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问道:“凰儿,身旁这位是……?”
这要梦凰怎么说?说潋是从天而降?那不成了天外飞仙了?谁信啊……
天璇赶忙替梦凰回答:“前些日子,我诊病回来的路上听见哭声,便过去看,就看见了他正对着一家人的尸体哭泣。”
天璇看看潋,装腔作势道:“他可是个命苦的孩子,一家上下都得瘟疫去世了,就留他一个孤零零的,还没钱葬他们,
只能看着尸骨渐烂而无法入土为安……眼看自己也染了病,但还未发作,就只剩七天了,七天里葬不了,他们就要全家
暴尸野外……我不忍心放任自流,就替他葬了全家,还治好了他的病。但他身子弱,又能去哪里?正好家丁都不在,我
就收下他,帮我和梦凰一起做做事。”
梦凰和潋被他说得一楞一楞的,听着别扭,但也挑不出刺来……
吹得顺理成章,听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顺便又给自己脸上贴了金。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赞叹:叶神医真是好心善良啊!
王起看看潋,张得挺端正,但面色不好,唇色有些偏白,身子也很单薄,那锦带束出的腰比女人还细,果然是一副禁不
起风吹的孱弱样……他也就没心思怀疑天璇的话。
王起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那瘦弱的人几眼,发觉他长得何止是端正,简直就是貌赛潘安,气质非阴柔、不阳刚,也不
是介于二者之间,而是二这全无……脸盘精致,五官各有特色,尤其是那对有些失神的双目最为勾人,自己阅人无数,
看人眼就可猜到些对方的心性,但看了他的眼睛,竟有种望不到底的感觉……
他马上就回过神,换了个话题,转身对府尹老头说:“这匾不是拿来拎的吧?快去挂上。”
老头点点头,询问天璇的意见。
“嗯……我的书房‘墨玄斋’里还差快匾,这块正好。”
说完,带着王起,府尹老头一起去了墨玄斋。
百姓带着一脸的崇拜,渐渐散了,留那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来天璇信口开河的功夫那么好,脸不红心不跳的……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夫也不差,不过他倒也是真的问心无愧……
毕竟他救了自己。
下午。
梦凰依照惯例在碧银阁外冥思,潋等在阁外自己练习。
冥思完毕,两人一教一学,那盘龙短枪似也有灵性,梦凰穷极力量也拿不动,潋却觉得其轻若鸿毛。但他也拔过梦凰的
剑,秋水像卡死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出不了鞘,却被梦凰一挑就出来了……
直到练习结束,都不见那对师徒出现。
三、
府尹老头早早回去了,墨玄斋里那对多年未见的师徒聊得正欢。
王起听了天璇治疗的经过,对天璇是越来越佩服了,当年他只是教了他一点医术和观星的鸡毛蒜皮,而他现在却成了名
扬南方的神医,那么说来,其余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刻苦钻研的?取得的成果还真是不小,想当初,自己二十一岁的时
候还不如他一半呢!
话题越是深入,他越是发现,这次的事情只是露了天璇才华的冰山一角而已!同时,心中也不免有些为其难过,那么好
的人才,竟然出生在这种时代……希望不要被埋没啊……
话题从医转到了潋的身上,两人都为他的外貌所感叹,这时,天璇问道:“师父可听过‘鬼疰’一病?”
王起点头,“仅见过记载,未见过病例。”
天璇继续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然后很正经地把潋的真实来历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王起实在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明白正经的天璇绝对不会胡言乱语,一时无言以对,心里越发佩服天璇大胆的做法──叫
人自杀。但也觉得有理,那孩子在那边本来就是生不如死,或许这么放手一搏,还有几分机会,若是不尝试,说不定那
孩子现在还在阿鼻地狱里翻滚呢……
话题从这里又转到那里,就是两人不约而同都绝口不提天璇爹娘的事,似乎出了什么不想让天璇面对的大事……
两个时辰聊下来,王起心中感慨万千,但想起还要赶在天黑前,去察看百姓瘟疫过后的生活,就起身告辞,但还是被天
璇挽留下了。
晚饭时,王起一个劲地夸这味道不怎么样的菜色好,“这可是真正的药膳啊!搭配合理,连香料都有调理的作用,但里
面却不见一根草药!药食本同源,但是药三分毒,可这药膳却是只有调理滋补,却无毒素啊!”
