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动机————卿衣
卿衣  发于:2009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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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听不到!”老头子说:“我们这种旧房子,又不隔音,如果哪家吵架,楼下楼上谁听不到!从前李信如和他老婆吵架,把门摔得砰砰的,好象拆房一样,有一次我睡着了也被吓醒过。”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多久?”他想了一会儿:“很久以前了。从前他们家常吵架,后来倒好多了,没听见吵架了。”

这时屋里传来了他老伴叫他的声音:“老黄,你在和谁说话呢?说那么久?”

他回身看了看:“我老伴叫我呢,我得去了。”

“好的,谢谢你的合作,老大爷。”

另一家敲开门,原来大人不在,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在家里。

没办法,我们也问了问他。

他一脸白痴的看着我们,随便我们说什么就知道傻笑,然后就飞快的说了一句不知道,把门砰的关上了。

楼上楼下的结果打探出来,也和那个黄大爷说的差不多。

我们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李信如生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没有和李梅吵过架。

那他的死就不是死于争执中的失手伤害,而且绝对是谋杀。

回到局里交了车已经七点多钟了。

“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两点一线。”换上便服的琉璃一边收拾皮包一边嘟囔:“我如花似玉的青春啊~~陈子鱼,你天天这么过你不觉得闷吗?生命就这么被浪费了。”


“不觉得。”我拉着夹克的拉链:“我又没有如花似玉的青春可浪费。”

“还是男人好啊。”琉璃长叹:“三十岁正年轻,四十岁一枝花,五十岁正壮年……到了七十岁还有机会进中央……”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我也跟着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公安局,天已经全黑了。我打了个车,迳直向阿文的酒吧驶去。一想到昨晚那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心情竟然有点兴奋。

在半路上我的呼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但我还是立即用手机给对方回过去了。

“喂,陈警官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很低。

我觉得对方声音挺熟的,但想不起来是谁:“我是,你哪位?”

“程明。今天早上你和你的搭挡来过我的律师楼,你还记得吗?”

“是,是。我想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你说关于李信如的案子,想到什么可以立刻给你打电话……”

“是,我是这么说过。”

“你现在空吗?”

“现在?”我犹豫了一会儿,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对不起,如果你没空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好象要挂电话。我立刻改变了主意:“你在哪儿?我现在马上过去。”

这是位于本市最繁华商业中心区的一间五星级酒店。一走进去,如春日般和煦的暖意立即扑面而来,一身寒气顿消。玻璃门把四季牢牢地挡在外面,在这里面,永远是四季如春。它的三十层以下全部是本市最昂贵的写字间。在这里来来往往的男人全部都是西装笔挺,气度非凡,女人们个个都穿着精致小套装,拎着昂贵的公事包,化了妆的脸上显示出一股凛然的神态,尽管来去匆匆,头发仍然一丝不乱。


象我这样不修边幅的人,穿着半个月没有换过的灰夹克,沾满灰尘的旧皮鞋,在戴着白手套,穿着制服的侍者带领下,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我感觉自己好象是个正装备去修理这间酒店下水道的管道工人。


我们搭电梯来到三十层。

那里才是这间酒店真正的大堂,一出电梯,第一眼看到的是建筑在这第三十层高的地方的罗马式喷泉。我们绕过喷泉,换电梯去到三十二层。

第三十二层有一间西餐厅,程明就在那里等我。侍者带领我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开放式咖啡厅和中餐部,脚下的地毯厚茸茸的,象踩在厚厚的草地上。

西餐厅里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两个三个的坐在一起。远远的我就看到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背对着我们,独自坐在那里。侍者带着我,向着那个背影走过去。

“你来了。”

我们来到他的身边,他好象才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对我一笑。

侍者彬彬有礼地为我拉开椅子,请我坐下,又打开白色的细麻餐布放在我的腿上。

他似乎在观察我,我的一举一动。

我也看着他。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侍者微微示意之后准备离去,他很熟练地将一张钞票塞进侍者的掌心:“谢谢你。”

然后他的注意力回到我身上。透过他的金丝眼镜,我觉得他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其实我自己坐在这种地方也挺尴尬的。就象琉璃和那种三流小饭馆不搭调一样,我这身打扮和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也根本不搭调。

所谓五星级的酒店,总之就是极尽奢华地营造出一种富贵荣华的,与现实生活完全脱节的虚幻效果,竭尽全力让你感到作为客人身处其中的确品味不凡,高人一等,所以它昂贵的价格完全物有所值。


程明在这种环境中倒是怡然自得。在他的办公室里还不觉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他,我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我和他,和李信如,的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

