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早看见了,就算他背过身去也没用,晚了。
他见他难过,心里也不那么好受,沈淀在心底的许许多多感情都翻了上来,浑浊一团,想找个人一吐为快,却又不能说
。
他伸手勾住潋,因为同样的境遇,天璇已经彻底听了王起的话,把他当作了弟弟,哥哥安慰弟弟,天经地义的事情,而
且有了慰籍的对象,他也觉得心宽许多。别的东西他什么都没多想。
而潋就不那么单纯的以为了,心里一团乱麻,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好像是怕天璇翻然醒悟放开自己。
他……喜欢我吗?我要不要现在就和他说?
潋薄唇微启,似要说什么,但一个音也没发地又把嘴闭上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误会的话就真的完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说。
天璇放开手,他的心里已经觉得舒服了许多,浮上来的感情也再沈淀了下去,弯着一双大眼,笑道:“再不教,你今天
就好偷懒了。”
潋许多繁体字都写不来,天璇就在他身后,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
天璇的长发从肩上披下,掉在潋的面颊上,软软滑滑的,虽然颜色不是很黑,但却非常柔亮。
潋闻到天璇身上的药香,似乎还带着一丝温度,暖暖的,透过身体,流进心的深处,比重极香更让人平静,安谧。他不
由自主向身后的胸膛靠去,希望得到更多的温暖。
一个复杂的字写完,天璇转过头来,对潋一笑。潋看着水润的朱唇,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一口亲上去,但理智还是把他拉
了回来,只能干咽了口唾沫,把冲动一起咽下去。
潋就这么有些痴傻地上完了课,今天教了点什么全然不知。
天璇整理好东西,拉起新认弟弟的手,这回潋没能控制住,鸡啄米似的在天璇的面颊上点了一口,天璇一愣,却听潋道
:“谢谢你教我这么多东西,你不会嫌我烦吧?”潋觉得自己也有信口开河而面不改色的潜力,幸好刚才悬崖勒马改亲
他的脸,不然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天璇心里一喜,“谢什么?我很喜欢你的~”能文能武,长得又好看,脾气又随和,这种小弟是求之不得的吧?只要是
人都会喜欢,最主的还有一点,就是弱得让人觉得心疼,不由自主就想保护他,尽尽哥哥的义务。
喜欢我?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
潋大喜过望,殊不知,天璇别无他意,只是在说手足之情而已……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着,不知不觉,三九天已经过去了。
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盛,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比往年更冷的缘故,自从第一场雪之后,湖面结的冰始终都没有化,冷得
都不太像南方了。
潋大概从没见过结着冰的湖,一日自己跑上去玩,不料脚下那块冰结得不牢,掉进了冰水里,幸好当时在湖心亭里弹琴
的梦凰把他救起,才让他顶多得了点风寒,养了几日便好了。
梦凰每当想起这事就忍不住要笑。
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掉进水里,一直一本正经的梦凰却会开心的笑?
经过这事,梦凰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俩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身高差不多,才智也差不多,又整日形影不离,
怎么这回连掉水里的位置都一样?想想都觉得好笑。
外患已经解除了,瘟疫被天璇驱散,父亲也写了家书回来,见了家书,他更是大为放心了。
至于内患,梦凰早就想通了,他把对潋的感情归类为手足情,绝对没有与此之外的任何感情,就算有也要忘记。天璇最
近也没缠着自己,大概是死心了。
内忧外患都没了,他的心情自然也就舒畅了,笑得肯定也比往日多多了。
潋短短几月,竟能把纵雷使的得心应手,已经能和练了十多年的梦凰对打了。秋水对纵雷,一打起来就精彩纷呈,天璇
哪次都是看得津津有味的,还有点欣慰,他们家的两把宝贝都找着了好主子……
他们过了一个没有父母家人却很热闹的春节,接下来的日子过得似有若无,直到阳春二月初,冰雪融尽的那一天……
街市经过瘟疫的洗礼,刚开始恢复元气,人没有以往那么多。
但在城门口,人却比以往更多,百姓都围着一张刚贴不久的金黄色布告。
上面写着:“外族败退后结盟,已下战书称其将要于三月初进犯我国。现今凡年龄在十四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只
要身体健康,无残疾,三日内,一律向最近的官俯县衙报道登记,如有违令隐瞒者,一律斩首。钦此。”
这竟是张抓壮丁的皇榜!
百姓议论纷纷,去?还是不去?
不去,那官兵可是要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逃去别地,估计也一样在抓壮丁。
去,可能就一去不复返,家里都靠这壮年男子撑着,要是顶梁柱没了,这家也就完了……
出来买东西的天璇老远就看见城门口全是人,拽着潋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了城门口,一看是张抓壮丁的皇榜,顿时
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潋,走,我们去拜访那老头子。”接下来潋又被他拉着走了。
老头子?成都府尹?