夸了一堆,潋都已经觉得味道一般的菜在今天吃起来特别好吃了……
潋只顾埋头吃饭,他难得会有胃口,当然要让自己多吃些,梦凰和天璇第一次见到他吃得那么欢,相视一笑。王起也笑
笑,问道:“孩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不仅觉得这孩子生得漂亮,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膝下无子,而面
前这瘦弱的孩子给了他一股熟悉的错觉。
潋从碗里把头抬起来,想回答,却被一口饭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起慈爱地拍拍他的背,给他舀了碗汤,“孩子,慢点吃……”
“潋滟碧水浮流云,泛泛翠波倒船影。”天璇咽下一口菜,代他答道:“他的名字很好听。”
王起看着自己的徒弟,等待答案。
“他姓贺兰,单名为潋。”
“果然好名字。”王起脑中浮现起水光鳞鳞的沁人美景。
潋喝了几口汤,才缓过气来。
吃过,天璇想起潋今日还未念书,便拉着他上了墨玄斋,挑灯夜读。王起见自己的徒弟也收徒弟了,便要考考这徒孙。
进屋见天璇案上丢了本诗集,心想最近天璇一定在教他念诗,心里也酝酿起了考题。
果不其然,天璇翻开诗集开始讲解,字句含义,平仄规则,写作背景,作者生平……
醉翁之意不在酒,潋其实许多都知道,他小学里就知道了,但就是爱听天璇说,这时的天璇温文尔雅,又不失幽默机智
。
睿智机敏、天真活泼、温文尔雅、正经八百……无论什么样的天璇,他都好喜欢,并对他有种解不开的依赖感,他喜欢
他。
天璇耐心地教,潋认真地听,王起偶尔补充一下观点。
他们觉得潋很聪明,偶尔还有自己的观点,并且言之有理。潋并不是照本宣读,而是结合天璇与王起的话、课本上的话
,作出新的观点。
至于有没有才能……王起已经拟好了题,待会便要考他。
一个时辰过了,今天所要教的已经都教完了。王起笑道:“天璇还没正式认你当徒弟吧?”
两人点点头。
“我要考考你,考过了,我就认你这徒孙。”
打开窗户,中庭夜色一览无余,“诗,深奥者有之,浅薄者有之,深奥的囊括各种事物,但浅薄者,不过风花雪月罢了
,你年方十七,还未成年,老夫不考你深奥的,就考你简单的,以中庭的夜色为题材,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作一首五言绝
句,要显出这个季节的特色,但诗中不能出现‘夜’和‘秋’二字,每句里分别要有‘风’‘花’‘雪’‘月’四字,
你试试吧。”
听着不难,实际很难,这季节,哪里来雪?
潋看看窗外,流水孱孱的湖边满是植物,被一处楼阁遮去一角的月亮银白明媚,照得事物上泛起一层光华,亭台楼阁的
屋顶都闪着点点银光。马上有了思路,道:
“西风推水流,花前低垂柳。
似雪点砖瓦,晓月上阁楼。”
王起和天璇同时一拍案道:“妙!”
王起解道:“秋天的西风推水流动,花前的扬柳丝丝条条,似乎有雪点落在砖瓦上,却是一轮明月照上了阁楼……”
潋点点头。
“这诗里四个字用的绝妙啊,推字写出了风和水的动感,低字表达了空间秩序,点字又是动词,又写出了银光的斑驳,
最后那个上字,则是点睛之笔,好像那天上的明月真是爬上了楼阁之顶一样!妙哉!妙哉!”王起很是高兴,对潋也感
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宛如几十年前就认识一样,自己又膝下无子,便有了要认他当儿子的念头。
潋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认你为徒孙,我认你当干儿子你可愿意?”王起说完,才觉得太唐突了,连自己都还没能接受,怎么会鬼使神差
地说出这句话来?但话已出口,要收回就难了……
冥冥之中,或许有天意……
天璇闻言,已经证实了心里的疑问──潋有让人亲近的特质,只要是当年见过那孩子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喜欢他。…
…对此而言,实在是玄虚……
他知道,这对王起而言决不是坏事,不仅现在不是,而且以后……恐怕能和潋沾亲带故可能会变成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了
……
潋一怔,不知如何回答,看看天璇,他正朝自己微微颉首,便大叫一声:“爹!受儿一拜”随即拜了下去。
王起这回更高兴了,这也算老来得子吧……
面上高兴,心里却暗叹:又是一个有才之人啊,若是不在这年代该有多好……当年那有才之人早早夭折,让庸才当了政
,现在庸才也一脚去了,成废柴当道了!这次外族入侵,原本以为这个王朝就这么玩完了,没想到竟然又太平了,这以
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如果那废柴皇帝知错能改就好了,但看那样子,也不像……真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潋也很高兴,他觉得自己白活了十七年,若是早来十七年自己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王起继续道:“你的姓名很别致,改姓了王反而不好,你就还是姓贺兰吧。”
“是,爹……”
忽闻窗外传来一阵琴声,探头望去,可以看见湖心亭里梦凰坐于琴前,没有点烛,在夜色中抚琴。
“我们下去看看。”王起提议道。
来到湖边,衬着月色,听得湖心亭里传来阵阵琴声。王起和潋跟着天璇,踏着暗石上了亭里。
曲罢,音犹未尽。
“好一曲《梅花三弄》!凰儿的琴技又有长进啊!”
