,合该你偿殊绝的一渡之恩。”

  “可惜殊绝憎怨己深,毫无挽留的余地。”

  “来年就是殊绝二十生辰,神格趋于完满。我怕他会一步走错,永无徊返之日。北藏,我离大限不远了,不过残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唤回殊绝的佛心。”
“你……痴儿啊……”

  叶尖,残滴不断的水珠,在茫茫荒原上,微小地回响。

  卷十

  天各一方,俩俩相望。

  ~~~~~~~~~~~~

  残雪消溶于漫山遍野的新绿时,无崖帝己病过一季。

  缠绵病榻的冬日,吩咐内侍将格窗一扇扇推开,任着飞雪入室,融进暖柔的薰香,飘坠一地,只不断地回想,回想漫长的一生中,唯一痴心成狂的女子。

  遇见她,也是在下雪冬季,浅淡的青衣,款款飞舞,在银白色的厚绸上,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足印,玉蝶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飘落,很快,千万只无形的莹翅。,将她的足迹一一覆平,直至,血红雪白。


  掬泪……

  从那一刻起,相思无涯,再也放不下。

  若说春至,雪融化了就是泪,原是漾满天地的一捧,只是不曾想到,哪怕百川归海,也终有干涸的一刻。

  从沉眠中醒来,眨了眨眼,但见银纱飘送着忧郁的花香,长长的流苏,垂垂晃晃,一个黑纱少年立在那儿,撩乱飞扬的青丝下,是一双温柔而寂寞的眸子。

  恍若梦中,见到多年前的光景,一滴小小的泪,在幽深的黑眸漾开,徐徐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掬泪……”

  干枯的手挣扎着伸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缕逝去的风烟,下一刻,无温的小手轻轻握了上来。

  凝着床榻上的老者,细小的幽艳浮现于醒梦的脸上,尚未出生时,就知这一世的母亲被这般疯狂地思慕着,只是她的心却是凄恻而怨恨的,又是一段不堪逼视的情孽。


  “不用再苦苦思念了,我,送你去见她吧。”

  指尖,凝起青玉,映亮一抹凄艳而阴郁的幽光。

  听不见一丝惨叫,黑纱散去,轻无质地,只是一个逝去之人,干枯的脸爬满了岁月的沧桑,苍老唇角凝着一个微笑,恬静而安适。

  飘忽着渡至门前,推开檀门,一刹,对上青年大大的眸,漾满了千年也诉不尽的幽怨,听缓缓地吐出几字,呕血一般。

  “你·开·了·杀·戒。”

  垂下长长的眼睫,醒梦不语,只擦肩而过,青丝长辫,曾系着彼此相知相伴的岁月,皆错落成过眼云烟。

  “你竟然毁了自己万年的功德,告诉我,为何走至这步田地,你仍不肯回头!!!……那个人,真的就这样令你不舍……”

  少年,渐行渐远。一步一步,轻柔而细致,是走入彼岸漫天的花雨,只是分明知道,花瓣早己化为尖刺,抵在细白的踝足上,锥心剌骨的疼痛,殷红的血,沿着足迹,蜿蜒而下,直淌成川。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初时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人只得继续走,找不得尽头,逐渐地,模糊而遥远,终似润雨,无声无息。
麈王朝351年春,无崖帝薨逝。太子令执掌天下大权,东宫下旨,拟于二十生辰之日,行称帝大典。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