果然如此,天璇毫不客气地进了成都府,叫来了府尹,不等老头询问,天璇就抢先开口了:“我们报道来了。”
老头愣愣,随即反映过来:“来人,把叶公子的名字记在登记簿上。”
“顺便把梦凰的也记了。”
“好好好……”老头当然答应,等了一上午,终于有人来了。
天璇猛然发觉手里有什么东西,才想起自己还抓着潋,“还有他。”天璇指指潋道。
老头上下打量着一身锦缎,面色不好,身子瘦弱的潋,怎么看都是一副晓风残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样。“他?”
这也能叫“壮”丁?
见老头一脸的怀疑,天璇别过脸,道:“王起的干儿子,爱要不要。”
潋心里总觉得别扭,想说什么,却发现这里根本没自己的立场。
“要要要……当然要……”老头说一个要字点一下头,旁边的书记询问后,随即记下了他的名字。
出了大门,潋问天璇:“我们也要去打仗?”
“我们不去谁去?我估计,这老头子等了一上午,就等到了我们三个。”天璇笑笑,“其实我们是不得不去的,你想想
,秦将军的儿子、王起的干儿子、叶神医都不去,那还有谁会去?”
潋觉得言之有理,“我们给他们带头?”
“对,我猜,不仅现在带头,以后上了战场,还是得我们带头。”
潋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三个都是显赫之人。战场上带头……那不就代表要统令军马,冲在最前?
“你放心吧,就算冲在最前,也还有我和梦凰,尤其是梦凰,他平日里温和,上了战场,我保证他是杀人不眨眼,砍人
像给鸡放血……”
梦凰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少言寡语却平易随和的,天璇却说他砍人像给鸡放血……也太夸张了吧?
“你没见过他杀人,他十六岁那年跟人平过一次内乱,为了不留后患,他把主谋──前一代的资阳郡主,也就是资阳王
沙戚一家老小连带奴仆全部杀光,连犬马都没留一只活的!个个都是割断喉咙,到处是血聚集成的水塘,真的是血洗资
阳郡主府啊……据说现在的资阳王都不住那里,反而住在偏远的地方,免得惹晦气。”
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看见了?”
“就是我帮他善的后!要给这七八十口人定个死法,最后说是资阳王畏罪,投毒杀死全家后自杀。反正也没人验尸,原
本是荣华富贵的皇亲国戚,却因为叛乱被除了籍,死后全是拿破草席破麻袋一卷,扔深山老林里去了。”这就是好好的
日子不过,非要把心和天比高的典型示范。
说着说着,到家了。
潋劈柴去了,天璇进了梦凰的居所──沈音楼。
天璇已经盘算好要怎么和梦凰说了。
“凰,我们要去打仗了。”和梦凰,最适合的就是直说。
“什么?!”梦凰拍案而起。
“我们要去打仗啊~”天璇轻巧地重复了一遍。
梦凰见他这样,急了:“我问你具体的!”
“现在突厥已经和契丹、靺鞨、吐谷浑、室韦、回纥、敕勒等番邦外族联合起来,下了战书,要于下月初出兵瓜分中原
,朝廷已经贴出了抓壮丁的皇榜了。”
梦凰欲言,天璇又抢先回答了,“我已经帮你登记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帮潋登记了。”
“哦。”梦凰显得很平静,这次他也能有用武之地了,不至于看着危险逼近而只能干着急。
三日之后,果不其然,他们三个分别成为将军、副将和军师,带领汶山郡与蜀郡召集的人马共7000人,在瘟疫之后,能
有这数字已经很好了。
人数极少,又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操练时间,这样子的兵,能上战场吗?
潋把疑问告诉了天璇。
天璇笑答:“打仗,不是人多就行,虽然人数也起着一定作用,却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将领。”
潋更苦恼了,他这将军的头衔完全是靠王起的地位而得来的,半点经验都没有,甚至对用兵之道一窍不通,当之有愧于
心……
天璇笑笑,道:“没事,我会教你的,而且最初几次,你效仿梦凰就行。”
练兵场的日子枯燥乏味。
几日过去,潋觉得奇怪,天璇怎么从来不给他讲什么三十六计之类的事例?反倒给他说些人的心思之类的和打仗毫不相
干的事情。
天璇对此只是笑着回答:“你是将军,不是军师。”
潋不明所以,但天璇这么说,一定有其道理在里面,他也就不去想别的,认真听天璇给他授课。
梦凰对士兵的训练也很奇怪,不是整日操练,而是没完没了的使唤他们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粗活累活,也不是脏
活重活,却是些杂务,一做就是许多人反反复复的做,一点意义也看不出来,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但不做又不行,因为
违令的就三十军杖伺候,求饶的再加三十。逃?本来就不是什么累活,也没什么人想逃,个别胆子小的,都被抓了回来
,生生斩掉双腿……
每次执刑,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梦凰就冷眼看着,就算被打残废,他也就当没看见。
中午,三人站于主席台,梦凰发号施令,依然干些无关紧要的事。
突然,又有一人违令,梦凰冷声道:“来人,三十军杖。”
那人被拖上主席台,当众剥下衣裤,按在地上,准被上刑,那人吓得大叫“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不敢啦!”