天璇上前:“眼看就要入冬,天下也太平了,你倒已经开始想看今冬的梅花了?”
梦凰笑着点头,显然比起前几日已经轻松了很多,想起些事,随口问了句:“天璇,娘和你爹怎么还没回来?”
天璇一笑:“娘和姑姑在深山老林里通信不便,估计他们还不知道天下已经太平了呢~爹奔波在外,估计又被哪户家有
病患的拉着,想回也回不来啊~”
梦凰笑笑,不太在意,心想:就让他们在深山里再养几日吧,叶叔叔又是个心软的好人,估计一年半载也回不来……
“凰儿,今天起,潋就是我的干儿子了。”王起眉开眼笑。
“恭喜王叔。”
“别那么拘谨,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弟弟了,你们可别欺负他。”
天璇勾住潋的肩膀,作亲密状:“我们像那种人吗?”
潋心里一阵波澜,手足无措,呆在原地。
半夜三更,天璇夜不能寐,点着油灯呆坐在床边,一双大眼睛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得只剩一条线,反而失神地看着油灯的
火。
刘二,我记得你身体不好,总要我们家破费给你买药,你在地下可要多谢谢你少爷我!
张小子,你娘又赌输了多少?现在没人替她还了吧?
春儿,你老爱偷看我念书,你现在要是偷看我,不管你长得多漂亮,我都会被你吓死!
抒儿,别和春儿争,我是真不喜欢你们两个……我这么想,你可别变厉鬼来找我。
爹,我把你的宝贝短枪送人你会不会怪我?会不会从地底下跳起来把我逐出家门?
娘,你儿子我能力有限,你的墓和家丁的成了一个等级的,你会不会从地底下跳起来要我重修?
姑姑,我要是坦白,我好喜欢你的儿子,而且从小就喜欢上了,你也会不会从地底下跳起来杀了我?
天璇在出去那三日里,不仅得到了好消息,还得到了一个让他觉得天崩地裂的噩耗……他的父亲由于瘟疫,也去世了…
…他顾不得劳累,快马赶去深山里的养心小居,远远就闻到了异乎寻常的气味,但对从医的他来说,那味道再熟悉不过
──尸臭……
进了小居,所有的恶梦都变成现实。一地腐尸,起码已经有十天了……
在小居的后院风景优美,那里背山面水,是块风水好地,所以他在那地下埋了三十四条人命……他没能找到父亲的遗体
,听说已经被好心人葬了……
他不能告诉梦凰,梦凰看起来坚强,但未必真的坚强,面上无表露,但是他的心会被重重的敲伤……他就是这种人,无
论有多难过,都不喜欢表露,若是不会弹琴,迟早要被自己闷死……他是绝对承受不起这种打击的……
这事自始至终,他都未曾落过眼泪,就连在埋尸骨的时候,他都笑着和烂得面目全非的家人说话,仿佛他们都还活着一
样。
他这几天来,一直都没有把笑容收敛起来,笑啊笑的,有的时候就真的忘记了难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发现,眼泪在这时候迟迟地到了……
泪水流过嘴角的时候,他又笑了。
哭什么哭,娘不是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么想着,他伸手抹掉眼泪,表情随之恢复正常。
他捻灭灯火,不管怎样,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潋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自觉地想着天璇的那个动作。
一遍遍想着,仿佛已经闻到了天璇身上的淡淡药草香,他的嘴角也不知何时,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依赖天璇,但这时,他感觉到了和依赖有些不同的感情,他没有逃避这种感觉。
或许是因为笑言,他思想里保守的那部分早就土崩瓦解了,他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笑言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我喜欢天璇,我喜欢他……
喜欢……
第二日,王起未吃早饭就告辞了。
潋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却那么快的,又离开了……
天璇见他心不在焉,假咳几声强调自己的存在,潋马上回过神来了。
潋没有家人,天璇自从那事以后,便觉得潋更亲近了,原本是故意粘在一起,现在是不知不觉,就和他粘在一起了,看
看面前的人,觉得自己的境地也就比他少了几个欺负的人而已,“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什么?”
天璇笑笑,立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没什么,我说我和你一样,想王起那老头子。”信口开河而面不改色是他的特长
。
不仅直呼姓名,还叫他老头子,天璇果然不拘一格……潋无言以对,把头别开,不希望天璇看见他不开心。