“刚下班吗?”他问我。

“对。”我点点头。

“还没吃饭吧?”他温和的问我。

“没错。”我不想虚假的客套:“正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呢,你的传呼就来了。”

他微微侧过身,向不远处的侍者做了个手势,那个训练良好的大男孩子立即迅速地走过来。

“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请拿菜单来看看,我们叫点东西吃。”

“好的。”他立即把他手上抱着的菜单本递给程明,也递了一份给我。

我装模作样的看着菜单,觉得有点头疼。我对西餐是一窍不通,只记得从前看过一个名为《新西游记》的故事,讲唐僧师徒一行到美国取经,猪八戒进了美国的餐馆,看不懂英文菜单,就按顺序叫了菜单上前十个菜,结果来了十种不同的汤。他好不容易喝完了这些汤,不死心,就倒着叫了菜单上的最后十个菜,结果来了十种不同的饮料。那天吃饭老猪喝了一肚皮的水。


眼下我手里的这份菜单虽是中文的,但是我看上去还是跟看天书差不多。

程明也在看他自己手中的菜单,他一边看,一边用他温和的低音给我推荐:“这里的龙虾汤不错,凯撒沙律也不错。嗯……它的香草煎羊扒值得试一试,今天的蠔不知道怎么样……”在他身边的侍者立即乖巧地回答:“非常好,很新鲜,是才从澳洲空运过来的。”


他看着我:“那我们试试好不好?”

“好啊。”我笑了。他说话的语气非常高明,丝毫也不会让你觉得困窘。到底是大律师,讲话的技巧掌握得如此圆滑。

我合上菜单:“你做主好了。”

“李信如……”等那个侍者离开后,我突然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怎么?”他看了我一眼。

“你不是说有关李信如的事要跟我谈吗?现在我们可以言归正传吗?”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一只金色的细长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你抽烟吗?”他将烟推给我。

“谢谢。”我不客气的点上了一根。

“到底是什么事呢?”我问。

“你知道李信如是我的好朋友。他突然遇害,我难免也很关心。”他吸了一口烟,慢悠悠的说:“所以很想把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多谈谈,我也想多了解一下关于他的这个案子。”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就为了这个事?”

“我也说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我。

侍者来到我们的身边,手脚麻利的打开一瓶红酒,把它倒入一只花瓶一样的容器,然后用雪白的方巾拖着花瓶口,倒了一点点在一只红酒杯里,把它递给程明。

“请试一试。”

程明心不在焉的接过它摇了摇,试了一小口,然后把它还给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

侍者在杯中斟上小半杯红酒,摆在程明的面前,又另外斟了小半杯,摆在我的面前。然后把剩余的红酒,摆在另一张台上。

我正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也突然开口想说什么。然后我们谁都不说话了。

不知怎么的,气氛有点紧张。

“还是先喝点酒吧。”他拿起酒杯:“祝什么好呢?”

我拿起我的酒杯碰了碰他的杯沿:“就祝警民合作愉快吧。”

他笑了。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我。

我愣了一下,已经忘了刚才想说什么废话了。于是我说:“你先说吧。”

“嗯……你当警察多长时间了?”

“六,七年了。”我算了算:“我高中毕业以后读了警校,在警校呆了三年……算起来差不多七年了。”

“你二十八岁了?”他微微有点诧异。

“我看上去不象二十八岁吗?”我嘿嘿一笑:“我知道我有点显老,谁叫生活压力大呢。”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好年轻,象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这么说让我实在有点不乐意。说谁谁谁看起来年轻的话,一般情况下是对女人和那种扭住青春不放手的老头子说的。

“我倒不觉得。”我深沉的说:“我倒是觉得自己看上去挺成熟的。别人都说我看上去至少四十靠边儿了。”

他也不和我争辩,换了个话题:“今天和你一起来我办公室的那位女警官,是你的女朋友?”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是个美人。”他耸耸肩:“除了电影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警官。”

有个念头在我心里一动?D撬瓷狭鹆Я耍?

这小子八成是想在我这里探听点琉璃的消息。难怪找借口把我叫出来。

“我还以为她是你女朋友呢。”他接着说:“你们看上去挺般配的。”

“琉璃,她还没交男朋友。”我说:“象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自然追求者众。不过她是个纯洁的好女孩,不会随随便便与人交往。”

我是在暗示他,如果有兴趣,就要抓紧啊!人家可是俏货不怕没人要。

这时我们要的生菜沙律已经上来了。

我把叉子拿起来,从右手递到左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

我实在搞不清楚哪边刀哪边叉,只好偷望一眼程明。

他用一只手拿着叉,右手,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生菜了。我立刻有样学样,也用右手抓住叉子,叉起生菜往嘴里送。

吃了一口我就皱起眉头。我实在不喜欢吃生的东西。我又不是一只兔子,喜欢生吃胡萝卜。

程明倒是大口大口吃得很好。

我索性放下叉子,点了一根烟。

“你倒很喜欢吃这玩意儿。”我说。

“喜欢说不上。”他回答:“只是习惯了。有一段时期我什么都不吃,天天吃这些东西。”

“为什么?”