只听梦凰又道:“再加三十。”
随着棍子敲击肉体的声音,那人惨叫:“啊!别!不要啊!”
“再加三十。”
那人不敢叫了,咬着牙,发出几声闷响。
不过四十下,那人满头大汗,昏了过去。
“冷水泼醒继续打,再昏再泼,打完为止。”
下面几千人看得心惊肉跳,这个副将和阎王有什么区别?正事不干,净折腾人,不听就三十、六十的打,还没开战,被
他打死的倒快凑成一打了……而这将军看起来又弱不禁风,又不说话,人长得倒是好看,但是好看顶个什么用?什么权
都掉在副将手里了,空挂了个名号,估计也就是一当炮灰的命。
几日下来,潋彻底信了天璇的话,梦凰好起来的确很好,但严厉起来,可以说是苛刻又没有人性……眼睁睁的就看着一
个青壮年被打死,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天璇早知他作风如此,也绝不会开口求一句情,见人被打死,依然挂着平日里天真的笑容,比冷眼的梦凰更让人觉得害
怕……叶神医怎么成了见死不救的笑面无常?见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竟然还能笑得这么活泼天真?好像一副事不关己高高
挂起的样子……
天璇也不是彻底不救,那些没被打死的,他还是会给他们诊疗开药,努力让他们快点好起来。至于打死的,死都死了,
怎么救?他又不是神仙。
下面人见这三人里两个不是友好的主,一个就算友好也作不了主,便都乖乖听话了,五日后,没有人再敢违抗了。
四、
中原的另一头,九江郡。
练兵场内上演着几乎和蜀郡一样的事情──将军站在主席台上使唤人,军师站在后面看着,下面的则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情。
年轻的将军指着一群刚把东西搬过来的人,“去,快给我搬回去!”
这时,另一人走上了主席台,同样身穿盔甲,应该就是副将了,“熙龙,你在做什么啊?”
“子梁,你会知道的。”凌熙龙笑笑,俊美的脸笑起来充满霸气,虽然年轻,但却很有将军的气势,他转身对军师道:
“采文,你说梦凰会怎么对付这群乌合之众?”
杨采文想了想,回答道:“估计也就这么办吧。”
“是啊,我想得到,就更不用说他了。”
“你说现在打仗了,他身边那个整日笑咪咪的、半点武都不通的叶小子怎么办?”
熙龙看看采文,道:“叶小子?天璇应该比你大吧?他虽然外表不正经,但实际聪明得很,他应该是他的军师吧。”
“他很聪明?何以见得?”
“你没接触过他,你当然不知道。”熙龙笑笑,“他三岁熟背大量诗词歌赋,四岁就会作诗,八岁就能测算星象斗数,
小小年纪博览群书,深谙用兵之道,医术更是精湛,这次南方瘟疫就是他给祛除的。”
采文不禁佩服起来,他再怎么聪明,也不如熙龙所言之人吧。
突然,下面一人扔下手里的活,不干了。
凌将军见状,漫不经心地问副将:“子梁,你现在手痒不痒?”
徐子梁摇摇头,突然又明白了其中含义,又点点头。
“那你打他吧。”
“好!~”徐子梁抄起军棍捋起袖子,跳下主席台,再把那人一把揪上去,三两下就放倒在地,衣裤一扯,用那棍子比
比位置,然后高举起军棍恶狠狠地敲下去,之后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伴随着棍子敲肉的声音。
凌熙龙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被打的人在最后一棍的时候不禁叫了句:“凌祖宗,徐祖宗,放了小的吧!”
一听词此言,“凌祖宗”笑了,轻声道:“再加三十。”
子梁小喝一声得令,打得更勤了。
他见那两人不肯放,便求助于军师杨采文,“杨祖宗!救救小的吧。”
杨采文不屑地斜了他一眼,冷冷甩出一句:“打死他。”
子梁这回下了真正的狠手,一棍下去,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血溅出去好几尺。没几下,那双腿立即被打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