“减肥啊。”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差点没笑出声:“减肥?”

“我在大学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的蓝球,毕业后停止了运动,肥肉一下子就堆出来了。后来我报名参加了健身俱乐部,再配合饮食,好不容易才变回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坦率让我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既然李信如是你的好朋友,他遇害了,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难过?”我也决定坦诚一点。所以开门见山的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他微笑着说。

“你说过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律师。所谓同行是冤家。他是你的强劲对手吧?”

“算是吧。”

“从前念书的时候呢?你们也是对手吗?”

“你想说什么?”

他放下叉子,不紧不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从前念书的时候,李信如是个怎样的人呢?”我改变了一下问题。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几乎有一种错觉,他的眼光疏离起来。有一种很遥远的神情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很聪明,很优秀,很受女孩子欢迎,全身都充满着年轻人的热情和野心。”他回想着,但又一笑:“十八九岁的时候,谁不是这样呢。”

“你那时和他是朋友吗?”

“是的。”

“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把自己和他做过比较吗?”

他想了想:“我不敢说完全没有。”

“有那么出色的朋友,会觉得有压力吗?”

“不会。”他说:“我会觉得很骄傲。”

“为什么?”

他坦然的说:“因为我也很出色。”

谈话中断了。

侍者送上龙虾汤,很及时的掩盖了我一时无语的窘态。

“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他拿起红酒喝了一口:“这样的推理我也很拿手。”

然后他侃侃而谈。

“李信如和我是好朋友,但我们同时也是对手。对不对?也许这种情结在我们大学时代就已经坦下阴影。我折服于他的才能与光华,所以和他成为了朋友。但是他的出色也让我产生了某种自卑的阴影,这种阴影深深的埋藏在我们的友情之下,成为某种危机。然后工作以后,各方面的利益冲突更强烈了,也许我会在某种利益的驱使下,始于青年时代的自卑感?比说亩D闼刀圆欢裕俊?


他的从容与自信让我语塞。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是在和本市一位属于顶尖级的律师谈话。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为了铲除自己事业之路上的绊脚石,那么杀李信如就好了,为什么我要杀周洁洁呢?我没有理由杀她。”

“如果并不是为了事业,而是因为……”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情杀呢?”

“情杀?”

“也许你根本也是周洁洁的仰慕者之一,”我说:“但是李信如捷足先登了?或者周洁洁本来与你有染,但是却移情别恋李信如,这些,都可以构成杀人的动机。”

他刚刚喝了一口汤,几乎被呛到。

“我实在很佩服你的想像力。”他忍俊不禁的笑着说:“不过,要是你再多了解我一点,很快你就会发现,我绝不是会为了女人而杀人的男人。”他悠然自得的说:“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值得男人这么做。”


“但是这么做的男人偏偏很多。”

“是,我也接过一些这类型的案子。”他说:“所以我很理解你的想法和心情。你们必须怀疑每一个人。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嫌疑犯,因为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杀人动机。”


“再微小的动机,有时都会引发一场谋杀。”我回答:“我经手过的谋杀案里,有时杀人的动机实在微不足道,甚至荒唐得可笑。但它们确实发生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道理。”


“我同意。”

炸蠔送上来了。他用刀切下一块外表呈金黄色的蠔肉,沾了点白色的酱汁后送进口里。

“只是我的杀人动机,是你一厢情愿的推理出来的。”他说:“我虽然对你的立场表示理解,不过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怀疑是我呢?因为比起我这微不足道的潜意识活动,你不觉得死者的家人有比我充份得多的杀人理由吗?”


“就是因为你的嫌疑最小,我才要重点调查你。”我半开玩笑的说:“在侦探小说里,凶手往往是最不可能杀人的那一位。”

他笑了起来:“但是这是现实,并不是侦探小说。”

“你还记得上午你跟我提到李染和李信如的故事吗?”

“作为律师的职业病,我必须纠正你这句话里不符事实之处。”他说:“这并不是我提到的,而是你们提起的。你们当时说你们已经全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所说的不过是为了印证你们所知道的,对不对?”


“可是你所说的,和我们知道事实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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